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旧事完本——by雁栖苍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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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明硬着脖子将头撇到一边,心想没你这个心软的兄长才是好事,哪有兄长劝着兄弟往刀口上凑的道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郑大明也只得算了,只希望后面的路,这两兄弟不要想一出是一出,没得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出来就好,某家只是想不通,为何死囚牢里的犯人会逃出来?”郑大明说出了众人心中的一 疑团。
桃花披着王子墨的衣服,缩在王子墨身后,因着受到极大惊吓,手还紧紧抓着王子墨的胳膊,她听到几人的问题,便轻声答道:“奴家知道。”
“桃花,你知道?”王子墨惊讶地问道。
“那些死囚,在。。。在欺负我们的时候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桃花见几人都看着自己,越发的害怕,干脆躲到了王子墨背后。
“桃花,你别怕,说给我们听听可好?”王子墨温和地劝道。
“就是。。。有人进了死囚牢,手里有钥匙,将死囚们放了出来,还给了许多银子,让他们在牢城营里制造混乱。”桃花说完,便瑟缩地紧挨着王子墨,她想起那些没有人性的死囚,就忍不住全身发抖。
有人?刻意?
桃花的话,让几人都沉默了。能买通小牢子拿到钥匙,又能撒出大笔银子让死囚们制造混乱,这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外头的人那便是无处可查了,而若是牢城营里的人,只有可能是官营差拨,或者是富贵得势的高级犯人。
官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牢城营出事他头一个逃不了,他总不会傻到自己买凶整死自己吧,差拔小牢子也没那么多银子,想来想去,也只有高级犯人,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高级犯人。
几番猜测,范围便锁定在了天字号房中,加上王子墨一共七人,除去王子墨与蒋尚培,剩下的便是五人,那到底是这五人中的哪一个呢?
“大哥,您如何看?”王子墨问道。
“为兄觉得,那人让死囚制造混乱很可疑,咱们看到的可不只是混乱,而是屠杀。”蒋尚培沉重地说道,没有人直面这样残酷的杀戮而不动容的。
“也许,那人的初衷并非是屠杀,只是制造混乱,也许是想浑水摸鱼,只是他不了解死囚,这些人出来,怎会安分。”郑大明本就是死囚,最明白死囚们的变态心理。
“咱们先假设,那人确实想趁乱做些什么,那他到底想做什么?”王子墨思考着问道。
“必然是安稳的牢城营里做不到的。”蒋尚培顺着王子墨的思路答道。
就在几人沉思之时,马车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几人震惊于这声音的恐怖,忙掀开窗帘向外望去,发现北边的城头上,居然燃起了滔天大火,那火势极猛,火头窜得老高,把那边的天都染红了。
街市上的人无不驻足观望,空气中夹杂着城头上的厮杀声。
“又开战了?”
“这次感觉与往常有些不同。”
“你瞧,城头上的火如此大,别说是御敌了,只是站在那里便要化成灰。”
街市上行人的讨论声,让王子墨的心又沉了下来,她突然有种极不好的感觉,这感觉像一把钝刀子似的,不断地撕扯着她的心。
“马夫,不去彩盛庄,直接去东门!要快!”王子墨突然朝着外面大声喊道。
蒋尚培见王子墨极其异常,刚想问她为何不按原定计划去彩盛庄汇合,但他发现不断有兴元府衙的巡城衙役涌出,那些衙役一改平时的懒散,正吆喝着行人速速撤离归家。
又过了一会儿,蒋尚培看到府衙的备军开了出来,正匆忙向北城头赶去。
“北城危急,怕是守不住了!”蒋尚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郑大明眼神一凝,转身出了车厢,抢过马夫手中的缰绳,拼了命地赶着马车狂奔。
“连府衙备军都出动了,这次怕是真的守不住了,府衙备军三千人,是城中最后的军力。”王子墨无力地点头道。
“只希望我等赶得及!”
那些驱赶行人的衙役,见有一辆马车横冲直撞,本要上前拦住,但看到马车上挂着典史方谦之的灯笼,便转身不理了。现官不如现管,凭他官再大,权再多,这些衙役却是直属方谦之管辖的,他们就算敢不理刺史大人的吩咐,也不敢得罪顶头上司。
这,就是蒋尚培的阅历,也正是王子墨所欠缺的。
郑大明虽然驾车技术不错,但对兴元府的路面不熟,幸好马夫是惯常出入兴元府的,两人合作,倒也珠连璧合,随着马车的不断奔驰,北城上的喊杀声也渐渐小了一些,这让得车里的人稍减不安。
但是,桃花却是一直紧紧绷着心弦,王子墨等人的说话行事,让她极其疑惑。桃花看向王子墨,王子墨给了桃花一个安抚的笑容,桃花看着这个勉强的笑容,并没有减轻心中的焦虑。
正当桃花猜测之时,突然,车厢猛然一震,车里的人瞬间被颠得东倒西歪,桃花不受控制地往王子墨怀里扑去,本能地伸出手,按在了王子墨的胸膛上!
轰~
桃花感受着手掌下面的软绵,脑子里一片空白,眼下,她管不了兴元城会不会破城,他们的命是不是保得住,他们又要往哪里去,她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手到底按住了什么!
为什么会是软的,为什么!
男人的胸膛,为什么会是软的!
“郑兄,何事!”王子墨忙乱之中,没有关注到桃花,只是挣扎着起身,向外看去。
“车跑得太快,马崴了脚,小爷,此地离东门不远,咱们跑过去!”郑大明从地上爬起来,急急扶着几人下车。
蒋尚培下来就去看马,马腿已经折了,根本无法行走,他当机立断道:“贤弟,事不迟疑,咱们跑过去!”
王子墨刚想回答,只听得北面又是一阵巨响,虽然看不到,但那震天的喊杀声,却让她无比相信一个可怕的事实。
北城破了!
“快跑!”
谁也顾不得其他了,都拼了命向东门狂奔。
心脏急促跳动,汗流浃背,脚重得如灌了铅一般,但没有人敢停下脚步。桃花跑在最后面,她看着王子墨瘦弱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也不知怎的,眼泪夹着汗水一起涌了出来。
自己是个笑话么?
还记得元宵佳节,那人牵着自己的手,也是这般奔跑,当时,自己幸福的心都化了,而如今,自己的心确实化了,化作一滩愁泪。
这样跟着她跑,值得么?
为何她的家乡有妻子,有女儿,为何!
桃花跑不动了,她停下了脚步,但就是那个让她心动又心碎的王子墨,却是回转身拉着她向前继续逃生。
“桃花,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声音,依然是往日的温和如春风,感觉,却是冰冷如冬雪,桃花想挣脱王子墨,却发现王子墨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东城门到了。
只是迎接他们的,不是城门大开,而是一排无情的箭。
“擅近者死!”
王子墨简直不敢相信,城头上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军士,那个喊话的校尉她认得,那人以往经常跟着吴胜全与自己一同饮酒赌博,如今居然翻脸不认人。
“小爷,您可算到了,急死老朽了。”张掌柜见到王子墨等人,似乎喜极而泣。
他们的计划是于彩盛庄汇合,然后一同由东门出城,可是北城战事骤发,王子墨半路调头,她还担心张掌柜等人在彩盛庄苦等,却不想张掌柜极聪明,早早来东城等着自己。
“张掌柜,闲话不多说了,那物可从秋月姑娘那里得到?”王子墨随意抹了一把汗,问道。
“小爷,这便是。”张掌柜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担忧地问道:“城头上的人说,北城破了,如今他们得了命令不得开城,这东西管用?”
“我也不知是否管用,试一试便知。”王子墨被逼到悬崖,突然也不着急了,一难又一难,如果真过不了最后一关,那便是天意。
王子墨拿了信,一个人靠近东城门,向上喊话道:“姜校尉,烦请您让吴将军出来,小弟有话要说。”
那姜校尉,平日里也没少得王子墨的好处,其实在这东城门上,又有多少人没收过王子墨的银子,如今她只身而来,又只是想问句话,帮着通传也不是大事。
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中,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全身披挂的吴胜全吴参将出现在了城头。
“王贤弟,并非我不守约定,如今北城已落,我等受令死守东城,今日就算是刺史大人来了,我也不能违抗军令开城门。”吴胜全打着官腔说道。
“小弟有一物,还请将军掌眼。”王子墨深深一揖,将信捧在手中高高抬起。
吴胜全望去,见是一封信,不由笑了,心想老天还真是开眼,银子凭白就掉了下来。
“放篮!”
一个竹篮,从城头缓缓落下,王子墨镇重地将信放于篮中,能不能成,在此一举。
吴胜全从亲兵手中接过信,打开一看,却发现并不是他所认为的票据,而是散发着女人香的信笺,不由心头一怒。
“你敢戏弄本将军!”吴胜全怒斥道。
“内里乾坤,还请将军一观!”王子墨再次深深作揖,几乎一揖到地。
众人紧紧盯着吴胜全,见他展开纸,见他脸色变幻,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北城的喊杀声,隐约间再次出现,夹杂着金兵的声音,那些他们并不懂的女真语,如同丧钟一般。
王子墨自然也听到了,她知道过不了一刻钟,金兵便会杀来,到时,她与她的这些朋友们,将死无葬生之地。
冷汗从额头滑落,她的那套锦衣,已脏乱不堪,那原本飘逸的发带,也不知踪影,发髻散乱,全身狼狈,她的手拢在袖中,紧握成拳。
岚儿,也许,我回不去了。
岚儿,请别怪我食言,好么。
岚儿,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我不想死,我绝不能死!我要活着回去见林芷岚!
王子墨双眼赤红,全身迸发出凌厉又自信的光彩,她朗声正色道:“将军!请速下决断!”
第七十章
什么是英雄?从不向困难低头,从不看中自己的性命,救人于危难,一死何妨!
什么是枭雄?从不向困难低头,从不看中别人的性命,救已于危难,苟且也要偷生!虽非要有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霸道,那也是在芸芸众生中,难得的倔强,坚强。
在吴胜全的眼中,王子墨曾经是散财童子,是赌场圣手,是酒国豪杰,是欢场懦夫。但在今日,吴胜全敬畏这个身高不足五尺,长着一张兔爷儿样的王子墨。
因为她敢在金贼杀来之时不仓皇而逃,敢带着一群人置之死地而后生,敢把性命放在一个青楼女子的情书上,敢自信地面对眼前的窘境!
这样的气概,超越了绝大数沙场悍将。这样的豪情,真他娘的对吴胜全胃口。
王子墨给吴胜全的信,便是秋月姑娘给他的情书。这不是王子墨愚蠢狂妄,而是她太过精明,这满城的人,在吴胜全眼中不过就是草芥,只有秋月姑娘,才是吴胜全的心头肉,特别在吴胜全成为秋月姑娘的入幕之宾后,他对秋月姑娘简直魂牵梦萦,无法自拔。
王子墨从不盲目自信,从不敢勉强行事,所有的事,都基于她精密的谋划,所以她才敢在此等危难时刻,依旧不放弃出城。
吴胜全看着纸上的娟秀小楷,心头不由发热。秋月姑娘也非寻常女子,在这城破危亡之际,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曾经的辉煌不值一文,那些追捧她的男子给不了她平安,而如吴胜全这般掌握兵权的将军,才是最实在的归宿。
“将军,您看,北城烽火!”
吴胜全闻言,忙将视线从信笺上移开,只见北城头上,燃起了浓浓黑烟,那烟是军中信号,主将阵亡。
吴胜全挑眉,他想不到金贼如此犀利,竟然将关将军阵斩于城头!
不仅城头上的守军看到了信号,全城的人都看到了,所有的人心头都极其沉重,凡有清醒过来者,无不召集家人,迅速向东城南城逃离。
蒋尚培已经全身发软了,张掌柜的脸苍白的无一丝血色,东城下彩盛庄的所有人,都期待又惊惧地看向吴胜全。
吴胜全见到了所有人的狼狈,而只有王子墨,依然坚定冷静地看着自己。
“开城门,送于我兄弟上好马匹!”
豪气的声音,响彻东城头,于彩盛庄众人来说,这便是天籁之音,竟有人喜极而泣。
“将军,您不可违抗军令。”身旁的佐将劝道。
“城都破了,人都死了,将令有个屁用!”吴胜全吐了一口唾沫,对王子墨拱手道:“贤弟,路上珍重,老哥但能保下性命,定当寻你共醉一场。”
“将军,珍重!”王子墨一揖到地,转身向蒋尚培等人挥手,豪情万丈道:“上马,出城!”
王子墨,蒋尚培,郑大明,八个保镖,迅速翻身上马,桃花与张掌柜等人,则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奔出东城门。
“哈哈哈哈~”
王子墨在马背上,疯狂地笑着,迎着初夏正午灿烂的阳光,背靠着兴元城中的喊杀声,笑得极其放肆,笑得满脸是泪,笑得痛哭不已。但是,她一直在笑,在大笑,在狂笑,那飞奔的骏马,似乎感受到背上人极其复杂的心情,也肆意地狂奔。
劲风灌入口中,马背颠簸不已,但王子墨牢牢地骑在马背上,大声发泄道:“大哥,你看到了没有,你看到了这山这水吗!你看看,这不是牢城营,这不是兴元府,大哥,我们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哈哈哈哈~”
有多少苦,自己尝过说不出口,多少的泪,躲在暗处不敢示人!
蒋尚培看着王子墨瘦弱的背影,不自觉的,也流出了男儿泪。王子墨的苦,他懂,也只有他懂,因为是他陪着王子墨,一步步成长到今日,看着她褪去纯真,看着她弄权欺人,看着她隐忍坚韧,又看着她如今日这般,肆意放纵。
没有他,可能就没有今日的王子墨,但蒋尚培知道,没有王子墨,也便没有自己。
海阔凭鱼跃,天高凭鸟飞,蒋尚培相信,逃出牢笼的王子墨,今后将不可限量。
站在城头的吴胜全,也听到了王子墨肆意畅快的声音,他此时很想与王子墨同奔共醉,但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传我军令,全军将士,立刻撤出兴元城,姜校尉,你点两百亲军,随我去城中救一人。”吴胜全发令道。
“将军,我等不可放弃守城。”有将士听道,忙劝道。
“那你守着,其他人撤。”吴胜全白了那将士一眼。
“将军,军令不可违啊!”
“军令,去你妈的军令,北城好几千人,这样都守不住,咱们满打满算才一千余,你想去送死么!”吴胜全一脚将那将士踹倒地上,说道:“这兴元府,不是咱们这点人马便能守得住的,吴大帅不日便会抵达,我等保住性命,到时跟着吴大帅收复城池,岂不大功一件。如今白白送死事小,扣上失城罪名,别说咱们项上人头不保,就是咱们的家人也会受连累,你这个蠢货!”
“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城中百姓受金贼欺辱?”
“百姓?死就死吧,这就是他们的命!”吴胜全不屑地撇着嘴,说道:“兄弟们,咱们去春花楼,秋月姑娘自然是本将军的,其他的你们自个儿抢,去晚了没了可别怪本将军。”
王子墨不知道吴胜全为秋月姑娘杀了很多挡路的百姓,不知道那个力劝的将士拔刀自刎与国同在,她如今是真正出笼的小鸟,自由,畅快。
一行人于天刚擦黑时,到了早就安排好的据点——小杨村。
在小杨村留守的仆人,见王子墨等人平安到来,兴奋地一同欢呼,殷情上前伺候下马,伺候洗漱,置上酒宴,开怀畅饮。
篝火映照着众人的脸,越发添了几分喜气,王子墨端着酒杯,起身兴奋地说道:“兄弟们,咱们苦苦经营,终于是逃出来了,咱们共饮此杯,以谢上天垂怜,赐我等不死。”
“干!”
“我,王子墨,自幼孤苦,少年蒙难,幸得众位相助26 “干!”
“此去临安,千山万水,我只愿到那里时,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还好好的在我身边,与我共举一番事业。共患难,同富贵,我王子墨决不相负,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