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富贵门户:家族陪酒业完本——by木三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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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略深感这几天的事多,翌日便坐车西郊围场疏散疏散。这围场自然比不得天子御用的猎场,但也有一百里,正经打猎的少,了不起就是骑马射箭,京中子弟略骑射一番便要烤肉吃酒,并不认真习武。还有的什么不练习,只图这儿宽广,就在斗鸡斗狗的,因此这围场不过是个没倡伎的酒肉处。曹姜颇为失望,也甚看不起这些肚满肠肥的贵人。然而,既然是琼小碗和宁小猴带他来的,他便没说出口,只是嫌弃之情也颇为明显,琼小碗便也觉没意思,宁小猴却笑道:「像县男这么威武的少年公子,我也是第一次见的。」这话说了,曹姜也略舒畅些,只笑道:「我看小侯爷和小王爷也很好,不似一般京师子弟。」
他们正有些没趣,便到一个亭子下坐着,伺候的人怕晒着贵人,忙把亭子的湘妃竹挂落下,好遮阳,又逢上茶水、点心。曹姜委实不喜欢这样的做派,但因交了小猴、小碗两个朋友,不好多言。原来他虽性情可恼可厌,但认了朋友便是颇温和的。只是宁小猴便是个惯会看眼色的,便说道:「你们伺候也太小心了,挂这个竹帘,还吃这个果子,不知道的以为来了女眷,须知我不喜欢这样子的做派!」侍奉人听了忙卷起帘子,将茶水果子撤下,去换了一坛黄酒和几斤红肉。
曹姜听见小猴这个口吻,笑道:「小侯爷果然和那些纨绔都不同!」宁小猴说道:「县男这么一句『纨绔』要把小王爷也说进去了?」曹姜便一努嘴,说道:「刚要说你疏朗,却又说出这样女人家小心眼的话来!」琼小碗却笑道:「我就是京城第一的纨绔,谁也别和我争。你们若说我清新脱俗,我还要恼。」正说着,他又说:「这日头真毒,你们疏朗,我受不了,快把我这边的竹帘放下来。」伺候的人便放下了一边竹帘,那阴影扑到了琼小碗的脸上,琼小碗方摇着象牙折扇笑道:「正是这样才好。」他的小厮便又让取各色果子 放于八宝漆盒里奉上。
三人正静了下来,又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声。因这儿开阔人少,便是几丈外的人说话声都能听到。听着那奴人说道:「正知道傅二爷要来,已经让人备好了。樱桃马也带出来了。」又一个奴人奉承道:「二爷这个马鞭是新编的?染得红红的,竟像是用胭脂汁子泡过了一般,真好看,骑着樱桃马、挥着小红鞭,必然是最风流倜傥的一个。」傅天略只笑笑,也不应他。
曹姜听了这话就不舒服,只冷道:「骑马是最骄恣的,却来这么女里女气的,我看不惯!」宁小猴却怕曹姜找天略的茬,便挑起别的话头,问道:「那天你们那个穿红的戏子是谁?」曹姜便随口答:「我哪记得哪个穿什么色的?」宁小猴又说道:「是我不够爷们了,专在这些事物上留心。」曹姜笑道:「我可没这意思。」正闲话着,小王爷就失陪了,往马棚那边走去,追到那伺马廊下,见天略一身红色的劲装正抚着樱桃马的红鬃毛,便笑道:「可巧、可巧,是略二爷不是?」傅天略看见他,不觉一笑,说道:「小王爷万福。」小王爷行到天略身边,又对他说:「那么巧呀。」天略笑道:「可不是。」小王爷又说:「昨天听宁小猴嘀咕,说你把他好容易找来的山水画送给一个不知名姓的人。」天略便道:「偏他小气。」小王爷估摸着时间,认为这画是送给云枕口中的那个『云游海外的大夫』的,便故意笑说道:「我也是这么说他,我说人家是要送给一个妙手仁心的云游医者的,如此圣贤,送幅画算得什么?」
天略并不知这是小王爷故意试探,只老老实实地说:「我也不知道是送谁的。小王爷到底和大哥亲厚,连这个都知道。」小王爷却说:「可他昨日确实是夜晚入府给令兄看诊的,怎么你们亲兄弟住一处的反而不知道?可见是有话瞒我。」天略笑答:「小王爷这是哪里的话儿?先前咱们哥哥身体好些的时候,也爱云游,结交了不少江湖人士,我都未认全呢!如果是昨晚来的,那我更不知道,因我昨晚先是料理了莞官的事,后来又去对上个月的账了,故而整晚都没往大哥院子里去,所以不曾听说这件事。」小王爷便不问了,只是沉思。天略拢了马头,正要上马,却见曹姜也走了过来,一脸的不痛快。
原来曹姜听说了这边有一头难得的红鬃烈马,因通身毛色发红,故取名樱桃。曹姜只说:「如此珍稀的烈马,何以取如此娘们的名字?」奴人便告诉,那马原来叫『火骅』,后来略大了些,被傅二爷购了,傅二爷嫌这个名字不好,改了叫『樱桃』,众人便都跟着这么叫了。
曹姜一听,这天下难得的赤色烈马被这个娘娘腔占了,还把烈马也弄成一副娘娘腔的样子,他就满腔愤慨,只撇下了宁小猴,来马房这边来,恰好便看到那匹极俊的马,竟然按着浪得上天的红彤彤闪着金光的马鞍,笼头居然还绣花,曹姜一看,暗道『可恶,这岂非逼着大爷搽胭脂,我为骏马一哭』。
曹姜冷笑道:「原来娘们也能骑马吗?」他原是要讽刺这傅二爷如同女人一般,怎知傅二爷却笑道:「嗯,可不是,这儿也有几个驯马的娘子,其技艺真令人佩服,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曹姜又说道:「哎,我当是谁,刚刚没看你转过来,这个打扮,又这个香气,以为是勾栏的娘们,故而错认了。」小王爷又怕见场面不好看,忙笑道:「曹兄怎么过来了?」曹姜便说道:「我是来看这个红鬃良驹的。」
傅天略说道:「这马确实难得,跑得快的马不稀罕,就是这个毛色,这个性情,最合我心。」曹姜却说道:「它是什么性情?怕再烈也是有限,到底还是驯服于你这样的人。或是说,是驯马师先训服了它,它才肯听你的?」傅天略心里虽讨厌曹姜这样的说话,但是难免畏惧对方权势,故而说道:「说来也是,宝马赠英雄,小人是配不上的,只买好了在这边好好伺候、静候有缘人,如今看来已等着了。县男不嫌弃的话,不如还是让小人孝敬您罢。」曹姜却道:「难道本官没有好马了?」说着,曹姜便命人把他从家里骑来的一匹四蹄踏雪的黑马牵来。傅天略赔笑道:「果然是好马!」曹姜便道:「也不知你的红鬃好,还是我的踏雪好,不妨来比一比罢!」傅天略忙说道:「小人哪敢。」曹姜却道:「你不敢就让驯马的娘子来!还是一样的。」只是樱桃马现在已经认主了,再找人重新驯马比赛怕是来不及,故而傅天略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曹姜翻身上马,颇为俐落,却见奴人取了一个檀木脚踏,扶傅天略上马,他更是看不上,看着傅天略啐了一口。傅天略心里气得磨牙,但仍默不作声,只暗道:「让我把他引进深山,他不熟路,必然迷失,吓一吓他也好,或是遇上野鹰,啄他那么一口,也算给爷爷我出气了!」正这么想着,傅天略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樱桃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曹姜也忙跟着策马上前。
琼小碗看着一红一黑两匹骏马四蹄轻轻的就踩起一路尘沙去了。他又想:「这个傅天略的骑术我是知道的。曹姜是个重英雄的,见识了傅天略的技艺后或会对他改观也未可知。」
曹姜在马背上看对方,已看不见刚才极厌恶的绣花红裾,只见到模糊的一片飞红,像是向前飞快滚动的一团烈火。也是可巧,他是黑衣黑马,天略是红衣红马,远远看着都是一抹疾飞的色彩。
曹姜便也不敢轻敌,只快马加鞭。而傅天略又想:「这个男子果然不是普通的公子哥儿, 我明明偷步了许多,仍占不了多少便宜。」心里不觉也有点服他了。傅天略才有点走神,不觉转弯处竟被曹姜一下超前了半个身位。看那黑乎乎的马屁股就在他身边晃着乌溜溜的马尾,傅天略一时生了戏弄的念头,一把拔下头上一丈青,悄悄探身以一丈青的尖尖刺黑马的屁股。这马吃了痛,登时往前疾起奋蹄狂奔起来,曹姜完全没意料,唬了一跳,身子一个不稳,眼看着要翻下马来,幸好他骑术精湛,下盘稳阵,没几步便又稳了下来,只是一番牵动,又把马给勒慢了下来,眼看傅天略大马已跑远,他不觉有些灰心,却见傅天略拨马回头,又跑了回来。曹姜便勒住了马,傅天略彼时已将一丈青折在袖里,脸上故作忧色,问说:「刚是怎么了?恐怕是马儿受惊了不是?」曹姜哪里知道是天略捣鬼,只道:「怕是了。只是他平时好稳妥的,今日怎么忽然这样起来。」
傅天略说道:「不过是畜生,哪能这么可靠?就是人,还有个喜怒哀乐呢!」曹姜听傅天略的口吻,说话总是那么骄矜,但如今听来却也那么那么可厌了。曹姜拱手说:「即便如此,我还是输了。」傅天略没想到霸王似的一个人认输却那么爽快,颇有些惊愕,又为对方面子故说:「那是马不好,你原也超过我了。」曹姜却道:「虽如此,输了就输了。」傅天略又说道:「那我还一开始偷步了,原是我不好。」曹姜却道:「本该让你先行的,你身上穿这么多装饰,不好驭马。」傅天略没想到曹姜这么看得开,倒显得自己刚小家子气了,便有些尴尬地将目光移开,讪讪盯着地上看,合该是如此,才惊觉草丛晃动,定睛一看,原是地走游蛇,他忙将袖里的一丈青掷出。曹姜不明所以,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猛一看,才见地上一条青色的毒蛇,脑袋已被那银簪钉死在地上,长长的尾巴却仍在挣动。
曹姜赞道:「好身手!」傅天略被武将之后赞了武功,自然心中愉悦,说道:「这是自然。」说着,他又拔下头上一枝嵌金铜簪,也往蛇身飞掷,又中了,颇显功夫,只是如此,他的鬓发也已有些散乱,却更显的脸如敷粉、唇若涂脂,极美好的一个模样。曹姜低头了半晌,又对他说道:「这样好的簪子,你也舍得?」天略笑道:「我是为了救你免于毒牙才拔了簪,自然该你赔我。」曹姜说道:「自然、自然。不仅如此,我还得请兄台吃酒吃饭。」天略说道:「那倒免了,我也顽了这半日,还得回去教坊。那儿一日也离不了我。」曹姜却道:「那个小馆子有什么好天天管着的?」天略笑道:「我的爷,那『小馆子』每天成千上百的迎来送往,您说有什么好管的?」曹姜被噎住了,又说:「那我去教坊和你吃?」天略道:「我从不和人在教坊吃酒,别人看了,以为我是什么人?」曹姜又被噎住了,又说:「那又该怎么谢你?」天略笑道:「你如有心谢我,教人抬些金银珠宝给我就行了。」说着,天略便翻身上马,往来时路回去了。
傅天略疏散过了心情,便回教坊去,一问,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说莞官在绝食。傅天略抚掌笑道:「好,倒省我不少饭菜!」众人忙道:「他平日那样嚣张,如今无人问津了,只有些他往常看不惯的客官来点他,他却死活不依,如今也没个了局。」傅天略便道:「最好是饿死,也别生什么病,浪费好药材。」又有人回:「老爷请了个道人来,现住在东边小院里,带了两个垂髫的童子,此外不让他人服侍。」傅天略便想道:「这道人大概就是琼小碗说的游医了,怎么大哥也不跟我先说一声。」虽然这么想,傅天略便道:「大哥的朋友就是咱们的贵客,不可怠慢了,他不要人服侍,你们就别烦他,还少派点差事,岂不是更好?那位道人吃穿上可有什么要求?」旁人便道:「都没有,大概是能辟谷的神仙了,都不让人送饭的。」傅天略便道:「这不好了!省多少粮食银子?你们最好也跟他学学,整天吃咸饭。」旁人只是陪笑。又有人回:「新买了八个丫头,四个童子,请二爷过目。」
傅天略便倚着绣榻,让嬷嬷领着五个孩子来,报说:「这是拨去后院服侍的。」又一个嬷嬷领七个孩子来,说:「这是在前头服侍的。」傅天略看了一下,点了点头,受了那十二个孩子的磕头后,便让人带下去了。见孩子们下去了,天略才问道:「那个穿银灰缎子的孩子是谁?」嬷嬷答道:「是拍卖来的,原是什么侍郎家的公子,只是坏了事,便全家发卖,我们这儿得了他母子。他母亲求说不要孩子进教坊,您素知道老爷原先定下的规矩,遇到再齐整的孩子,若不愿意,也不得充入教坊的,只拿去当粗使的奴仆罢了。」另一个奴人却说道:「那是老爷原先定下的规矩,只是现在是二爷当家了,立也该是立二爷的规矩!」那嬷嬷便不敢说话了。
傅天略却冷笑道:「你再敢说这样的话就该立时打死!」那奴人吓得跪地。傅天略冷道:「哥哥的规矩就是我的规矩,谁也不能说个『不』字。若真『逼良为娼』,和外头的『窑子』『半掩门』什么两样,还怕惹官司呢,那样没手段,我还瞧不上。」说着,傅天略便让他们都散了,独留下小厮银山和金山二人。银山最知道傅天略心意,便道:「逼迫良家有什么意思?咱们只教他心甘情愿才好。」傅天略闻言便笑道:「可不是,他既是什么侍郎家的公子,哪里干得了粗活?」金山便道:「浇粪的那个老史,人又脏,嘴也脏,又凶又臭的,只把那个侍郎家公子拨给老史做学徒,教他尝点苦头,便知道当倡优是多么尊贵体面了。」傅天略便道:「那是,只是一件,别叫打他的脸。」银山笑道:「咱们自然知道。」
天是一天冷于一天了,傅天略特意让人购上好的炭及素香供给傅天浪。傅天浪闲话问起,便对云枕说:「略儿定然不舍得用好的,却把最贵的给了我,单是这个心,他素日再不规矩我也不忍责怪。」云枕笑道:「再说,略二爷也从未做过什么真正不规矩的事啊!」二人正闲话着,就听见外头傅天略的声音,问道:「哥哥今天怎么样?」
侍童打起帘子,才见傅天略脱了貂进了屋。傅天浪说道:「你好容易来了。」傅天略坐到炕上,笑道:「哥哥身体怎么样?听说您延请了一位名医来看,我也不知道,想去拜会他,又听说他不喜欢见人。」傅天浪闻言说道:「他是个隐士,素不爱见外人,你别怪他。」傅天略便道:「有什么好怪的?他来给您看病,又不问我要诊金,虽借住在此,却也不吃咱们的大米、不用咱们的仆人,要不是有人说起,我都不知道多了这么个大活人在咱们园子里。」傅天浪也是笑笑,傅天略却见瑞脑熏着衣服,便问道:「哥哥要出门?」傅天浪便道:「前天晚上,道人正给我看诊,不料小王爷却撞上门来。那道人不喜见人,尤其是王公贵族,故而我让人推辞了他。因此我得亲自去道歉,实在太过失礼了。」傅天略笑道:「原来这个缘故。怪道他还问起来了。」傅天浪脸露忧色:「他恼了?」傅天略却道:「小王爷这么心胸开阔的人,如何能恼?不过是打听一下这个神医是何方神圣。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就没问了。」傅天浪才略宽心。天略便又说:「既要出门,暖轿备好了没?」云枕答道:「已备好了。」傅天略又说道:「那可记得带上炭和香,虽然王府里多,但也不好问人家要。脚炉虽然人家必是有的,但自己带着一份也好,更有一件,碎银带了自不必说,一些香囊玩意儿也得带着,王府里的仆人什么钱没见过,倒是赏些玩意儿更好。」云枕笑道:「好琐碎,早备好了。」天略便点头,道:「我知道枕哥儿在,就没什么不齐全的,不过白问问。」
说完,傅天略便送傅天浪出府。傅天浪到了王府,下了自己的轿,便坐王府内的软轿。一掀起软帘,轿子内便一阵暖香,傅天浪便赞那仆人细心,要赏他。那仆人欠身道:「小人不敢领受,原是小王爷知道公子要来,特命人先熏好了轿子。」傅天浪颇觉意外,仍赏了他。
傅天浪进了内堂,小王爷正坐在炕上,见天浪来了,忙笑道:「你也来炕上坐着。」天浪辞道:「不敢,不敢。」小王爷便笑道:「炕上热,你是怕冷的。」天浪不好再辞,便在炕沿坐下。他刚坐下,小王爷便给他递了汤婆子,说道:「一路过来,手炉也凉了吧?」傅天浪说道:「虽如此,但王府内室倒是暖和得很,用不上这个。」琼小碗又说道:「你要吃点什么?」天浪禁不起小王爷这样殷勤,便道:「吃茶就好。」琼小碗笑道:「茶自是不必说的,但是单吃茶恐伤胃。」天浪瞅了一眼炕桌,见桌上红玛瑙盘上已堆着一些果子,便说道:「我看这个就很好。」小王爷说道:「好是好,只是放了一早上了。」说完,小王爷便唤了侍女来,吩咐把原来这盘换上新的,要一样的,天浪要吃这些。侍女领命去了。天浪见侍女去了,便又说:「我此次来,原为前天晚上的事儿道歉的。」小王爷笑道:「再不必说。听云枕说你那晚上身体不适,我多么忧心,不知道现在可好点了?」天浪便道:「已好多了。」小王爷又说:「看来那位神医果有高明的医术。」天浪便点了点头,此间侍女已把茶、果都奉上了。小王爷又说:「说起来,我府上有一名爱妾得了重病,太医都没有办法,一个说好,一个说不好的,不如请贤弟府上这名神医来看看,说不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