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完本——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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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傅佳慧和他在一起。”潘云腾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他坐在轮椅上,老了,老得不像样,如果不是那个神态没变,我差点没认出他来,他进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好久不见了,小潘,你想不想知道出卖兄弟的人到底是谁。”
“他让你干什么?”
“他没让我干什么,”潘云腾的目光有些放空,苦笑了一下,“举报材料我已经提交了,第二次画册计划我也启动了,没什么事用得着我,他说他只是来告别的。让我借着第二次画册计划好好看看,一切都快结束了。”
一切都快结束了。
腊月二十七,春运已经如火如荼。
不到凌晨五点,周怀瑾被一阵嘹亮的的五环之歌吵醒。
出于对他人身安全的考虑,周怀瑾没再回酒店,他的临时住所变成了骆闻舟家的客厅——房间都让给伤员和女孩住了,其他老爷们儿都横七竖八地随便找个地方一窝一躺,一人滚了一身猫毛。
周怀瑾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骆闻舟接起了电话。
骆闻舟坐在阳台上的小藤椅上,面前的烟灰缸满得要爆,也不知道他抽了多少根,天还没亮,他衣装整齐,眼神清醒,不知是早起了,还是压根没睡:“喂,陶然?”
陶然坐在轮椅上,医院走廊两侧睡满了舍不得出去住宾馆的外地病人家属,人虽然多,却没几个醒着的,只有两个调查组的人在重症门口跟医生交流着什么,显得有些寂寥。
陶然半天没啃声,骆闻舟看了一眼表,忽然有点不祥的预感。
“闻舟,师娘没了。”
骆闻舟一愣,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傅佳慧生前和他关系并不好,那天在病房外面听见她和陆局的对话,他更是一时没理清该怎么面对她,现在倒是省了,“我们是故事的朗诵人”,倒成了她的遗言。
有几个没睡实在的,跟周怀瑾一样被他欢快的电话铃声惊动,眼见骆闻舟表情不对,都默默地坐起来看着他。
电话信号从呼啸的北风中穿过,连载着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严寒意味,陶然问:“杨欣……杨欣还没找到吗?”
这时,陆嘉吊着受伤的手,从卧室里出来,骆闻舟那件宽松款的外套他系不上扣,只能局促地披在身上,脸上还有那天晚上半夜惊魂留下的划伤和淤青,走到哪都极有存在感。
“那天有人冒充出租车司机,把费总送到别墅,之后我们想办法跟上了他们,发现他们径直出城了,到了临近滨海的L市,在附近一个名叫‘西二条’的县城落脚。”
肖海洋把擦完的眼镜戴上,带着点鼻音说:“我知道那,小商品批发市场,附近开网店的、批发市场的都去那拿货,人流量大,鱼龙混杂,很容易藏身。”
“对,他们在那租了个很偏僻的小仓库,车位不止一个,看着像个据点,我们的人没打草惊蛇,在旁边蹲了两天点,刚刚看见有一辆陌生的车开进去了,”陆嘉把几张传过来的手机照片递给骆闻舟,“你们通缉的是这辆车吗?”
骆闻舟第一眼没看车牌号,只看见了一个穿白羽绒服的年轻女孩侧影,一眼就认出这是杨欣。
“老大,”小武那天没抓到那帮穷凶极恶的摩托车队,一听又有消息,连忙摩拳擦掌地凑过来,“怎么办,抓吗?”
电话里的陶然也沉默地等着他的回音。
骆闻舟仔细把传回来的照片从头翻到尾:“小武,你带几个人,租一辆货车去西二条,叫特警支援,务必一个不剩地把人抓回来。”
小武活鱼似的,一跃而起。
陆嘉:“我叫我的人配合。”
“等等!”骆闻舟又叫住他。
“老大,还干什么?”
骆闻舟犹豫片刻:“小心……小心点,我们的目标是他们背后的人,抓回来要审的,尽量别伤他们。”
小武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哎”了一声,带人走了。
方才人满为患的客厅空了一半,肖海洋洗了把脸:“骆队,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杨波他妈查得怎么样了,你给我说说。”
“她叫卓迎春,十八个月以前因病去世,死的时候五十三岁,户籍和籍贯都是H市,但出生地不祥,”肖海洋说,“我问过了,人家说这个身份信息不一定是真的,这个年纪的人不是一出生就有身份证的,很多信息都是后来自己报的,有些可能连年纪都不对。她登记的亲属信息里只有婚后杨家人的部分,自己的父母兄弟不祥,管户籍的民警说,这种情况,她可能是孤儿,也可能被人拐卖过,几十年前的事,都说不准,可能要到当地问一问。”
“走,”骆闻舟站起来,“都别睡了,解决了这事,回来再好好补觉。”
深冬时节,至少要将近七点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未央的长夜让人和动物都懒洋洋的,也有人在颠沛流离。
一辆低调的家用轿车混在被返乡大军堵成一团的高速路上,缓缓地靠近收费口,苏程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心里布满了冷汗。
160.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一)
“为什么这么堵?”
“师傅我问一下,您这排队有一个小时了吗?”
“一个小时?快半辈子了!听说是前面在安检。”
“进城安检,出城也要安检,政府有病吧?高速堵成停车场能多收停车费吗!”
被堵在高速公路收费站口的司机们纷纷下车观望,怨声载道。
“前面在抽查身份证和驾照。”副驾驶上的女人压低声音说。
苏程沉沉地“嗯”了一声,双手在方向盘上轻轻滑动,蹭掉了掌心的汗,他戴了假发和帽子,粘起了眼角,弄了一圈假胡子,怎么看怎么像个邋邋遢遢的猥琐老男人,他自信这身行套与平时颇为讲究的“苏总”毫无相像之处,没那么容易被人认出来,混出城应该不难。
只可惜时间仓促,身份证没来得及造假,偏偏就撞在枪口上了
大半个燕城的人都集中在这几天离开,城里成了空荡荡的鬼城,出城的高速公路却堵成了一锅粥,苏程一开始以为只是人多造成的拥堵,等弄明白前方有安检的时候,再想掉头逃跑是不可能了,前后左右的车都几乎是摩肩接踵,司机们全都虎视眈眈地提防着别人插队,除非弃车,否则插翅难飞。
可是苏程从来养尊处优,平时多走几步路都担心磨坏了脚底,眼见周围大大小小的监控、警察遍布,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装饰用的两条腿,实在没有勇气推开车门。
“没事,”苏程强行冲他的小情人笑了笑,自我安慰似的说,“这种安检一般都只查货车和大客,私家车很快就让过去,你放心吧。”
女人斜了他一眼,老男人形容猥琐,已经是面目可憎,如果再加上愚蠢,简直讨嫌得让人恨不能将他就地人道毁灭——安检一般只查进城,出城这么严格,显然是不正常。
女人抓住苏程的手臂:“走,我们下车。”
“下、下车?”苏程左右观望一下,这时,前面的车蜗牛似的往前走了几米,他一时犹豫,没有立刻跟上去,眼看旁边的车要插队,后面鸣笛声连成了一片,苏程活像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瞻前顾后片刻,又慢吞吞地踩油门跟了上去。
“不行啊,”他自以为有理有据地说,“那也太明显了,万一被人拦下怎么办?再说把车扔在这,咱们还怎么走?”
女人在墨镜底下翻了个白眼,随后,她把墨镜摘下来塞进包里,抽出一张卸妆湿巾,飞快地把脸上的口红和眼妆卸干净,两把网起长发,又探身从后座捞了个抱枕,用围巾裹成一团,塞进衣服里,在苏程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眨眼间就从光鲜亮丽的大美人,变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孕妇”。
“安检也许就是为了堵你的,”女人咬住舌尖,堪堪把“蠢货”俩字咽了下去,一把拽上苏程,“跟我走!”
苏程全无主意,只好茫然地做了她的跟屁虫。
大家一起排队往前蹭,蹭得好好的,突然有人中途弃车离开,后面司机的暴脾气一蹦三尺高,忍无可忍地按了喇叭预备开骂,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清下车的两人中有一位是孕妇,“孕妇”一脸苍白,很抱歉地冲他笑,司机只好把涌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愤怒地砸了一下喇叭。
苏程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汗津津的手抓着女人的手腕,让她有点恶心。
也许是这老男人不积德,运气实在不怎么样,他才刚下车,前面的路居然莫名顺畅了,原本瘫痪在地的前车一下开出了十几米,旁边车道的车辆立刻毫不犹豫地加塞,排在苏程后面的车主们恨不能直接把这碍事的玩意撞出大气层,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彻云天。
终于吸引了安检员的注意。
苏程太犹豫不决,一直拖延症似的下不了决心,被女人强行拽下车的时候,离收费站已经非常近了,一个刚被同事换下来的休息的安检员被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声惊动,抬头看了一眼,正看见一个“老人”拉着一个“孕妇”,跌跌撞撞地从车流中穿过。
行驶缓慢的车流也是车流,也有安全隐患,安检员立刻追上去问:“怎么突然下车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苏程被突然拦路的安检员吓得一激灵,全身的毛孔瞬间打开,三魂七魄险些也跟着蒸发出去,脊柱僵成了一块石头,女人却急中生智地突然抱着肚子顿了下去,一脸可以以假乱真的痛苦,她也不说话,就是哀哀地哼哼。
苏程这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对不起,警察同志,我老婆刚才在车上突然说肚子疼,我们没想到堵这么长时间……实在没办法,能不能麻烦您……”
安检员吓了一跳:“那也别让她蹲在路上,你快把她抱起来,我给你们叫救护车。”
他说完,撒腿就跑,原本蹲在地上的女人一把拉起苏程,连拖再拽地扯着他跑,到了这步田地,苏程也顾不上“身娇体贵”了,健步如飞地迈开大步,一口气跟着女人冲到了道边,两人直接翻栏杆下了高速,一头扎进绿化带中的小树林里。
匆忙叫来同事帮忙抬人的安检员很快回到原地,意外地发现人没了,他叫来的老前辈听完前因后果,神色忽然一凛,片刻后,一个小小的高速公路安检处竟然开出了一堆公务用车,往四面八方地毯式地搜查起来。
人声、车声、甚至还有搜查追踪的警犬叫声,不断逼近,四面楚歌一般,苏程实在跑不动了,踉踉跄跄地松开了女人的手,短促又焦躁地说:“我就说不应该跑!开车过去又不一定会被抽查,现在怎么样,我们暴露了,连个代步工具都没有,你想累死我吗?”
女人无暇理会他。
苏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现在怎么办,啊?你告诉我怎么……”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他身后说:“是苏先生吗?”
苏程哆嗦了一下,惊疑不定地回过头去,一个穿着收费站工作服的男人站在他身后,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我们老板知道您遇到了麻烦,他不是故意不接您电话的,只是担心您已经被警方监听了,谨慎起见,只能这样,他叫我来帮您一把,务必保证您的安全,请跟我来。”
苏程呆了呆,随即面露喜色,拨开身后女人拉着他的手,见了亲人似的一步上前:“对对,我打了好多电话,一直打不通,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听我说,我被警察发现了,现在……”
男人温文尔雅地看着他微笑,工作服袖口中伸出了一双带着手套的手,搭上了苏程的肩膀。
女人瞳孔一缩,不动声色地小声叫道:“苏总!”
苏程不耐烦道:“干什么?”
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寒光一闪,那戴着手套的男人手里不知什么时候举起一把弹簧/刀,在苏程毫无戒心的时候,直冲他胸口扎了过来!
T省小城H市——
此地距离燕城有五个小时车程,不算太远,不过由于出城堵车,骆闻舟他们走了足足一天,凌晨出发,抵达时已经是金乌西沉。
这地方临海依山,冬暖夏凉,山上还有丰沛的温泉资源,冬天尤其热闹。近些年因为旅游业的发展,一下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改头换面,充满了现代气息。
宾馆未经预定,实在是紧张,幸亏随身携带着周怀瑾——虽然周家算是家道中落了,那毕竟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少爷做东,骆闻舟带着几个刑警,连同陆嘉一起,入住了一处号称六星级的温泉别墅,包下了一个独栋小别墅暂时落脚。
“杨波他们家那一片过去是个村,就叫‘杨庄子’,在山脚下,据说还挺闭塞,后来开发山上的温泉,那边就成了度假区,村民也都拆迁走了,”被派出去联络本地公安的肖海洋带着一堆旧资料的复印件赶回来,一口咬去了半个包子,“但是一来是杨庄子里村民本来就不多,二来,当年大部分人都要钱,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村民接受了安置,搬到了城西区,我把地址和联系方式都要来了。”
骆闻舟:“走。”
一行人从凌晨开始就没闲着,基本是轮流开车、轮流休息,到T市,三两口吃了一顿简餐,又马不停蹄地出发,可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
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肖海洋找到的几个地址中,要么是人早已搬走,要么是老人过世,年轻的一问三不知,连小时候在村里生活的记忆都模糊了。
一圈走访下来,一无所获,周怀瑾觉得匆忙吃下去的晚饭堵在胃里,沉甸甸地下不去,有些吃不消,忍不住冲骆闻舟苦笑:“我以为你们平时的工作就是举着槍,冲歹徒大喊‘不许动’呢,怎么尽是没有结果的跑腿?”
“谁说我们尽是跑腿?我们还得没完没了地开会写报告呢。”骆闻舟在寒风凛冽中,把烟头拧在垃圾桶上,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也是焦躁,忍不住又拿出烟盒。
“哎,”陆嘉忍不住叫住他,“骆兄,差不多得了,你这‘七窍生烟’的排量快赶上喷气飞机了。”
骆闻舟懒洋洋地一笑,不搭腔,又叼起一根,心想:“关你什么事?”
陆嘉:“费总最烦办公室有人没完没了地抽烟,你平时也这么抽,他没说过什么?”
骆闻舟一顿,面无表情地把烟塞了回去,一摆手:“走,最后一家。”
最后一家从当年杨庄子迁来的居民家里,应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肖海洋核对了一下地址信息:“请问杨耀宗家,是住这吗?”
“是,那是我爸。”男人疑惑地看着他,“请问你们是……”
“警察,”肖海洋徒劳无功了一整晚,总算看见点希望,当下眼睛一亮,连忙出示证件,“我们调查一起案子,其中一个当事人当年在杨庄子住过,想找人打听一下,请问您父亲……”
“那可能够呛,我爸爸这两年得病,这——”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有点痴呆。”
等进去一看,几个人才知道老头不是“有点痴呆”。
干瘦的老头坐在沙发上,正从一个一两岁的小孩手里抢橘子,小孩话说不清楚,老人话也说不清楚,片刻后小孩没抢过,“嗷”一嗓子哭了,老头闻声不肯认输,也咧开嘴真情实感地跟着学,一老一小各自占据沙发一角,比着嚎丧,闹得震天响,旁边大约是儿媳妇的年轻女人习以为常,眼皮也不抬地给客人拿小板凳。
几个人只觉得一盆凉水迎面浇来。
骆闻舟转头问老人的儿子:“请问一下,您记得当时杨庄子里住的,有‘卓迎春’这么个人吗?”
男人想了想,十分爱莫能助地摇摇头:“好像没怎么听过。”
依他的年纪,十几年前的事不记得才比较正常,骆闻舟也并不意外,只是十分失望。离开燕城一天,不一定又发生什么变故,而离除夕又近了一天,他眼前依然是茫然一片,毫无线索。
肖海洋:“骆队?”
“走吧,”骆闻舟摇摇头,“再去找找其他……”
就在这时,原本和孩子比着嚎的傻老头突然冒出一句:“小花袄!”
“爸,您说什么?”
傻老头鼻涕眼泪还没干,又张开缺牙短齿的嘴,停不下来似的自己乐了起来,流着哈喇子含糊不清地说:“卓……小花袄!”
儿子一愣:“他们说的这人是小花袄啊!”
骆闻舟脚步倏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