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之家完本——by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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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你别闹!快还给人家!”风景压低了声音,靠过去要帮容印之抢回来。
“老子最美”却越来越兴奋似的,直接对着电话讲:“他不要你,我要你啊!我跟你讲啊他在论坛上把你的事都说了!”
容印之脑子里弦一下子就崩断了。
抓起茶几上镇酒的冰桶,连水带冰泼在了“老子最美”头上,连他附近的人都没能幸免。
一阵尖叫之后是仿佛连呼吸都听不见的寂静,接着是“老子最美”的一声“操”。
手机被直接丢到了地上,风景和其他人把要扑过去揍他的“老子最美”死死抱住,一边叫他“红印你们都冷静冷静”。
容印之走去过捡起手机挂断通话,直接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老子最美”挣开了别人,一边踹门一边骂:“你就说你是不是贱?要删就赶紧删!装什么可怜还四处求帮助?!”
“你不就是在炫耀吗?炫耀你过得好有人爱!有人爱你还到这里来装清高?垃圾!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你实话说吧,你不就是想看看谁还能比你更惨吗?”
陆擎森把电话打过来了,容印之按掉,再打,再按掉。
他不打了。
“对,我是垃圾。”容印之盯着被摔裂的屏幕说,“我一直都是垃圾。”
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融不进来。
他以为,不,是他希望这里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泥足深陷,这样他心里才会得到一丝安慰——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惨。
可他们没有,他们快乐,明亮,充满希望,映照着他的偏执、自私和阴暗——没有一个人跟他“同病相怜”。
他想:为什么?
因为他痛苦的根源根本就不是穿什么样子的内衣。
他最想得到对方认同的亲人,包括他自己,从来就没有认同过“容印之”这个存在——不管是穿女式内衣的他,还是男士内衣的他。
不管他穿什么,他都一样不被人所爱。这就是他跟在场所有人的区别。
他高喊着“我的小裙子更漂亮”,却更像是对学长和母亲的反抗:你们要我变成什么样,我偏不。
他根本就没有变强大。
唯一一个给他希望,让他觉得无论什么样子都会得到拥抱的人,被他自己放弃了。
所以连他自己都讨厌自己。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你了解我什么?”
“我就是垃圾没错!你又好到哪里去?我们都是垃圾!被人指指点点的垃圾,不得不抱团取暖的垃圾!”
“为什么非要装出一副愉快的样子?!不会有人接受跟垃圾一起生活的!”
“大家全部都是垃圾!!!”
门外响起窃窃私语:“干吗骂我们啊……明明风景好心叫他来的……”
“就是呀……怎么就垃圾了?我活得挺好的……”
“老子最美”一声轻笑:“对啊,我们就是垃圾。垃圾又怎么了?垃圾不能活了?我就堂堂正正地当了个垃圾,有什么不好?”
“总好过你啊,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行了!你们俩!”风景严厉地说,“难得大家聚一起,本意是要放松一下的。为什么要闹不愉快。本来就是‘最美’你不对,‘红印’也……说得有点过分了。”
都静一静吧,他说。门外的人散去,“老子最美”一路骂骂咧咧也不知道被风景拽到哪里了。
容印之缩在角落里,像小时候那样,抱着膝盖面无表情地啃指甲。
他终于,真正,毫无疑问地,从里到外的,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三个指甲再次被他啃得参差不齐,指甲油的碎屑都粘在了牙齿上。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有谁来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容印之并不关心,他像条干涸的鱼,死气沉沉的盯着灰扑扑的厕所地面。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看到一双鞋尖出现在门下方的空隙中。
布满泥水的,男人的鞋尖。
手里的手机突然又响,却只有一声就挂掉了。
“印之,回家吧。”
本应该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了。
下着雨的冬夜晚上,冰冷的空气似乎要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入骨髓。
从小字家出来,陆擎森没急着回家,把车开到个僻静的路边点了支烟,将尼古丁连同冷空气一起吸进肺里。
是他的心变硬了,还是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情呢?
小字对他所做的一切,已经再没有办法在他心中惊起一丝波澜。不会因为被欺骗而愤怒,也不会因为被关怀而欣喜。
对他好会感动,却不会心动;看见对方倒下会担心,却不会心疼。所以哪怕知道自己的拒绝对小字来说如此冷酷,他却始终没有动摇。
可容印之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手足无措。
“喜爱”真是一把双刃剑,让他舍得对一个人美好,就舍得对另一个人残酷。
手机又开始响。
陆擎森极其难得的,心中产生了一丝烦躁。第一次打算因为拒绝某个人而关机,却在屏幕上看到了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名字。
上一次见面以后,还是私心把这个号码存了下来。即使再也见不到面,在自己心中依然可以作为一段回忆的证明。
“印之?”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并不是那个人的声音。
年轻,尖锐,充满戏谑——谁?谁跟印之在一起?
接着是一片嘈杂,尖叫,静默,和一声怒骂。即使看不到,陆擎森也能听出那边的状况有多激烈,印之不知道跟谁起了冲突。
电话紧接着被挂断了。打了两次都被按掉,陆擎森怕接着打他会关机,于是赶紧拨打了另一个人的号码。
“大洋,给我以前那部手机的定位!”上次在咖啡厅,他见到印之带着自己那部手机,老天保佑他还带着。
这么晚,大洋早就睡了,迷糊着问他“你不说坏了吗……大半夜的,整啥呢?”
“救命!”
大洋一时没了声音,却窸窸窣窣地起来了:“等会儿,马上。”他太熟悉陆擎森的性格,如果不是紧急情况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提这种要求。
陆擎森低低地催促了一声“快”,大洋“嗯嗯”地答应。
等了只有几分钟,可他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大洋报了一个地址给他,又说:“详细定位发你手机上了。”
“准吗?”陆擎森立刻拨动着方向盘。
“都啥年代了,就差写几楼几门了!”
陆擎森挂掉电话的瞬间踩下了油门。
印之见到自己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觉得难堪,这些以前会思前想后而困住他脚步的问题,此刻他都没想。
他只知道一定要去,要第一时间见他,确认他是不是安全。
定位在一个网吧和饭店中间,把地图放到最大确认名字,他跳下车直奔楼梯而上。很小的酒吧霓虹招牌,且没有开着灯,就挂在楼梯口上。
门是关着的,“今日休息”的招牌挂在正中间,但能听到传来细微的说话声。他突兀的敲门似乎惊扰到里面的人,很久都没人应门也没人答话。
接着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是尖细的鞋跟踩着地面特有的脆响,看起来人不少。陆擎森的心越绷越紧,在他马上就要失去耐性的时候,铁门在里面哗啦一下被打开了门栓,豪爽地大敞四开。
不知道为什么头发和半边衣服都湿了,脖子上搭着毛巾的年轻男人倚在门边,夹着烟和酒的手指扶住门框,“找谁啊?”
在他身后,装扮华丽的微胖中年男子紧张地看着陆擎森。
陆擎森记得这个声音:“刚才是你用印之的电话打给我,他在哪儿?”
男人眉头微皱,马上又舒展开来,长长地“哦”了一声,露出颇有趣味的笑容:“他都不要你啦,你追来干什么啊?”
“‘最美’!”中年男子摇晃着他的手臂,被他一把甩开了。
“他在哪儿?”
“你觉着我怎么样啊?”
“‘最美’你别闹了!”中年男子似乎有点动气,把这个“最美”生生扯开了。指了下卫生间的方向,对陆擎森说:“‘红印’把自己关在里面了。”
“红印”,是说印之吗?
刚要抬腿往里走,“最美”喊“等会儿!”他扯下毛巾指着衣服上的水渍说道:“你们家那位弄的,泼我一桶水就这么算了?”
陆擎森想都没想,指了指自己:“你泼回来。”
“最美”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举起手里的啤酒从他头上、肩上淋下去。陆擎森没穿外套,长袖T恤迅速地湿了。
中年男子气得一把将“最美”推开:“有完没完?!还嫌事儿不够大?!”
吧台旁边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房间里,从开着的门缝间能看到好几个人挤在里面向外偷看。跟陆擎森的目光对上,纷纷又慌张地把脑袋缩回去了。
男人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陆擎森擦脸,陆擎森抹了一把,低声说谢谢,没有迟疑地向卫生间走去。
拨通电话,里面响起自己熟悉的老旧铃音。
“印之,回家吧。”
容印之盯着门扉下露出的那双溅着泥水的鞋尖,应该是穿了很久的老旧军靴。以前跟自己约会的时候容印之曾经注意过,每一次来自己家,男人的皮鞋都是锃亮的、打过油的。
却都没有这一双这么好看。
容印之紧紧攥着披肩,把身体缩得更紧了。他不能出去,他怎么能出去呢?
他今天的样子,是最丑陋的样子啊。
“印之,回家吧。”陆擎森又说。
容印之花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要,你走吧。”
之前有多么口是心非,今天就有多么发自肺腑——他现在出去,陆擎森能看的就只是一坨垃圾。
这幅垃圾样子,唯独不想被你看见——容印之吼他:“为什么会找来这?!谁叫你来的?!”
“以前的手机里……有防盗的定位。”
容印之把手机贴着胸口:“你是跟踪狂吗,变态啊!”
“以后不会了,今天先送你回家好吗?”
“不用你多管闲事,你走!”
“我会走,先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了,哪个家都没有了!!!”容印之吼道:“也不想见你,最不想见你!”
男人沉默了。容印之在心里读秒,不知道读到第几秒那个脏脏的鞋尖会转向离去?
“那就去我家,我等你出来。”
陆擎森的回答,最温暖,又最残酷。
容印之慢慢站起来,用手掌贴住了门板,仿佛能触摸到那边的高个子。
最不想见你,最想见的也是你。
但不能是今天,也不是现在啊。
外面的人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容印之知道他一向不撒谎,说到做到,这样的僵持根本毫无意义。
把披肩裹紧,容印之一鼓作气地拧开门栓低头往外冲,跨不到两步就被陆擎森拽住了手臂。
“放开我——!”
“老子最美”冷眼旁观,发出一声讥讽的笑。
这声笑让容印之愈发难堪,别过头不去看陆擎森,扭着手腕死命地挣。陆擎森怕弄伤他,稍微一松手容印之就抽回了手臂,红着眼睛跟他吼“不准跟过来!”
室外的冷雨丝毫没有阻碍容印之的脚步,闷头不看路也不看方向,径直冲过了斑马线,陆擎森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一个说“印之回家吧”,一个说“不准跟着我”,总之谁也不听谁的话。
容印之转回身,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身体在抖声音也在抖:“你给我站住!”
陆擎森就站住了。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看我这个样子好笑吗?!”
“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嘲笑我!”
“笑我是个变态!穿女人内衣的变态!”
“笑我什么都做不好,笑我是个垃圾……!”
皱起眉头来,陆擎森缓缓地摇头:“你不是。”
“我是!成绩垃圾、专业垃圾、考研垃圾、工作垃圾、性格垃圾、兴趣也垃圾、全部都是垃圾!从里到外都是垃圾!”
街上偶尔有车经过,雨滴渐渐变大。容印之身上的披肩和长裙早就被雨水浸透了,紧紧地裹着他的身体,勾勒出一个瑟缩着的形状。
可他对此浑然不觉,从小时候念书开始讲,讲到他长大工作,讲到他被撵出家门。陆擎森一边听一边慢慢走近,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的手腕上传来温热的皮肤触感。
那热度仿佛沿着容印之的手臂向上,一直到达了他的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地跟着陆擎森走。
“我的成绩总是前三,连前五都没有跌出去过……并不算太差啊……”
“我也想过考博……可是那个专业我真的不行啊,我已经很拼命了……真的不是我不努力……”
“你知道吗,我三年就做到部门总监……是公司里晋升最快的管理层了……我没有那么差……”
“我二十六岁才工作……年轻的同事都看不起我……我从新人做起,一步步都是自己拼命换来的……”
“我很厉害的……我做过很多成功的案例你知道吗……以前的老板都说过我很有天分的……”
他加重了那个“很”字。
“我会烹饪,不瞒你说……中式、西式……我连烘焙都会……”
“记数字也很快,我能一下子记住三五个手机号码……”
湿乎乎的裙子裹着他的腿,他快跟不上陆擎森的步伐了。陆擎森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印之,先等我一下。”
陆擎森放开他,独自向前跑去。
“陆……”
容印之跟着男人追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下来,张大眼睛看着陆擎森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陆……?”
你去哪儿啊?
陆擎森跑到自己连锁都没锁的厢型车前,拉开后门掏出了他随手扔在后座上的外套,折回来把容印之湿掉的披肩拿下来,外套裹上去,收紧衣襟,扣好帽子。
转头又往容印之身后跑去,捡起了他的一只鞋。
容印之今天为了配长裙,带了一双跟披肩同色的复古丝绒单鞋。平底中性款,鞋帮浅到跟拖鞋没什么区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一只,光着脚踩在地上。
陆擎森走到他面前蹲下去,握住了他的脚腕。容印之跟着他的力道抬起了脚,宽大的手掌沿着他的脚底抹去水和泥,再把鞋子套上去。
“陆,”容印之看着对方因为自己的呼唤而仰起脸来,眼中映着自己的脸。
“我不是垃圾啊……”
“你当然不是,从来都不是。”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无论问多少次,哪怕雨水打在脸上,男人都用一样认真的表情回答他。
“我其实,很不错的……对不对?”
男人伸出手臂,一手向下环住了他的膝窝,另一手向上搂住他的后腰,双臂用力把他整个抱了起来。
“这一点,我比你更早知道。”
容印之像一颗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茧,整个人伏在他肩上,无声地哭。
37:黎明不要到来
陆擎森抱着他坐进后座,不断抚摸着颤抖的背部。
肩膀上传来容印之因为哭泣泄露的呜咽,和胸脯剧烈的鼓动。他好像要把所有难过悲伤都通过眼泪倾泻出去一样,痛快地哭着。
陆擎森帮他把湿掉的鞋子脱掉,双脚放到座椅上,手掌来回摩擦着他冰冷的脚面。容印之哭得一个劲儿吸鼻子,陆擎森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不知道放了多久、卷得皱巴巴只剩两张的手帕纸,递到他面前。
容印之把领口拉开一点,伸出细白的手指来接过去了。
虽然觉得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有这种感想,可陆擎森还是忍不住觉得“很可爱”。
哭得差不多了,容印之从他肩膀上抬起脸来,哑着嗓子问:“……有酒味儿?”
陆擎森“嗯”了一声,用一句“没事”翻篇了。又从他手腕上撸下储物柜的钥匙,回到酒吧取他换下来的衣服。
酒吧里只剩“最美”和那个中年男人,“最美”瞄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地喝酒当他不存在了。
“你叫我‘风景’就行了。”男人已经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卸妆,带着他来更衣室开柜子。
容印之的衣服和皮鞋,都被他自己放得整整齐齐,手表、领带和领带夹等小物件也都收在随身包里,码好的衣物旁边还放着手提袋,陆擎森一下子就都装走了。
看着他一件件往里装,风景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开口:“我不知道你和‘红印’之间怎么回事……你就当我爱管闲事吧,你能不能……别让他自己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