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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缨 番外篇完本——by唐酒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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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硕点头,又将院子打量一通,问钟攸,“先生院子里需什么棚架吗?我们都做的了。”
见钟攸要摇头,时御热的微懒散道:“先生直说,后边再加就不便了。”
钟攸便目量了下院子,道:“那就劳烦了,还请苏公子帮我在院里置个木架台,以用于晒书。”
苏硕应了,对后边的师弟吩咐了几句,自有人去拉木材泥灰。苏舟探头看见屋里的书,小小叹了声,凑到时御身边,小声道:“好多书!六哥,这比你爹存的书还多啊!”
“所以是先生。”时御推开这小子,道:“边去,热。”
苏舟就靠向钟攸,叹道:“先生真是厉害!”话还没完,时御拉了他后领,直接丢边上去。
“去给大哥搭个手。”
苏舟对他嘿嘿傻笑,没再往钟攸身边靠,转头就跑向苏硕帮忙去了。
木材和泥灰来得快,承蒙馆的名,来帮忙搭手的人也多,下午进程飞快,等傍晚那会儿这原屋已经拆的差不多了。时御抱了西瓜来,切开后由钟攸端给众人。
晚上散时苏硕请钟攸到家里住,因这屋子没大半个月功夫是好不了,总不能一直让先生睡地上。但钟攸客气的婉拒了,苏硕便不好再提。
时御最晚走的,他将篱笆漏空的地方重新填编补上,要走时天已偏暗。钟攸从屋里追出来,叫了他一声。时御停步回头,见他满头是汗的追到溪边。
“食、食盒。”
先生大抵不怎么动,跑了这几步已经喘了息。他抬头对时御露了笑,“食盒落下了。”
那白皙肤上的桃花又开了,潋滟在眼角,让这一笑实在不斯文。
时御垂头看他,抬手倏地揉了把自己的额前碎发,接了食盒,嗯了声。
“总是道谢也不成事。”钟攸舒了气,正色着弯下腰去,道:“但真的真的真的多谢各位!”
时御低笑了声,也弯腰去,只是弯腰看他,道:“不是说先生不要客气吗。”又直起身来,道:“虽说有师父嘱咐在先,但我不是为了先生。”
钟攸懵懂抬头。
时御指了指自己身后,道:“村里一直没个先生,上学得往镇上去。但镇上的先生多是别人家的先生,愿意教下属村乡的没几个。先生能来莲蹄村,是村里的福气。”
钟攸喃喃道:“时公子真是……”
“时御。”
“好、好人。”
时御又垂头笑了笑,不知是不是笑这个词。他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角,对钟攸道:“不过先生……”见钟攸那双眼直直望着自己,难得一滞,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道:“那么明日见。”
留青衫站原地看他背影了许久。
时御到院门口,就见他娘正在送人,这次是镇上的谁他也不记得了,就眼熟,却想不起名字。
这男人正和他娘拉拉扯扯,回头一见时御靠墙边站着,腿先软了,转头就往轿子上爬。
时御晃过去,站轿子门边笔直的挡下一片阴影,他一脚跺在轿子沿,让整个轿子险险摇晃。这男人哭丧着脸抱着轿子帘,求道:“小、小六诶,才、才回来啊。有话咱们好、好说。”
时御掀唇笑了笑,紧接着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任是连人带轿一起踹翻过去。
男人哆哆嗦嗦的往外爬,时御弯下腰对他又笑了笑,记起他的名,客气道。
“朴叔,你好啊。”
天暗了色,让他的眼睛像某种动物一样的冷冽。高挺身形投下的压力不如他这么一声客气话来得更让人胆战心惊,让人脑子里只剩一句话。
这个年轻人不是什么好人。
“招待不周。”他又是一脚踩在翻倒的轿木上,让那轿子发出痛声。他道:“别急走,过来聊聊。”

第3章 时六

男人最怕时御,只道自己竟晚了消息,不知这瘟神回来了。又心怨时寡妇今日不早提,教他此时走不得逃不掉。他只得一个劲的求道:“小六、小六饶我一回……”
“不得一回吧。”时御俯视他哭丧憋红的脸,居高临下道:“我在这儿见过你的脸不止这一两回。朴叔,上月我不着家,你来得挺勤啊。”
“叔、叔是真心悦你娘!”男人狼狈的抬着手发誓道:“真的!是要娶你娘过门的!”
“滚你的腌臜货!”后边一直旁观的女人跳脚骂道:“谁要跟你?跟你做个十八九辈的偏房妾氏?我呸!”
男人哎呦道:“你、你你你这女人!怎地又翻脸不认人!”
“滚。”时御低声冷眸,语气不咸不淡,偏叫人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男人岂敢不应声,慌不迭的爬起来,畏畏缩缩道:“滚、滚,我这就滚了啊。”
时御回身扯了他娘的胳膊,入院就关上了门。他松开手,盯着女人不说话。
他娘揉着胳膊,冷笑着极尽鄙讽,“干什么?我就是没了男人活不下去,怎么了?小畜生也当敢管你老娘?我想怎样就怎样!”
时御微仰头,继续一言不发的用深眸盯着他娘。
时寡妇从来不怕他,只跳起来把巴掌打到他肩上臂上,骂道:“怎么了?老娘还不能睡男人了?你有种死去外边待着别回来啊,恶心什么劲!”
她本长了张温婉娟秀的脸,如今也都藏在厚厚白粉下边,发疯撒泼的时候没有半分当娘的样子。她的巴掌打得狠,长指甲刮破了时御的下巴和侧颈,骂声越来越不堪入耳。
隔壁突然砰地一声,紧接着隔着墙跟上许家娘的骂声:“疯婆娘!有种外边横去!净他娘的不是东西!没儿子你死外边都没人管!”
时寡妇立刻转战,集火对着石墙,“我儿子我骂怎么了!下不出蛋的母鸡净盯着别人家的儿子!有本事你也生一个啊!老娼妇!你再——”
时御将时寡妇拉进屋里,提早结束了这场惊天动地的女人骂战。
晚上时御也没吃东西,自从见了那男人后他就一直胃里翻滚。等他娘睡下后才在院里打水,一头闷进冰凉的水里去,再抬起身呼出气。
凉井水顺着胸口滑下去,陷进腰跨的线条里,顺着消失了。
时御撑在井口,深深地喘口息。
可是恶心的滋味依旧堵在胸口胃上,任凭他再冷再冰也压不下去。下巴和侧颈的抓痕微微刺痛,时御套上衣服,踢开木桶,转身入了屋。
头发还是湿的,他就倒在床铺上。伸出的手碰到食盒,他拿到眼前看了看,躺着身。
想起那双愣愣又潋滟的眸。
次日钟攸起了个大早,推门果然没见时御的身影。他正要伸个懒腰,就听一侧边上簌簌的声响。
时御正在继续他昨日走时没补完的篱笆墙,钟攸几步走过去,拢了拢青衫,轻声道:“好早。”
时御从怀里拿出食盒递给他,一直垂头忙手上的事情。钟攸接过时还有些烫,他探头看过去,见时御手指灵活的编着条。
直到完了,时御才起身道了声早。
钟攸看见他下巴和侧颈上的抓痕,先愣声道:“你怎受伤……”又紧接着想到别处去,忙咳声止住问话。
时御抬手摸了摸侧颈,道:“嗯,没留心。”
钟攸在家时也不同人讨论这种床笫私密,他颇为尴尬的转过头,只觉得自己没个眼色。心道时御这般年轻,不想竟已有了家室。只拉了话题,道:“天热,我煮了些绿豆汤备着。时……”想起时御似不喜被叫做公子,就道:“你要先尝尝吗?”
时御胃里其实空空,当下便点了头。钟攸给他盛了一碗,两人并坐在门槛上。时御坐下来才知钟攸有多瘦,他将这三分之二的位置都占了去,钟攸在剩下那一点位置上竟也丝毫不觉挤。
钟攸大抵将他还当作小鬼,添了些白糖在里面。
时御轻轻晃了晃碗,钟攸在一旁笑道:“我搅开了,不会一口糖。”时御侧眸看他,他正捧着食盒喝粥,见状对时御笑,“尝尝吧。”
时御嗯了声,也不急,就和他慢慢喝。这时候还早,天才微亮。
钟攸喝着粥,心想和时御说点什么。他直觉时御今日心情并不佳,因时御几乎都没说几句话。正想着,就听时御道。
“先生种花吗。”
钟攸见他望向篱笆下的小田地,应了声,道:“就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我并不擅种花,不知能不能栽活。”又道:“做先生的不想种松种竹,就守着桃和花,也不知日后会不会被学生笑。”
“那不是很好吗。”时御收回目光,盯着碗底的绿豆汤,轻轻道:“挺好的。”
钟攸一口气闷完剩下的粥,点点头。
时御余光看见他微鼓的腮帮,正时日光乍显,桃树枝叶繁茂,在颇为刺眼的日光下遮出些阴影,偏有一缕投在钟攸半身,让他因满足而微眯的眸布满了细碎的光。
时御往后靠了靠,一直堵着的恶心感就在这一碗绿豆汤的作用下缓缓消失不见。
晚上时御没能回家去,因苏硕在家备了酒饭,邀了众人去。苏家在村头那块,有个大院子,一家五口人热闹的很。苏硕娘子手艺是出名的好,备了一桌饭菜等着他们。
饭饱酒足后,钟攸教苏舟的小侄子看本上的字,转头就见时御在院中的梯子上倚坐着。
苏硕站一边靠着梯子,师兄弟两人正说着什么。时御没什么表情,苏硕也难得的没露好脸。
“回去上点药。”苏硕隔空点了点时御的侧颈处,“带着出来净让人往歪里想。”
时御偏头露出伤痕,抬手摸了摸,“无妨。”他又后仰起头,靠在梯阶上,“又不成亲。”
“胡说什么。”苏硕想拍他脑袋,手伸出去又觉师弟如今已经比他高了,再拍头就不像话,便收了手,改落到肩上。“你娘是一回事,和你没干系。怎么能不成亲?再等一两年,师父都该催你了。”
时御没说话,抬了另一边架上放的碗,和苏硕轻碰一下,仰头喝了。
里边的苏舟对钟攸道:“先生看什么呢?”跟着望过去,笑嘻嘻道:“大哥就喜欢讲道理,喝了酒更爱讲道理。每次能讲到半夜,教人耳朵都出茧子了。”
“道理都是经验。”钟攸给吐泡泡的小家伙擦了鼻涕,道:“阿舟多大了。”
“十四。”苏舟还挺喜欢这位钟先生的,人长得斯文,说话也温和。
钟攸闻言还看向苏舟,“好高的个。”
苏舟立刻挺直了腰比划了下自己的个头,道:“不高,六哥这会儿比我高得多。”
可不是,时御还高出他一个头呢。
论身高这事,钟攸还真没什么优势。他只能安抚地拍拍苏舟的头,道:“人都不同,说不定你来年就超了。”
“那估计不能。”苏舟坐下在钟攸旁边的凳上,晃了晃腿,道:“师父说六哥那高,一半是被逼出来的。他早几年前就出去跟货,那会儿馆里人手不够,他得一月跟三四趟,一个人顶三个人用。原先都嫌他年纪小,谁知他个头长得贼快,人也靠谱,往边一站,猛然一看还真不知是个小鬼。”
钟攸想起前夜被推开的门后露出的那一瞬 风光,有些恍然。
“我本不想读书的。”苏舟转头看向院里那两人,道:“但六哥说得读书,认字才能帮忙。先生,你说我六哥还能读书吗?”
“当然。”钟攸将已经睡熟的小家伙交换给苏硕他娘子,跟着也望过去,“当然能。”
正和苏硕说话的时御似有感应,侧眸望过来一眼。
回去的时候自然是时御和钟攸同路,苏硕娘子给了钟攸一坛家腌酱,苏硕就在钟攸一片道谢声中嘱咐时御将人送到,末了又指了他侧颈,“回去一定上药,早过去早没事。”
时御今晚被苏硕盯着喝了不少,闻言就颔首,额发都被他自己揉乱了。
两人并肩在村路上走,这会家家户几乎都息了灯,路上暗。幸好时御临走时要了只灯笼,就打在前边。谁知他没走几步,后边跟着的人就一脚踩进溪里去了。
时御回身挑起灯,正照见钟攸抱着坛子对他不好意思的笑。那眉眼一笑,就妖娆的不得了。
时御伸手拉了他上来,松手时顺道从他怀里把坛子提出来,将灯笼递过去。
随后时御提着坛子侧身,道:“先生前边走。”
钟攸接了灯笼,一手提了还在滴水的衫摆,老实在前边带路。他走几步都要侧目看看时御还在不在,时御盯着前边的眸忽地转向他。
“我不会踩水里。”时御低声对他说,换了只手提坛子,在正看他的钟攸肩膀上一带,又迅速松了手,“你只管看路。”
钟攸方才那一脚又险些进水里,他老实看向路,道:“抱歉……”
时御嗯声应了。
钟攸觉着路上太静,就道:“我觉得种些月见草好。”
时御今夜反应有点慢,他先嗯了一声,随后才反应钟攸说的是院子里的那块小田,道:“月见草也好,夜里香。”
“开得也好看。竹子应是种不了了,我大抵种不活。”
“种文竹也行。”时御又抬手带了他一把,终于察觉道:“先生,你看得清前边有什么吗?”
钟攸眯眼瞧了半响,摇头道:“看不清……”
难怪。
时御顿了下,道:“我带先生走。”
钟攸惭愧的揪了揪自己的袖口,道:“……劳驾了。”
他夜里看不见东西,灯笼照也照不了几步,本不想添麻烦的,谁知这路靠溪边,总是要走两步就踩错地。
时御的手放在钟攸肩头,这人很瘦,肩头几乎都硌手,他指尖不自觉的轻捏了捏。
钟攸笑了笑,“硌手是不是。”又道:“我原先胖得很,路上净给别人添麻烦,谁知一路奔波过来,竟瘦了许多。”
时御又闻见那股清爽的青柠味,他偏头扫过昏暗中的家舍屋院,应了一声。可那股青柠味不知怎地,一个劲的在鼻尖绕不停。时御想揉发,却又发现两只手都没空着。
正时钟攸道了句:“到了。”
时御抬头一看,是到他家院前了。他目光顺着墙头就看见里边主屋内的灯亮着。
这么晚了还亮着,除了有男人,没别的。
钟攸只觉自己肩头的手握紧的力道有些吓人,又陡然放松。时御笑了笑,倒让钟攸有些冷。
他将目光不经心的转回路上,对钟攸道。
“我先送先生回去。”

第4章 好人

男人清晨鬼鬼祟祟从门里出来的时候还在回忆方才的快活,他将那院门合上时忍不住一串急促地笑。心道这时寡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赶一趟亏不得。
这正要退身,不料后边一脚将他踹抵在门上。一只手压他脑袋抵住,压得他脸颊都变了形。
“干、干什么!”此人挣扎不得,又惊又怒。
时御在门外一直站到现在,他将此人的脸转过来,却发觉此次真的是个生面孔。
时寡妇才睡下,便听见主屋的门被敲响。她心知是谁回来了,却只翻翻身,并不理会。那叩门声响了又响,她抓起床榻边的瓶儿就扔砸过去,尖声道:“还教人睡不睡了?快滚!”
叩门声一停,随即一声巨响,脆弱的门板被踹开,后边的卡槽都被踹断,木屑洒了一地。
时御半身湿辘辘的,不知方才做了什么。他站门口挡了才出日光的亮,让人看不清他是个什么表情,却能从气氛里嗅出压抑的味道。
“我呸!”时寡妇头发凌乱,坐起在床上掩了她鬼白的脸,冷冷笑,“你干什么?要打你老娘不成?”
“那倒不会。”时御挽起他湿湿的袖口,“我自有人出气。”
“你又打了人是不是?你这小畜生!你晓得昨夜那人是谁吗?两眼摸瞎你也敢下手!凭我以为你出个门能长几分眼力,你敢打他?你敢打他!”时寡妇愈渐激动,尖锐的叫,摸过一侧小案的东西都一股脑砸过去,“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和那老畜生一个模样!腌臜货!你滚!你滚!”她拽起案头的剪子,想也不想的就劈头砸过去。
时御一直不躲不闪,那剪子撞在他身上,他也像是没知觉。
“你要想死。”他漠声道:“就不要死在这个院子里。”
时寡妇像倏地被人卡住了喉咙,连谩骂声都卡在其中。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溢出尖叫,一直不加言语的尖声发泄。她伏下身抱起自己的膝,在尖声中呜咽不止。
“你滚。”她寒声哽咽,一遍遍道:“我不会死,我不要死,我还没等你死,你滚,滚出去。小畜生,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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