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无害的青年 完本——by微笑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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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乱担心有诈不肯搭话,等舢板上的人在左右喊着叫着找了半个多时辰,他才划着木筏靠近。
舢板上的不过是普通的渔夫渔婆,司徒乱上船后问'‘老丈,渔火婆婆在哪儿?”
老渔夫说:“这要走了才知道。”
说完他呼哨一声,船尾的老妇哟嗬作答,开始奋力划桨。走了四五里水路,老妇停船,老汉望了望天色,竟然也放出一只小蜂,只是比刚才的略大些。
一炷香的工夫后又摇过来一艘小船,船头的少女既柔且俏地招呼:“恩人请上船。”
司徒乱问老汉:“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汉说:“恩人不知道,渔火婆婆行踪难觅。我们这一艘船负责十里水域,过了十里,就得将你们交给下一艘船,太湖虽大,但总有一艘船知道婆婆在哪儿。”
少女柔声说:“恩人,不能急。”
司徒乱邪笑ㄧ声道:“妹妹,我们不急。”
那少女鹅蛋脸、圆眼睛,在跳跃的渔火下分外动人,李檀弓强撑着要看她。司徒乱说:“你给我老实睡去吧!真不愧是刘采花的徒弟,见色起意!”
李檀弓说:“你果然什么都知道……连我是谁的徒弟都知道……”
司徒乱见说漏了嘴,干脆一掌把他拍晕。
又走了数十里,大小船只换了七八艘。司徒乱感慨地说:“已经找了三四个时辰,这还是有人带路,如果是自己找,恐怕真是大海捞针。”
李檀弓说:“是太湖捞针。”
“你又醒了?”司徒乱望着李檀弓因为毒发而有些青紫肿胀的脸讥诮地说,“李兄,你比以前俊多了。”
李檀弓笑:“真的?”
司徒乱说:“真的,我找面镜子给你瞧瞧?”
天色微明的时候,两人在朦胧间听到人欢呼道:“是青姐找到了青姑就找到了婆婆!”
司徒乱一骨碌坐起,只见一艘满帆快船径直开来,船头站着一名青色衣裙的中年女子。等接近了她双足轻点,飘飘然落在这边的渔船上。
司徒乱赶忙下拜,“仙姑有礼了。”
青姑回礼道:“恩人从哪里来?”
司徒乱说:“哦,这个……”
青姑微笑说:“恩人不说也罢。”
她越过司徒乱看见李檀弓等人,便问:“这一位是?”
司徒乱说:“是我的朋友,但都中毒了,还请仙姑帮忙。”
青姑蹲下来查看,然后说:“这二位小弟弟中的毒叫‘三日离魂’,只是麻药而已,药劲儿过了便好。要知道婆婆她……”
李檀弓伸手拽住她的裙摆,青姑微惊,随后柔声问:“怎么了?”
“海红雁在追杀我。”
“海红雁?”青姑缓缓地念道。
“哼!”她脸上再没有犹豫之色,纵身飞回快船,“都上来,我带你们去见婆婆。”
渔火婆婆的船停在太湖中央,是一艘五桅船,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司徒乱上船畅通无阻,有三五个中老年妇人还赶出来下拜,称司徒乱“恩人”。可当他想背着李檀弓和阿九上船时,那几个妇人高举了撑篙,噼里啪啦朝他们打来,于是他们只得退回去。
青姑默默地立在一边,舫里有位老妇人在埋怨,“阿青,你明知道我不见外人,怎么又带了人来?”
青姑说:“师父呀,他们中了毒,无处可去的。”
老妇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阿青,你进来。”
青姑掀开门帘入内,不多久又出来,对着李檀弓朗声说:“一位小弟弟,婆婆菩萨心肠,看在恩人的面上愿意救你们,但还是得按老规矩来。”
“什么老规矩?”李檀弓攒起气力问。
青姑微微一笑道:“婆婆喜欢新鲜,你们要送一件让她觉得新鲜的东西。”
司徒乱顿时傻了眼:这俩小子在逃命途中,哪来的新鲜玩意儿逗老太太开心?
李檀弓眼珠子一转,突然示意司徒乱去脱小睡鬼阿九的衣服。
司徒乱问:“干吗?”
“你脱呀。”
阿九被脱去外衣,露出那件在树林里捡到的白色软甲。
青姑会意,笑着摇头道:“这是西域火蚕丝甲,但同样的丝甲婆婆有三件,所以不稀奇。”
李檀弓又从怀里掏出那只古怪的哨子。
青姑扑哧一笑道:“这是蝙蝠哨。你们是从老鳖喉过来的?那边有一对拉绳摆渡的兄弟叫作蝙蝠奴,他们在年幼时就被仇家扔进了荒山中的蝙蝠洞,靠着吃蝙蝠竟然活了下来他们虽然忘了怎么说话也不再长高,却能听到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包括这蝙蝠哨音。蝙蝠哨在江湖上至少有二十只,所以也不稀奇。”
司徒乱开始摸,但他身上除了-一点儿干粮和几块香粉味儿刺鼻的花手绢,什么都没有。
李檀弓没辙了,他穷得只剩破裤子,靴筒里倒有一本刘采花的桃花刀谱,可人家要几张烂纸干什么?
正当他准备断言自己就是最新鲜、稀奇、有趣的东西时,司徒乱挑起桃花双刀扔了过去道:“这是古董!”
李檀弓没力气,连阻止都不能,只能弱弱地说:“哎,那不行,那是我师……”
青姑接刀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赶紧送进去给渔火婆婆。片刻之后,渔火婆婆吩咐道:“让他们三人上船。”
李檀弓的冷汗“唰”地便下来了。
糟了糟了,以我恩师刘采花的尿性,说不定曾向这婆婆的大丫鬟、小丫鬟、老丫鬟、老老丫鬟都下过手,这么一来,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刀是我捡来的……”他继续弱弱地说。
没人理他。
船上不比陆地,司徒乱嫌舱房里逼仄憋闷,干脆就睡在甲板上。
他没骗李檀弓,他确实是中毒了而且中的是“七日断肠散”,很阴险的毒药。
李檀弓和阿九中的是迷药,大睡数天后便彻底清醒了。
一天早上,青姑把李檀弓拽到了1 渔火婆婆房前,隔着竹帘,老人家的身形隐约可见。李檀弓心里有鬼,倒地便拜。渔火婆婆说:“进来吧。”
“什么?”
“进去呀。”青姑催促道。
得了,秋后算账!李檀弓暗想,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屋,一直望着自己的脚尖。
渔火婆婆问:“你怎么不看我?”
“我不敢。”
“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可怕的?”
“我……”他瞥见桃花流水刀就放在渔火婆婆身旁的矮几上,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这两把刀啊,”渔火婆婆说,“都是我的。
李檀弓猛地抬起头,他面前端坐着一位至少有六十岁的老妇,周身黑衣,精神奕奕,白发整齐地梳往脑后,一双眼睛又深又黑。
“他偷了你的刀?”李檀弓简直不可思议——师父这老东西调戏人家丫鬟便罢了,竟然还顺手牵羊?!
渔火婆婆问:“你口中的‘他’是谁?”
事已至此,李檀弓只能实话实说。
“刘采花,我是他徒弟。”
“他人呢?”
“死了。”
渔火婆婆顿了顿,又问:“怎么死的?”
李檀弓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盏茶工夫,说清楚了刘采花是为什么死的,怎么死的,说完后他口干舌燥,突然觉得周遭空气中的压力一松,他想了片刻后恍然大悟道:“婆婆,你刚才对我用惑术了?”
渔火婆婆说:“对啊,你师父也会对不对?因为你是他徒弟,他是我徒弟。”
李檀弓简直没力气说话了,这都是些什么神转折啊?!
他顺着话音赶紧跪下道:“拜见太师父!请太师父为我师父报仇雪恨!”
渔火婆婆说:“报仇就算了。你师父不是好人,他桀骜难驯,目无尊长,偷了我的桃花刀,叛出我师门,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毁人清白,早就该死了。”
“……”
李檀弓心想:老太太,您可真难伺候!既然你不想报仇,那您认我这个徒孙干吗呢?
“不过,”渔火婆婆话锋一转,“他也算做过两件好事……阿青,你既然固执地要听,为什么不进来?”
青姑笑嘻嘻地进仓,捏了捏李檀弓的脸说:“我看看我的宝贝师侄!”
她说:“师侄呀,你不用怕海红雁,就安心待在船上,过两天我送你们去逍遥山。”
说实话,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李檀弓谁也不敢轻易相信。当初他也是权衡良久,抱着必死的决心跟随司徒乱的。
他想东爪锦衣卫、海红雁、摆渡婆、常缺是一条线上的,乃是敌人。
司徒乱、渔火婆婆、青姑、送他蝙蝠哨和西域火蚕丝甲的那个人是一条线上的,不知是敌是友。
刘采花、阳明真人是友,可惜不是死了就是从没见过。
他才不信刘采花还有个活着的师父!
他和刘采花两条光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漂泊江湖,相依为命。师父练功他睡觉,师父作案他望风,师父赌钱他数筹码,师父人人喊打,他跟着逃跑躲藏。师父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拜个老太婆为师?
不过既然人家那么说,他也就顺水推舟地认了。
谎话就是谎话,早晚都会露馅。李檀弓回房,抱紧了阿九想。
“我们被困住了,得赶紧离开这条船。”他对阿九说。
阿九吃饱喝足,懵懵懂懂地听着,听他说要走,才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
第二天,李檀弓在舱内枯坐,中午时分听见外面有人吹箫。箫声虽远,但调子却急得叫人心慌。他走上甲板,见船上所有的人都在,除了阿九之外,每个人都是如临大敌的神情。
夏日的骄阳明晃晃地照着船身,可似乎没有一点温度,四周静谧得让人胆寒,只有那尖厉的箫声,仿佛直插入天际又沉入湖底,旋转着、跃动着,嘀呖呖地响着。
“有不速之客。”司徒乱对他说。
湖上的天气瞬息万变,半个时辰之后大雨将至,乌云几乎压在头顶,刺眼的电光在云朵的间隙穿梭撞击,雷声鼓震着人的耳膜,心跳也仿佛随着那雷声隆隆地跳动着。起风了,浪花拍打着船舷,画舫在波涛中顛簸,就像风中的一片落叶。
渔火婆婆掀开竹帘走了出来,凝神望着远处。
她老而消瘦,腰杆也不再笔挺,仿佛有重病在身。
远处有一点儿火光,那点儿火光突然跃出了水,成了一条火线,火线瞬间蔓延至整个湖面,接着船的轮廓露了出来。船上人影憧憧,却悄无声息,火与电把那本该阴沉如铁的天空映得亮如白昼。
大船缓缓地靠近着,箫声又响了起来,尖锐得像根刺,在几乎洞穿人的胸口时戛然而止。船头站着一排人,有一个人站在了最前面。
李檀弓问:“是常缺?”
“不是。”司徒乱说,“只是个打旗的。”
渔火婆婆没有说话,青姑拍拍手,故作轻松地笑道:“好了,是祸躲不过,不管是海红雁还是常缺,总之剥皮抽筋的来了。”
这艘小船上只有十个人,除了李檀弓他们,其余都是女人,而且是上了年纪的女人。今天如果打起来,最后必定鱼死网破。
一名仆妇从腰间抽下长鞭,临空挥舞两圈。其余人受了提醒,纷纷回房取武器。青姑在无人注意之际把一样东西塞到李檀弓怀里,后者摊开一看,是另一件火蚕丝甲,比阿九身上的那件成色还更好些。
青姑冲他挤挤眼睛,然后转到船侧舷去了。
李檀弓穿上丝甲,叹了口气,心想:青姑,不管你是敌是友,是不是我的师叔,我都承你和婆婆的这份情。
大船已经靠得很近,连船头打旗校尉的样子都依稀可见。
海红雁通常是不露面的,但是另外一个人现身了。
那是个很高大的青年,单手扶剑锷,站得笔直,尽管他把脸隐藏在斗笠的阴影里,可杀气却藏不住。李檀弓看到他就想到了狼——独自从广袤的山峦森林中穿过,在雪地中翻滚,在满月时分放声大号。
常缺?
他指着那个人,用眼神问司徒乱。
司徒乱扶额苦笑道:“是常缺。”
“……”
李檀弓抱起阿九,缓缓地说:“司徒兄,我有几句话要交代,我的尸体还是不要交给他了,沉在湖底就好。阿九若能被救最好,不能被救就让他随我沉湖,免得小孩子遭罪。还有……”
“嘘!”司徒乱说,“别怕,快把刀借我。”
李檀弓抽出桃花刀给他道:“你要和他打?”
司徒乱撩起长衫把剑缠在腰上,推了李檀弓一把,“你们先躲起来,别让常缺看到阿九!”
他说完便冲到船头,一手拿刀一手叉腰,先是仰天大笑,笑完了说:“哟,这不是常大人吗?我司徒乱是不是香喷喷的?为什么我到哪儿,你就追到哪儿呢?”
常缺不说话,打旗的校尉替他说:“司徒乱你这淫贼,拈花惹草不说,竟还出尔反尔!”
司徒乱说:“对兄弟,对朋友,对姑娘,必须是言而有信,可对那些偷偷在别人饭菜里下毒的猪啊、狗啊,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你说是不是,常大人?”
常缺居然不恼,边上有个人却跳了出来道:“司徒乱!你骂谁?”
众人定睛一看,是个使铁扇的大汉。
司徒乱说:“骂的就是你!你看你这人身高八尺,当了东厂的走狗不说,竟然还妖妖娆娆地拿把扇子装俏!”
铁扇大汉大怒,纵身往小船上跳来,这时渔火婆婆扔出一粒药丸,丸药在空中变成白雾,将他笼罩其中。白雾散去,他“砰”的一声落在船的甲板上,抽搐几下,竟然断了气。
对方船上的惊呼声顿起,有人骂道:“渔火老贼婆!你竟敢杀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青姑拔剑在手,喝道:“他想上船,就得死!”
“好个上船就得死!”有人暴喝,“你们藐视朝廷和皇上,行凶杀人无恶不作!诸位英雄,我们当不遗余力将逆贼就地诛杀,也好在海大人跟前长长脸面!”
船队中吼声如雷,却没有人上前,青姑讥诮地大声说:“哼!有婆婆在,谁也不敢!”
常缺从帽檐下露出了双眼,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很好听,“哦?那要是没有婆婆呢?”
“没有婆婆?”青姑顿了顿,突然一剑从背后刺透了渔火婆婆的胸堂!
“没有婆婆,就敢上船了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惊呆了!李檀弓、司徒乱同时大叫:“青姑你在做什么?!”
青姑拔身而起,她的轻功不在司徒乱之下,更何况还有常缺帮忙。
常缺与司徒乱在空中交手,司徒乱只觉得刀尖传来一股不可言喻的暗劲,使心肋都震得生痛。常缺一击之后越过司徒乱,挽住青姑的手臂,双双地落在大船上。
司徒乱几乎掉入水中,李檀弓连忙跃起拉了他一把,他这才能落回甲板。
“青姑你到底在做什么?渔火婆婆是你的师父啊!”
李檀弓的心里简直一团乱麻,他什么都想不通,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知道!
前一秒钟青姑还给了他火蚕丝甲,可后一秒她就弑师投敌,站到了常缺身边!
渔火婆婆前一秒钟还是鹤发童颜,仿佛只有三十岁,可后一秒竟然像生了一场大病,连背都驼了!
李檀弓瞪着司徒乱,心想他下一秒会做什么呢?不会要杀我吧?!
阿九!阿九呢?
李檀弓飞快地向船舱跑去。
船头刀光剑影,海红雁的大船上有些人争相跳来,与司徒乱和仆妇们斗成一团,不断有人落水,不断有人受伤。
李檀弓经过渔火婆婆,见老人气若游丝地在血泊中喘息,他十分不忍心,将她抱了起来。
老人也轻轻回抱了他一下,只说“别怕……”随后便断了气。
李檀弓心里有根弦仿佛被拨动了一下,他定定地望着前方,这时候阿九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
他的胸口被撞得好痛,却什么也顾不上,他抱紧阿九飞奔到尚未开战的船尾,咬牙道:“你别怕!如果能活下来,我送你上逍遥山;如果不能活,我亲手送你回父母身边!”
乌云终于留不住雨滴,将它们倾泻在湖面上。
李檀弓与阿九站在雨幕中,面对的是近在咫尺、团团围困的东厂大船,他们却武功低微,手无寸铁。
鲜血激射,一人惨痛地狂号,司徒乱什么都顾不上,就扑向下一个唐刀犹如闪电,这两把利刃都比寻常的剑要长一尺,所以对方往往尚未碰到司徒乱,司徒乱就已经斩断了他们的脖子。
杀人的间隙,司徒乱暗骂李檀弓暴殄天物,这样的好刀却不会用,真是天底下难得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