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番外篇完本——by酆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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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满闻言,盯着程立和平常并无多大差异的面色看,昊子这怎么看出来发烧的?
阮昊见他不说话,不自觉又放低声音:“要是不想坐,我去先把药给你拿过来,生病别总跟以前一样硬抗着。”
程立说:“麻烦你们了。”他转身往大巴车边上走,到车头窗口边跟司机师傅说话。
阮昊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
按规矩这辆大巴也要跟前头那辆宝马一样回这边的交警局做笔录的,但一车的学生今天必须要到地点拿准考证,不然明天的考试进不了考场。
交警同志们特地放了行。
程立跟司机师傅嘱咐几句,又跟学生交代自己不随他们一起过去了。
原本他就打算自己开车过来,但早上起床就察觉到身体状态太差,怕开车易出事故,才跟着这辆大巴,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还遇见了他。
他看起来更加高大挺拔。褪去少年青涩,愈发成熟稳重。
他是这样英俊而陌生。
唐满说:“昊子,来照把镜子。”他掏出手机对着他脸,心说:那眼神都要黏在程立身上了。
阮昊瞥了一眼手机屏上的俊脸,摸了摸今早没刮胡茬的下巴:“真他妈帅。”
唐满笑着一拳头抡他肩上。
程立朝这两人走过来。
大雪天,三人行,一个直男两个基,太特么尴尬。
唐满拎着阮昊羽绒服走在最前面,只想走快点缓解这种难以描述的氛围。
到了吉普车前,唐满掏钥匙解了锁,快步走过去要拉驾驶座的车门,阮昊在身后开口:“我来开车,你把手上羽绒服给他,等会儿吃完药在后面披着睡一会儿。”
他走近唐满去拉开了车门,又看着程立说:“这件我穿过,你要是介意就当我刚刚的话没说。”
程立没有接话,心里才冒出头的一些侥幸想法全被打回原形。
唐满顿时觉得手里的羽绒服跟烫手山芋一样。他看看程立,再看阮昊。去给程立拉开后车门,顺便将羽绒服扔到座位上。
他见两人都进车里,正准备跟着程立一起坐后座,瞥见阮昊后视镜里的眼神,又把自己已经弯进去的半边身子挪出来,坐到副驾驶座去。
唐满按着阮昊的要求把急救箱里的感冒药和退烧药都翻出来,又给程立拿了一瓶矿泉水,让他把药吃下去。
“前年同学聚会时就听说你在T大教书,带哪个专业啊?”唐满将药递过去,顺口问了一句。
程立接过来,道了声谢,说:“数学。”
唐满讶异:“我记得你大学读的是英语啊,诶,怎么教上数学了?”
这肯定没弄错,他和阮昊大学都在北京,大一期间和阮昊一起来程立学校玩过好几次。英语专业一向出美女,他为了饱眼福还跟阮昊一起去程立上课的班蹭课。
程立喝水吞药后,说:“后来考研转的数学。”
唐满竖大拇指感慨:“真牛逼。”
这是毫不夸张的赞美。他硕博连读毕业后留校任职,这在同届同学的眼里是无限风光的荣耀。本科专业修英语,考研却文跨理选了让人大跌眼镜的数学。
“对了,昊子也数学啊。”他回头拍阮昊肩膀,笑着回忆说:“以前高中时候,你学习成绩就厉害,每次大考成绩在全年级都甩第二名好多分。就是数学这一门 ,从来没有考过昊子。”
唐满笑着笑着自己尴尬了,车内没人附和他。
他一路上想要缓和下气氛,想着话茬子说。可这两人总在沉默。
唐满也觉得没意思,干脆也闭嘴。
半个小时后车终于能动了。
雪越下越大,车内暖气朝后打着方向,温暖如斯。车窗上凝着雾气和不时落上来的雪花,只余雨刷“咔哒咔哒”的动静,再无声息。
车开得很慢,不知往前挪了多长时间,歪在副驾驶座睡觉的唐满被阮昊小声推醒。
阮昊开了车大灯和示宽灯拉手刹,说:“车你来开,小声点。”
说完拉车门下车,开了后车座的门动作很轻地坐进去。
他将座位上的羽绒服摊开搭到程立身上,伸手搭上他额头,果然很烫。
程立几乎是一瞬就睁开眼睛看向他。
阮昊将手拿开,他以为程立会躲。
程立却只是怔怔看他,嗓音有点哑了,轻声喊他名字:“阮昊。”
他已经很久,很多年,没有听他这样叫他了。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也温柔地回应:“我在这,好好睡觉。”
“嗯。”程立安心又依赖地缓缓合上眼皮。
两小时前,唐满还跟他站在大巴车旁边问他 ,怎么看出来程立生病的,阮昊那时候并没有回答。
他并不愿意告诉别人。
即使他们现在比陌生人还生分,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像陈旧却愈合不了的伤疤,他都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他生病的时候面上是看不出什么的,可眼睛却不一样。他的眼神带着潮气,是湿漉漉的。
就像现在这样。
阮昊低头看他毫无防备的睡脸。
因为生病呼吸声比平常重了些。可能是车内暖气太高,程立脸颊浮上绯色,白皙细腻的鼻头,淡色柔软的唇轻抿。
这张脸上每一寸肌肤,他都曾抚摸亲吻过。
程立睡梦中总有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传过来,他慢慢挪动身体,一点点靠向身旁的肩膀。
只觉得孑孓而行的一生有了熟稔的暖意。
第4章
暴雪一天没一天,断断续续地下。
说来也是奇怪,他以往总要反反复复一个多星期的发热感冒,这次在第二天就痊愈。
离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结束已有一周之久。
这天下午,终于见阳光了。
二十四楼的高度,程立坐在隔着宽大落地窗投进暖阳热度的真皮沙发上,视线往窗外睇出,混凝土堆砌的高楼栋栋林立,雪尚未融化,地面落秃的树和街道都在阳光下皑皑发亮。
偶尔有行人,便宛如蝼蚁。
房间门被由外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男人端着两杯红茶进来。
他落座在程立对面的沙发,将一杯红茶推至他面前说:“听立俞说你喜欢喝茶,这是去年年底我去锡兰旅游带回来的茶叶,很适合这样骤寒过后的暖日,尝尝看。”
程立低头看了一眼杯把,礼貌道谢,并不碰茶。
赵衍端起茶香四溢的杯子自己喝了一口,对程立说:“抱歉,立俞他并没有告诉我,你不喜欢触碰别人的东西。”
“他和我简单说明了你的情况。程立,我希望今天下午你能信任我并且配合我。我们之间的身份只是陌生人,你只是向一个毫不认识的人说点心里话而已,出了这扇门,没有人会知道你说了什么。”
程立点头,说:“好。”
“不用太紧张,现在阳光正好,你只是在舒服地晒着太阳,来,跟着我说的……放松自己。”
“以前我读书时,听我的教授谈论过数学系,天才和疯子的界限一直都很模糊。说是这个学科极易出极端。这些学生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自己默默自学课本,做题。与人交流的环节极少,会变得内向,容易有孤独感。程教授,你觉得呢?”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并不是这样。”
低沉的男声又问:“他,是谁?”
程立低垂眼睑,不作回答。
赵衍放弃这个问题,他起身去拉下所有遮光的窗帘,开了房间暖调的光源。
室内昼夜颠换。
赵医生再次坐下,在氤氲着茶香的雾气里看向程立,问:“最近开始,失眠又严重了对吗?”
“嗯。”
“睡着的时候会做梦吗?”
“会。”
“能和我描述一下具体的梦境吗?”
短暂沉默后,程立开口:“是高中时候通往学校的沥青路,我一直在那条路上走,没有尽头,一直走。”
“那条路上只有你一个人?”
对方再次沉默了。
当赵衍几乎要放弃这个问题时,程立缓缓开口说:“我曾经去治疗过。”是不带丝毫感情的陈述句。
“我接受过催吐,电疗,还有性别认知刺激。但是都没有用。”
“你也认为自己需要这种治疗吗?”
他没有得到答案。
那是程立从进这间房间后,第一次直视他,眼中有不确定的迷茫。
这男人的眼睛很漂亮,是的,他确实敢用漂亮这个词。
濯黑瞳仁,眼型较长,低垂眼睑时睫毛根部像是被墨线精细地修染过。
程立跟他导师调侃过的数学系那些学究有些像,周身气质很符合“严肃、严格、严密”的三严定律。
赵衍很肯定,这男人漂亮的眉眼笑起来绝对有风采,但估计很少有人能欣赏到。
这个28岁尚还年轻的大学教授,对自己压抑克制得几近病态。
整整两个小时,赵衍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信息。关于童年和父母,程立也是敏感的避而不答。
赵衍在周立俞那边得到的信息都比在程立这边多。他母亲是臆想症患者,在病院修养,没有家族遗传精神病史。父亲现在是上海T大英语专业的教授,国内资深翻译名家。父母在他四岁时离异,两边都是高知家庭。
在治疗过程里,程立总在不着痕迹地避开谈论这些。
让赵衍意外的是,这次交谈里,程立回忆了他高中时代的一件事。
那年是奥运年,北京热闹了一个夏天。到年末却迎来一场灾难般的大雪灾。
他带着轻松的语气,跟他描述了那次雪灾的第一场雪,所有人都喜欢它。他们班体育课时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雪仗。
他口中频繁出现一个男孩的身影,程立用“他”来代称。
这是最隐秘的亲密。
这边的北京,三五兄弟在酒吧为阮昊送行。
音乐辣妹都被隔绝在哄闹的大厅,这一行人窝了个包厢,啤酒搬了五箱,各类红白洋酒摆桌。
里面已经闹过一阵了。
唐满在前二十分钟站沙发上发表感言,把阮昊从学生时代到如今的光荣事迹都细数一边,听得当事人浑身舒坦地靠在沙发上咂酒。
谁知这小子话锋一转。
又说:“大伙儿都知道咱阮日天身上哪都硬,就一处软。”
下面有人起哄抢答:“耳根子软!”
唐满一摆手,下判断:“错!”
顿时有人心领神会:“命根子!”
一室哄笑。
阮昊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起身将不断求饶的唐满从沙发上拖下来揍了一顿。
也不怪大家都这样调侃他。
都已近而立之年,这一屋人,不说都有家室或女友,但见美女都会从胸屁股看到腿。色欲乃本性。
但这位阮日天,他不近女色也就算了,也不见他搞基。
以前大家一起轰趴玩high,问深夜成人话题,阮昊中招了。提问者不怀好意,问他最近一次的地点时间和人物三要素。
喝高了的阮昊认真想了下,回答是八年前。
除此之外,一个字都不愿意?div align="center"> 嗨怠?br /> 在场所有男女哪肯放过他,问他这八年内怎么解决个人需求。
阮昊不耐烦地吼:“老子左右手替换撸。”
这一回答让他被笑了这么多年。
大伙儿只道他眼光高,估计只能看得上天仙儿。
凌晨两点时,包厢里躺平了一圈。
还醒着的就剩俩。阮昊这些年锻炼出来的酒量极好,身旁坐着的是几乎没怎么沾酒的卓宁远。
两人高中时代便是无话不说的兄弟,大学后阮昊服役 ,卓宁远凭着一副好皮囊当了明星。
如今一个买断要去上海创业,一个大红大紫要飞上海拍IP很热的一部都市偶像剧。
各自心照不宣,都有自己的剧本。
第5章
阮昊先回了一趟X城,这是服役后第一次回家。
其实大一开始,他就自愿断了家里给的经济来源。与父亲的关系一直僵化着。他高二时,阮兴林刚升上十二中的校长,妻儿和睦,事业风顺。
阮兴林和左倩的婚姻门不当户不对。左家是北京的红三代,小有声望的名门。阮兴林齐齐哈尔人,普通的工薪家庭,与左倩大学相识,更逆了左家长辈阻挠领了结婚证,夫妻俩到南方教书育人,几十年来苦甘同享。
到左倩怀孕到生下阮昊耗了太多元气,不适合再站讲台,便做起了全职太太,跟着丈夫换城市换学校,追随他一级级从普通的教师当上校长。
两人的独子也继承了他们相貌上的所有优点,就是性格浑了点,从小在同龄人里不服谁就揍谁,真犯了错也认。
他的个性偏向左倩,用简单一个字砸下来就是“倔”。
离家六年的小倔牛,终于肯回家了。
左倩在家里做了一大桌菜,厨房炖着浓香肉汤。
门铃声响,她停下切菜的动作,慌忙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出来开门,听到儿子站在门口叫她一声“妈”,眼眶立刻就红了。
阮昊放下手里拎的一大堆补品,凑过来将个头娇小的女人拥入怀里,说:“咱们别堵门口,满子和宁远都在旁边等着进门呢。”
唐满把头凑过来:“阿姨,我就来蹭个饭。”他吸了口鼻子由衷感慨,“真香啊。”
卓宁远也把帽子和墨镜取下来,礼貌问好:“阿姨,打扰了。”
左倩赶紧乐着让三个孩子进屋。
阮兴林也从书房出来了。
虽六年没有回过家,但自己父亲每一年的变化他都知道。
什么时候评了先进奖,哪天生了小病,最近爱喝的茶,吃饭变的口味。
他都知道。
虽然看过照片,但这么近的,看这个男人的背有些佝偻了,白发多了,人也不如以前结实。
阮昊声音有点哑,低低地喊了一声:“爸。”
阮兴林点点头,说:“开饭吧。”
席间其乐融融。
唐满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他跟阮昊从初中就是拜把子关系 ,捡着些逗乐的往事说,听的人都高兴。
一顿饭吃下来,一瓶52度的粮食酒见了底。
唐满和卓宁远各自有事让校长司机送走了。
厨房间就剩下收桌洗碗的母子俩。
左倩收了饭厅最后一堆碗碟进厨房,站在门口看儿子穿衬衫围着围裙站在水池边刷碗。
宽肩长腿,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光是一个背影,就能看出一个男人的担当。
这是真长大了。
她站在阮昊旁边,将碗碟放好,说:“你爸今天是真高兴,看看喝了多少酒,都躺着了。”
阮昊笑笑,没接话。
“兜兜,这不用你,坐了这么久车,去歇会儿吧。”
阮昊手里的碗差点滑下去,极为无奈地说:“妈,您能放弃这个小名吗?”
左倩站阮昊旁边将他刷好的碗用抹布擦干,儿子终于回家了,就在他身旁站着,还帮她刷碗。她极有底气的说:“我叫我儿子小名怎么了。”
阮昊妥协地打商量:“只能在家里叫。”
左倩拍了儿子手臂一巴掌,眼角的笑纹很深。
自己的儿子,秉性当然再清楚不过。
不管有时候脾气多坏,犯起倔来能把人气出心脏病,但他很会疼人。
只要他放心上的,就不管不顾地对人好。
母子俩一句没一句地交流,谈他的近况和未来打算。
阮昊跟左倩说了自己打算创业的方向,具体的内容她是听不懂了,就听见阮昊说了一句还要去上海的T大管理专业重新学个课程。
左倩愣神片刻,手里擦碗碟的动作也顿住了,她喃喃地说:“T大啊。”女人天生敏锐的第六感。
“嗯。”
左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轻声说:“我不是不喜欢那个孩子,可他差点把我儿子毁了。”
原本无限温馨的一方厨房,气氛渐渐冷了下来。
左倩不想回忆往事。
她和阮兴林教育孩子一向开明。阮昊从小虽然喜欢调皮捣蛋,却从不越线,他懂分寸。
但高二他打群架将另一个班的一个学生鼻骨打断,高三填志愿不顾阮兴林反对要填到北京,却到后来不明缘由撕了志愿书,在书房跟亲生父亲叫板。
原以为这些只是他叛逆期的应激反应,到了大学左倩突然接到儿子校方的电话说他被室友指有狂躁症,要求父母带去检查。
从出生那么一点大的小娃娃到迈过十八岁的槛儿长大成人,这个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