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复国记/崖山劫 番外篇完本——by苏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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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上航行数月,本就体虚加上长途的风浪颠簸,到达日本镰仓时,陆瑾大病一场,卧床不起半月有余。
在广末凉川的精心照顾下,陆瑾病情稍微好转时,时节已经到了春天。
春日,镰仓的樱花开得很好。满城垂枝樱花如同雨幕低垂,花树下粉色铺成一片温软粉嫩的花毯,整座都城沉浸在花雨之中,被粉色的樱花洒落成一片瑰丽绚烂的花海。
这日阳光明媚,想着陆瑾久不见光,广末凉川带陆瑾在庭院中樱花树下小坐,晒晒太阳,观赏樱花。
陆瑾坐在花树下,端着广末凉川泡好的玄米茶,一小口一小口啜着。眼前樱花花瓣如雨纷落,一派绚丽缤纷,如梦如幻。
广末凉川起身在大樱花树的枝头挂了一枚光泽剔透的玻璃风铃,那风铃上绘着两朵并蒂而开的粉色樱花,风铃下悬挂着一小张淡粉色的洒金短册。坐在陆瑾的角度,能隐隐约约看到短册上有墨色的字迹。
“这是什么?”陆瑾问道。
“哦,每到春天樱花开的时候,我们都会把风铃挂在樱花树上祈福许愿。”广末凉川回头对陆瑾笑道,“见笑了。”
“哪里。”陆瑾笑道,“不知广末先生有什么愿望呢。”
“我的愿望么,就写在短册上面。”广末凉川坐回到陆瑾身旁,“如果陆君不吝知道的话,可以看看。”
“好啊。”陆瑾起身走到那枚风铃前,看到短册上用行书题了一句汉诗:中心移海皆成陆,陆上何年有川行?
日本崇尚汉人的文化,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会学习汉语汉诗。广末凉川身为日本武士,汉语汉诗的水平都相当不错。然而陆瑾看不明白,这句诗十分古怪,不知有什么寓意?陆瑾回头对广末凉川道,“广末先生,在下有些看不明白。”
“哦?何处不明白?”
“沧海既已成陆,为何又希冀陆上有川行?”陆瑾道,“广末先生莫非是在怀念过去之事?”
“非也。这海陆、川、都不是我们看到的大海、陆地、河流,而是另有具体所指。”广末凉川笑着摆摆手道,“今天不说了,陆君以后慢慢体会。”
“嗯。”陆瑾再次抬头看了看风铃,刚要转身回去坐下,不经意瞥见一旁粗硕的樱花树根下,有一块小小的石碑。
陆瑾仔细看去,那石碑上写着两个朱红的汉字:桥姬。
“桥姬……”陆瑾轻轻念出那石碑上二字,回头问广末凉川道,“广末先生,不知这二字是何意?”
“这是,我们日本传说中一个妖怪。”广末凉川对陆瑾招招手,示意他回到自己身边坐下,和他讲起传说的故事来,“有个遭丈夫抛弃的女子,因痛恨丈夫移情别恋,到贵船神社参拜,祈求神灵代她向丈夫复仇。这时有位神官告诉女子:将头发绑成五只角,头戴三脚铁环,三脚点火,脸涂红丹,身穿红衣,怒形於色,前往南方。以此姿浸於宇治川三七二十一日,即能如愿。
女子照神官所说,浸在宇治川祷告,终於在满月之夜,化为骇人的女鬼!之後她如愿杀死了负心丈夫和丈夫新欢。
由于痴爱他人,却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所以晚上有男子过桥,她就会把男子引到水中溺死;如果有女子过桥,就会被她强行拉入水中。”
“女鬼?”陆瑾微微一惊,怎么会有人把女鬼的名字刻在自己家庭院里?这不是招鬼吗?还有,那风铃分明是在向鬼怪祈祷吗?
广末凉川看出了陆瑾的疑惑,笑道,“我们信仰妖怪,相信他们有善有恶。就算是冤魂,只要好好供奉,也可以成为保护神。我相信桥姬是个痴情女子,我只要好好供奉妖怪,她自然不会害我,反而会有助于我。”
“桥姬既然为情而死,必定是个重情鬼神。”陆瑾挑眉笑道,“广末先生供奉桥姬,是希望她能有助于自己的感情?”
“是啊。”广末凉川点点头,“希望这位痴情的女鬼,能够理解我的痴情。”
“那么广末先生写在风铃下的那句诗,说的也是自己的感情之事了?”
广末笑着注视陆瑾,良久才答道:“是啊,陆君真是聪慧过人啊。那么陆君必定也能了解我的感情了?”
“广末先生,鬼神虽被人认为无所不知。而人的感情,鬼神也不一定能得知。何况我只是人,我怎么会知道广末先生的感情……”陆瑾支支吾吾地拒绝了这个话题,反而借此转问广末凉川道,“广末先生刚才的故事很有意思,陆瑾听闻日本有很多有趣的妖怪传说,不知广末先生可愿意赐教?”
☆、安纲童子切
“广末先生,鬼神虽被人认为无所不知。而人的感情,鬼神也不一定能得知。何况我只是人,我怎么会知道广末先生的感情……”陆瑾支支吾吾地拒绝了这个话题,反而借此转问广末凉川道,“广末先生刚才的故事很有意思,陆瑾听闻日本有很多有趣的妖怪传说,不知广末先生可愿意赐教?”
“好啊。”看陆瑾有兴趣,广末凉川便说起日本有名的传说故事来,“我们来说说日本传说中百鬼之王吧。”
百鬼都有生动的故事,百鬼之王的故事应该愈加生动精彩吧!陆瑾点点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这率领众妖怪的百鬼之王,名为酒吞童子。他生活在平安朝代,曾是震撼京都的大妖怪。
传说在丹波国大江山上,住着酒吞童子,他纠结了一伙恶鬼,和他在一起无恶不作,还修建了铁铸的宫殿。
晚上他们潜入富豪家中偷窃财宝,并掳走妇女和儿童作为食粮。
“嵯峨天皇的时候,弘法大师用念力将其封印了起来。但后来时过境迁,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文武兼备且能力出众的几人去讨伐酒吞童子。”
“哦?”陆瑾听得兴致盎然,问道,“是哪几人?”
“那就是大将军源赖光,率领有着“赖光四天王”之称的渡边纲、坂田金时、卜部季武、碓井贞光以及勇士藤原保昌等六人。”广末凉川道。
果然,虽然日本对汉文化了解甚多,汉人对日本却知之甚少。这六人应当都是日本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可惜陆瑾一个名字也没听过。
广末凉川自然没看出陆瑾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他们出发前特地参拜了熊野、住吉和八幡三处的神社,以请求诸神的庇护。
到达大江山脚下时,他们在一个洞穴中偶遇三位老人。这三位老人拿出神便鬼毒酒和星兜甲送给源赖光等人,说这酒人喝无事;但鬼怪饮后,却会立刻机昏死过去。
三位老人又告诉了酒吞童子所在的具体地点,随后就步出洞口,化作青烟消失。原来,他们其实就是熊野、住吉和八幡三处之神,因为被参拜特来相助。”
多简陋的民间传说啊!神仙显灵相助!听到这里,陆瑾不禁笑了。
“六人根据神人指示到达酒吞童子的居所,得以进见酒吞童子。
源赖光称于山间迷路,而特来借宿,并献上神酒以表谢意。嗜酒的酒吞童子听后大喜,答应了与他们共饮。
源赖光斟满神便鬼毒酒,敬予各位鬼怪,导致酒吞童子与其手下们全部昏睡。
六人斩杀了陷入沉睡的众多鬼怪,而对于酒吞童子,四人各斩其四肢,源赖光斩头。”
“结束了?”陆瑾轻声问道。原来以为斩杀百鬼之王是多么天昏地暗血肉横飞的残酷场景,六人会有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英勇表现……竟然就是下个毒|药,趁他们昏迷,就把妖怪妖王全都杀了?
“哦,还有一段。”广末凉川说道,“”就在被斩下首级的瞬间,酒吞童子竟然苏醒了过来!他已经离开身体的头张着怒目,在空中作狂飞舞,朝众人俯冲袭击!”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源赖光立刻抛出之前神人所赠的星兜甲,挡住了酒吞童子的头!将他的头包裹在了星兜甲中。
就这样消灭了酒吞童子的鬼怪势力,源赖光和渡边纲等人从此威名远震,鬼怪都闻风丧胆,京都一带的百姓生活才又归于安定。”
陆瑾点点头,这一股脑儿神仙鬼怪的,果然只是传说啊。
感觉还差了点什么,广末凉川又郑重地补充道:“大将军源赖光斩杀的百鬼之王的佩刀,也因此名为安纲童子切。”
“世上真有这把刀?”陆瑾问道。
“当然有啊。”广末凉川道,“如今都还在。”
“哦?现在何处?”
“这把刀源赖光将军家时代相传。”广末凉川道,“后来源氏在镰仓建立幕府,这把刀也跟着征夷大将军到了镰仓。不过三十多年前,这把剑跟着一个人离开了日本的国土。”
“是何人?”
“三十多年前,有个年轻的汉人到了日本,他叫郑质。此人穷困潦倒一无所有。”广末凉川道,“不过此人非常英勇善战,得到了上一代幕府将军源实家的青睐。”
陆瑾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将军的女儿希平姬看上了这个汉人,盗走将军的安纲童子切与这个郑质私奔了。”说道此处,广末凉川对陆瑾问道,“你知道那郑质和西平姬儿子是谁?”
“郑质……”陆瑾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他们的儿子名叫郑成。”广末凉川惊讶道,“你们汉人竟然对郑质这段事情一无所知。郑成如今占领了一个岛割据为王,名叫琉球岛。这你总该知道吧?此岛就在当年宋国东南部海上,离宋国不开三百里。”
郑成!琉球!陆瑾吃了一惊。崖山战败之后,不是没想过占领这个地方为跳板恢复东南!只是碍于当时摸不清当地情况,谨慎起见选择了西南大越国这条路。
而郑成,这不是当年建康认识的一位外乡朋友的名字吗!当时他就说自己来自宋国西南面一个叫琉球的岛,他们是一个人吗?
“要说琉球,真是取得宋国东南江浙福广之地的最好跳板啊。”广末凉川道,“因为宋国繁荣,这郑成又认为自己是汉人血统,一直没有对宋国下手。但是如今整个大宋国土沦于觉罗人手中,这个郑成已经三番问我国借兵十万,要攻取福广江浙之地。”
“借兵?”按照自己留给小明从西南到西北再东图的计划,如果能在东南多一股势力打击魏国,一切将会好办太多!陆瑾问道,“不知执权有何态度?”
“执权本来碍于耶律天泽实在厉害,之前一直不肯借兵。但是耶律天泽驾崩之后,魏国一分为三。”广末凉川道,“执权近来似乎有意借兵给郑成,攻打现在的魏国。”
“魏国一分为三?”虽然此事绝对在预料之中,然而已经数月不闻政事,猝然听闻,陆瑾还是不免惊讶。
“嗯。”广末凉川点点头,“你近来卧病在床我怕你操劳,没告诉你这些事。你想,我们离开魏国时发生那一场冲突,以魏国的记仇后来为何没有派兵追杀?因为我们还在海上的时候,魏国已经爆发一场内乱,把整个大魏国一分为三了。”
“现在是哪三部分?”
“据说魏国三王六王割据了西方北方,各自建国。”广末凉川道,“现在的魏国皇帝能统领的土地,基本上就是当年的宋国土地。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听说,本应该早已在崖山殉国的宋国皇帝赵检竟然没死,在西南复立国号,现在已取回当年宋国西南西北之地。”广末凉川看着陆瑾道,“宋国君主突然复活,而且手握重兵号召复国,一切完成得如此顺理成章,不知道这些是否在陆君计算之中?”
“我怎么能计算到这么多。”陆瑾微微一笑,“我也本该死在崖山,我活着也在广末先生计算之中吗?”
“哈哈哈。”广末凉川笑着摇摇头,“陆君开我玩笑,这不能比。你能算得天时地利算得人事国势;而我,怎么计算得到你?”
“哪里。”陆瑾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广末先生刚才说到的安纲童子切,如今是否就在那位郑成手中了?”
“是啊。”广末凉川道,“那是源家的至宝之刀,现在掌握于郑成手中。而郑成的母亲又是如今将军的亲妹妹,因此将军和执权都没把郑成当外族人看,并没有问他讨要。”
广末凉川是往好听了说,其实就算日本想讨要宝刀,也要不回来。如今郑成割据了琉球岛,如果日本真要和他打起来,也不一定谁胜谁负,何苦为一把刀玉石俱焚?
“嗯。”陆瑾点点头。这郑成是敌是友,现在还不好说。然而不论他日后是敌是友,现在绝对是推进宋国复国一个绝妙的助力!
“陆君,现在你的病尚未痊愈,先别管这么多。”广末凉川拍拍陆瑾的肩,劝道,“现在宋国魏国到处不稳定,还很不安全。我会一直帮你关注宋魏之间时局动向,待你回国时机成熟没有危险的时候,我会亲自护送你回国。”
“多谢广末先生厚意。不过,”陆瑾推拒道,“从前不到日本,不知路途遥远,海上颠簸,竟然曾约广末先生再入宋国。不但劳烦广末先生舟车劳顿数月,且海上风浪难测,步步危险,现在想来,已经深感惭愧惶恐不已。如果再劳动先生越海相送,往返之间积年累月时日长久,又有险涛恶浪路途辛苦,陆瑾心中实在过意不去。等时机成熟时,我自己回去就好。”
“陆君,你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怕时日漫长路途辛苦。”广末凉川道,“我们当初一见如故,你约我他年再见。与我心中的喜悦相比,路上这点辛苦实在微不足道,所以当时我愿意为你再次远渡大海,这次也绝不例外。如今到处都潜藏危险,你又身体欠佳,我实在不放心你,以后不论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大休正|念
镰仓的春天,一直暖风和煦,陆瑾的病情也随之渐渐温和。
春去夏来,万物生发繁茂,天地之间阳气正盛,陆瑾的病情随之好转。
然而夏天刚去,萧瑟的秋风又加重了陆瑾刚刚有所好转的病情。这几日病情反反复复,又感染了风寒,白天夜里总是咳个不停。
“咳……咳咳……”
时值初秋,夜里却已凉风瑟瑟。魏珂披着一件夹衣走到门外,就听见房中咳声不断。
这咳嗽声撕心裂肺,简直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的病不论怎么治都不好转,恐怕这病是由内而外渗透的。又因为体虚自身无法抵御寒暑侵害,受了四时交替外界寒热变化的影响,所以时好时坏,反反复复,愈加伤及根本。在门外站了半晌,脚背上悄然落了一片红叶红叶,魏珂收住神思,伸出手敲了敲门。
“请进……咳……”最后一声轻咳只是短短一瞬,就被咽了下去。
魏珂推开门,步入房中,赶紧回身把门轻轻掩上,阻挡拥入房间的寒风。
“陆丞相,我来了。”
“嗯。”陆瑾扶着桌案起身微微行礼,指指身边的椅子,“请坐。”
“丞相身体不适,请多多保重。”魏珂躬身回礼,方才在椅子上坐下,转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魏某与丞相患难相交,真心相待,丞相真的不需要如此客气。”
“嗯。”陆瑾点点头,问道:“魏先生,在下拜托你打听的事,不知怎么样了?”
“哦,在下都打听清楚了。”魏珂道,“琉球岛上的首领的确叫郑成,原籍福建路,出生于日本。他父亲郑质并非落难日本,而是一名强悍的海盗,也做海上走私,手握重兵,富可敌国。他母亲为日本女子,随其父到了魏国,本来全家投降了魏国。但是郑质死后,郑成的母亲在泉州遭魏军屠城之时为自保名节自杀,郑成气愤之下不再对魏国称臣,此后一直与魏对抗。近来他一直在向日本借兵,意图攻打魏国夺回福广江浙一带。”
“泉州不是你家乡么?你们是同乡?”
“是啊。”魏珂黯然点点头,叹息道,“颇感意外。泉州那场抗争,城中牺牲了百姓十万人!郑成的母亲竟然也丧生于泉州那场抗争之中。”
“十万……”陆瑾点点头,蹙眉道:“十万百姓,绝不会白白牺牲!魏国是自掘坟墓!”
“是啊,我当时就这么想!泉州没有一个人不这么想!”魏珂凄然笑道,“所以尽管知道大势所趋尽管知道以卵击石泉州还是与魏国对抗整整二十一日!最后那几日,城中下着大雨。那雨大得,把天上地下连成一片……城中实在支持不住了,我带着五十人想冲开包围出去借兵。待冲出来时,只剩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