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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遵医嘱 番外篇完本——by许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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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苡仁莫名想起了那天林琅走进手术室时说的那句“没凉就能救”。
那句话,究竟是他基于经验和专业做出的判断,还是给团队的一句心理暗示呢?
现在看起来,虽然最后人是救回来了,但是以当时情况判断,林琅应该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心脏手术结束时他完全可以和助手一起先离开,留下同事在那盯着后续的手术,而不是自己跟了全程,直到几个小时后病人身上最后一针缝完。
所以他现在的这句“能好”,又是什么呢?
许苡仁已经死了的心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只是这火苗在短暂的几秒钟后就被理智浇灭了。
年初体检的时候,他的血糖和其他血象还是正常数值,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不知不觉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超出普通仪器测量范围的高血糖的影响下,他的视网膜出现了严重的微血管病变,即使不是这一次外伤造成的淤血加速了病发,失明也是迟早的事。
身体的其他器官也在以不同速度各自衰败着,肾脏、下肢血管和周围神经等等。整个人就像是到达顶点开始飞速下行的“过山车”。
可惜的是,这趟过山车再也没有重回高峰的那一天。
林琅对他的病情只是道听途说,只凭切个脉又能看出什么呢?
许苡仁想了很久,才明白这是“林琅式”的安慰。
从没见过林琅安慰别人……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啊。
院里调动了一切能动用的资源来控制他的病情。主治医生和各科主任会诊,许苡仁在那些熟悉或陌生的讨论中,听出来了名为“叹息”的声音。
他不想后半生过离群索居闭目塞听的生活,于是坚持最大程度地不使用陪护,买了《盲文入门手册》静静地边听边学,并且试着使用多功能轮椅,在不下雪风也不太大的日子里去病房楼后的花园转一转。
已经入冬,花园里就算是不失明的人也看不到什么景色,但室外那种自由的味道,和天高地迥的辽阔,是在屋里打开窗也感受不到的,他很想去逛一逛。
费尽周折地下一趟楼,对于许苡仁这个轮椅新手来说是非常巨大的挑战,光是在脑海中回忆并且计划路线,就消耗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更遑论出了住院楼的大门之后,他还要避开栏杆和行人,准确地分辨哪一条是通向花园的盲道。
他既不能像盲人一样用手杖试探然后灵巧地闪躲,也不能像其他坐轮椅的人一样轻松地驾驶电动轮椅到达目的地。
最难的还是回程的路线。在外面稍微转了几个圈,他就不能确定自己的准确位置了。
许苡仁尽量保持着探索而不是绝望的心情,试着根据轮椅的提示操纵方向杆——毕竟这将是他未来的生命中唯一的出行方式。
所幸就在医院里,经过一番努力无法把自己从困境中解脱出来的话,路过的护士和工作人员可以把他推回电梯。
最后,许苡仁遇到了一位认识的小护士。
小护士主动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然后一路陪着他,一直送回到病房。
他微笑地自嘲了几句,那小姑娘居然哭着跑了出去。
许苡仁更加怅然,摸了摸有些浮肿的脸,不知道什么颜色的衣领和几个月没好好打理的头发。
病房里应该是阳光充足的,隔着玻璃晒在身上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手机铃声响起,那台老人手机播报了一串陌生号码。
许苡仁摸索着接了起来,听筒还没拿到耳边,就传来了熟悉而要命的声音。
“许哥,是我,超越!”
听到这句话,许苡仁僵硬地握着手机,完全不知如何回应。
他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是应对打电话来的病人的,还有一套积极向上的回答,是应对亲友同事的,可他唯独没有一个方案,是“答李超越问”的。
在他不知终点远近的后半生中,早已自动过滤了那个天之骄子。
李超越又提高了点声音:“许哥!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这儿是不是信号不太好?”
许苡仁听到电话那端的李超越用英语询问身边的人,为什么没有声音?旁边的人告诉他,就在刚才他还用这台手机跟家人通话了,不是手机的问题。
然后李超越坚持不懈地又对着手机憋足了劲儿喊了一声:“许——哥——”
“听到了。”听着他喊自己的声音,许苡仁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眼眶蓦然一热。他咬牙抑制住了声音的颤抖,故作轻松地问,“怎么是你?你不是不能打电话回来吗?”
“许哥!哎呦,你可听见我说话了,我正要再打一个呢!哎,我不但能打电话,我还能回去呐!”李超越兴冲冲地说,“我们这俩月还没正式开始,天天净开会了。这不马上圣诞节了嘛,那帮老外说要放几天假,我们老板可能合计合计觉得现在也没啥可保密的,干脆就给我们放假了,好几天呢,我能回去一趟,正好飞机落到沈城,我先找你喝两杯去,再回家看我爸妈!”
“别来。”许苡仁慌了,“我……这几天有事,你好不容易放假,早点回家吧。”
“啊?真有事儿吗?”李超越半信半疑,“许哥,你是不是还生我上回的气呢?别啊,我上回真真儿的是喝多了!我是不是同性恋你还不知道吗?我就是不知道那天哪根筋儿搭错了,哎,我不跟你说对不起了吗,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呢!我给你买两管牙膏回去你好好刷刷还不行嘛,别记仇啊!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我晚点找你也行,等你忙完的?”
“没有。”许苡仁紧张地攥着《盲文入门手册》,搪塞道,“我不在沈城,这几天在外地。”
“真不是记仇?在外地?”李超越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见黄河心不死,耍赖道,“在哪儿呢?你说你在哪儿,我找你去还不行嘛?不当面给你道个歉我心里老惦记这个事儿,你给我个机会呗!”
“……”许苡仁手心汗都出来了,盲文手册硬质的封面被他活活窝折了一个角,“我去女朋友家了,所以这几天不太方便,抱歉,下次吧。”
“哦。”李超越反应迅速而简短地应了一声,停了两秒,又说,“好嘞,那下次的吧,我回家了啊,圣诞快乐,许哥。”
“嗯,快乐。”
许苡仁狠心先挂断了电话。
除了刚醒来的那两天,他从没觉得黑暗这么让人窒息而压抑,这感觉就像7 从一个无尽的深渊跌入了另一个深渊。
他原本的计划,打算尽量乐观积极生活、自理自立、不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甚至继续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的那些雄心壮志,此刻像是一层薄薄的玻璃,被远处掷来的一颗石子砸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二十年的勤学苦读,十年的坚持不懈,付诸东流。
他永远无法和那个人比肩而立了。

☆、第 24 章

过了两天,路主任和师兄又来看望他,还带来了一份意愿书。
路主任开门见山地说:“小许,法院的判决结果已经下来了,这次案子咱们赢了,不过赔偿款还要执行一段时间才能要得出来,院里安排了律师专门盯着这事儿,你就安心养病。还有,我认识一位教授,他这些年来一直在进行糖尿病治疗康复方面的研究,现在正好在招募患者。我跟他联系了一下,介绍了你的情况。他那边的治疗条件和技术都比咱们院要好,如果你愿意试一试,他还有一个志愿者的名额。”
路主任把意愿书递给了卢川,“这是意愿书,叫你师兄在这给你念念。”
如果许苡仁没估计错的话,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早晨临查房前最忙乱的时候,一堆的实习住培等着路主任带,一堆的病人家属等着卢川应付,就算是他以前当班的时候也要忙得焦头烂额,而现在,他不得不占用这些关心他的人的时间……以后,也许还会有更多身不由己的诸如此类。
这种无力感,真是太糟了,压得许苡仁头又昏沉了几分。
卢川坐在床边,尽心尽力地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念了两遍,连页眉页脚页码都念出来了。
“苡仁,哪没听明白,我再给你念念?”卢川说,“目前来看,靠传统的保守治疗慢慢可以把糖控下来,但是眼睛就不行了,复明可能……你也知道,几乎为零。”
这一点,许苡仁无论是出于常识,还是在主治大夫给他分析病情的时候都早已心知肚明。所谓“现今医学手段无法恢复”,意思就是说,短时间内,甚至这一生他都可能等不到医学手段进步到能治愈的高度了。
卢川叹了口气:“一开始你感觉心悸、口渴的时候,就应该早点检查,年初体检还好好的……唉,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从这份意愿书上来看,他们至少会保证在合理控制血糖、保证你身体健康的情况下进行恢复性治疗——路主任来之前问过咱们院的专家了,他们的研究方向理论上有一定可行性。虽然彻底治愈糖尿病,恢复坏死的视神经,和完全消除动脉硬化这几件事现在听起来都有点儿天方夜谭吧,但是总得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万一真是个螃蟹呢?”
许苡仁明白这也许真的是一个机会,他打心眼儿想努力听懂这份意愿书里表达的意思,好好考虑一下,事实上却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一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心情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李超越已经回家了吗?他回项目组是不是要从沈城上飞机?他还会打电话来吗?
两个人共同认识的人这么多,圈子这么接近,又是同一届的校友,李超越这次回来但凡和别人稍微接触接触,都很有可能听说他的事——毕竟连整天“日理万机”的林琅主任都知道了。
心里的那个结越结越大,堵得他无暇思考。末了,他低声反问了一句:“师兄,是不是不会更糟了?”
卢川不知道他指的具体是什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小师弟已经看不见了,安慰他道,“放宽心,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开始治疗还不晚。”
“如果去的话,什么时候开始?”许苡仁问,“在什么地方?”
卢川皱眉道,“你刚才有没有仔细听啊——这是最后一个名额,你确定下来之后随时可以走,对方派车来接。我刚才查了下这上面的地址,是一家生科院的正规分支机构,大概开车五六个小时就到。”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五六个小时,至少能到达500公里之外的地方——那是一个绝对安全的数值,足以充分隔绝他和李超越相见的可能性,更不用说,那里还有一个希望。
这两个理由就已经足以打败无数瞻前顾后。
许苡仁的手指抚过腕上的珠链,下定了决心:“师兄,麻烦帮我跟对方联系一下,我今天就去。”
如果可以选择,没有病人不渴望康复,没有人愿意累及亲友。没人甘心失去尊严地苟且一生。
几个小时后,许苡仁办好了转院手续,这个名为“甜蜜计划”派出的接送专车也已到达附院。
临上车前,他把手机卡拔下来递给了卢川:“我去了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随时接听电话,要是有我以前的病人打电话来,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到了那边之后我尽快托人办张新卡,第一时间通知你。”
“放心。”卢川接了过来,“我再找个手机把卡插上,有你的电话我都帮你接着。到了之后及时跟家里报平安。”
来接许苡仁的是一名护工和一名司机。由新威霆改装而成的转院车行驶得非常平稳,走了没多久许苡仁就觉得有些困。
许苡仁尽量对着护工的方向说:“劳驾,帮我把担架打开可以吗?我想躺一会儿。”
“好的,稍等。”
男护工听声音大概三十多岁,语气温和而沉稳,他手脚麻利地把折叠担架打开,和车底的固定装置衔接牢固——听清脆流畅的滚轮和机械卡扣声就知道,这辆车和担架平时保养得很好。
护工问道:“午饭注射胰岛素了吗?几点钟?”
许苡仁:“12点左右,餐前。”
护工似乎拿笔记录了一会儿,说:“中午吃得多吗?如果不多,睡之前吃点东西吧,免得空腹太久。”
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如果到了目的地再吃饭,确实间隔有点太长,但许苡仁考虑到饮食问题,于是问:“有什么我能吃的吗?”
男护工说:“本来我们五个小时左右就能到的,前面下雪了,有可能堵车,到达时间不确定,所以我们车上准备了饭菜。给你准备的有新鲜蔬菜和荞麦寿司,都是低油的。”
许苡仁稍稍放心了一些:“那就吃点吧。”
“好,先测下糖。”
男护工熟练地在他指侧消毒,飞快地扎了一下,许苡仁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就已经测完了。
“来,你端着这边,这是叉子。”
许苡仁接过餐具,用叉子也不知是朝什么菜扎了一口——菜是常见的菜,烹饪手段也只是简单清炒,但这绝不是一般医院厨师的水平,明明少油少盐,吃起来却像是星级酒店的味道。
他的手指触觉远不如以前灵敏,只能掂得出那是一只很有份量的餐盒,用指尖轻微敲击了一下餐盒的底部,没有明显的回响。
这么冷的天气,饭盒不是空心夹层保温的,但里面的菜倒是热的?
他又用叉子沿着餐盒边缘挪动了一小段距离,遇到了一个挡板的障碍,跨过障碍之后对着里面的食物又扎了一叉,送进嘴里——这次是一道凉拌的苦瓜。
“这是你们来的时候带的么?”许苡仁手在餐盒底部摸了摸另一块区域的温度,“菜还是热的。”
男护工回答:“是,有保温箱。吃得习惯吗?”
岂止是吃得习惯不习惯的问题?
吃着味道像出自大厨的手笔,可是真正的酒店厨师又不会这么处理原料,他们往往追求口感与卖相,掐根去茎把食材揪得只剩嫩叶,损失大量的营养和粗纤维,而现在许苡仁吃到的明显有些蔬菜连根茎都保留着,这样的处理方法倒像是一般医院厨师的习惯——这也是医院的食堂被患者家属诟病的原因之一,经常接到投诉说食堂的菜择得不干净。
眼下这几道菜倒是营养和口味都能兼顾。
许苡仁一时分不清是附院的大厨把他的味觉炼糙了,还是这位大厨水平太高,只得真诚地评价:“非常好吃。”
“吃得惯就好。”男护工说,“我们副总的厨师对各种素菜的烹饪特别精通,这次由他主要负责志愿者的饮食,会安排得很健康的。”
副总?
许苡仁略一思量,猜想大概是路主任的那位教授朋友做这个课题也是和某些投资机构联合研发的,他合作的这位投资人倒是很上心,连厨师都亲自指定。
吃了定量的加餐后,许苡仁在担架床上躺下休息,车内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这辆车载着他每况愈下的身体正朝一个陌生的城市驶去,那里他没有亲人、同事和朋友,治得好与否已不是那么重要,至少他不用再担心会给别人造成负担。
可能不是那位大厨做的饭菜好吃,而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挪开了,所以吃什么都香?
他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车辆似乎是原地停着的,周围一片安静。
许苡仁问:“到了吗?”
护工说:“没到,是堵车。”
许苡仁手脚有些无力,精神也不太清楚,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睡着了。
再后来,车好像轧过了一个非常大的坎,把他颠醒。
男护工好像早知道他会醒来,在旁边拍了拍他:“没事,刚才加了下油,继续睡吧。”
许苡仁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他吃的那菜似乎做得太精细了,就算有保温箱,蔬菜的口感也不像是放了五六个小时的口感,而且还能保持冷热各异;荞麦寿司确实适合病人吃,但是荞麦本身没有黏性,做成寿司放太久很容易散开,不会包裹得还那么紧实。最重要的是——
他好像睡太久了。
紧接着他的意识也被混沌吞没,当他再次醒来——与其说是睡醒,不如说是冻醒的,车门被打开,一阵凛冽的冷风迅速将车内的温度降至冰点。
厚底靴踩在冰雪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片刻后车门被大力关合。
一个雄厚的男声用英文朝对讲机说:“检查完毕,放行。”
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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