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旧事完本——by雁栖苍梧

“娘子，官人回来了。”
彩月上前迎了迎，王子墨侧身避开，说道：“去弄些水来，洗洗睡了。”
“很累么？”林芷岚见王子墨走了过来，忙将账本合上放在一旁，动作有些仓?5 佟?br /> 虽然室内灯光昏暗，但眼尖的王子墨还是在林芷岚合上账本之前瞟到了一眼，她发现上头所写的字自己半点都看不懂，但是这样的字，她曾经见过。
“在看什么呢？”王子墨装作若无其事，伸手要拿账本来看。
林芷岚快速将账本拿走让碧霞放好，有些勉强地说道：“闲来无事，随便看看，快去洗洗吧，夜深了，早些休息。”
洗漱过后，两人睡在床上，并没有向前几日那般春光无限，王子墨头枕着胳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林芷岚侧身依偎着。
无声的寂寞，缭绕着卧房，在黑暗中，一声叹息传来。
“有为难的事？”林芷岚轻声问道。
“树大有枯枝啊。”王子墨疲惫地说道。
林芷岚闻言，沉默了，隔了很久，才幽幽说道：“既是枯枝，剪了又何妨。”
“没想到才一回来，就得对自家人动手，他好歹也是救过你帮过你的。”
这话算是挑明了，王子墨没有想过瞒住林芷岚，况且在她眼中，王恩并不算什么。王恩才十五岁，小心思有些，但手段太嫩了，面对这样连对手都算不上的人，王子墨要处理有的是办法，只是她怕林芷岚心里不舒服。
“既然错了，定要罚的，咱们家大业大，若是任人唯亲，往后很难约束其他人。”处罚王恩，林芷岚不可避免会伤心，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种事若是不处理，对于她们这个才起步的小家来说，是致命的。
“他拿了铺子里的银子在外面放贷，我已让人去查了，回头有了消息，再论长短。”王子墨将林芷岚拥入怀中，对于林芷岚的通情达理，她感到安慰。
沉默在继续，王子墨满脑子都是那个账本上的鬼画符，还有林芷岚带来的小包中的那个卡片，这种字王子墨永远不会忘记，因为这是林芷岚出身的证明。
王子墨回想着林芷岚出现以后的种种，莫明其妙出现在田头，失忆，怀孕，各种其思妙想，与世人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与生活方式，太多太多的疑问，但林芷岚刚才藏起账本的行为，让王子墨知道林芷岚并不想让自己知道。
为什么呢？她们两人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又是同历生死的患难夫妻，还有什么不能坦白的呢？出身问题吗？
想来想去，王子墨抓不住重点，但有件事她敢确定，林芷岚已经恢复了记忆！
耳边传来林芷岚均匀的呼吸声，王子墨长长叹了口气，紧了紧自己的胳膊，轻叹道：“岚儿，你究竟是哪里人，你不会离我而去吧。”
装睡的林芷岚听到这句话，心里抽痛的厉害，只是出身问题说不清道不明，她不敢说，虽然王子墨的胸怀很广阔，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实在无法让人相信。
她在这里只剩下王子墨与宝儿了，她不敢赌。
林芷岚不着痕迹贴紧王子墨，像是回应王子墨的问题似的，只要你不负我，我定不会离开。
第二天一早，张不才把通宵算好的账交给了王子墨，王子墨看过之后按下没有动作，只是让人看着王恩，不许他出别院。
其他的掌柜一早就来与王子墨告辞，王子墨勉励了几句，掌柜们诚惶诚恐退下了。昨夜他们回家基本都被自家老爷子耳提面命过了，又经历了严格的对账审查，谁都清楚在王子墨手下干活是怎么回事，别看人家年纪轻，这道行可深着呢。
王恩的事，无疑是给掌柜们敲响了警钟，不过王子墨的行为也是让掌柜们服气的，公私分明，奖惩有度，跟着这样明理的主子，他们只要用心办差，谨言慎行，就会步步高升。都是劫后余生的人，他们对自己眼下的生活很是珍惜，不想因为自己的错误连累了家人。
王子墨是闲不住的，用过了午饭，便领着一家人去街市上逛逛，也没让人准备马车，只带了几个贴身伺候的，步行而去。
王家别院就在西市附近，一行人转过两条小路，便到了繁华的西市大街。北方战事，官家南下定都，盐官县做为南宋首县，比之以往更为热闹。
宝儿不常出门，如今被王子墨抱着，看到人来人往的大街，显得特别兴奋，嘴角都裂到后脑勺去了。
“岚儿，往后咱们得多出来逛逛，孩子关在家里会变得小家子气。”王子墨心情如阳光般灿烂，与身旁的林芷岚说笑着。
“我也想啊，可是你在不家，我每日从早忙到晚，要不是有胭儿帮着带宝儿，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想起当时还住在东市那边，我得出摊卖馄饨，宝儿只能让杨婆婆帮着带，那时哪敢想还有今日。”
“委屈你了，今日咱们慢慢逛，爱买什么就买什么，咱不缺钱。”王子墨捏了捏林芷岚的小手，豪气地说道。
林芷岚白了王子墨一眼，这人一点都没变，穷的时候买不起好东西，就给自己买些糕点蜜饯，现在有钱了，可不就嘚瑟了么。
“你们也别拘着，咱们盐官县民风纯朴，文教昌盛，少有不讲理的人，不是北边儿可比的，莫要摆出与人打架的势态。”王子墨见小良及护卫们一副严正以待的样子，不由笑道。
“小爷，咱这不是没转过神来么，这里可真是人间天堂，只一个县，可比人家的州府强多了。”小良赞叹道。
“好日子在后头呢，别像个土包子似的，丢人。”
王家的颜值是很高的，又穿着体面，护卫随侍，路过之人不禁侧目，王子墨旁若无人，与林芷岚胭儿谈笑风生。林芷岚很大气，你们爱看就看吧，现在她可不是能被谁抢走的人了。面上看似温婉，小手却是不听话，总在王子墨手心里挠。
“都是汗，还拉着！”
矫情啊！
走到一家燕窝店门口，王子墨停下了脚步，看着那熟悉的招牌，不由想起当年的事。
“这家店的燕窝不错，我们进去看看。”
掌柜见见是贵人来了，忙不迭亲自引了王子墨等人进了里面雅间，自有麻利的小二上了茶点。
“官人，娘子，可是要买燕窝？”掌柜拱手欠腰，笑咪咪地问道。
“正是，拿些上好的过来瞧瞧。”王子墨将宝儿给了林芷岚，说道。
“好嘞，官人娘子请稍等。”
掌柜亲自待客，这规格可不小啊，想想当初，王子墨不由苦笑，先敬罗衣后敬人，此话实乃真理。
掌柜的动作很快，一转眼就领了几个伙计进来了，排成一排，亲自介绍：“官人，娘子，敝店的燕窝，在咱们县可是头一份。燕窝可分屋燕，洞燕，亦可分金丝燕，草燕，毛燕，这之中，自然是金丝燕最佳。官人请看，这是白燕，这是血燕，这是黄燕。”
“还请掌柜帮着掌眼，哪个最好。”王子墨是买过燕窝的，掌柜拿来的这几个都是完整的燕盏，看上去非常不错，并不是外头所摆的。
“官人南狩，本店东家已将家中所藏极品金丝燕上贡，如今敝店最好的，是这个血燕。虽比不得金丝燕，但亦是不错，而且存货不多，官人您看。。。”掌柜这一手很漂亮，能上贡燕窝，说明他们店的实力声誉都是不错的。
王子墨点头，看向林芷岚。
林芷岚拿了那盏血燕看了看，说道：“是不错，不知作价几何？”
“来本店的都是老主客了，官人娘子头一回来，小人必不能教两位失望，寻常时两贯钱一两，小人想讨个交情，便是一千八百钱吧。”掌柜顶着招财猫一样的笑容说道。
“这个数公道，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且来两斤吧。”
王子墨话一出口，掌柜的笑容就更甚了，忙叫人去称重，林芷岚瞪了王子墨一眼，觉得这么快近四十两银子扔出去太败家了。
王子墨笑得露出了八颗白牙，起身让小良接过燕窝，带了人就往外走，临到门口之时，王子墨转身说道：“我并非头一次光顾，想必那位小哥已把我忘了。哈哈哈哈！”
掌柜一头雾水，转过身看向王子墨所指的那个伙计，伙计歪着头想了很久，都没想出这贵人到底是谁。
有道是，贫贱无亲人，富贵盛门庭。

第九十六章
这次王子墨带林芷岚宝儿出来，除了逛街显摆，还打算去谢两户人家。一则是李大夫，一则是杨家。
带着八色礼盒去了李大夫的回春堂，李大夫不巧出诊了，王子墨放下礼盒与拜贴，让李大夫的徒弟转告，她得空会再来拜见。
从县衙门口绕路，转到东大街，那华贵的气氛一瞬间就转变了。不时有做买卖的吆喝声传来，这里的人说话也不是轻声细语，斯文有礼，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扯着嗓子在喊。
铺面大多不大，看上去比较旧，街上因运送米菜等物，显得有些脏乱，市井之气扑面而来，这种社会底层之地，本就是王子墨与林芷岚曾经所居住的地方。
王子墨与林芷岚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林芷岚引着王子墨到了杨家，自己上前敲门。
“来了来了，谁啊。”门内传来了杨婆子的声音。
开门一瞧，皆是打扮体面的贵人，林芷岚见杨婆子有些懵，忙上前叫道：“婆婆，我是岚儿啊，这是我家小姑子胭儿，您可记得。”
“哟，居然是林娘子，老婆子都认不出来了，快进来。”杨婆子一手拉着林芷岚，一手拉着胭儿，看了又看，眼中满是惊讶与欣慰，转头瞧见一个年轻男子抱着一个小女孩，而那个小女孩便是杨婆子曾经日日带着的宝儿，她不由放开两女，说道：“这是咱家宝儿吧，都长这么大了，可俊着呢。”
“婆婆，这是奴家夫君，他回来了。”杨婆子曾经给了林芷岚很大帮助，林芷岚一直把她当成长辈看待。
“王书吏？他是王书吏，怎么不像呢。”杨婆子不敢认，毕竟当初见得少，而现在已经大变样了。
“杨婆婆，我家娘子与宝儿得蒙你照顾，我专程来此答谢。”王子墨抱着宝儿没法行礼，只能欠了欠身。
“林娘子，她果真是王书吏啊。”杨婆子终于认出了人，忙向里面喊道：“老头子，快出来，林娘子回来了，还带了宝儿与王书吏。”
认亲完毕，呼啦啦一群人都挤进了小院里，护卫们在外吃茶纳凉，杨婆子领了林芷岚等人到了厅里后，便抱着宝儿不撒手，又是摸又是亲，简直就是亲孙女一般。
“婆婆，你们最近可好？”林芷岚关心地问道。
“挺好的，两个儿子在外头做工，你那间房我本是不想租的，留着做个念想，谁知这老头子看上人家出价高，前三个月便租出去了。”杨婆子埋怨道，但看她的面色就知道过得不错。
“咱们县最近进来的人多，房租涨了是好事，婆婆你可要发财了。”林芷岚笑道。
“那点小钱，能发什么财。林娘子啊，你才是有福气的人。”杨婆子看看林芷岚，又看看王子墨，那一身的富贵，不由感慨道：“想当初，王书吏受冤吃了官司，你天不亮就得出摊做生意，每日也就攒上几十个铜子，那会儿啊，我看着你艰难，想帮帮你，可是你这丫头太硬气了，愣是没出声。”
“还好你让我带宝儿，要不你怎么过下去。”年纪大的人，动不动就得想当年：“咱们宝儿也是个苦命的娃，整日吃不上奶，我让老头子弄些米糊糊给她，这孩子偏认死理，饿着肚子也不吃，有时饿狠了直哭，老婆子我现在想想都难过。”
“婆婆，都过去了，她回来了，我也就有了主心骨，您别难过。”林芷岚本没觉得自己有多苦，可是被杨婆子这般声泪俱下地说着，想想就觉得委屈了。
“瞧我这老婆子，哪壶不开提壶，王书吏莫要见怪。”杨婆子抹了一把眼泪，搂着宝儿说道。
“怎会，小子多谢二老照顾家人，这里有些银两，还请收下。”王子墨拿出了两锭五两的银锭，推到了杨老爹面前。
“使不得，使不得。”杨婆子见了，赶紧摆手道：“我们小门小户的，用不着银子。”
王子墨见状，向小良使了个眼色，小良从身上的包袱里拿出了十吊钱，王子墨说道：“是小子唐突了，这些总得收下吧，若婆婆不答应，回头娘子定是不饶我的。”
“哎！你说说你们这小两口。”杨婆子无奈点头，拉着林芷岚的手说道：“如今见你们过得好，老婆子心里高兴，往后你们好好过，有个争吵拌嘴的相互让着些，都是苦过来的人，没什么想不开的。”
“婆婆，奴家记下了。”
告别杨家二老，已是黄昏时分，东西市开始闭市，人流也少了不少。一行人静静地走在略显空旷的街市上，回想着杨家人的真诚厚意。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王子墨，看，那边就是咱家的铺子，今日要不我们就在铺子里吃些？”林芷岚拉着王子墨的手说道。
“好啊！我在路上就听说咱们家馄饨的名声了，还真是千里飘香。”
馄饨店也在打烊，门板已经插了一半，赵六在指挥着，见林芷岚来了，赶紧上前迎接：“娘子，您怎么来了？”
“夫君想吃馄饨，这不就来了么？”
“官人！”赵六愣了愣，向王子墨恭敬行了礼，便扯着嗓子喊道：“大家快出来，官人和娘子来了！”
瞬间十来个伙计厨娘连同暂代大管柜之职的张放都出来迎接，颇有些大王巡山的感觉。
“你们先忙，等会儿我请你们吃肉。”
“谢官人！”
一群人激动坏了，吃肉啊，多令人振奋的事。按行规，伙计打工店家包吃的话，一般是半月吃一次肉，差一些的一月一次，但数量肯定不多，一人一小块的样子，掌柜管事多一些。像王家的馄饨店，厨房里米面肉菜多的是，但伙计们能看不能吃，这并不是王家主家刻薄，而是整个行业都是这样的，谁也不会抱怨。
这回王子墨特许加吃一次，怎能不让这些社会底层的小民激动呢。
张放接了王子墨的吩咐，让厨房比往常多烧了一些肉，王子墨自己则要了铁板酱鸡饭，铁板这词让她颇为好奇。
果然出来的架式就很吸引人眼球，一个跑堂戴着厚厚的手套，托着一块铁板，上头还有个铁皮盖子，焖着都能听到里面“噼啪”的油炸声。待声音小些，揭开盖子，“嘶啦”声与烤香味给了视觉听觉嗅觉一个大大的盛宴。
在林芷岚期待的眼神注视下，王子墨舀起饭，塞进嘴里，登时香气四溢，王子墨眼都瞪直了。
“尝尝下面的锅巴。”林芷岚笑眯眯说道。
铁板上的锅巴，烤得嫩黄焦脆，入口之后，“咔擦咔擦”极有嚼劲，王子墨不住点头。
林芷岚见小良和护卫们馋的快流口水了，便吩咐道：“给他们也上一个，多加些饭菜。”
小小的铁板菜，偏尝出了宫廷盛宴的感觉，伴随着伙计们吃肉的高涨劲头，这顿饭宾主尽欢。
用了饭，喝着茶，面对一群伙计，王子墨淡淡说道：“想是王恩的事，你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你们不必害怕，我王家不是随意株连的人家。只要干活得力，手脚干净，这事便不会落到你们头上。以前凡有偷奸耍滑的，好吃懒做的，公器私用的，且早日改了，莫要到时后悔，步王恩后尘。”
“知道了，官人。”
恩威并施，总店这盘棋，还得好好整治整治，这家店是林芷岚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如今给了王子墨，她必不能让林芷岚的心血毁于一旦。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宝儿今日玩得有些疯，林芷岚不放心让她自己睡，便抱到了正房。
如此，王子墨想干些什么却是不能了，林芷岚看到王子墨皱脸委屈的样子，心里明镜似的，调皮的本性又憋不住了，她特意穿了半透明的睡衣，在王子墨面前晃来晃去。
王子墨的眼睛已经粘在林芷岚身上了，八匹马都拉不开。林芷岚妩媚地笑着，坐到王子墨身边说道：“给我梳梳头。”
发入手中，如丝般感受，淡淡的香味缭绕着王子墨，慢慢的她的呼吸有些重了。
“宝儿在呢，不许瞎想。”林芷岚回头嫣然一笑。
“宝儿睡熟了。”王子墨搂着林芷岚纤细的腰，在她耳边哑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