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到一只芒果宝宝 番外篇完本——by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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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桃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有时候,压抑往往比愤怒更可怕:后者的爆发是破坏,而前者的宣泄,却是自毁。”
胡桃这时意识到,或许季芒一直以来都在慢性自毁。
“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奸商轻叹了一声,“我们是陌生人,却也是你在游戏里最亲近的人,你有什么不能跟别人说的,都可以跟我们说。”
“对啊,你叔和你哥都在呢。”胡桃也柔声补充了一句。
矫情吗?
矫情啊。
三个大男人,其中一人的年龄甚至还接近中年,这样的画面,看上去真他妈的矫情。
可这世上,有无数件大大小小的事,它们隐藏在你的过去、此刻、未来,它们让你的*痛苦、甚至让你郁郁而终,但那些,终究都只是外力。
你有没有想过,能在精神上阻碍你前进、圈你在牢里的,或许只有你自己。
季芒就是这样没错,所以灰暗和污浊才会伴随着他。
所以他才摆脱不掉。
他需要沁人心脾的光,需要有人站在他的身边对他说“没事儿,还有我呢”。
否则他在自我编织的世界里,昏暗漆黑,等不到黎明。
电话铃声响起,这铃声让人熟悉,是几乎谁都用过的诺基亚自带的来电铃声。
季芒在杯盘狼藉的桌面上捞到了他的小手机,只听他有气无力地接通了电话:“喂?”
“免费提供长期贷款,无担保,立可办……”
气得季芒马上挂掉电话,怒地将手机收回棉服口袋里,骂了一句:“神经病啊!办贷款的给我打什么电话!看不出老子身家好几个亿啊?!”
胡桃给他倒了杯喝的,柔声安慰道:“别气别气。”
季芒接过,刚喝了一口。
谁知那藏在棉服外套里的手机又特么响了,季芒这次掏出手机都懒得,直接将手伸进去就给它挂了。
犹豫了片刻。
那提着何止千斤重的负担,似乎马上就可以卸下了,季芒如释重负般说了一句:“要是我说着说着,就哭了,你俩可别笑我啊,那些破事啊,得从我刚出生的时候说起……”
是啊,该从季芒刚出生那时开始说起。
季爸爸和季妈妈都是普通农民,山东枣庄人。
由北到南,跨越了好几个省,这对年轻的夫妻搬迁到了一座南方城市的小县城,租住在一位老奶奶的家里。
起初夫妻俩只是在当地的一个芒果农场里做工。
后来发掘了商机,夫妻俩就离开了那家农场,租了地、招了工,打算单干。
初始期都是困难的,但幸好夫妻俩坚持了下来。
季妈妈怀着季芒的那年,他们家芒果结得格外的好,也卖得很不错,夫妻俩大赚了一笔。
季爸爸说:“孩子就单名一个‘芒’吧,真是咱们家的小福星。”
三年后,季妈妈又怀上了一个孩子。
六、七月份持续天阴有雨,江南地区的梅子正值成熟期,故称“梅雨时节”。
就在这样的季节,季芒的妹妹出生了。
季爸爸问道:“这阵子老是下雨,我看妹妹就叫‘季雨’好了!”
季妈妈道:“季芒他爸,我看要不叫‘思雨’好了,‘季思雨’多好听啊。”
季爸爸笑道:“好,都听你的。”
总以为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夫妻俩怎么都不会想到,低谷它说来就来,哪儿还给你一丁点征兆。
第32章 玩家见面会(十)
季节性水果这种东西,是赚是赔,有时候还真的说不好。
虽说是由气候而定的买卖,但很多时候,跟人也离不开。
先是有一家果园通过给当地领导送礼的手段,拿下了与外地某公司合作的大指标,连带着在省内的销售市场很是吃香,有了名声;
再是后几年越来越多人开始想分一杯羹,供过于求的市场让季夫妇只能说小赚而不赔,谈不上发财了。
在这种‘地利’‘人和’都不具备的情况下,再加上老天爷也不眷顾,那可就真的丝毫办法也没有了。
那一年,果园里的芒果结得说不上坏。
因为季芒记得,在统一摘下转运往市区销售之前,芒果刚熟没多久之后,他有尝过。
明明是甜的。
七月初,他刚结束高考。
成绩优异的他压根不需要担心,能不能考上他最想去的大学,去到他想去的城市。
可噩梦,恰恰是在这时候来了。
在他对未来存有无限憧憬的时候,一切还未开始,就全然破碎了。
与往年相比,那年的雨下得格外大。
绕了好几座山才能抵达的小县城,海拔实则不低,连续几日的暴雨,雨水累积,排水系统老旧,导致整座小城仿佛被浸泡在污浊的浑水之中,季芒至今都忘不掉那个味儿。
季夫妇时间估算得不对,错过了将芒果摘下和运输的最佳时机,导致初熟的芒果在暴雨冲击之下,被打落到地上。
腐烂的腐烂。
回忆里一家四口皆全副武装,穿着雨衣,踩着雨鞋,与近十个工人冒雨摘果的往事,仍是记忆犹新。
又过了几日,雨终于小一些。
但那都是大人们的说法,季芒只记得,那段时间他想约高中同学来家里玩,别人的回应都是清一色的“我才不去呢这么大的雨”。
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季夫妇害怕本该到了交货日期,因他们迟迟不交货,销售方放弃与他们的合作,转而寻找下家,因为芒果农场可不只有他们这一个县城里有。
所以季夫妇决定了,近期冒雨也要将货送到市区里。
夏季的天亮得早,季芒很早就醒了,本可以再睡一个回笼觉,却被那暴雨的声音吵得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躺在床上听到爸妈起床洗漱,下楼准备出门的声音。
“爸妈是要去市区送货吧,昨晚好像听到他们跟黄奶奶提过,”季芒从凌乱的床头翻出闹铃,看了一眼,又嘀嘀咕咕道,“七点半,季思雨该去上课了吧,这么大的雨,要是没上初三就可以停课在家了……”
当晚,季夫妇都没回家,季芒只当爸妈像往年一样去了市区送货,明天中午就能回到家。
晚饭是黄奶奶简单热的两道隔夜菜。
一个几乎白了全头的老太婆,以及两个不大不小的屁孩,就这样凑合了一餐。
噩耗是第二天才找上门的。
直到两名身着制服的民警走进黄奶奶家,季芒才意识到,原来昨天平白无故就让人压抑到不行的气氛,不是没由来的。
或许,这是雨天自带的一种滤镜吧。
“孩子,你父母开的货车在通往临市的山路上冲破了围栏,连人带车摔下去了,你……”
“节哀。”
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砸在果树上、屋檐上、水泥路上,还砸在他的心上。
大人们都对他说,节哀。
季思雨比他小,黄奶奶又老了。
后事,竟然是由十八岁的他一手包办的,可笑的是,父母下葬的第二天,他的录取通知书恰好寄到家里来。
“哥!你别这样!求你了!”季思雨抢过他差点就要撕毁掉的录取通知书,哭着恳求他,“爸妈不在了,咱们还得好好活下去啊……”
“爸妈不在了,咱们也得好好活下去啊。”
为了这一句话,往后岁月里多少艰辛苦难他都咬牙坚持了下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个妹妹,他并不是一个人。
季芒让妹妹安心准备中考,自己则为家里的事情忙里忙外。
果园还欠着工人的钱,这个必须得还,但工人看他们兄妹俩也实在可怜,并不忍心向他们开口要多少,季芒和那些叔叔阿姨们谈了个最好的解决方法,那就是果园以后转租给他们,毕竟无论是他、妹妹、还是黄奶奶,都没人有精力去管理。
父母的存款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多,填了前三个月的果园租金、处理了丧事、返还工人部分工资,也所剩无几了。
季芒为了不让季思雨有顾虑,一直瞒着她,说是父母这些年攒下了一笔存款,足够支撑他们念几年书。
录取了季芒的大学是隔壁省的财经大学,而他们县城所属的市,正好临近该省。
加上之前有老师给季思雨提过建议,说是市里有一所民族高中,对于季思雨这样来自县城的少数民族学生,是可以免学费以及获得补助的,那老师还说了,那所民族高中的艺考成绩在省内数一数二,每年都有学生能考上中传、上戏,季思雨底子好,去学播音主持是很有出路的。
可问题也接踵而来:
一是钱,对于现在的家庭情况,季思雨想说不去,可季芒让她别担心,钱是足够的,再者去了民族高中,免学费、有补助,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
二是黄奶奶,虽说只是租主与租客的关系,但自从季夫妇搬来了南方,就一直住在奶奶家,后来季芒和季思雨出生了,这位无儿无女的奶奶就像照顾自己的孙子孙女般照料他俩,如今父母不在了,他俩实在舍不得让奶奶一个人住在这空空荡荡的房子里。
反倒是黄奶奶劝慰他俩。
“傻孩子,奶奶没有多少时间了,说不准啊,哪天奶奶也离开你们了,你们想陪着奶奶,又能陪多久呢。”
“趁着现在啊就要好好念书,咱们穷人家的孩子,只有努力念书才有出路。以后赚钱了,奶奶要是还在,再回来看奶奶,奶奶啊,努力活到那个时候。”
“你们兄妹俩都是奶奶带大的,都多乖啊,可怎么就这么苦命,老天爷啊,你不该啊。”
父母非崎县人,或许崎县并不是他们的归处。
可他们的归处,究竟又在哪里呢。
一个去了临省念大学,一个留在省内读高中。
各自约定好在陌生的环境里,都要努力地,更努力地,好好生活。
每年学费加上住宿费总共五千四,每月生活费控制在五百之内,过年回家的火车座票是一百二,季芒精打细算地过着每一天。
暑假他去做了差不多两个月的家教,一天之内分不同时间段,教了三个即将升高中的学生,按这算法,他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是解决了的。
可这些,哪里够啊。
课余时间,他像是疯了一般做兼职。
高考的时候不是有一句话嘛:“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他当时没用上那种狠劲,结果现在兼职,全都用上了。
打工赚得每一笔钱,他都存下来。
生活中,每一张钱他都恨不得撕成几张来用。
固定时间跟妹妹通电话,每月按时给她打生活费,圆了一个自以为□□无缝的谎言:“存款里还有十来万的,放在哥这里保管好一些,你生活费不够了就说,哥马上给你转过去。”
不是逆境改变了人,而是逆境逼着人去改变。
季思雨底子再好,终究也是县城来的穷人家孩子,穿的不是牌子、用不起什么护肤品。
好在她也不爱去攀比那些,她也自知,她不能去比。
艺术生的圈子,或多或少都比非艺术生的圈子复杂那么一点儿,说是‘趋炎附势’或许会有些过了,但也总有那么一些偏离了轨道的因素存在。
总之她没有推心置腹的朋友,偶尔孤独,却也享受着孤独。
高一下学期开始上特长课,简而言之,就是要花钱。
寒假兄妹俩回了黄奶奶家,陪奶奶过年,季思雨正犹豫着该怎么跟她哥说这件事,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帮季芒整理行李,发现了父母的存折。
余额显示不到两万。
季思雨很是震惊,这跟哥哥所说的十多万有很大出入。
让她更为诧异的,还在后头。
父母不在后,理应‘只出不进’的存折,竟然每个月都有一千多元的进账。
这说明了什么?
还能是因为什么?
她一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像是活在阴沟、躺在洪流。
她没揭示他的谎话,而是像他一样,也开始学会了欺骗。
开学后的季思雨从同学那得知直播的事——听说直播很赚钱。
可怎么直播,去哪直播呢?
那位同学只当是上网吧结个伴罢了,将季思雨领进新世界的大门。
季思雨跟着同学上了三个小时的网吧,不过是随便瞎直播,却因长相清秀柔美,一晚上收到的礼品换算成人民币,再减去网费,也差不多五十块了。
“还有没有方法能赚更多钱?”
“季思雨你疯啦,三个小时赚这些还不够?真是服了你了,你是想多赚些钱买衣服嘛,我跟你讲啊,在斗鱼上直播打游戏最赚钱啦!”
自此,季思雨入了《神魔》的坑,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在直播间内变得小有名气了起来,也顺利签了约,因为,这样可以赚更多钱。
同时,因为直播的游戏是神魔,“沐雨栉风”这个id也在服务器里被人知晓。
而沐雨栉风和纵横的缘分,得从祝融说起。
祝融是看了沐雨的直播有一段时间,才知道他们居然这么巧都在电一的,祝融当时就随口跟他现实中的好哥儿们昇源——游戏里纵横的帮主“鬼影无踪”一提,昇源就发觉“沐雨栉风”长得挺对他的胃口,之后,就使出了各种把妹手法,在游戏里跟沐雨成为了夫妻。
但其实,季思雨三天两头去一次网吧,靠直播赚的那些钱并没有乱花,她也没有因此荒废了学业。
她是打算暂时瞒着她哥,等自己赚钱够专业课学费,剩下的钱再偷偷攒起来,等着给她哥一个惊喜,不过,她还挺担心季芒会反对她直播的。
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结束后,学校组织了一次体检。
季思雨也是在那时,才知道自己身子出现了问题,医生发觉有异,让她请个假到大医院进行一次详细检查。
医生问她:“检查费用不便宜,需不需要联系你家人?”
“不需要。”季思雨淡淡道。
是胃癌。
当检查结果出来那一刻,她没有普通人该有的崩溃,而是拿着检查单,很平静地坐在医院的走廊上。
“我会死吗?也许会吧。”
“死了……也好,可以去见爸妈,哥哥也不用为了我活得这么辛苦了。”
“老天爷瞎是瞎了点,不过这次算是有眼光。”
“起码病的是我,不是我哥那个逗逼。”
像陈绮贞《烟火》里唱的:“给你我的堕落,给你我隐藏的脆弱。”
好吧,其实是骗你的,我都藏着呢,都藏得很好。
小饭馆,四人桌,三人坐,其中有两人喝得烂醉。
“后来呢……”季芒没哭,胡桃倒是哭得像个傻叉。
季芒又给自己灌下一口酒,这酒不烈,喝多了却也还是会醉:“后来啊,她……骗我说要去上海过好日子,我拦着她,她说让我别挡着她的阳关道……如果我后来没打听错……的话,应该是纵横的帮主鬼、鬼什么来着?说是帮她。”
“怎么……帮啊?宝宝啊,你……过得好辛苦。”胡桃打了个酒嗝,说完后就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
“这就喝不……下了啊,辣……辣鸡,”季芒刚才边说边跟胡桃对瓶吹,两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怎么我也……晕乎乎的”
一旁的韩东同样很不是滋味,却是清醒无比。
看着身旁这两个比他年纪小上许多的“哥儿们”,都醉成了烂泥,还好他有理智没喝,起码有人能收拾这些烂摊子。
韩东叹了口气,对着应该是睡过去了的季芒,轻声道:“没事的,以后会变好的,你说对吗?”
“不过……你俩游戏里对我使唤来使唤去也就算了,结果现实里也没见着对我好点儿,”韩东转而故作轻松道,“哎,也怪我,谁叫当初说要结拜的时候,我执意要让你们叫我叔呢。”
韩东结账后,想着反正他的车也停在店门口,干脆拖完一个上车再拖另一个吧。
他犹豫片刻,想着季芒看着瘦一点,那就先拖这个吧。
啪——
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韩东暂时放下季芒,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东西,居然是季芒的诺基亚从口袋里滑了出来。
他捡起手机,若是不看手机屏幕还好,一看,就几乎把他吓了个半死。
这手机怎么会显示正在通话中,时长00:54:58,都快一个小时了?!
他定神一看,只见时长上显示着一串英文单词——zero。
完了。
韩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叹了一口,将手机放到耳边:“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