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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旧事完本——by雁栖苍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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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儿见宝儿粉雕玉琢,特别稀罕,只是宝儿不常见外人,如今头一次见到胭儿,不由缩在林芷岚怀里,警惕地看着胭儿,那大大的黑眼珠子,直愣愣地眨也不眨。
胭儿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碎布小兔子晃了晃,宝儿登时眼睛一亮。
“呀!”
藕一样的小手伸过去,一把抓住小兔子,只是胭儿还捏着,宝儿怎么也抢不过来。
“叫姑姑,她便给你。”林芷岚诱导着宝儿。
“啊~”宝儿生气地加大手劲,嘴里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要把小兔子抢过来。
哎,两个大人都放弃了,还没满周岁的孩子,是她们太心急了。
有了胭儿在,林芷岚回家也轻松不少,洗衣做饭这些就托给胭儿了,若是不让这孩子做些事,估摸着她都不敢在家里住下。
吃过饭,哄了宝儿睡觉,林芷岚拿出了纸墨笔砚,开始练字。
“嫂嫂,您还学写字?”胭儿觉得不可思议,读书写字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
“你哥寄来的信,我都看不懂,这不我就想学学,好歹不用让别人替我念家书。”自打林芷岚被算命的笑话了,她便起了这个心思,知识就是力量,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这道理都不会错的。
还有么,就是让王子墨知道,她能写会看,这样写个小情书什么的,也就理所当然了,林芷岚读书的时候没谈过恋爱,现如今还真有些期盼收到情书的感觉。
“嫂嫂认得多少字了?”胭儿羡慕地问道。
“不多,几十个寻常字罢了。我想你哥要是看到我的信,会不会吓一跳。”林芷岚调皮地说道,很期待王子墨收到自己写的家书时的表情。
“嫂嫂,你可真厉害。”
“这些都没什么,只要用心,没什么事办不成的。”林芷岚谦虚地说道,不过脸上满满都是自信。
胭儿看着林芷岚自信的脸庞,不由愣神了,至少,她没见过有哪个女子,如林芷岚这般独立自强,这样的品质,就算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曾有过。
只是,对于胭儿来说,这些还不够,就算再能耐又如何,还不是活在这个环境里,还是得依着这个环境来行事,特立独行,逆流而上,总是遥不可及的。
“嫂嫂,那事若非因为我,你与哥哥也不必吃那么多苦头。”胭儿扫着林芷岚脸上的疤痕,自责道。
“这事与你何干,如今这样也不错,至少,我与你哥光明正大了。”虽然此事太过刻骨铭心,当时也是生死攸关,但现下的林芷岚,却是豁达了许多,只要能等到王子墨回来,她们的生活必能过得比在王家庄好。
所吃的苦,也是值得的。

第五十五章
绍兴三年冬,是一个暖冬,盐官县的第一场雪,迟迟没有来,这对农闲服徭役的百姓来说,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这日天微微亮,王家庄一改窝冬的闲散,各院子都早早亮起了灯火。河边的一个小院子,也同样炊烟袅袅,屋内传出了几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王子墨,这厚棉衣也带上吧,不定天就冷了。”
“哥,昨晚我赶制了一条围巾,海塘边风大,您也带去吧。”
“胭儿心细又手巧,瞧这围巾,又厚实又好看,我就算想着了,也是做不出来的。”
“让嫂子笑话了,您给我哥从头到脚都准备得极妥当,我这围巾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王子墨淡笑着看着林芷岚与胭儿为自己忙里忙外,在这大冷天里,浑身却是暖暖的。想起去年,也是服徭役,家里冷清不说,自己又是头一回上工,衣物准备太过简单,上了河堤才三天就病了。
“王子墨,你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细细想想,物什可全了?”林芷岚见王子墨跟个没事人似的,不由气闷。
“装了两大包袱,都能在海塘上过年了。”王子墨知道林芷岚心里不好受,便玩笑着逗她,减轻离别的愁绪。
“你试试看,不早早回来我还不让你进家门了。”林芷岚挺着肚子,白了王子墨一眼。
胭儿识趣地躲进了厨房,给小两口留了说话的空间。
王子墨贼贼地望了厨房一眼,才挨近林芷岚,伸手捋了林芷岚微乱的头发,又疼惜地抚摸着林芷岚已经大起来的肚子,低声说道:“我会尽早回来的,你在家安心便是,好好养胎,不必为我担心。”
“能不担心么,大冷天的去海边干活。”林芷岚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绪不宁。
“又不是去战场,不过是出些力气罢了,你也知我这次是去管账分粮,不必受冻吃苦,安心便是。”王子墨捏了捏林芷岚的小手,安慰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与胭儿好好相处,她虽年纪小,但从小懂事听话,她若有什么不对的,你让着她些。”
“知道,她是你妹子,也是我妹子,我还能和小孩子计较不成,你不会是怕我欺负她吧。”林芷岚拧了一把王子墨,娇嗔道。
“哪能呢,我这是怕你心里不顺畅。”
“王子墨,我真舍不得你离开,你从来没离开过我。”林芷岚听着王子墨满满关心的话,不由上前抱住她。
习惯了一个人在身边,突然分开,又是特殊的怀孕时期,情绪难免不稳定。虽然昨晚两人聊了很久,林芷岚也有心理准备,可是真到了分离的时刻,又是那么的不舍。
“乖乖在家,等我回来。”王子墨轻吻着林芷岚的秀发,也是万分不舍。
两个包袱,沉甸甸的,载满了家人对自己的关爱,后面是林芷岚与胭儿留恋的眼神,王子墨一步一回头,向三叔公家走去。
此时天已大亮,三叔公家门前的场地上站满了服徭役的村民,还有很多送行的家人。三叔公随着官府下派的吏员,拿着黄页一一点名,待人齐后,众人上了庄里准备的板车,瑟缩地吹着冷风而去。
一路行至盐官县城门口,便有衙役书吏在此登记,周围全是各地赶赴而来的百姓,一簇簇站成堆。有的缩着身子在一边发呆,有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有的抽着烟在一旁聆听。农民们说着今年的收成,行商的说着今年的米市油市,跑船的说着运河上的奇闻,还有几个人,在人群中鬼鬼祟祟地观察,好趁乱发笔横财。
形形色、色,熙熙攘攘,鱼龙混杂,但不变的,是他们身上单薄的粗布棉衣,脸上饱经风霜的皮肤,从骨子里透着卑微与寒酸。
王子墨站立于其中,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修长的身材,笔挺的背梁,得体的衣着,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还有她身上那半旧的长衫,与其他人鲜明区分开来。
“哟,这不是王家庄的旺树兄弟么!”
王子墨听到中气十足的声音,抬头望去,却见是临村的一群人过来了,为首的人,是他们村里的壮小伙子——狗子。
站在王子墨身边的陈旺树见了,快步上前,捶了狗子一拳,扯着嗓子高兴地说道:“狗子,你也来了!”
“我是家里老大,我爹年纪大了,我不来谁来。”别看狗子的名字不咋样,身材却是如狼似虎,与陈旺树有得一比,他回敬了陈旺树一拳,陈旺树那样的身板,居然向后退了一步。
“旺树兄弟,这可是你们庄的‘秀才老爷’?”狗子见到王子墨,不屑地说道。
“狗子哥,有礼了。”王子墨拱手道礼。
“别,别别,别给老子整这套虚头巴脑的,你是读书人,我是泥腿子,我可当不起。”狗子嘴上说的谦虚,可语气中满满都是瞧不起。
“狗子,她是我兄弟,你说话客气些。”陈旺树见狗子这般对待王子墨,有些不高兴。
“旺树兄弟,我和你说句实在话,咱们种地的与他们读书人待不到一块儿去,你也远着些,要不人家累病了,剩下的工又得你扛。”狗子不客气地说道。
王子墨听着狗子的话,脸色极尬尴。
去年修河堤,他们都被派去挑河泥,王子墨那小身板,哪里干得了这活,因穿得单薄些,只三日便病了,她的活计,是陈旺树帮着做的。在这群年轻力壮的庄稼人里,王子墨如同入狼群的绵羊,可不是被欺负么。
“既然是兄弟,自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陈旺树警告地瞪了狗子一眼,便领着王子墨回了王家庄的圈子。
“树哥,谢谢。”王子墨低声说道。
“谢什么,咱不兴这个。”陈旺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王子墨低着头,慢慢地走着,心里如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闷闷的。狗子那句“秀才老爷”,极其侮辱人,若真是秀才,便可免了徭役,可王子墨不是,那狗子说这话,不就是奚落王子墨看似读书人,实则手不抬,肩不能挑,废物一个。
“别理那些臭狗屎,他们懂个屁!”陈旺树吐了一口唾沫,说道:“你是动脑子的,我们是卖力气的,看看从古至今,卖力气地能干过动脑子的?就说咱们大宋,将军打生打死,文官还不是随便抬抬嘴皮子就能把战功抹了,就说你帮着庄里卖粮,咱们这些人辛辛苦苦一整年,若没有你,咱这血汗钱早被奸商坑去了。”
王子墨闻言,有些惊讶,没想粗汉子陈旺树,还有此见地。
“树哥,今年我的工你不必为我扛了。”王子墨说道。
“什么扛不扛的,咱们是兄弟,难不成我还能看你累死不成。再说,你也是快当爹的人了,你那婆娘又这般厉害,我若不把你看好了,回去准要被她戳脊梁骨。”陈旺树撇着嘴,觉得林芷岚真是头母老虎,王子墨娶了这样的媳妇,这辈子是别想抬起头了。
“不会,岚儿看似泼辣,实则坚强,再说她对你也没什么成见,我包袱里还有她带给你的饼呢,加了猪肉的。”
“加肉的?这败家婆娘,见天的吃肉,吃她一口肉,我这身肉还不得卖给她。小二,你婆娘这是打算让我干两个人的活?”陈旺树颤颤道,总觉得林芷岚没这么好心。
“也许吧。”王子墨淡笑道,存心不告诉陈旺树自己会去管账,根本不用卖力气。
“那你的饼也得给我吃,不然我亏大了,还有,若是生了闺女,得嫁我家小子。”陈旺树扯皮道。
“饼给你,闺女不成,再说你媳妇还没找呢,哪里来的小子。”在原则性问题上,王子墨从来主意正,要是让林芷岚知道陈旺树打孩子的主意,她真的是不用回家了。
吵吵嚷嚷,终于轮到了王家庄签领牌籍,每个人登记画押,领上一个木牌,便可上衙门准备的板车,往海塘去了。
“你是王家庄的王子墨?”
王子墨见一个衙役询问,便拱手说道:“正是小子。”
“你跟我来。”衙役也不多话,直接转身走了。
“小二,什么事?”陈旺树低声问道,有道是民不斗官,这官差找上门,准没好事。
“等我一下,我去去便来。”王子墨却知道这是她那个从未蒙面的师兄来找她了。
很多人目送王子墨离去,有担心的,也有兴灾乐祸的,也不知乐些什么。
王子墨跟着衙役进了一间临时搭的棚子,见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房吏,心下了然,拱手弯腰行礼:“小子王子墨,见过胡工房。”
“哟,师弟,你可是来了,叫师兄好等。”胡得来起身,亲热地走上前拉起王子墨的手,将她带进里间。
王子墨被胡得来热情的举动弄得有些懵,虽说两人是同门,可从未见过面,王子墨还是刑荣给她信说起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师兄。实无交情,空有名份,刑荣也就带了一句话,真不明白胡得来为何待她如此亲热。
衙门里的房吏,惯会逢高踩低,以王子墨的身份,胡得来只需随便安排个差事便成了,就是不帮忙也是正常。
到了里间,自有衙役上了热茶,两个坐定,胡得来盈盈笑意道:“师弟不知为兄,但为兄却是早从师父那里听说过你。师父才学出众,谋略过人,可叹世事无常,怀才不遇。师父曾与我说过,你聪明好学,青出于蓝,是他到盐官县最大的收获。”
“子墨不敢当师父夸奖,不过是年纪小,师父偏爱了。”王子墨谨慎地答道。
“偏爱是有的,今日见你眉目清秀,面露聪颖,为兄虽只一县工房,但亦见过不少人,只一眼,为兄便知你非池中物,他日必当鲲鹏展翅,也不怪师父如此着紧你。”胡得来嘉奖之话,如潮水一般,听得王子墨越发的糊涂了。
“师兄过誉了,子墨只是一乡间小农,只知耕作,旁的什么都不懂。”王子墨谦虚地说道。
“师弟如此年纪,便谦逊有礼,甚好。你的事,为兄已安排妥当,到了海塘自有人照应。”胡得来说道。
“子墨谢过师兄。”王子墨起身,恭敬行礼,这桩大事了了,她也就心安了。
“坐吧,你我师兄弟,不必拘礼。”胡得来捋着稀疏的胡子,叹气道:“你的事不过是为兄一句话,可为兄的差事却是难办,今年这徭役,着实让为兄愁白了头。”
王子墨见胡得来无缘无故转了话锋,不免有些好奇。徭役年年有,如胡得来这般经年工房主事,应当熟门熟路才对,怎么会觉得有难处,莫不是出了大事?
想虽是这般想,但王子墨谨慎,没有随意接话,可胡得来却没打算糊弄过去。

第五十六章
王子墨由衙役领着,汇同陈旺树等人,一起坐板车向海塘而去,车上吵吵嚷嚷,陈旺树见王子墨极为沉默,不由关心问道:“小二,那胡工户寻你何事?”
“无事。”王子墨没有心情与陈旺树闲聊,何况车上人多嘴杂,便胡乱将陈旺树打发了。
胡得来的话,让王子墨听得云里雾里,说一半留一半,留下的还是关键的一半,她不知一个简单的徭役怎会有如此多的隐晦。
王子墨从胡得来那里得知,皇上已决议“南狩”,并将行在定于临安府,这对于临安府的人来说,那是大大的好消息。别管这个皇上是逃来的,至少以后临安府算是皇城了,政治,经济,文化会得到大大的发展,连带着盐官县也会更加繁荣。
不过,皇上“南狩”,定都临安,对于临安两县衙门来说,并非只有好处,这机会之中伴随着危机,若是差使办得不好,在皇上这眼皮子底下,瞒都瞒不住,所以,胡得来受到县太爷的指令,务必要把今年的海塘修整办得有声有色。
可是,没钱呢!
“师弟,为兄这差使不好办呢!咱们那个县太爷,是个万事不理的主,如今皇上要来了才知道着急,可钱呢,粮呢,沙石呢,工具呢,还不是全压在为兄身上。鲍县丞已让户房全力筹措,但依然杯水车薪,听户房那边说,今年的秋粮都还没收齐。”
“为兄这回算是摊上事了,你在海塘上办差机灵些,只管进出收支做账便是,其他的事莫要理。”
这话,啥意思?
在海塘上干了三日,王子墨渐渐有些明白了。看着海塘边一排排极其简陋的帐篷,那是给服徭役的人住的,四面漏风,根本挡不住阴湿凌厉的海风,每顿饭,都是腐米,这些米平日就是穷苦人家都不会吃,关键还没有一顿干的。这待遇,可比去年差远了!
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王子墨虽没有干过修塘建渠,但海塘上不少中年汉子却是老手,从他们的只字片语中,王子墨也能听得五六分。
“这沙石,都没个麻袋装着,潮水一来,不全冲跑了!”
“还沙石呢,你看到有几块石头,全是稻杆子!”
“这样修塘能成么?这海塘若是缺口可会死人的!”
“我看这事悬,若是明年雨水少还好些,若是如前年那般,怕是撑不住。”
“喂,你们几个,少说几句,不要命了!”
“王小二,运沙石的来了,头儿喊你去验收。”一个衙役扯着嗓子喊道。
与王子墨一同共事的,有五人,三人是工房书吏,另两人是民间的账房,同样托了关系进来的。六人分头数清了沙石数量,工房的书吏便开始登记入库,王子墨见工房的人察看过劣质沙石后,在账上记的却是上好沙石,不由看了看另几人。
工房的人似乎都没有觉察出问题,另两人脸色却不好,但迫于身份,又或者如王子墨这般被人敲打过,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动笔记下了“上等”沙石的数量。没人说,没人敢说,身边的衙役还看着呢,王子墨心里叹气,但也不得不低头,动笔开始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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