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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世为奴完本——by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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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并不方便的人,忽地斜跨一步,拦在容与身前,用她所能用的,最恶毒的语气,低声窃笑,“本宫有时候真怀疑,你根本就是个,假太监!”
身体本能的一颤,容与急忙稳住心神,却被旁边传来的更猛烈的震动骇到。秦若臻的身子晃了晃,双手捂住隆起的腹部,唇色倏然变得黯淡,整个人摇摇欲坠,“我的肚子,好痛……”
心跳加剧,容与暗自祈祷,秦若臻不要在这时候临产,毕竟距离太医推断的时间还有数十天,她又刚经历了激烈的情绪,也不知能否撑得下去。
眼看着她向自己倒过来,他下意识伸臂扶住她,也顾不上请沈徽示下,搀着她便往内殿走,一面高声命人去传太医、稳婆,一面又叫明霞等人,余光瞥见秦若臻痛得拧紧眉,鬓边有大颗大颗的冷汗,滚滚下落。
沈徽看着这一幕,心头越发来气,可事关皇嗣,关乎帝后颜面,这个档口并不适合撕破脸,他一个箭步上前,拂开欲上前搀扶秦若臻的宫人,迅速将她打横抱起。她近乎足月的身子,依然轻盈娇弱,窄袖褙子的领口微微的张开着,露出一段纤巧而伶仃的锁骨。
秦若臻像是得了一点慰藉,头紧紧靠在他怀里,隔上几步,他就能感觉到怀中人身子一紧,痛楚令她完全失语,在将她放到寝殿床榻上时,她才略微睁眼,茫然而艰难的冲他笑了一下。
内殿里的太医、宫女、稳婆忙做一团,沈徽屏住呼吸,在外间仔细地听着,从众人纷杂的脚步声、话语声中勉力捕捉响动,哪怕只是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呻吟。
渐渐地,有虚弱隐忍的叫喊传出来,饶是声音压抑细弱,却足以打破夜色深沉下的寂静。
沈徽面色铁青,负手站在紫檀琉璃屏风后头,不动亦不语。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容与直有种进退维谷的感觉。
内殿里的叫声愈发凄厉,他脑子里全是乱的,甚至闪过一个无稽的念头,倘若秦若臻当真难产,他要不要冲进去施救——作为一个前世学了七年临床医学的人,他相信自己仍有能力,完成一台剖宫产手术。即便那人满怀刻毒,出言侮辱,却到底是一条人命,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好在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之后,里头终于传出一嗓子暗哑,而又饱含了委屈的婴儿啼哭,一响过后,寝殿前围着的所有人长舒一口气。
宫人们的脸上,霎时间漾起如释重负的欣慰笑颜,为他们劫后余生的皇后主子,为那个尊崇的新生生命,更为自己能逃过一劫而暗自庆幸。
“恭喜娘娘诞下皇子。”内殿里传来稳婆的报喜声,紧随其后的,是宫人们此起彼伏的道贺。
明霞抱了新生儿出来,捧到沈徽面前给他看。他微微弯腰,触了触襁褓中的孩子,只觉得奇异而又陌生,半晌才缓缓扬起了唇角,这一晚的焦灼,总算换来一个圆满的结局。
映入眼的是一张清秀的面庞,也许因为提早降临人世,他的脸过于细瘦,皮肤略有些发青,让人一见之下,顿生怜爱之情。他双目紧紧闭着,间或会发出几声低低的咕哝。
看了一刻,沈徽冲明霞点了点头,“皇后如何了?”
“娘娘累坏了,人都要虚脱了似的。看过了小殿下,就又合上眼睡了,皇上要进去看看娘娘么?”
沈徽的背脊僵硬了一瞬,并没言声,抬腿便往内殿去了。
屋子里隐隐还有些血腥气,大红罗圈销金帐艳得刺目,和床上人苍白的脸形成鲜明比照。仿佛知晓他的到来,她睁开眼,从被子里抽出了手臂。
沈徽坐到床边,垂目望着她,她满眼倦怠,犹自扯出一丝笑来, “皇上看过孩子了么?他很好看。”
他显然还没能适应父亲这个新的身份,提到孩子,表情依然显不出热切,“看了一眼,皱皱的,许是刚出生的孩子都这个模样吧。”
秦若臻失笑,也不掩失落,“是他们着急让你瞧见,还没给他打扮齐整,明儿再看,皇上就会发觉,他很清秀很漂亮。”
沈徽点了点头,沉吟不语。她分明期待,又有点不安,“皇上觉得,他像不像你?”
他匆匆回忆了下那张楚楚的小脸儿,其实对于一个婴儿来说,很难从他的长相上,一眼看出父亲,或者母亲的特质。恰在此时,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方才他皱眉的样子,那微蹙的眉尖,好似藏了一弯浅浅的愁绪,倒是有几分肖似其母的况味。
沈徽淡淡颔首,“像,不光朕觉着,其他人也这么说。”
秦若臻松了口气,释然一笑,身子向外挪了挪,“他会是个健康聪明的孩子,对么?他可是皇上的元子。”
最后那两个字咬得格外沉实,其实大可不必,无论再怎么强调,他们两个人,终究谁也无法忘怀今日发生的事,可她偏要粉饰,勉强笑着,“他一定会是个健康聪明的孩子,皇上可以为他想个好名字了。”
说完,却又意兴阑珊的翘起嘴,“明儿先让礼部拟几个名字来瞧瞧,臣妾突然早产,怕是连父亲都始料未及,偏生臣妾拿那个罪魁祸首,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徽眸22 光凝结,闪过一抹幽冷的光,想到她口中的罪魁祸首,现在应该已退至殿外静候,然而那人何其无辜,情笺、长相思、清明上河图,甚至于梳发暖床,所有暧昧的举动,都不是那人所思所求。
若论真正的罪魁祸首,反倒应该是他自己,一个刚刚荣升人父,却丝毫没有幸福愉悦感的,麻木冷酷的人。
拍了拍她的手,他敷衍的安抚,“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朕明天再来看你。”
沈徽离去时的态度,到底让秦若臻寒了心,明明疲惫不堪,却又恨意丛生,满口银牙几乎要咬碎,才能勉强抵得住心底泛起的一股股酸涩。
明霞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睁着眼,面色惨白,忙上前替她掖着被子,一面劝慰,“今儿的事儿,不过是个意外,娘娘平安无事,殿下也很健康。,一切都会很好起来的。”
事与愿违,秦若臻哼笑出声,斩钉截铁道,“意外?幸而本宫命大!如若不然,今日就是一尸两命的结局。他的心思,本宫终于知道了,也就决计不会原谅。他从来都没把我当成过亲人,他需要的是秦家提供的助力!至于我呢,何尝不是一个保证秦氏血脉,可以继续坐稳这个位置的工具。可惜了,父亲到底是选错了人,不该挑他的,他原是多么自私无情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受生活在秦氏阴影下,只怕早晚要过河拆桥。偏生他从前装得那么像,如今却是再也装不出来了……”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幽怨的叹息。
明霞语塞,打小在她身边服侍,对于她曾有过的少女心思自是一清二楚,现下面对这样一桩婚姻,即便是她自己所选,也一样有着不甘和悔恨。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又如何?在这寂寂深宫辗转难眠,多少意难平,也不过只能化作一腔愤懑。
此刻殿中之人大多退去,明霞起身,在博山炉中燃了一支安息香。望着青烟徐徐上升,回首柔声说,“娘娘不宜思虑过多,早些休息吧,奴婢就在外间候着,娘娘有事只管唤奴婢就是。”
秦若臻双目微垂,似有浓浓倦意。也许是因为安息香的缘故,她知道自己可以沉酣一梦,最好一觉醒来,可以把前尘烦恼尽数遗忘。
“孩子的乳母,只要张氏,本宫讨厌那阉人送进来的女人。”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叮嘱完这句话,之后便呼吸均匀,渐渐睡去了。明霞心里一紧,无声应是,走出殿外为她关好门。
已是清秋时节了,一弯新月昏惨惨的隐于云间,不过等上十来天,它就将变幻成饱满圆润的一轮光源,照亮九洲上下万户千家。
只是此刻,它似乎格外的晦暗不明,像是隔了一层高丽纸似的,看上去既朦胧又晦涩。

第63章 上元节

为贺皇长子诞辰,理应大赦天下。受惠的囚犯不在少数,连同在诏狱中关押,已判了斩监候的廖通也得了特赦,改为流放三千里,永不起用。
人是容与查办的,现如今从死刑转为流刑,知道的说一句赶上了好时候,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免变成了皇帝对首辅一系的妥协。
前朝如是,内廷亦然。
那日坤宁宫里发生的秘闻,其实早已在暗处流转,宫闱之中向来是盛行隐秘流言、阴私蜚语的地方,虽没人敢当着容与的面说,但自会借着施礼的一瞬,于眉梢眼角露出一丝探究的兴味。
他视而不见,心里的滋味却愈发难描绘。经历了那一幕之后,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在内廷的处境。沈徽和秦太岳之间的关系,是一山不能容二虎。他不介意身先士卒,替皇帝扫清执政障碍,但卷进后宫争斗,在帝后间艰难求存,甚至被皇后误会和皇帝有什么牵扯,是他完全没兴趣做的事。
厌烦的情绪一旦产生,就好比滚雪球,越积累越膨胀。人始终得为自己考量,思来想去的结果,应该是时候再度离开宫廷,去外头广阔天地闯荡了。
只是皇帝暂时没有表示,他只能在暗地里寻找机会。沈徽待他一如往昔,对于皇后的怨怼,他自然不必和容与做任何解释,却也没有丝毫迁怒的意思——作为一个皇帝,沈徽也算是拎得清,有情有义了。
戏还要演下去,沈徽和秦若臻都是收放自如的人,转眼已在坤宁宫逗弄新生儿,一副其乐融融。
容与去送礼部为皇子拟名的题本时,秦若臻正在榻中盘坐,沈徽则在榻边靠着,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笑谈。
秦若臻语调温柔轻缓,说起小皇子吃饱之后,脸上会露出满足的笑容,沈徽听了,眉梢也漫上一层喜色。
秋日暖阳毫不吝啬的洒进来,所照之处皆被笼上一层淡金色。殿中轻声笑语,一室温情,令人恍惚间生出岁月安稳,琴瑟和谐的恬静之感。
容与将礼部奏议奉上,便欲告退,耳畔充溢着的,是他们二人翻看题本,讨论名字的轻笑声。
“厂臣学问好,也来看看哪个名字寓意更好些。”出乎意料的,秦若臻出声叫住他,语气温和,不带一丝冷漠。
容与回身,微笑领命,接过奏议,快速扫了一遍,沈氏皇族这一辈皇子从宝字。礼部所拟,也不过宁、宪、宙、宗等几个。
“臣以为宪字不错。说文中所解宪,谓之敏也。诗经中有天之方难,天然宪宪的诗句,寓之欣悦。殿下聪慧而承万民之悦,当是社稷之福,天下之幸。”
秦若臻颔首笑道,“厂臣倒和本宫想到一处了。我才刚也说这个宪字好。怎么样,这会儿皇上可没有意见了吧?”
“罢了,既然你们都说这个好,”沈徽微笑首肯,“那就这么定下吧。”
秦若臻一笑,似随口问,“乳母张氏前日放出宫去了,究竟为的什么,厂臣可知道缘由?”
说起这个,原是前些日子沈徽提了一句,那秦家找的乳母生得有几分刻薄,他看着不似纯善之人。容与心里明白,他也不过是找借口,到底还是不愿让秦家过多染指小皇子。可既有这话,少不得就得想法子替他分忧,寻个堂而皇之的由头把人打发出去。
容与掖手回道,“说来不巧,因殿下早产,生辰和钦天监早前推算的都不符,重新演算过后,张氏的命格倒和殿下有些不合。臣不敢冒冲犯殿下之不韪,只得将张氏放出宫去。”
秦如臻默然听着,没说什么。沈徽笑了一下,“朕想起来过几日的中秋家宴,就摆在乾清宫吧,朕也懒得折腾了,一切从简。你再把交泰殿一并收拾出来,请皇后搬过去,这样离朕和宪哥儿都近便些。”
秦若臻听了果然高兴,那交泰殿的位置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内中又与乾清宫相连。如此安排,自然是更为方便帝后亲近。她欣喜之余,也就无心再追究乳母张氏的去留。
容与应了是,牵唇淡淡一笑。合着那巴掌让他出手去打,过后人家再负责递甜枣,原来为主分忧就是这么个意思。
回到居所,先将沈徽交办的事吩咐下去,见林升正兴高采烈,捧了一件婴儿的小衣服在看。
“大人您瞧,这就是百家衣呀。花花绿绿的真好玩。”他展开衣服,一面数着上头用了多少零碎的布头,一面问,“穿上这个,真能百病不侵么?”
“也许能吧,民间有说法,百家衣取百家之福,是给新生儿讨一个吉利,为的是孩子能少些病灾,健康长大。”容与见他满脸的新鲜雀跃,因笑问他,“为早前皇上说过,宫里的孩子难养活,所以才叫你去寻百家布来做衣服,那会儿皇后还没近产期,你办事倒快。可有真的去外头百姓家讨布料?不是哄我?”
林升瞪圆了眼睛,笃定的点头,“那哪儿能呀?我可是叫上了咱们监的十好几个小奉御一块去讨回来的,您就放心吧。这衣裳啊,我已经让司衣局清理的干干净净。您随时都可以拿去给小殿下穿。”
容与笑着多谢他,“这是你找司衣局谁做的?”
“是一个典衣,叫樊依。可是手巧的很,我先时问遍了她们的人,都说司衣局数她针线功夫最好,后来才知道她母亲原是苏州的绣娘,这便是家学渊源了。她今年才刚十五,生的也颇有江南碧玉味道。”他拿起那件百家衣递到容与面前,让他细看,“您瞧这针脚多细致,这么个巧人儿,只做典衣倒可惜了呢。”
这一番滔滔不绝的夸赞,让容与留了心,林升从不在意服饰,更遑论女红做工,如今竟夸起人针线好,容与随意低头看了一眼,刚好见他脚上穿着簇新的角靴,心下明白,不由莞尔,“这位樊姑娘做了双新鞋给你,你就将人夸成这样。阿升果然是个惜物承情之人。”
林升也低头看脚下,再抬首,忽然脸一红,很是不好意思的扭过身,喃喃自语,“她左不过闲着没事,看我靴子旧了才做一双给我。什么承情不承情的,赶明儿我去外头,给她买两件首饰,还她也就是了。”
“那你可要留心选好的,要配的上她江南碧玉般的风姿才行。”容与看他红脸,越发觉得有趣,索性调侃起来。
林升没吭气,憋了半晌,丢下一句,“大人如今学坏了,惯会逗弄我,说些有的没的。”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看着他搁在床上的百家衣,回想刚才他说话的语气样子,容与忽然意识到,林升过了年也该十六了,已经长大成人。若在寻常人家,这时候便该议亲了。只可惜他做了内侍,今生注定再难和女人有瓜葛。
然而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内侍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情感所需,对于这桩事,他尚且不能控制自己,既已无能为力,又有什么立场去劝慰旁人。
天授二年的冬天,在一片安宁平静中过去。新年之后,宫中最重要的庆典就要属上元节。
上元宴摆在太极殿内,皇室、勋戚、内命妇悉数到场。早在上元前,内务府便在太极殿丹陛上安放了七层牌坊灯,佳节当晚,由近侍上灯,钟鼓司奏乐赞灯,内宫监又准备奇花、火炮、巧线、盒子、烟火、火人、火马之类的鞭炮,以供燃放赏玩。
一时烟火表演完,在席众人又恭贺帝后新禧。晋王是皇帝祖父的胞弟,身为长辈,很是关心帝祚绵延之喜,“万岁爷怎么不将小殿下请出来,让大家伙看看,这大年下的,也让我们沾沾喜气。”
众人跟着随声附和,沈徽令内侍暂停稍显吵闹的杂技表演,命人去东暖阁将小殿下请来。沈宪已满百日,在乳母的精心喂养下,脸庞变得饱满白皙,粉琢玉砌的,蹙着小眉头样子十分讨喜。
“小殿下真是玉雪可人,一望而知是睿智福气的长相。”齐王妃端详半日,满面堆笑的夸道。
齐王横了她一眼,“净说些废话,小殿下是万岁爷的长子,那自然是有福气的,全天下的福气尽在他一人身上都使得。要我说啊,岂止是福相,分明是至贵之相!”
齐国长公主也在场,颌首笑道,“至贵?那不就是储君之相么?这倒是合宜的很。”
才说完,已有晋王世子接口,“正是呢,小殿下是中宫元子,又是皇长子,论嫡论长皆是储君不二人选。”
“这会子说这些,尚早了点吧。”另有贵妇闲闲笑道,“皇上春秋正盛,小殿下仅是长子,日后陛下绵延帝祚,再多生几位或贤德,或聪慧的殿下,届时储君的人选怕是要挑花了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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