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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龙壁完本——by凌岫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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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白衣神棍却不在意地笑笑,告诉众人道,他自会出全部的金银钱财,不会让乡亲们白干活,众人一日后去镇外西五里的茂林中一看便知。至于那位伤了手的工匠嘛,大家明日也去他家中瞧瞧。说完人一瞬间就没影了,把一干人等惊得直擦眼拍胸,心道这到底是人是鬼还是仙呀。
第二日,镇民前往高人所说之处,果真看见三大箱子的金银,个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毕竟乡野之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然后又有人去了那位工匠家中,只见那师傅看着自己完好的手,愣傻了半天,回过神后表情又是笑又是哭,鼻涕眼泪一股脑儿地流进咧开的嘴里,好不精彩。
这下终于众人终于相信那位高人的话,心里把神棍升级为活神仙。有些人是捶胸顿足后悔不迭,怎么没叫活神仙指点一下自己,入个什么门什么派,修个仙学个道,日后好抓着自家的阿猫阿狗一同得道升天呢……还有几人看着钱花了眼蒙了心,说要不咱们把钱分一分,做什么工建什么塔,要什么风调雨顺出入平安,这么多钱,够大家逍遥快活一辈子了。这想法刚一提出口,立刻遭到其余人的严厉反对和无情白眼。活神仙的钱也敢打主意,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塔建成以后,那位高人所说的果真条条应验,茂昌镇的风水似是真的变好了。
镇西五里的林中,确是有一座青鸾塔,存在了一百多年,算是茂昌镇最有名的一处名胜。塔身约三层楼高,外观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一的看点就是里面那尊近三人高的鎏金璃彩火凤凰雕像,极为漂亮,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特别是那对殷红眼珠,似能摄人心魄一般。
关于这座塔的传闻,殷寂言来茂昌镇的第一天就在小茶馆里听了七七八八。镇中人流往来频繁,今天坐着歇脚的一批人,明天可能就换了一批。故而故事这么时常反反复复地讲,座下客人的嘘声倒也不多,再加上今日恰好是一年一度的青鸾灯会,赶早不如赶巧,凑上节日,哪怕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比如茶小二,也没人多说什么。
殷寂言坐在角落,单手支着脑袋,看着米色杯盏中翠色的茶叶像小树苗一样根根直竖浮在水中,白色的热气带起沁人的茶氛,丝丝漾入鼻中,浅绿色的茶水清亮,入喉微苦但极润极香,整个人顿时感觉舒畅又精神起来。
难怪姜沅瑾他们都喜欢饮茶,没事干时捧个茶壶,拉张躺椅,就这么能过上一整天。
殷寂言倒不是不喜欢,而是没有感觉。从前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以本相直面于人,不食人间烟火,不染世间尘埃。
他的真身是一块极稀有的灵石,本存在于天域,因一些意外之事,机缘巧合来到人界。他自化形后,别的身体机能都正常,唯独味觉感官极弱,基本尝不出酸甜苦辣,没有口腹之欲,自然也从未有机会享受人间珍馐。
记得曾经,姜沅瑾和他还住在永昼宫的那段时间,有一回,他们走得亲近的几个不知从哪里搞来几坛陈年极品佳酿,围着一起痛饮。修道之人,体质跟普通人比起来是要强上一些的,一坛子的酒水下肚,普通人早已醉死,而他们却不一定。但谁知这酒不仅喝的时候辣人,后劲也是奇大,愣是把他们中平时酒量最好的姜清和给撂趴下了,他喝的最多,却没上脸,直接倒头便睡。其余的人也头重脚轻,醉醺醺的,看人都有重影。唯独殷寂言还清醒着,一杯接一杯,入喉的瞬间表情都没变,就跟喝白水似的。其实对于殷寂言来说,喝酒喝茶什么的,真就跟喝水一般,一点味道都没有,完全无法体会茶酒的美妙之处。当然身体上他也是有感觉的,会浑身发热,有些困倦,注意力难以集中,这会儿正想着一件事呢,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到另一件事上去了。但这些他都没表现出来,摆着一张无甚表情的脸,看着东倒西歪的众人,面不改色地将剩下的酒水咕噜咕噜一股脑儿灌进肚子了。之后第二天大家醒过来,纷纷指着殷寂言感叹道“人不可貌相啊”“藏得可真深啊”“不喝不知道一喝吓一跳”“哎呀千杯不醉的名号要换人啦”等等……
而如今不一样了。
他在一具人类的身体上寄魂。
照蔚苍雩的说法,是用凡人之躯来做容器以安养他的残缺不全的魂魄,直到元神稳定。也就是说,现在的他若是还以本相的形态出现,时间短些还好,时间一长,则还是会面临魂销魄散的情形。重生哪有这么容易,蔚苍雩能救回他,已经是奇迹了,他自己也说那时把握不是很大,只能尽力一试。他还安慰道,无论这具身体原本长什么模样,塞入殷寂言的魂魄之后都会朝着他的本相慢慢变化,不必担心故人相见不相识。
蔚苍雩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除了刚醒来那一天,之后自己的身体便再也没有出现违和的感觉。
现在的殷寂言,已经可以被看做一个人了。一个目前功力只余从前自己的三成的人类。
以前跟姜沅瑾一起的时候,他们曾经见过一种动物,寄居在螺壳内,一生都要背着这个沉重的负担跑来跑去。它不可以不要这个负担,因为若是没有这个螺壳,他便会失去保护,就会死。
跟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相像啊,殷寂言怅惘地想着。
他在蔚苍雩那里待了几日便离开了,反正就是恢复调养,也不是三五天就可以完好的,在哪里都是一样。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除了永昼宫和悬珏空谷。后者是他初生之地,未有意识前便已守了千余年的所在,那里除了遍地碎石块和鸟兽遗骨,和一个阵法封印,别的什么也没有。若十五年前,没有姜沅瑾的出现,那他应该还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独自空守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万物不复。
而永昼宫本身他是不喜欢的,那里有一些不那么快乐的回忆,只因为永昼宫里有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但越是想念,便越是不敢靠近。
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于他而言,姜沅瑾就是他在世上的唯一感情寄托,有他在的地方,便是故乡。
他还没做好准备,总觉得两人再次见面之时,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他在外面游游荡荡一个月多,还是没想到要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一面想,十年不见,拖多一日关系也不大。但另一面,他又想下一刻就见到对方,不过该说些什么呢……
真是矛盾。他以前从没有这样的心情,难道是因为用了人的身体,连思维情感都变得弯弯绕绕了?不太可能吧……
姜沅瑾曾今说,有些人没事就爱胡思乱想,因为吃饱了闲闲没事做,整天白日做梦。或许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就是这样的。太大意了,蔚苍雩当时怎么不给精挑细选一下……
他想去永昼宫还有一个原因,是想拿回自己的兵器,那把名为红莲的墨色石杵。对红莲他是有感应的,毕竟是自己的一部分,就算断裂,甚至磨成灰粉,他也能分辨得出来。
现在,红莲的碎块,大部分正在永昼宫里。必定是自己身死之后被姜沅瑾带走的。想到这里,殷寂言心里竟然感受到一丝安慰,这说明姜沅瑾还是有想念他,不至于忘记他的。
不过,现下有一件事情,叫他非常在意。那就是,红莲两端碎块在永昼宫,但剩下的一段碎块,殷寂言感应到,它出现在茂昌镇了。
他一个多月来无所事事,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地方,看看人间的山水光景,体验一番风土人情,走到一处若觉得有趣便停下歇脚。
三日前他来到了此处。
而携带之人,是今日出现的。
☆、第三章
古往今来,人们都喜欢设定节日来纪念一些重要的或是富有传奇色彩的人或事。茂昌镇除了青鸾塔,其他并没有什么值得对外称道的地方。故每年的九月二十,也就是一百多年前那名白衣高人来到茂昌镇的那一日,便被镇民们定为纪念节日,称为青鸾灯会。
这一日,守塔侍女会从青鸾塔出发,乘车辇在镇中主街道游走一圈,一路沿街洒下在金凤神像前供奉了七日的无根水,最后回到起点。镇中楼宇之间互相串起盏盏彩灯,灯身大多绘着凤凰图案,或者龙凤呈祥。整个镇子花灯如昼,长夜不息,直至天明。
庆祝的花样稀松平常,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年年如此,大家其实就是找个机会聚一聚,玩一玩,图个乐子。但今年的青鸾灯会却是不比往年的热闹,显得冷清许多。因为就在前不久,茂昌镇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城中最出名的大户人家中,唯一的小姐病逝了。这户家主姓冯,他的祖先,便是白衣高人来镇里时接待他的镇长,所以每年举办青鸾灯会的费用银钱,有一半是冯家出的。冯家小姐在一年前身染顽疾,请了许多大夫,寻了不少珍贵药材,到最后变成了药罐子,却一直不见好,终于是在六日前香消玉殒。冯家小姐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却遭受了那样大罪,据说病到最后瘦得皮包骨,吃不下任何东西,看不清也听不到。或许死亡对这样的她来说,算是一种解脱。
冯家上上下下都沉浸在悲痛中,冯家主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最伤心的一个。这样一来,冯家谁都没有心情再掺和灯会的事情,今年拨给的银钱比之从前少了一倍。但谁也不好明着说什么,毕竟冯财主刚丧女,之前给冯小姐治病的花销很大,而且银钱从来都是冯家自愿赠与的,本就没有责任。当然更不会有人脸皮厚到去挂满挽联缟素的人家里去讨钱财了。
而第二件事情,则直接跟青鸾塔有关系。从半个月前开始,塔中接连死人,有侍从也有仆役,甚至还有过路借宿之人。那些人死状非常凄惨,全身焦黑,看着极像是被烈火所焚,只剩下一把骨头,松松散散的,没碰几下居然自动解体,哗啦啦掉了一地的骨碎渣子。尸体每次都是清晨或是早上,人起了要干活的时候发现的。一时间人心开始惶惶不安,各色谣言浮动,有说是鬼怪妖物所为,有说是什么恐怖的邪教祭祀要取活人当祭品,人口云云。
而当问起是否有异象发生时,住在郊外临近青鸾塔的人家有反应说,大约是在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一个晚归的人远远看见青鸾塔内突然大亮了一下,但眨眼间就熄下去了,之后没再发生过。于是大家,包括那人自己都以为只是眼花而已。
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茂昌镇一百多年来都没发生过大事,不要说离奇死人这等怪事,就连家中走水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都不超过二十起,大旱洪涝山野精怪根本就是没有的事情。
大家还是愿意相信,只要镇西那座青鸾塔在,塔中的金凤像在,那么茂昌镇就可以年年岁岁永保太平。今年的青鸾灯会对于许多人来说,不仅仅是一个节日庆典 ,人们对它抱有空前的期冀和寄托,希望过了这天,一切都会顺顺利利。
然而,就在不久前,冯宅有人传出消息,冯家小姐的尸首不见了。
亥时将至。
今夜无月无星,头上天空暗沉涌动,黑色乌云正在汇聚,看似要变天了。
殷寂言置身在青鸾塔周围的稀疏树林中。从他方向望去,塔内黑黢黢一片,不见半盏灯火,也听不到人声。他心中忐忑,迟疑不决,最后咬牙一想,来都来了,还打退堂鼓不成。一双眼左右快速一扫,便悄无声息地只身潜入。
塔中三层上下打通,主室是一个高大宽阔的空间,一尊鎏金漆彩的凤凰雕像矗立其中,全身隐没在黑暗里,却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受,使人不由自主地颤栗,有一种悚然感,觉得自己像是被暗夜里的狼盯上的猎物。
而塔中,一个人背对他无声无息地站着。
殷寂言确信自己进来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但那人还是察觉了。
瞬间对方人影一动。他心念一转,电光火石间刷亮火折,一豆明黄微弱的光横在两人当中。
殷寂言叹息一声,低头看刺进自己下腹一寸的冰冷剑尖。这把剑他认的,是姜清和的冷月。
有少量血洇出来,一股霸道的寒意霎时从伤处蔓延全身,就像顷刻间全身被无数冰刺插入刺穿一样,极冷又极疼。
他心里叫苦,面色却不改,复又抬头借着火光打量对方的脸。
那人生得很是标致,眉目清秀精细,面部线条柔和,皮肤洁白若莹雪,最勾人目光的便是左边眼角下那一颗殷红泪痣,周围绕着一道墨绿色的刺青,类似花木藤蔓,从下眼睑一直延伸到太阳穴下方,隐入发际,就像是藤枝结果,让本来十分温润安静的脸庞看上去添了几分媚骨妖娆。
不过现下这张好看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姜清和你还不快收剑!”
看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殷寂言又开始咬牙了,没好气道。冷月造成的伤口很难受,手微微发抖,烛火一晃一晃的。
“殷寂言?你不是已经……”姜清和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话中惊疑难以掩饰,一时间竟忘记了撤剑。他很快反应过来,面上满是歉意和尴尬,意识到什么,改口道,“没什么,你没事了就好。方才真是抱歉,一时手快就……”他放松下来,脸挂出一道浅浅微笑。从身上找出一个精巧的小瓷瓶,倒出一颗朱红色药丸,让殷寂言服下。
暌违这么多年,殷寂言乍一见这个笑容,忽而有些恍惚,过去岁月的印象从模糊到清晰。
记忆中,姜清和是姜沅瑾的堂兄,是宣尧姜氏一族的本宗后代。本宗一脉代代单传,故其身份地位尊贵,那时全永昼宫上下都将他视为下一任掌门的继承,同时也是姜氏家主的承袭。
但偏偏,此子年少时便与魔域赵氏一族中人纠缠不清,后来竟不顾众人制止反对,公然顶撞族中长辈,几次谈话崩裂,话不投机,终至双方大打出手。姜清和当时是以一敌众,结果却是两败俱伤,姜氏一众弟子,竟没有人能在他手上讨到好。
最终他毅然决然地拖着重伤之躯离开永昼宫,投身魔域。从此他的名字不再存于姜氏宗室,其人终身不被允许踏入姜氏势力范围之内,族中子弟亦被勒令不得与之来往。
殷寂言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是与姜清和站成一条线的,在当时场面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还趁机暗中帮了他一把。但要顾及到姜沅瑾,所以并不能做得明目张胆。
他还记得姜清和离去之时的背影,那么孤寂单薄却又义无反顾。
“没关系。”殷寂言回神,很快笑了一下,神情中带着一丝落寞。
“对了,你在此处做什么?”殷寂言服下药丸后,身上的难受登时减轻很多,“这个地方死气沉沉的,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今晚不是有青鸾灯会吗?众人口中的宝地,就算守塔侍女被拉去巡游,也不会不派人守在这里啊。”
“说的好像我们两个不是人一样。”姜清和好笑地白他一眼,突然又轻笑,眼光慧黠,道,“守塔侍女?她今晚可不会去游街的。”
“啊?”殷寂言一懵。
姜清和没回答,搭上殷寂言拿火折子的手,将他向前方带去。
殷寂言顺着昏暗烛光一瞧,看清眼前情景后,不由吸了一口气。
凤凰金像的供案前,躺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具尸体。身量不高,枯瘦面容,眼窝两颊凹陷,皮肤有些干瘪发皱。死了有些时日了,虽然用了些方法保存,但效果显然不是太好。
殷寂言联系几日所闻,一想就明白了。“冯家小姐?”
“嗯。”姜沅瑾应一声,又道:“这里除了我们,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话音甫落,两人周身倏然一亮,置于四周墙上几十盏灯烛同时亮起,整个主室顿时一片明亮。
青鸾塔四周墙壁上绘满彩色壁画,灵兽飞禽,舞乐纤姿,百鸟朝凤,一幅幅都是美艳绝伦,别具匠心。塔中有不少重锻轻纱垂坠,一派精致富丽。
如果不是气氛诡异,殷寂言还是想好好欣赏一下的。
两人身后,一位乌发素衣的年轻女子面无表情地站立,眼神透着狠意。
“……这是怎么回事?”殷寂言拉着姜清和的衣袖,贴近他小声问道。
姜清和疑惑道:“我也是刚来,能知道什么呀,你还不如直接问她。”他抬了抬下巴朝那女子的方向点了点,“反正她在这里设了阵法,料想我们插翅也难飞了。说不定你恳求一下,她会大发慈悲告诉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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