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钟 番外篇完本——by杜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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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疼望着方素,静默片刻后,低声送客。
白萍福身,同大夫离开,顺手为这人掩上房门。
唐桥渊手掌覆到方素脸颊之上,只觉这肌肤虽温暖,但缺了几分血色,却不知自己连日未睡,其实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体极度困乏,然而双眼不欲合上,唐桥渊只想时刻都把方素看着,期待哪一刻能见他睁开眼睛。可这希冀怀了整日,仅是令他越渐失望且焦躁而已,心底里也不是不知方素终究会醒,但就是忍不住担忧害怕,脑中难以克制,一遍遍地猜想着方素在山中时所受的遭遇,想到最后神思几欲崩溃,若不是低声念着方素名字,恐怕已至癫狂。
“素素……”这人声音低哑,轻声与他说话,仿佛如此便能少些忧虑,自嘲道,“大夫都说你该醒了……你不肯醒,可是与我生气?倘若你气我将你独自留在院中,你便醒来罚我,如何都好,我都认罚……”
床上之人不知回应,双眼紧闭。
唐桥渊弯唇苦笑,不去想自己能撑至何时,只想守到他苏醒为止。
又是一夜沉静而逝,床畔人如磐石静坐,不过短短数个时辰,满头青丝竟徒生几缕华发。
——谁知相守白头,竟可轻易得来。
24
天未破晓,晨阳将升,昏睡许久的方素终于缓缓转醒。
床边人双眼混混浊浊,初时还未回过神来,直到方素半启半合地掀开眼帘,视线越渐清明之后,转眸看他。
顷刻间,这人便骤然清醒过来,喉咙太过干涩,张了张嘴竟没发出声音,紧紧握住他的手。
方素不知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只有一种长睡初醒的倦怠感,额角伤口涨疼,令他逐渐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那时画面一幕幕过在脑中,心里顿时又涌起不安,下意识反握住这人手掌,他虽没什么力气,却把这当作是唯一救赎,低唤道:“桥渊……”
唐桥渊坐了这么一两天,此时终于和衣而卧,仅仅脱去鞋子,隔被将他抱住,哑声哄道:“素素别怕,我们在家中……没事了,你醒来就好,我等了许久……”
言语无章,方素听着,这才恍然有所意识,望着熟悉帘帐,总算有了死里逃生的余幸。然他心中蓦然腾起的惊讶与怔愣却不是为此,而是缘于方才听到的熟悉语气。他循着几分力气缓慢地侧身,耳里那声称谓不散,暖进心里。
方素探手抚上唐桥渊憔悴侧脸,借着明亮烛光看他,视线留意到他发顶上的刺目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嗯?”唐桥渊瞧不见自己样子,覆着他温暖手掌轻轻摩挲。
等不着回答,然而方素却没有移开眼去,目光始终停留在原处,甚至担心自己是否看晃了眼,愈将眸子虚敛几分。唐桥渊见他如此也心生疑惑,总算顺着他的目光伸手撩过一片发束来,意外瞧得其中竟混杂着几缕银白颜色。
这人略作惊讶之后禁不住声声低笑,往前蹭了几寸,干燥双唇从方素眉间吻下,沿鼻梁吻到唇上,温存许久,罢了低声答道:“我的素素总不肯醒来……我独自无趣,只好走神思索着心中疑问……如此想得太入神,竟把头发都想白了几根。”
方素不知晓自己昏睡时唐桥渊究竟如何急躁,心疼问道:“桥渊……你想什么竟想成这样?”
唐桥渊话语微顿,目里含笑望他。
“我想,那时身中情毒,究竟是如何喜爱你。”
此话出人意料,方素闻言身体一僵,一时间掩不住眼神中的紧张难过。唐桥渊将他连人带被往怀里更拥紧一些,又叹息问道:“那时可比现在还要更加深爱?”
话落满室寂静。
方素脑里耳里皆在鸣响,这一句问语回环数次才喻意明晰地袭上心头。他禁不住眼眶发热,鼻头酸酸涩涩地感到难受,伤口本就隐隐胀痛,这一瞬的刺激之下更觉头疼欲裂,又是甜蜜又是难耐万分。
“桥渊……”
满心话语无从出口,方素只小声呢喃着喊他名字。而这人剖白之后也不多言,带着数重怜爱时不时在他眉角浅浅落下亲吻,气氛一时宁谧美好。
晨光乍亮,窗外暗色倏然映出一片绯红。
方素侧眼望过去,喜悦难抑,什么灾劫险境、恐慌后怕,尽数丢下。想起当初一身红衣与这人陌生相视,饮下合卺,到如今心意融通。此间诸事时日尚短,但仿佛已历过千重难、万重劫,且如此之后,才终于真正拥有。
——是当真拥有。
方素已不会再感觉有分毫的患得患失,不只是因为这人明确道出口的情意而已……而是他忽然便觉得,恐怕整个世上都不会有比他更爱唐桥渊的人。
他无愧于唐桥渊的真心善待,亦无愧于上天的恩赐。从前灾劫皆可看作命中考验,让他拥有敢于与这人相守的勇气……
躺在身旁之人松懈身心,已在转眼间疲惫却安然地入睡,方素伸手靠近,轻轻握住他一丛青丝,捧在手心细看,滋味难言。
又过了一会儿,天明后的廊外传来足音。
房门轻响,行入室内的依旧是白萍,姑娘捧药上前,目光转向床铺时惊讶驻步。方素偏头看她,将手指竖到唇边,对她弯眸浅笑。
白萍端着药碗在原地静立小片刻,随后感慨露出笑来,行近后将药碗搁到矮几之上,施礼低语道:“夫人昏睡时只吃了极少的流食,奴婢去厨房熬些小粥。”
方素确乎是饿了,感激点头,轻道一声“好”。
待这姑娘出去以后,他终于坐起身来,简单动作却如同耗费半身体力,坐起后甚至眼前发暗。方素捂额缓了片刻,替唐桥渊盖上一层薄被,小心翼翼地越过他端来汤药服下。
药虽苦口,却正好解了口渴。
方素饮罢便靠坐在床头,已无半点儿睡意,但因乏力而着实不愿下床。肚里空空如也,心想自己这样虚弱多半是被饿狠了。
刚想了不久,白萍竟又忽然回来房中,手中端来一碗糖水鸡蛋,仔细递给他道:“夫人先掂掂,粥会慢些。”
“多谢白萍姑娘……”方素饮过温热汤药,嗓音舒适不少,诚心向她道谢,随即又问道,“白萍姑娘,我这回睡了多久?”
“一日有余,”白萍顺眉低语答过,转而戏语回道,“夫人如今为何还与奴婢如此生疏?”
方素手捧瓷碗,闻言尴尬红了红脸。
白萍颇觉有趣,倒不再捉弄他,明白这人有多么腼腆,也不真要等他回答,安安静静地行礼退下。
方素抬眼看她离去身影,又垂眸望向热气腾腾的糖水,满足弯唇。
这一日临近申时,唐桥渊才补足了一场好觉。
这人睁眼便寻方素,但见床上无人,顿时心头一紧,蓦地掀被下床。然而房中寂静,竟也没有方素身影,唐桥渊心急如焚,顾不得衣衫是否凌乱,正要快步行出,忽然便听得帘动声。
方素自外走进来,目光与他对上,呆呆地眨了眨眼,笑道:“桥渊,你醒了?”
唐桥渊心跳难平,走上前抱他入怀,紧紧地用手臂箍着,情绪缓和后问道:“素素去哪儿了?”
方素弯眸,回抱着他,却羞于回答,颇有几分迟疑。
“就……出去了小片刻,怎知你就醒了……”
这人不能放心,浑然察觉不到方素的为难,依旧问着:“出去哪里?”说话时垂首看着他,眉间眼里皆是担忧。
方素不忍他挂心,不得不红着脸低声回道:“唤人烧水,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
唐桥渊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低声作笑,偏还故意在他颈上嗅一口,看他脸色更红,讲道:“怎么还是这样好闻?”
方素推了推他,却没当真用上半分力气。
唐桥渊心觉愉快,片刻后见那绯红的面色忽而退下红晕,霎时掩下笑容,紧张又问:“不舒服?”
方素闭眼摇头,身体前倾,借力偎在他身上歇息了片刻,故作轻松地回道:“无碍,只是稍稍还有些头痛。”
这人听罢很是心疼,抚着他脑后白纱,将身体微不可察地侧动半分,以避免压着他额角伤口。
唐桥渊此时又回想起当日危急,事到如今,他依然不知方素独自面对过什么,却绝不敢问出口来,只怕方素再回忆起心中恐惧。
他心有顾虑,因而沉默不言,只缓缓抚着怀里人的后脑,怎知过不一会儿,方素倒主动同他提及此事。
“桥渊,我杀了两个人……”方素开口便是此话,虽不同于当日的崩溃胆寒,然而语气中依旧带着低沉气息,更多的便是茫然失落。
唐桥渊听得分明,摇了摇头,不怕把话说得太过阴狠,直白安抚道:“你即便不杀,他们也会死在我手里。”
方素沉默,暗自想着什么。
这人只当他难以接受,因而耐心等待,没想到半晌后竟听他说出令自己无比诧异的话来,且平平静静,早无惊惧。
方素道:“如此想来,还是我亲手……更好……能让你少些忧虑,不至于觉得我那样脆弱不堪……”他说着,抬头望着这人模样,又道,“起码信我也能保护自己,少费些心神,少生些白发。”
他话里含情,令唐桥渊胸中温暖,仿佛有暖阳铺洒心间。
少顷,这人含笑吻他脸颊,温柔却坚定回道:“我信你能保护自己,却也不能放松警惕,从此以后定要将你护得更加仔细……至于几缕白发算得了什么?这不过是个开端,往后一生日夜相守,终有一日守你白头。”
青丝转白,从来不是苍凉事,千丝万缕皆是缠绵情意。
方素把这情话听到耳里,弯眸露笑,颇觉幸福。
25
额上的伤过了约莫一旬才见好,唐桥渊最后一次为方素解下白净纱布,见那一块伤口已彻底结痂,总算松了口气。
这人心疼揉揉那旁边完好的肌肤,问道:“还疼不疼?”
方素摇了摇头,唐桥渊不敢当真碰上去,他自己倒毫无顾忌,伸手拿指腹轻轻触摸,回道:“按着有点疼……但未再感到头痛了。”
唐桥渊蹙眉,急忙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话里隐隐带着责备道:“别去碰,才刚拆了纱布,不知还要养多久。”
方素弯唇,没有反驳,对他点头回道:“我会小心一些。”话落暗自想着脑中倏然浮现的旧事。
所回忆起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方素那时可怜,而现在回首只觉好笑而已,不过纵然再觉有趣,眼下他看着这人如此紧张的模样,都不忍把这故事说出口来,以免令其心疼。
方素想说的是小时候被罚跪的事情,他忘了当初被二娘惩罚的缘由,只记得天已入夜,他困乏不堪,却仍被罚了个通宵,在门外院里反省。
跪着跪着,小小年纪没有足够耐力,方素很快便打起了盹儿,脑袋一抖一抖,最后身子“噗通”一下倒下去,额头摔倒泥土上,好巧不巧被一块粗糙小石子割破了一寸皮肤。
方素疼得“哇哇”大哭起来,方父起身出来看,这才忍不住把他带回房里休息,而他的二娘见他脑袋上流着血珠子,瞪了一眼后也不再继续为难。
明明摔破了头,年幼的方素却觉得走了好运,终于能睡到床上。头上摔破的地方没有花钱买什么金贵药膏,仅是草草地敷了几片方父从林里摘来的药叶子,不知不觉竟也完好如初。
如今即使仔细去看,也瞧不出半点伤痕。
方素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抬手,往回忆里的那地方摸摸,转眸向唐桥渊问道:“桥渊,我的伤口不浅,往后会留下痕迹吗?”
唐桥渊看他刚才走神,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此刻闻言不禁一笑,在他伤口旁边亲一下,回道:“大夫说不会,我虽不知究竟会如何,却觉得留与不留都无甚所谓。”
“嗯?”方素露出犹疑神色,不是十分认同。
他不是女子,不会在意自己是否面相俊秀,然虽如此,他亦不愿自己变得丑陋古怪,更何况如今有相好之人在身边……在他看来,唐桥渊仪表堂堂,本就值得上更好的人,方素不希望自己站在这人身边时总不愿抬头,只怕露出疤痕会令其颜面无光。
方素心里如此作想,嘴上不经意便说了出来:“额上留疤,别人看着都会害怕的……”
“这有什么好怕的,”唐桥渊托着他下颌转头看来看去,作出凝神细思的神情,罢了故作正经,回道,“害怕不会,倒很有一番特色,我可以改口叫你‘丑素素’。”这人说着,故意抬手挡住他一边脸颊道“这是美素素”,随后立马又换一边乐道“这是丑素素”。
“咦?这么好的素素,我竟然有两个。”唐桥渊笑着把他往怀里抱。
方素忍俊不禁,敛不住满目笑意,被他抱紧时伸手环住他后背。
心中甜如饮蜜,他经历过幼时悲伤与他人兴许一生都不会遇着的险境,因此如今心存感激,惊喜着为何偏偏就是他,能得到这样的唐桥渊。
方素舍不得放手,听唐桥渊此时玩笑开过,温柔哄着:“我的素素最好看,就算留下疤痕,也最好看。”
这人道罢,俯首在他发顶一吻。
方素不想打破眼下的怡人氛围,却终究忍不住动了动,离他远了几寸之后犹疑回道:“桥渊,我有几日不曾洗过头发了……”
唐桥渊微愣,罢了扬眉笑出声来,心想他的方素从前明明不会这样说话。就在十几日前,方素都还会为烧水沐浴而尴尬脸红,没想到现在竟也能这样捉弄起他来了。
这人笑了许久,伸手摸摸方素“几日不曾洗过”的头发,颔首道:“那还是我替你洗,不过天色晚了,正好一道沐浴了。”
方素点点头,唐桥渊下榻起身,去院里唤人烧水,走到廊外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敲一敲窗又道:“素素,既然已经拆了纱布,明日便出外走走,你也在这府里困了小半月了。”
方素当下答“好”,只因习以为常,鲜少对这人说一个“不”字。等到外头的脚步声走远之后他才缓缓一愣,又想起额上的疤来,总归还是有些不欲给陌生之人瞧见……
正烦恼着,又有人声渐近,片刻后房门被轻叩推开,姑娘行到帘外后停下脚步问候:“夫人,奴婢给您端药来,您若方便,奴婢便进来了。”
“好,”方素颔首答应,白萍掀帘而入,弯眉将汤药送到他手上去,听他腼腆接道,“有劳白萍姑娘。”
白萍习惯了他话里的客气,心知他只是生性如此,并不是疏远的意思,因而不像曾经那样捉弄他,仅笑着回一句“夫人客气了”。
药碗捧在手中,方素沉默看了看,索性也不用那瓷勺,端碗快速饮下,苦得直皱眉。
白萍在旁看得轻笑,接过空碗后问道:“夫人可要尝些蜜饯?奴婢去为您取些。”
“不必了,”方素摆手,“苦一苦就好了……白萍姑娘,这药要喝到什么时候,我额上伤口结痂了,也不再头昏脑胀,今日拆了纱布,已经好了。”
他把话说得认认真真且颇有些委婉,但内里意思仍然瞬间便被人精儿似的白萍给听了出来。这姑娘无声一笑,越发觉得方素虽聪明,但许多时候都格外单纯,什么心思都能摆在明面上,方才几句看似简单陈述,实则就是抱怨诉苦,不想再喝这药汤了。
白萍有意不拆穿,也如他一般认真回道:“伤口确是结痂了,不过却算不得好,夫人还需好生养着,汤药还剩几副,还当仔细服用。”
方素期待的双目里顿时闪过一丝失望,不再说什么,乖顺地点点头。
白萍“噗嗤”一声,急忙抬袖掩唇,乐得不支,实在不忍再欺负下去,安慰说道:“夫人再忍耐数日,奴婢以后送药过来都给您带些蜜饯果子。”
然而她不安慰还好,如此一安慰,方素反而羞得双颊泛红,暗藏的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戳穿,想他十八、九岁的年纪竟还害怕苦药,更甚者,居然还是被一个姑娘家给发现了,真是太难为情。
方素垂着眸子抿唇不言,白萍担心再笑下去会令他更加窘迫,有意岔开话道:“对了夫人,白日时庄主曾向我提及,说是夏日气候越发炎热,该为您添些更加轻巧单薄的新衣。您刚来的时候衣裳都是随意备下的,如今再行添置,还是问问您的喜好。”
“嗯?”方素果不其然被引开了心思,抬眼望着她,摇头回道,“我都好,还是随意一些吧,不必考虑我的意思……”
“倒不能不考虑,”白萍笑道,“您喜欢的,庄主才觉得满意,否则再好的东西,他都能给扔出院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