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药师堂无CP版 番外篇完本——by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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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假去了。"
周日一向最多病人,柳希言不喝不尿憋到了下午一点,病人好不容易走光了,刚打算收摊。
他见舒方球精神不济,问:"干嘛?失眠?"
舒方球点点头,道:"给我开七天舒乐安定。"
"又吵了?"柳希言打开刚关上的门诊系统,问。
"天天吵,烦死了。我就告诉你,你别谈什么鬼恋爱,得不偿失。"舒方球一脸郁闷。
"我谈过呀,没你这么要生要死。"柳希言回忆起自己当年的恋爱,那会儿正在省医住院医培训,忙成狗,偶尔吃个饭,偶尔打个电话,再然后就被暗示勃/起障碍者不适宜婚姻,被甩了。
舒方球掏出手机,说:"你看,她不单不接我电话,微信还把我拉黑了,你说她是不是有病?"
"……这个我不好界定,有问题可以找我们老大看,他兼看精神科。"柳希言审慎地选择用词,他们科谁知道舒方球整天和女朋友吵架,一吵架就失眠,但是过没两天就又蜜里调油了。而且俩人房子已经买了,婚也订了,只差找个良辰吉日去领个证,大摆宴席。
"对了,我两天没休息好,有点感冒了。给我顺便开点感冒药。"
"什么症状?"
"喉咙很痛,有点黄痰,有点咳。"
柳希言看了看舒方球的喉咙,很红,听了听肺暂时没什么问题,修改了药方递给他。
舒方球抓着药方,神色抑郁地走了。柳希言终于如愿关上电脑,打算去吃饭。
科室人手不足,门诊部常年是老秦一个人在上,但到了节假日,老秦放假,只能是住院部医生贡献自己假期顶替出门诊了。柳希言没老婆没孩子,正是假日顶门诊的种子选手。至于舒方球,男科就他一个医生,院领导给他一句话:你不能连续放假超过一天,周末和节假日必须上班。
对了,似乎舒方球和他做小学老师的女朋友葛丽菲每次吵架均是一个原因:为什么节假日你总是在上班?
柳希言不禁联想到,如果某位居士谈婚论嫁,他的对象一定会忍不住和他吵:为什么工作日你总是在放假!节假日你还在放假!
呵呵。
中午吃饭时柳医生把心内隐疾对领导倾诉一番。领导叶文轩盯了他半晌,最后含蓄地说:"我觉得嘛,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
并不能深刻领会领导意思的柳希言仍旧为了行业间的不公平而愤愤,这导致了他在下午两点出门诊前给柳居士打了一个电话。
"哥哥,您还好吗?弟弟给您请安。"
"唔。"擦拭口水虽然无声,柳希言却听见了。
"那就不扰您清梦了。"
心情大好挂了电话,柳医生精神饱满地投入了工作。
下午四点半左右,柳希言正在接诊一名发热的孕妇时,手机忽然响了,他看是柳希声的电话,当下切断。过了几秒,一条短信出现在屏幕上,两个字:烧符。
柳希言打发走患者,暂停叫号,掏出衬衣口袋的纸符及打火机,动作流畅地烧了之后念了三声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
纸灰刚清理完毕,还没来得及叫号,门被砰一声推开了。进来了一个相当高大并且强壮的男人,后面跟着一个矮小的女人。
大汉看上去三十多岁,满脸不耐烦,进来后就把一叠化验单丢在桌面上,问:"看了一天花了几百块钱什么狗屁没看出来,你们医院抢钱的?!"
有柳居士的提醒在前,柳医生默不作声地拿起化验单看,是生殖中心的医生开的单,患者名字是陈爱珍,诊断原发性不孕,亚临床甲状腺功能减退症待排。柳希言心中了然,看了所有验单,除了妇科激素看不懂,其余基本正常,TSH在正常高限以上一点,TPOAb是阴性的,甲状腺彩超也正常,就说:"可能有点缺碘,回去吃多点海带、紫菜之类含碘多的食物,如果打算要小孩,两三个月来复查一下甲状腺功能,没什么大问题。"
"我花了几百块,你跟我说没什么大问题?那你们医院逗我玩儿呢?"大汉擦拳道。
柳医生本想说你老婆是没什么大问题,怀不上又不全是女人的问题,况且你那几百的化验单不都生殖中心查的吗?妇科激素内科医生看不懂啊!我只是说甲状腺没什么大问题啊!还想说先生你插队且没交挂号费我已经好心帮你看了你到底想干啥?
垃圾桶里飘散的纸符气味适时提醒了他,柳希言站起来把化验单递回给他,笑呵呵地说:"没查出大问题是好事啊!兄弟你回去再努力努力!"
大汉抓过验单,一句话没说,扯着那矮小的女人走了。
柳希言按下叫号键,后面的患者进来,张望了一下四周,小声问:"医生,刚才那人怎么没叫号就进来了?"
"他看一下化验单。"柳希言放缓态度开始问诊。患者欲言又止,然后说自己近三天咳嗽比较厉害,柳希言问完咳嗽咳痰的性状之后开始听心肺,听诊器放患者背部时患者还在说话,柳希言让她暂时别说话。
听完后他把听诊器从耳边移开,放在桌上,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那患者看了看门口,小声说:"医生你刚才没看见?刚才进来那个男的腰后面别着一把黑刀,好吓人。"
柳希言站了起来,对患者说:"不好意思!我去看看我的同事!"
柳希言拉开门,冷汗不自觉地从额头上滴下来,他快速经过内外皮肤科导诊台,对导诊护士说:"叫保安来一下。"一边飞快地穿过排队的患者,冲向同一层楼的生殖中心诊室,但他刚跑到生殖中心导诊台,就听见女人的尖叫声。
"叫保安!快点!"柳希言向着导诊护士吼了一声,然后向着尖叫的方向奔跑。
男科诊室。
充满恐惧的尖叫声伴随大喊救人来人的人声,柳希言视野特别地清晰起来,他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逃离的背影,但他没有去追,他进入了男科诊室,对倒在地上面目全非,白大衣已经染成血红的舒方球进行施救。
舒方球仍然有意识,头皮的血流满面,柳希言问:"哪里最痛?"
舒方球左手似乎断了,□□着,也说不出话,只是用右手指着腹部。
左上腹的伤口正在往外冒血,柳希言按住伤口,对随后进来的两位护士说:"你,开放静脉通道,上下肢各一条,先打上林格,再量血压,让人给个住院号,通知重症病房医生,马上配血。打电话给安监室,马上启动应急预案;打给外科医生和手术室,准备手术。"
"阿球。"柳希言抓过一块纱布按住舒方球的头部伤口,后者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舒方球被砍伤五处,头皮一处,左前臂三处,左大腿一处,左前臂并发桡骨骨折。但最严重的是腹部的刺伤,脾脏破裂引发了失血性休克,并诱发了DIC。在手术过程中输了8个单位去白细胞悬浮红细胞,输了血浆和冷沉淀,脾切除后伤口仍在渗血。
因外科抢救力量有限,术后他被转到内科的重症监护室,气管插管没有拔除,接上呼吸机,持续镇静。尽管已经大量输血及补液,血压并不稳定,持续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升压。更糟糕的是,夜间血氧忽然进行性下降,心率一直下不来,紧接着出现了高热,听诊两肺都是啰音,考虑肺部感染,并发ARDS,呼吸机吸氧浓度上调至纯氧,PEEP调至20,才稳定血氧。
舒方球父母在外地,医务科科长亲自打了电话通知他父亲,后者花了很长时间接受事实,表示赶过来最快需要一天一夜。柳希言作为主管医生抢救了一宿。叶文轩指导抢救,也一夜没睡,并且期间数次用舒方球的电话试图联系他女朋友葛丽菲,但对方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在美罗培南打上去两小时后,早上五点,舒方球高热不退直至41度,用冰袋、冰枕及静脉皮质激素后,血压再度垮了下来,中心静脉压下降,大量液体复苏后血压仍然不稳定,复查血色素并无明显下降,腹腔引流血性液体不多,床边超声没见到腹腔有积液,降钙素原升高到100多,叶文轩认为应该是感染性休克了。柳希言把去甲肾上腺素泵入速度调快后血压方才维持。但伤口渗血较多,凝血功能一塌糊涂,血小板越输越低,DIC没有好转。
该庆幸的是simv模式下仍然有自主呼吸,还是心跳没有停过呢?柳希言和叶文轩沉默地站在呼吸机旁。早上七点,离交班还有一个小时,夜班的林医生从普通病房那儿过来,看了一夜急诊,还新收了几个病人的他挂着黑眼圈,看了一眼呼吸机参数,一句话也没说,把脸别到一边去了。
叶文轩说:"小柳不参与普通病房排班,小林你明天继续上白班,我等会把小张叫回来。"
"柳哥一个人?"
柳希言说:"可以。"
林医生没有再说话,叶文轩说:"病房不忙时你们让他稍微休息一会。"
没有人讨论舒方球的情况。护士接瓶的时候柳希言走到外面去打了个电话。
接通电话时,柳希言忽然觉得非常恐惧,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未感受过这种恐惧。
"哥。"
他以前去过精神病院听讲座,当时精神科的那位教授提到医生是超理智人格,然而此时,他对电话那头可能回应他的那位,才理解了什么是超理智人格。
什么都知道的,什么都能预测,包括人的生死去来,那是神,不是人。
他心中有个微弱的企求,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的,他希望这次听见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他的希望落空了。
"嗯。"
柳希声只是应了这么一句,柳希言觉得寒风刺骨。
你嬉笑怒骂,全都不是真的。
"哥,我能活到几岁?"
柳希声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柳希言自顾自地问:"哥,要是我不烧符,躺在那里的人是不是我?"
柳希声仍然没有回答。柳希言知道并非信号不好,因为电话那边传来风的声音,大风吹在麦克风上,噗噗的声音。
"哥,我的命比别人的重要吗?"
柳希声终于回答了,夹杂在大风中的,柳希言从未听过的语调,重得似乎可以沉入海底,却轻柔得好像马上就要随风飘走:"对我而言,是。"
柳家双胞胎吵架了。从这辈子出生到现在,不,据柳溪蛇所知,从第一世到现在,俩人从来没有真的吵过架,哪怕杨叠巘把柳重湖忘得一干二净,哪怕投胎成猪牛羊狗,两个灵魂从来没有生出过离心。
而貘先生告诉柳溪蛇,柳希言现在不止是在和柳希声吵架,其实他的灵魂显示的颜色更多的是恐惧。
貘先生说:"生气的灵魂是红色的,恐惧的灵魂是黑色的,又生气又恐惧那就是暗红色的。"
"哦,原来也要遵守调色规律是吧?"柳溪蛇道。
关键时刻,合同到时的青蛙精和小莲又多签了一个月的用工合同,由于延长工时,俩人不能去度假,意兴阑珊地连麻将也不想打了。柳希声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奔波在驱鬼除妖的路上。
而柳希言已经四天没有回家了。
四天没打电话给柳希声——本来就算没什么事,他都会因为心理不平衡在他以为的哥哥睡觉时间骚扰一下柳希声的。
心大的妈妈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周日的早晨,发现柳希声正打算出门去工作,妈妈问:"你细佬是不是几日冇返来了?"
"是啊,他这几日忙,加班。"
柳希声依旧仙风道骨人模狗样地出门了。貘先生对柳溪蛇说他看不见柳希声灵魂的颜色,柳希声的灵魂从来都没有颜色。
柳希言这边的情况则复杂多了。舒方球出事的第二天,叶文轩终于打通了葛丽菲的手机。她比舒方球的父母还要早赶来医院,在病房见到舒方球之后,脸马上白了,说不出话来,瘫在她姐姐怀里,丧失了意识。柳希言拍打她的肩膀让她醒了过来,她依然说不出话。护士把她扶到隔壁病床躺下,吸上氧气,她终于流出眼泪。
她姐姐直叹气。
葛丽菲没有办法照顾舒方球,好转之后,她被请出重病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哭。她姐姐告诉柳希言,葛丽菲三天前发现验孕棒弱阳性,告诉舒方球,要他带自己去医院查查,但后者却说不必那么着急吧,周末特别忙,不想她来医院被那些传染病的小孩大人传染了,让她等过两三天再复查一次。因此葛丽菲觉得不受重视,和他大吵一架,手机也关机不接,谁能想到出了这种事。
那一天舒方球的体温下降了一些,但血液系统开始变得一踏糊涂,血小板再次进行性下降,凝血指标也越来越差。输注大量血制品后,血小板依然进行性下降,最后一次复查已经降到了7*10E9/L。
柳希言连续工作36小时后被叶文轩强迫休息。柳希言在值班房1小时后出来自称睡不着,可以继续工作,结局是领导让护士奖励了他一支安定。
一支安定并没有让柳希言死睡过去,他在半梦半醒中又觉得有东西跟在自己身后,但并没有令人讨厌的感觉,反而让人安心。
你应该在那儿的。
你是谁?
一只小鼠。这一次柳希言认出这东西的品种了。和实验室的小鼠一样大小,五六厘米长,但是灰色的。
你是偷吃粮食的坏东西。柳希言伸手去抓那只小鼠,却发现自己的手是爪子。那只小鼠笑了,豆豆一样的眼睛眨了一下。
原来我也是这种东西。
柳希言把他的伙伴叫小灰,让小灰叫他小白。小灰说:称谓不实可能造成严重的自我认知错误,从而让人陷入对名不副实而产生的焦虑感,带来种种本可以避免的烦恼。还是赐你名"小黑"吧。
……你的演讲技能是拜那谁为师了吗?
等等,那谁是谁?
小黑困惑于自己前一秒仍清明的记忆瞬间灰飞烟灭。小灰笑而不语。
它们不在山野而是以沟渠为家,走街串巷冒着斧钺加身之险辛勤劳作以获取裹腹之食。一日躲过一花猫魔爪后二鼠分食一块已发霉的糕点,小黑提议它们应当转行做仓鼠或者田鼠,来提高利润降低风险。
小灰说:“我们生来就是沟鼠。”
小黑豪情万丈地说:“没有人生来就是奴隶!我们可以为了生存改变属性!”
小灰同意了小黑的提议。它们历尽千难万险找到了一处仓库,爪子还没碰到存粮就被原住民大鼠一通好咬赶出了十万八千里。
于是它们转战山野,漫山遍野农林作物,柑橘柑橘柑橘,吃了三天三夜柑橘后小黑觉得自己很快就会高钾血症而亡。于是他只好问半句怨言都没有的同伴:"请问你对我们的未来有什么展望吗?"
小灰严肃地说:"七日内我们必死,我觉得展望没什么意义了。"
小黑抬头看看蓝天白云,秋日正好,临晚风清霞明,满眼其他生物都活得自在悠游,这样死了太不划算。
"要不咱衣锦还乡?"小黑捋捋胡须,意气风发。
小灰笑道:"随你,反正在做梦。"
梦,梦是什么?
鼠的一生不太长,却也比许久的梦还要久一些。小黑的结局是被关进了捕鼠笼,小灰坐在外边也不走,也不急。小黑说:"这次真的没活路了。兄弟,你怎么不走?一会你也没得活。"
小灰又笑了:"你都死了,我有什么好活?"
小黑奇怪地看着小灰,这时有人来了,夹起小灰,它不挣扎,只是说:"忘记我没关系,但要记得等我。"
小灰被打死了,随后小黑也被打死了。
是了,他又忘记了。但每一次他在奈何桥徘徊,都要等到那个灵魂过来作伴。他不知那个灵魂是谁,也不知该对那个灵魂说什么,只是沉默地一起过桥。在迈向六道轮回的任何一道前,他都会对他说:"不用怕,我会一起去。记得等我。"
我的命比别人重要吗?
对我而言,是。
柳希言醒时整个脸都是凉的,只有眼睛热辣辣的。他摸了摸脸颊,全都是水。
可是他依然想不起做了什么梦。他确信哪怕梦见今生挚爱离世,他都不可能这么伤心。问题在于,他觉得他似乎没有什么今生挚爱。他冷静地想假如自己的亲人发生什么,他的反应。父母?兄弟?未来的老婆?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足够冷漠——谁的存亡都不能影响他存活于世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