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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世为奴完本——by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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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与原以为她已离宫回府,乍见她还在,忙向她行礼问安。秦若臻不在意的挥挥手,走到榻边和沈徽一道看画,路过他时,正眼也没多瞧他一眼。
看了一刻,秦若臻指着那扇子问,“这上头画的是什么典故,怎么我瞧着眼生,看不大明白?”
见她问起,沈徽含笑不答,只用眼神示意容与将那故事讲给她听,待容与说完,她才好似不经意抬眼,目光幽幽在他脸上一转,“看来容与对这些香艳的掌故,倒记得颇为清楚。”
容与身子微微一僵,默然保持了微笑,恭谨侍立。余光看得清楚,秦若臻去拿扇子,刚好沈徽也伸手欲取,两厢里碰在一起,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指尖,接着手掌覆上去,将她的手牢牢攥紧。
秦若臻的脸泛起一抹绯红,到底没有忍心挣开来,两人相视笑着,眼中里除了彼此,一时再无旁的人旁的物。
此刻,似乎也不该再有任何别的声音。
容与无声无息的退了出来,走到外头,三月间的春风依然带着寒意,清冽干冷。吹久了,脸上都架不住有点发涩,思绪却越发清明,怕是接下来,阖宫上下都要忙着筹备沈徽大婚的事宜了。
皇帝大婚,内廷忙得不亦乐乎,司礼监更甚。沈徽不知什么时候点了传喜去内宫监,顺带吩咐他帮着容与打点大婚所需。
再见面,容与一脸淡然,恭喜他升迁。传喜倒是难得含蓄,语气里满是讨好的味道,“打今儿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吩咐我往东,我绝不会朝西看一眼。总之我一定尽心襄助你。”见容与只是薄露笑意,越发拉紧了他,“咱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那点心思你还不知道?无非就是盼着俸禄多些,毕竟我和你不一样,外头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不是?你明白的,余下的事儿,我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容与听罢一笑,淡淡道,“往后安分守己,咱们自然是好兄弟,说不准,我还要靠着你多照应。”
因大婚之期临近,尚衣监的人连日来捧了礼服要容与验看,又要皇帝试穿才好正式定下。他送了那些大绶大带的华服进西暖阁,看着芳汀带着侍女们一点点为沈徽穿戴起来。
光是冕旒就有十几斤重,难为他能自如的驾驭,还能回首环顾,看了看站在远处的容与,“朕试衣裳,你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连上来伺候都忘了?”
容与拿不准他是否故意挑刺,忙道不敢,上前为他整着玉带,一面道,“礼部才送来了大婚流程,等着皇上过目,再做定夺。”
沈徽唔了声,“你替朕看过,没什么疏漏就罢了,那些个繁文缛节,朕看多了头疼,倒是派几个稳妥的人,去秦家把规矩说清楚。”
容与应了是,一时倒也无话。芳汀打发了其余人等,因笑说,“万岁爷这一身好是好,就是重了点,回头大婚一天下来怕是要累着了,这几日得空,好生休息才是正经。”
她自小入宫服侍沈徽的,话里话外都透着关切,沈徽听了点头,嘴上却嗤笑,“朕是天子,天家礼制繁复方能显出威仪尊贵。你也别光说嘴,朕大婚之后就要把你嫁出去的,到时候你就知道,穿戴着凤冠霞帔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芳汀顿时臊红了脸不言声,容与微微有些吃惊,冲口问,“皇上已经为芳汀指了婚事么?”
“还没最后定下来,朕有几个属意的人选,其中一个是她哥哥的下属,王玥和朕提过,人品很靠得住。朕心里倒是想把她许给李松阳,那人才华出众,日后保不齐会是朕的封疆大吏。”
“臣觉得李松阳不合适。”容与心道不妥,也顾不上多想,“他虽有才情但性子孤高狷狂,目无下尘,当日连主考的师长尚且不尊敬,臣恐他日后对妻室也未必能尊敬相待。芳汀自幼在皇上身边长大,没受过半点委屈,臣以为她不适合嫁给李松阳那般性情的人。”
芳汀被他说的一阵发愣,沈徽回眸,着意看了容与两眼,复又笑了笑,对芳汀道,“你瞧这个弟弟多关心你,生怕你嫁的不好受了委屈,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奴婢能懂得什么,全听万岁爷吩咐就是了。”芳汀抬眼看向容与,丢给他一记感激的笑,方才小心翼翼道,“不过奴婢也信容与的话,他说不合适,想来也有他的道理。”
沈徽颌首不语,半晌看看面前二人,禁不住打趣儿,“我看你们俩倒合适,容与要不是内侍,朕就把他,指给你做配。”
容与愣了愣,这话听着让人尴尬,实在没法往下接。芳汀蹙眉看他一眼,又觑着沈徽,笑着凑趣儿,“容与这些年也算勤勉,万岁爷要不也疼疼他,赏他个菜户,省得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宫里,也怪可怜的。”
所谓菜户,也叫对食,是指宫中内侍和宫女结成挂名夫妻,一起搭伙过日子,互慰寂寥生活。起初大胤内廷严禁对食,后来随着风气渐开,加之内侍地位提升,这样的行为也得到皇室公开允许,升平帝在位时,还曾多次为宫中内侍择配宫女结成菜户。
可惜如此形式完全不适合容与,乍听这话,他只觉得莫名羞愤,跟着忽然一阵心灰意冷,竟也懒得辩驳,心里只道,随他去吧。
半晌,才听沈徽慢悠悠开腔,“眼下宫里,上哪儿找配得上他的人。”
容与心口倏地一跳,情不自禁想要说两句感激的话,倒13 不是为他夸赞了自己,而是听这意思,他并没有赐婚的打算,不料刚想好说辞,却听他再度开口,“等日后朕瞧见合适的人,自会赐给你,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
刹那间如裂雷在耳边炸响,胸中阵阵气血翻涌,容与憋不住,负气般脱口道,“圣恩垂怜,臣感激不尽。只是臣尚有事奏请,请皇上允臣明日休沐,离宫一晚。”
沈徽听着他略显异常的语气,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一勾,转头对芳汀笑道,“看见了么,他哪儿用朕赐什么菜户,自己可全找好了。从来没见他这么上心,想要出宫过夜去。”
这又是拿话点他,他府里还藏着一个娇滴滴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容与听得出来,更加不想辩解一个字,索性垂下头,不知为何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不知不觉地攥紧了。
然而手虽握紧成拳,却也还是不知该挥向何处,又能往何处去挥。

第42章 畅饮

翌日容与休沐浴,赶在宫门下钥前,他交代完手头事宜,步出东华门,却在翻身上马的一刻,忽然有了种无处可去之感。
京里那个所谓的“家”,其实和他关系不大,倒是有些不堪回首的故事曾发生在那儿,想起来不免让人意兴阑珊。
思量再三,他决定去王玥府上。突然造访多少有点唐突,好在王玥不以为意,说笑间,一手熟稔的搭上他的肩,一路将他带至书房。
“有个把月没见你,这一趟历练下来,人更稳重了。”王玥一向爽朗明快,谈笑无所避讳,“只是说你闲话的人也不少,督盐这么大的事儿,落在谁头上都是众矢之的,你近来还该处处小心些才是。”
容与点头应着,很感激他的关怀。他便又笑说,“今儿芳汀打发人来告诉我,你在皇上跟前替她周全,推了李松阳,她感激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儿教我好生谢谢你。赶巧儿你今天过来,既来了,我可就不放你走了,须得陪我好好喝上一回。”
听他说的热闹,容与爽性开怀一笑,“小弟正有此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玥是行伍出身,十足的酒腻子,见容与这样斯文清俊的人也肯跟着凑趣儿,态度还慷慨豪爽,愈发高兴起来,当即命人将饭菜送至书房。
片刻之后,他已擎出一坛酒来,看样子像是平日悉心珍藏的。
见容与面露好奇,他拍着那酒坛子笑起来,“这可是我从辽东带来的宝贝,别的地方没有,今儿特地开封,给你尝尝看。”
说着斟了一杯递过来,容与低头看时,见那酒颜色几近透明,还没举到唇边,业已闻到一股凛冽的芳香。他虽活了两辈子,却很少有机会接触酒,此刻光是闻着已觉得冲鼻子,竟比前世偶尔沾过一点的二锅头还要烈性,不由得心里有点犯怵。
这厢王玥却笑看他,一再用目光催促,容与没办法,只得一咬牙,举杯饮尽。刹那间,从喉咙到胃简直像被火燎过一样,灼热的感觉迅速迁延,直达五脏六腑,血液好似也沸腾起来,容与舌头被辣得发麻,禁不住瞠目,张嘴呼出一口热气。
王玥看着他,笑得愈发畅快,“厉害吧,这酒先秦时候就有了,辽东人按古法酿出来,最是烈性,当地人给它起了个极形象的名字,叫烧刀子。”
容与待舌头缓过来些,连连点头,“一口喝下去,既似火烧又似刀割,果然名符其实。”
王玥面有得色,又斟了一杯给他,“我初时也喝它不惯,等到习惯了,再喝其他酒就如同喝白水一般无味了。辽东天气苦寒,还真得靠它才能暖和身子啊。”他轻轻叹了一叹,“说起来便有些怀念在辽东的日子,在那儿可以纵马驰骋,比拼武艺,还有仗可打,强过这里太多,京城就是个是非圈污糟地……”
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目光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怅然。
容与有所感,低头笑笑,举杯邀他道,“然则你我早已深陷其中,说不得,也只能摸爬滚打了。”
王玥一怔,随即笑着颔首,仰头将酒喝光,跟着双目灼灼的望他,“你的处境比我可要艰难得多,日后皇上必定还要派你出去,每一趟的差事都不会好干,你在前面做着,后面自有人扯你后腿,何况,还有你的身份……”
容与明白,他突然停住话是怕自己心中不快,索性一笑,将杯中酒饮尽,“仲威不必顾忌,但说无妨。”
王玥也笑了笑,向他投去一记赞许的目光,“要说国朝内侍出仕,不在少数,太监镇守各州府,监军各大营,都是常事,可还没有过以钦差身份出巡,且还是督办盐务这等肥差的。能得如此圣眷,怕是大胤开国以来第一人。眼红你的人多了去,明面上怕你敬你,背地里个个都等着捏你的短儿,说置之死地而后快也不为过。”
他敛了笑,更正色道,“如今外头都在传,朝中有两相,内阁首辅是外相,此外还有一个内相,便是老弟你了,幸而皇上信你,不然这话传到他耳朵里,可是诛心之言啊。”
这个说法容与是头一回听,震惊之下不觉眉心一跳,半晌垂目坦言,“他们太看得起我了,皇上交办我做什么,我不过按吩咐行事罢了,内相二字当不起,也实在是不敢当。”
王玥摇头,“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别人可不这么看,旁人都只道你大权在握,至于你心里究竟怎么想,没有人会在意。我也瞧明白了,那起子言官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光想着拿人错处,骂完这个骂那个,但凡是掌权的,不管做得如何总要骂一骂才显得自己是忠臣,更何况你是个内臣,只有被骂的更狠了。”
容与笑了下,倒也无谓计较,“现如今言官风气如此,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王玥一叹,神情忧虑,“要是光过过嘴瘾也还罢了,可他们会的多着呢,什么集体上书、哭谏、辞官,再不行还有死谏。这些个文人,整人的办法多得是,各个都能让皇上吃不消,何况你我?我真怕有一天禁城登闻鼓声响彻,六科廊的那帮家伙会把你逼得退无可退。”
所谓登闻鼓,原是太宗皇帝所创,本意是若遇冤民击鼓申诉,皇帝可亲自受理。可惜民告官实在艰难,遑论是面圣亲口诉说冤情,只怕还没接近那面鼓,人就已被守城护军射成筛子了。
于是久而久之,设立那鼓的初衷已被人淡忘,反而演变成言官若有弹劾奏疏,又怕司礼监中官不肯及时传递,就会去皇极门外敲响这面大鼓。鼓声震耳,只消响一下,深居禁廷的皇帝便会知道,必是有紧急的奏疏要呈报。
而司礼监掌印,确是先于皇帝接触奏章题本的人,倘若群臣对其人不满欲弹劾,又想不被阻止,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敲响这面声彻寰宇的登闻鼓。
容与默然,凝眉想了想那场景,不知为什么,一股直觉涌上,暗暗预感王玥的担忧,终有一天会成真。
说到底,帝王的宠信不是白来的,坐上这个位子,就是皇帝手里的一颗棋,制衡前朝也好,震慑官员也罢,都在人操控摆布之下;又或者干脆是一把剑,皇帝抬手指向何方,他就要冲上前斩杀,直到染尽鲜血,方能还鞘封藏。
卒子过河,没有回头路。既是棋子,又已被摆在棋盘上,岂是说退,就能退得了的。
出神一刻,他低头轻笑,“仲威的意思我懂,是要提醒我及早抽身。可说句不好听的,上船容易下船难,我也没想明白能退到何处去。若真有那一日,也只能做到问心无愧,这四个字罢了。”
王玥怔了怔,心中慨叹,默默喝干了杯中酒,“好一个问心无愧,那便希望永不要有那一日。等到此间事了,皇上不再需要我驻防京畿,我是一定要再请调去边关的。到时候,你若还在做这个掌印,不如和我一起,我领兵你监军,咱们好男儿志在四方,并肩驰骋那才够畅快。”
好男儿志在四方!一句话,勾得容与胸中生豪气顿生,当即朗声道,“就依仲威,有朝一日我也随你去大同,去辽东,去河西。厉兵秣马镇守边关,做一番男人应做的事业。”
执起酒杯,仰头喝下那辛辣无边的烈酒,只觉得热血涌动,四肢百骸都像是在燃烧,如同心中豪迈的激情,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王玥笑着陪他畅饮,此时兴致正高,他索性拉容与起身,“不知道你的箭术都忘光了没有,走,陪我去演练演练。”
相携行至花厅外,他令仆从高举了数十枚火把,将院中照得恍如白昼。
容与接过他递过的强弓,没有迟疑,借着热血沸腾的劲头用力将其扯满,一手搭上羽箭,凝神瞄准正中,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箭如电,瞬时力透靶心。
满院的观者齐声道好,王玥连连击掌,欣慰颔首,“你果然聪颖善学,如此,我可以放心带你去戍边了。”
二人相视,都不禁开怀而笑。恰在此时,花厅里有人报了一声,“太太来了。”
容与回首,见一位年轻妇人正款款走过来,面容姣好神情恬淡,视线落在王玥身上,柔软中透着关怀与眷恋。
知道这该是王玥的妻子,容与忙向她拱手行礼,叫了一声嫂夫人。
她颌首致意,对容与温和一笑,“这位想必是林掌印了,我时常听相公和小姑谈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好俊朗的人才。”
容与含笑谢过她夸奖,请她直呼自己名字就好。
她微笑点了点头,才又转顾王玥,“天晚了,我估摸你今日必是要陪容与的。这会子寒气重,虽喝了酒只怕还要郁结在五脏六腑,更容易积下病。你和林兄弟别嫌我多事,还是添些厚衣裳的好,看入了夜愈发凉下来了。”
一面说,一面吩咐侍女将衣衫送上,容与接过来,听那侍女笑道,“太太也快些回去吧,更深露重的,万一再冻坏了小少爷就不好了。”
心下一动,容与向她腰腹间望去,果然见她小腹处微微隆起,原来已是怀有身孕。霎时间,一阵羞愧感涌上,万没想到因自己来访,会给人家夫妇造成不便。
容与满心歉然,躬身长揖,“实在对不住,不知嫂夫人有身孕,深夜叨扰惊动,还望二位原谅。”
随即向他二人辞行,王玥忙一把拉住他,“不知者不怪,我又没有告诉你,再者都已经这么晚了,这会儿放你离去,倒好像是赶你了。才刚没听见么,你嫂子已经许了我今晚陪你,你可还要走到哪里去啊?”
王夫人也温言请他宽心,“林兄弟是相公好友,我岂有赶你的意思。平日里他不在家的时候多,我也惯了的,虽说有孕在身却也不必他时时守在身边,哪里就那么小心了呢。”她语气轻柔温婉,听得人心里十分熨帖。
话虽如此说,王玥还是加意小心的扶了她,缓缓护送她回到内院,又叮嘱服侍的人仔细照顾。
月光淡淡洒在庭院之中,容与眼望他们夫妇相携的背影,心头不自觉浮起一片宁静安逸的感觉,所谓岁月静好与子偕老,大抵就是这般模样吧。
直到王玥折返,见他怔愣在原地,笑着拍了拍他,容与方才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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