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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为臣完本——bycarrotm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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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乐弘道人的住处住了几日,等到锦城中有人家发丧,便窃了尸身,剥了人面皮。
“师父,有时我觉得自己不像个人,而是个妖魔鬼怪,只有虚灵存活在这个世上,要靠剥个人皮罩着,才有个依托。”云霁一边动作,一边叹气。
“谁也没逼你戴着,是你自己的选择。”乐弘道人有时觉得,自己的这个徒弟的心里,仿佛也戴了个面具一般。
表面上的那份这份成熟稳重,就像是包裹在一种不安和惶恐之上的一个薄壳,掩盖了他内心充斥着的自卑、踌躇和不安。
那些年龄、知识和经验等后天累积的东西,将他的徒儿伪装成了一个平常人,逐渐掩盖掉了他的本性。
但他这个徒儿的本性是什么?看了这么多人,琢磨了这么久人心的乐弘道人,竟有些看不透了。
这些自卑和犹豫似乎也是外部蒙加给这个孩子的一层内里。有时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决绝的悲伤,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背负的一种沉重。但如果说这是天生的,似乎也不太对。
乐弘道人隐隐觉得,在那些自卑和不安包裹之下的,应该还有另一种性子。只是云霁将它牢牢压抑着,不肯释放半分。
全部完事之后,等到东南角的长明灯灭,师徒二人重新埋了尸体。
云霁掂量着手中的人面,虽然不尽完全相似,但通过化妆,应该能做到九成相像。只是这个年轻人的面皮略白皙,需要整个涂一层赭石色来掩盖原本的肤色,遇雨遇水的话,恐怕会暴露。
“师父……”云霁看了看头顶的月色,近中秋了,月亮总是又大又圆。
“我有时觉得自己只有一个灵魂,一个意识,寄居在这个身体里,就是为了完成个使命而已。”云霁道:“如果陈博涉能一统天下的话,我能成为一代名臣,流芳百世的话,我身体里面的那个灵魂,可能便会消失了。”
乐弘道人是第一次听云霁这么坦诚地同他说话。他一直觉得这个徒儿在隐忍着什么,掩盖着什么,如今看来,他自己也是有所觉察。
“人生在世,不过光阴数载,何必要这么为难自己呢?”乐弘道人问他,若一个人不能顺着自己的本性和本心生活,一直煎熬在这层薄壳之中的话,岂不是太可怜了?
“有时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找来找去,似乎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云霁低下头,悲伤浮上了眼睑,“有时候,我会觉得有人在我耳边说,要我成为名臣,为云家扬名立万。但那个人,似乎自己也是踌躇着的。”
云晗昱仿佛是活在云霁身体里面的另一个灵魂一般,一直告诉他要择主公,掌握主动,勤辅佐,功成名就,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他之所以选择宣国,之所以选择秋水衡,后来又投奔了陈博涉,甚至对陈博涉有些莫名的动心,大概多少都是身体里的那个云晗昱的意思。
虽然今世的他和前世的他应该是同一个人,但重新活过来了之后,他有时会陷入迷茫,是不是依然还是要按照前世指示过完这一生?
他背负着前世未筹的壮志,习易容,学诡道,按照前世的意愿走到庙堂之上,舌战群儒之间,只是……这真的是他这辈子想要的吗?
在下山之时,他有一瞬间的犹豫,如果放弃这些云晗昱要他做的事,他是不是可以一直陪在师父身边,做个闲散道人,云游四海,漂泊四方?如果舍弃了前世的执着,他是不是可以远离庙堂和纷争,远离算计和谋略,归隐田园,不问世事?
但如果真的那么做了,身体里面的那个云晗昱会悲伤吗?会憎恨吗?会难过吗?他的梦里,会一遍一遍地回忆起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再一点一点地回忆起两人之间的牵连吗?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该多好。
如果什么都不记得,生下来就是一张白纸,该多好。
没有冤魂的索命,没有未偿的情债,没有不得舒展的志向,没有壮志未酬的遗憾……一切这些沉重的,仿佛枷锁一般套在他身上的东西,都没有。
他只是云霁,一个云家被遗忘了的小儿子而已。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不会被乐弘道人养成个闲散的性格?在这乱世之中,随便寻一处落脚,盖一间竹屋,然后坐看落花流水,云卷云舒?
“为师有一坛好酒,”乐弘道人从床底下搬出了一个酒坛子,“锦城醉仙楼上好的桑落酒。咱们今朝赏月,不醉不归。”
云霁想忘却了剥人皮的不堪,于是仰头一饮而尽。
月上中天,照得郊外一片亮堂。方圆鲜少人烟,只有一间竹屋盖着茅草的屋顶,孑然立于月光之下。
屋子的玄关处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举杯邀明月,一醉解千愁。
“师父,有时候我真的会想,如果不下山会怎样?”云霁有些醉了,“如果不下山,不遇见陈博涉,不参与那些算计人心的事,一直和师父在一起的话,会怎样?”
下山的那一天,不是他愿意哭泣,只是想到从今往后都要戴着面具去过着云晗昱想要的生活,有些难过而已。
跟着师父的这些年,虽说是为了云晗昱志向得舒而学习,但云霁多少沾染了乐弘道人的性子。乐弘道人通晓天下,却一副袖手旁观,坐看诸强纷争的姿态,多少影响了他,所以他会渐渐觉得,与云晗昱产生了分歧。
“不下就不下,”乐弘道人也是酒酣耳热,“一直陪在为师身边,为师带你遍览大好河山,快意人间。”
“师父……”云霁渐渐靠近了些,放下手中的酒杯,埋到了乐弘道人肩头,怯懦地缩了缩身子,“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和杀人有什么区别?不用手里剑,却指挥着别人去杀人。我与那些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
乐弘道人揽着他,感觉到这个徒儿在微微颤抖,就像下山之前抱着他哭的时候,那么无助而脆弱。
“上一辈子,这一辈子,都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我有罪,我偿还不完,我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去搅弄风云。”云霁的语气有些含糊,“我不想,我觉得那个面具仿佛长在了我的脸上,如果没了它,我便什么都不是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我,哪个是潜伏在我身体里面的……另一个我。”
乐弘道人听着这个话,渐渐有些明白了,那一直以来纠缠于云霁的东西,可能确实是存在的。
“现在你没戴面具,你摸摸?你伸手摸摸?”乐弘道人抓着云霁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你就是你,你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你的心里,也什么都没有,你就是现在这个你,不是其他人,不是化形,不是魂魄,不是鬼怪,你就是你。”
第35章 .弟弟
第二天云霁一直睡到了中午,迷迷糊糊爬起来了之后,抬眼看到师父在书桌旁边,正在画昨天风阴干了的那张面皮,一笔一划画得仔细。想到这本来应该是自己该做的,却起晚了,顿时有些惭愧。
“本来想等你起来呢,但你睡得太熟,”师父乐弘道人一脸气定神闲,“踢都踢不醒,只好自己动笔了。”
“师父……”云霁被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让师父操心。
制作面具一般都是在早上,朝露未蒸发的时候。那时天气冷,潮气重,绘制上去的颜料,最容易渗入、贴合。到了中午,日头起来了的时候,就要把上了色的面皮放在阴处晾干,那时天气燥,气温高,容易成形。
师父为了帮他做这个面具,想必是起了个大早。
“总算画得差不多了,”乐弘道人叫他过去,举着两张面具,“你看看像不像?”
尽管另一张是仿造的,但已经通过化妆去尽力复原了第一张的面貌。一眼看上去,几乎看不出差别。
“不愧是师父的手艺。”云霁仔细看了看,虽然还是能看得出不同来,但只要两张面具不是并排摆着的,就几乎分辨不出。
“虽然我用了松籽油去固定赭石色,但淋雨淋久了,颜色还是会掉,这一点千万小心。”乐弘道人叮嘱完毕之后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困倦了。
“师父……”云霁不知说什么好。

乐弘道人补眠了一会儿,睡到傍晚才起,云霁收拾了屋子,做了晚饭。
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说些世面上的事,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时候就是这么悠悠闲闲地过着日子,说着哪里有战乱,哪里有纷争,仿佛都是在议论着别人的生活。那个破道观仿佛是个远离尘世的世外桃园。
“你的手艺还是没有你师弟好,”乐弘道人边吃边嫌弃,自从仇正来了之后,云霁就远庖厨了。乐弘道人吃惯了仇正的手艺,再吃云霁做的菜,怎么吃都觉得差那么点意思。
说到师弟……云霁叹了口气,问道:“师弟下山之后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能做什么,一门心思想报仇吧。”乐弘道人怎会不知道那个小狼崽子的心思,心心念念要变强,不分昼夜地拼命练功。但小东西既然下山了,他也就撒手不管了。
“这次去陇南山中,我被他捉到了,他居然打了立柱,拴了锁链,要将我绑起来。”云霁说起了之前的经历。
若是没有那一遭,他会一直当仇正只是个耿直刚正的小孩子,经历了那件事之后,他对仇正的认知就全变了。
乐弘道人听了,伸出去夹菜的筷子犹豫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
云霁继续说道:“我没想到他对我……居然是那个心思。我也是不知道,真实的他究竟是什么样,为什么会对我……”
“他对你做了什么?”乐弘道人忍不住了,将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仇正对云霁一直都有些蠢蠢欲动的念头,他作为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但他一直以为仇正对云霁的敬畏之心更甚于喜爱之心,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恭敬而克制,见了云霁要叫一声师兄,没有任何逾矩之举。
难道这次下山之后,发生了什么?
想到此,乐弘道人顿时就紧张起来,又有些气愤,觉得好像是自己养的一株兰草被野猪……好吧,家猪给拱了似的,想把仇正那个小混蛋揪回来打个几十板子。
云霁看着师父站起来,大片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襟,只得撒谎,“没做什么……什么都没有。”
乐弘道人长舒一口气,一颗愤怒的心总算平静了些,“要是你师弟敢欺负你,为师一定打断他的腿。”
“……”云霁觉得师父的反应太夸张了,“我又不是女儿家。”
乐弘道人忧心地摸了摸云霁的脑袋,“但你是为师我好不容易养大的,为师不能见你受委屈。”
云霁第一次听到师父这么说。
记得小的时候,师父倒没有把他看得这般娇气,有时甚至还会捉弄他一下。
把他丢到给集市中,默默躲到旁边,看他的反应。他东找西找,找不到师父的人,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急得哭出来的时候,师父才出现。然后教导他,走哪里都要操个心,不要因为是熟人领路,就放松了警惕。
现在的话,看师父又是帮他画面具,又是紧张他被仇正欺负了,对他的态度,倒是比小的时候更为上心。越长大了越金贵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许久不见,加之师父的年龄也大了吧。
“我能保护好自己。”云霁急忙道:“只是不知道仇正到底在想什么。”
“他隐居山中,造了间石室,还招了些人手。设下陷阱绑架了宣国的人,索要赎金。既像是替桦国做事,但如果是替桦国做事的话,不至于这么小的一个排场,而抓到了人,又不杀。”
“所以我想,他是不是想在两国之间做个第三方势力,两头索要好处?”
云霁又想了想,“但他拿到了赎金之后,又扣押了宣国的大将,我不相信他只是为了索取钱财。”
乐弘道人听罢,点了点头,“恐怕是想自立吧。”
“自立?”云霁不明白,“自立为……王吗?”
乐弘道人默认,“他和你不同,他的野心很大。”
“所以他既要黄金,也要良将,是要招兵买马吗?”云霁明白了,“所以他根本没打算放人,而宣国这边付了赎金之后,反而是中了他的圈套?”
想到此,云霁便有些着急了,“师父,我要回陇南山中一趟,宣国的大将还在他手里,可能……”
如果仇正真的想要策反殷辰的话,就不会等在原地。即使边兴带着二百两的赎金去跟他谈判,恐怕也找不到他们的人,人去楼空了。
“师父,我轻看他了……”云霁有些自责,“我没想到他还有这个计策,猜他只是想在宣桦两国之间,当个中间人,两头索要好处罢了。”
乐弘道人语,“我这也都是猜测,他囚禁你,恐怕多少也是想让你帮他。”
云霁想起了,他当时刚被仇正捉到,戴着面具,还是季先生的时候,仇正对他说,不如跟着他干。如果那个时候,能早些察觉到仇正的目的就好了。
如果仇正这方势力真的能起来的话,恐怕对于陈博涉一统天下,又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师父,我必须回宣国了,”云霁决定辞行,“我得去阻止宣国再支付赎金。”
男儿养大,也是不中留的。
乐弘道人叹了口气,“走吧,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后悔。”
是啊……当初来拜师,后来要下山,都是为了实现前世未尽的志向,怎能半途而废?
至少,要将前世那个所谓的,被云晗昱祸害了的江山,还给他。为世代贤臣的云家,留一个万代芳名。为天下太平,为锦绣河山,为百姓不再生灵涂炭。他要做的事,他要赎的罪,他要尽的责,他要还的债,还有很多……
云霁戴上面具,给师父磕了个响头之后,策马驰骋,一路向北。
乐弘道人目送着云霁离去的背影,吹响了雀哨。
一个黑衣的身影仿佛是从空中,凭空出现又凭空落下。
“朱雀,帮我盯着他并报告动向。”乐弘道人下了命令。
“得令。”朱雀退后一步,单膝下跪,手握拳,放在胸口,做了个受命的手势。
朱雀消失后,乐弘道人转身回屋,像是自言自语,“下一仗,该是陈博涉攻打桦国了。统一北方之后,与香国公隔汉水对峙。我的好徒儿啊,局面越来越有意思了。”

陈博涉没想到季先生突然就回来了。那天他下了早朝,准备去季先生的屋子里看看,刚出了将军府,居然就跟策马疾驰而来的季先生撞了个正着。
时隔小半年未见,陈博涉急忙迎季先生下马。
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眼前,陈博涉既是欣喜,又有些怀疑,总觉得季先生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似乎……年轻了些?
“将军,边兴他们已经带着赎金往陇南山中出发了吗?”云霁刚一下马便问道,他本想进了将军府拜过之后再问,但眼下形势紧急,也顾不上这么多的礼数了。
“已经走了一个月了,现在也快回来了吧。”陈博涉本来还想说些其他话,但见季先满面心急的样子,便如实回答了情况。
“恐怕也来不及了……”云霁算了算往返的时间,“这次去恐怕钱失了,人却回不来了。”
如果仇正是想自立,既要钱财招兵买马,也要良将领兵挂帅的话,那么他极有可能劫了钱财但不放人。
陈博涉看着云霁的目光,多了几分怀疑,“为何……先生会知道,是边兴去送赎金的事?”
云霁心里一惊,方才一着急说漏了嘴。
边兴去送赎金赎回五百人的时候,他已经“逃走了”,所以应该并不知道是谁去付了赎金。现在这么一问的话,就暴露了当边兴去付赎金的时候,他还在场的这个事实。
“听边兴说,他们去的时候,先生已经逃走了啊。”陈博涉逼近了一步。
云霁觉得陈博涉有些难对付。
越是相处得久了,越能发现陈博涉粗犷的只是外表而已,实则心细如发,非常聪明。稍微想想便能抓住他话中的漏洞。
第42章 .质问
“先生当时既然还在场的话,为何不与边兴他们一道回来?”陈博涉进门之后,便是一个接一个的提问,“难道……又是想躲避我?”
云霁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如果他知道是边兴去送赎金的话,当时便应该是在那间石屋中的,如果他在石屋中的话,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回来?反而要造出一个逃跑的假象?这个行为在陈博涉看来,确实是太可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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