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 番外篇完本——by唐酒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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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攸察觉他醒了,立刻去摸他肩头,发现血止的很好。但钟攸怕冻出脓疮,只想带着时御立刻寻到人,给暖身清理伤口。
“无事。”时御舔了微湿的唇,弯了唇角,哑声:“伤口捆的很好。”
钟攸面色憔悴,闻言给他拨开窝在颈边的发,道,“殿下必会差人沿河寻查,军中有大夫……”钟攸抱紧人,“再等等。”
时御贴钟攸颈边,有气无力道,“……好疼。”
钟攸慌忙松力,在他肩头轻吹了吹。时御躺先生腿上,见状又笑,“这不成。”他指尖轻拉在钟攸的衣袖,“我不要这个。”钟攸又在他额间轻啄了啄,时御涩声带笑,“再下来。”
钟攸的唇落在他眼上,再落在他鼻尖,最后在唇上轻点了点。时御没伤的那只手抬按在钟攸后颈,压着他又吻了吻,就这么近在咫尺,低声道,“已经结束了,你的半渡之策没错。”深眸沉沉,“纵然其中有缘故,那也绝非你之过。”
“我此刻已猜到是谁,只是尚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钟攸平静,“原以为是四哥,谁知……”他道,“纯景当年三渡江塘,都是为了助我归京。后来我离京,如辰南下,每一次都是他策马相送。”钟攸眸中回忆,“尚在老师跟前时,我说要拜入中书,志在相位。大哥要接职清流,重振刚直。如辰要下入地方,拱卫京朝。我们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唯有纯景,他愿入督察院,替我们督职监明。”
后来钟白鸥离京归野,钟元温艰难中书,钟如辰调困长河谷。只有周纯景,从督察院七品监察御史做起,真如他当年所誓,一步一步走上去,一年一年等着他们三人。
可怎么就成了今天这局面?
钟燮不明白,钟攸也不明白。
钟燮关押,钟攸还未寻到。昌乐侯没能见到平定王,殿下还在长河谷。他同周璞并马而立,在雪中拢紧大氅。
“虽有前情,但催我擅自调兵,只怕会引起殿下怀疑。”
“侯爷忠心可鉴。”周璞淡声:“南下的夷人还有余兵,徐杭的突口未堵,纵然这一次胜了,可南下时兵马不足,还是要调动无翰府兵。钟……钟燮此次死罪难逃,青平军尽损一半,只能靠侯爷的无翰府兵了。”
“说来奇怪。”昌乐侯侧目,“先前钟白鸥探查私货,也是周大人提点才得以处理干净。但你们京都亲密,可是老久的交情了。”
周璞闻言眉间一动。他是儒雅温润,难得这般显露厌色,他道,“我为官奉君,忠的是大岚,求的是安稳。钟白鸥提策运河动摇大岚,侯爷看,如今不正是江山动荡,外敌窥伺吗。这等人,自是留不得。”
昌乐侯岂能信?
他下定决心要立刻弄死钟攸,正是此人通信。钟攸已经查到江塘首批私货流经哪里,很快就能追查到他这里——正是他,起初从无翰应京都一批鱼香草的货,将烟粟夹带入京,私下赚了个满怀。可眼下竟引出夷兵入境,待战事之后,皇帝绝不会放过烟粟流京一事。昌乐侯自觉一旦被钟攸抓住了把柄,是逃不掉的。不如先发制人,趁乱要了钟攸的命。刘清欢的仇可还积在这里,这笔账算的不亏。
昌乐侯不信周璞所言,却也猜不到他为何如此做。只是如今大家一条船上,稳定才是上策,便道,“待归京封赏,周大人这等赤忱忠心,本侯定会同圣上美言几句。”
“不劳。”周璞反问:“侯爷将府兵全部带出了吗?”
昌乐侯轻笑:“听周大人之言,全部带出。”
“甚好。”周璞怔怔:“这般大事已成……谁也阻不了了。”
昌乐侯察觉这“大事”必不是指夷兵将退,可又猜不准是什么事。他不信周璞,所以并未交代,他没有将无翰府兵全部带出,而是留了两万人在无翰待命。这个时候大家各有所求,不谨慎行事,就可能变成下一个钟燮。
但他绝未料得,周璞所说的大事,险些倾覆大岚,葬送山河。
当夜平定王未归,而是率兵直下江塘,意在横扫夷兵,一气推干净。正如周璞所言,青平军半数尽折,支援不足,昌乐侯立刻被调随平定王南下。他此番正为参与战事而来,跟着平定王只要不死,战后封赏必提侯封王。
昌乐侯前脚离营,钟攸后脚归营。早有大夫等候,时御的伤口处理了一夜,他光是想动身,都得先躺半月。钟攸守人时,周璞已经押送钟燮归京。青平正乱,无法递传私信,等钟攸的信赶送京都,已经是近一月之后的事情了。
钟燮已经押狱,京都钟家被抄封,就连钟子鸣,都被罢免官职随同入狱。由周璞亲呈,钟燮耽误军情,押兵不发,私通外夷的案宗甚至在大理司盖了印,只要皇帝下个“斩”,就能立刻人头落地。
正值此时,榕漾到了靖陲。
时已到了二月中旬,靖陲还是雨夹雪的寒冷。榕漾一身破袄挡不住寒,冻得手上生疮。他只剩一本被翻破烂的策论,是先生当初手抄给他的。除了这一本书,他连笔都丢在了路上。人瘦成一把骨头,到了靖陲,紧跟着就分配入工队,没待休息,就被赶上工事墙头砌砖。
榕漾眼睛不好,天阴常看不清路,磕着绊着都是常事,膝头掌心擦的伤几乎没好过。他起初抬不动泥沙,日日外巡的靖军队来往时看他年纪小,没事还帮把手。久了墙头工队,旁人多少帮帮他,但也喜欢逗他。
榕漾不记仇,偶尔得了别人给的糖,也都给了天天在边上玩的孩童。这一群泥萝卜头都记着他,每日等他下了墙,就要围着他。榕漾常给小鬼们讲故事,他会写字,也帮人念信。
这一日天飘寒雨,虽然小,但冷。榕漾跟人在墙上,冻得直哆嗦。
“来这,叔还有点热水。你赶紧喝了。”
榕漾道了谢,小口喝余温的水。这会儿他们休息,听着其他人闲扯淡。
“今儿怎么没见外巡队出来?”给榕漾水的大叔用手挡雨,趴还未砌好的墙头望,“这天冷的人要死。”
“那不就得了呗。”有人也在哆嗦:“这冷,外巡队今儿不出去吧。”
“唉。”有人抄袖搓手,“这天该吃热锅。辣油一滚,羊肉、牛肉甚么肉都行!往下一涮,再蘸上徐杭铺子的酱——”
一群人登时齐声“哎呦”,大骂:“要命呦!快闭嘴罢,这肚子正饿着呢。”言罢大家皆笑。
“榕漾啊。”那叔逗榕漾:“前几日靖军教的,你记着没?”
“记着的。”榕漾抱着水壶,露了笑,“有敌,就敲那头的鼓,点上烟,数十声,靖军就来了。”
“这数十声,是真数十声啊?”有人笑:“要是来不及,可打脸了。”
“来得及。”那大叔蹲下身,“你要说别的地方,我是不信的。可要说靖军,那必须来得及。你看咱们在外边修墙,没少见靖军吧?你要是在江塘,半年都见不着府兵。”
榕漾不插话,他常就听着。今儿的雨渐渐大了,里边还夹了冰碴子。工头看着,决定收工早归。大伙散了堆,各收拾自己那块儿去。榕漾在墙沿下边搁了书,怕被淋湿,这会儿去拿。他揣了书,雨中忽地闪过什么。他看不清,只觉得被亮折了下。
“刘叔。”榕漾抬手挡雨,“外边是不是有什么啊。”
那大叔过来,伏身望出去,“没瞧见什么……”他微顿,“怎么瞧着像——”
一支箭陡然钉在脑门!
榕漾看着人影翻滚下墙,他猛地一退,惊喊道,“敌袭!”
疾雨砸冰,榕漾回身,呼喊着:“击鼓!”
箭雨蜂拥,榕漾被拽滚在墙后,头顶无数箭“嗖”射过去。墙上还未反应的人被扎成蜂窝,惊乱噪杂,榕漾听到了重甲的奔策声。他抱头透过墙顶缝隙看,雨水模糊,只能隐约看见黑压压一片,正在飞快靠近。
“下墙快跑!”工头滚爬着往下去,抖声道,“大苑打过来了!”
榕漾抱头,挤在墙下颤抖。边上有人推搡他,可他吓得泪都要出来了,却没爬身跑。他手掌用力擦着眼睛,颤道“不成、不成!击鼓,要去击鼓!”
必须击响鼓警鸣靖军!
榕漾爬身往东头的大鼓,凌箭擦着头皮过去,他惊得伏首缓息。重甲声越来越近,榕漾爬过面目全非的尸体,爬到鼓边。
重击的鼓声惊彻大雨!
榕漾足足砸了十几下,大苑兵中已经有人猛往此处射击。他藏身在墙后,开始往下逃。雨湿阶滑,榕漾从上边滚下去,摔在泥地上,他爬起身就跑。
这一处是商地一里外才新起的工墙,预备做望台。雨太大,榕漾放弃点烟,只能在泥地上跌跌撞撞的跑。
后边的重甲疾策,也许比不上轻骑的速度,但想要追人却绰绰有余。榕漾已经听见后边大苑兵的喝骂声,他脚下泥坑,摔栽在泥泞里。
“三……三二……”
榕漾倒数,说好的十声靖军就来。数都数完了,榕漾绝望的闭眼大喊了声:“外蛮入侵——!”
后边刀锋照他后颈就砍下去!
谁知马蹄声急促,一杆银枪钉穿大雨,直直钉插在榕漾背后的泥中,枪杆正格挡住这一刀!
“老子久等了!”
那轻骑奔策,为首掷枪的那人后拔长刀,猛然冲来。随后靖军拔刀声整齐划一,奔马直扑,是正正赶上了时候。
榕漾撑身前望,听着一声何其耳熟。寒雨中的马蹄溅泥,他渐渐看清来人。
后边吴煜在马上架着鹰眼看,打了声口哨,对边上的谢净生道,“这朴丞,跟几百年没撒过野似的,头次就这么冲,得要命。”
“他挨两刀就知道怕了。”谢净生后摸了一把,“我他娘的——他把‘无名’枪给扔出去了?!”
那是燕王三公子的宝贝枪!
吴煜耸肩,策马跑开,念叨着:“不关我的事,那是蒙辰给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朴x榕大旗在哪里!
第62章 空置
朴丞的马掠经一侧, 提刀劈砍在重甲铠肩, 刀刃“呲啦”的刺耳划扫,卡进头盔之下的间缝,猛力取其人头。
大苑重甲成名已久,白刃相接,唯有这一处算是弱点。蒙辰教了朴丞多日, 他方才那一下依旧犯了毛病, 砍在对方铠肩, 震得手掌疼。
血喷洒, 身着重甲的人翻栽在地。榕漾惊魂未定,那经过去的朴丞又陡然勒马回头, 俯身将他拖抱上马,打马直奔后方。
朴丞压着榕漾, 这马背颠簸, 他也全然顾不得,只凭一股蛮气带着人狂奔回吴煜的位置。
“劳您看着人!”朴丞一把将榕漾抄抱下去,搁在吴煜马边,连同拔回来的无名枪也插在一侧,“回头我来接!”
音罢再调马直冲前边。
吴煜慢吞吞的搁下鹰眼,打量榕漾,抬手招呼道,“跟着爷爷乖等。”
榕漾还未回神,已经看不见朴丞的影了。
前方打得激烈,后方却寂静有序。榕漾揉眼待在原地,冷得直发抖,边上器械的拼架声不绝入耳。蒙辰不是白来,重器也不止夷兵有。
肩头忽然罩了件大氅,榕漾受惊回首。
没骑马的男子青色披衣,面容如同冰雪覆寒,不见暖色。他的眼没看向榕漾,只问吴煜:“多少人。”
“瞧着重甲三千,我猜后置步兵该有三万。如今不比当年,想过靖陲,不付出万人头,他们连门也碰不着。”吴煜侧目,“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公子爷总算跨出门。我说今儿老谢怎么这么亢奋,原是秀给人瞧。”
这人也不接话,就望着前边。榕漾拉着大氅,悄声道谢。他才望向榕漾,那目光笔直,教人不自觉挺直脊骨。他看了榕漾,倒没说其他,只道,“不谢。”
这一场突袭未能成功,重甲压头是个疏漏,叫靖军的轻骑绕分割开,险些尽数丢在靖军刀下。大苑识趣立退,靖军就意思意思的追了几步。
朴丞还闷头前冲,被谢净生抬手挡了。
“大人。”朴丞擦雨不解,“风势正好,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谢净生立在雨里睨看大苑兵退后,身后静待的是方歇的靖军,他道,“你这脾气倒随了靖侯。”他没说缘由,只道,“我们在哪儿?”
朴丞垂头看马下,抬头道,“靖陲。”
“守靖陲的才叫靖军,跨出去的那是征军。”谢净生意味深长,抬手拍了把朴丞的后脑,“后边有的是时候让你冲。”
说罢挥手示意靖军后退,调马回头。
朴丞跟着他,似乎懂了点东西。但他年轻,不急着立刻明白,看见榕漾时就忘了这事,策马跑过去,跳下马就揪了人,恶狠狠道,“你怎跑这来了?是不是偷跑!”
“没有……”榕漾还在震惊中,被他一凶,泪珠子都打转,见朴丞带了半身泥血,又酸涩一冲,突然凶回去,“你怎跑这来了!你就是偷跑!”
朴丞气笑,捏他后颈,“小傻子还敢……”
榕漾拍开朴丞的爪,擦了把眼睛,怒道,“你才傻!你傻的都冒水了!”他说着哽咽,“你怎在这儿啊……这么……这么危……”
“抱一个。”朴丞不等他回话,一把抱了个紧,还将人顺势抬了抬,哈哈笑道,“怎么这么轻,赶得上草场的羊羔了。”说着还撸了把他湿漉漉的脑袋,问:“谁给你剪的头?这难看,刺猬似的,还怪凶。”
榕漾一腔哽咽都被这一抱给呛回去,这会儿也不冷了,只觉躁。好在朴丞松了手,还没继续问话,那边从马上下来,一溜跑过来的谢净生迭声喊着:“如许如许如许!”
他挤开众人,一溜烟直冲方才给榕漾罩大氅的男子。人抬脚就踹了个正准,冷声:“别叫。”
谢净生挨了踹,反倒露了笑,倾身道,“怎么来了?我这就打算回家去!个把时辰,是不是想……噗。”腹上挨了一拳,他神色一变,显了些苍白。这会儿退下的人都满身泥血,不知是不是挨了刀,瞧着还挺严重。
果然贺安常一顿,立刻搀了人,道,“伤着了?”
谢净生趁机靠他身上,拉了人手,按腹上,艰难道,“……嗯,就在这儿。”
贺安常摸了几把,渐渐挑眉。谢净生贴着人装死,非得黏糊着往家去,要贺安常仔细给瞧瞧。
朴丞抬手遮了榕漾的眼,“大人就是老不正经,你别瞧,回头学坏了。”
榕漾咬唇,“那你怎么还看。”
朴丞见人走远了,才收手擦了擦血迹,道,“你这一趟长本事了,留心回头收拾你。”抬头一看,榕漾还红着眼,又软下去,拉了人到跟前,翻看他手。这一看登时怒色,“这怎么弄的?”
榕漾鼓气没吭声,朴丞看左右无事。轻骑退后休憩,自有另一批前顶。吴煜没下令,那就是没特别的事,这会儿大苑也不来。他领了榕漾,转头往自己住的地方去。走了几步,察觉榕漾还抖着身,又蹲下去。
“你……你干甚……”
“上来。”朴丞沉声不耐:“快!”
背了人,走得才快。榕漾伏他肩头,摸了一手黏稠。朴丞这段时间个头窜得很猛,恐怕已经超了苏舟,身形也结实,背着榕漾毫不负担。感觉到榕漾瑟缩,还溜转了一圈,问道,“几时到的?我打这边过从没见到人。”又偏头看榕漾近在颈边的脸,吓唬他:“好啊你,是不是躲着我?”
榕漾缩头,伏着肩飞快摇头,“没……没躲着。”
“少臻哪去了。”朴丞背着他走得很稳,“他不是黏人精吗。”
“少臻在家……我爹往青平府去了……”
“青平府挺好。”朴丞把他往上抬了抬,继续走,“那怎么往这儿来了?”
榕漾没答话,伏在背上瘦小一团。朴丞没追着问,手在他腿上撸了一把,惹得榕漾吃惊道,“你……你又干甚……”
“真瘦啊。”朴丞侧脸已经褪了青涩,是棱角分明的另一种味道,他道,“这会儿我回过味了,你真是吓死老子了,方才慢一瞬,傻漾就没了。”他紧了紧手臂,又偏头,正色道,“我可得盯好了。”
榕漾和朴丞对视,突然脸烫,幸好都是泥,瞧不出来。大约是太呆傻,朴丞倒没继续逗他,只背着人,道,“闭眼。”
榕漾就闭眼,朴丞没再吭声。等到了地方,再看人,果然老实的靠肩头睡熟了。
“傻子。”朴丞踹门的脚一顿,生生给变成了轻点,又自己恼道,“也太好骗了……”
榕漾梦里也怕,趴他肩上的手臂露出红绳,白石头摇晃。朴丞止了音,别开头,将人轻放床上,也不在乎榕漾浑身泥泞,俯身给他脱鞋。拨开他碎发,还是张稚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