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旧事完本——by雁栖苍梧

“我从未怪过您。以前，我只是在想自己错在哪里，您才不愿认我。如今，我已不会如此想，您有您的难处，我有我的命运，有些事，强求不得。”王子墨轻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经历了那么多，她渐渐开始理解王启年，不过理解是一回事，心里的疙瘩是另一回事。
“为父最大的错，便是当初没有顶住压力，一次又一次，让我的墨儿受尽苦楚。”
“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有此一遭，未尝不是幸事，请二老爷不必挂怀。”
王启年听了，不住点头，又不住心疼，王子墨的心胸之宽广，让得王启年自惭形秽。
“你说有事与我商量，何事？”王启年见王子墨极有主见，也就不再强求一个称呼了，反正他们就是爷儿俩，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王子墨整理了思路，说道：“师父曾与我说过，如今大老爷官运亨通，长房已然转危为安，另有老太爷相助，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其手，我想我一个私生子回到王家，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反正会成为长房攻击我二房的负累。”
王子墨虽然不叫“爹”，但话里话外还是承认自己是二房的人，这点让王启年受伤的心好过不少。王启年也可算是枭雄了，王子墨的这番话，让得他深思，转而发现王子墨顾虑颇为正确。
王子墨不仅是私生子，更是吃过官司的人，这样的身份对于二房来说，自然是颜面扫地，比起长房的王子文，他是长子嫡妇，又是秀才，更已育下一子，王子墨无论从哪个方面，在家族里都占不上优势。
“刑先生思虑周详啊。”王启年点头说道。
“二老爷待我之心，我不会忘，若非二老爷遣王福来为我上下打点，我万不能逃脱被杀的命运。师父说，‘申生内而亡，重耳外而安’，这道理二老爷当是明白的。以如今形势，不若我在外，闯出一番事业，到时再回王家，才能给我二房助力。”这事王子墨在襄阳就想过了，林芷岚不愿回王家，她自己也是不愿的，外面天大地大，何愁没有机会出人头地，总好过在王家与长房相争。
“墨儿真是长大了，难怪王福来死活要跟着你，大总管亦是对你称赞有佳，老夫当感谢刑先生，帮老夫教出了一个好儿子。”王启年想了想，觉得王子墨的主意很正，说道：“只是我儿势单力薄，想要在外头闯出一片天地何其艰难。”
“再难，也难不过以前。我虽不才，亦有一班忠心之人为我出力，林氏更是贤内助，如今官家定都临安府，咱们盐官县机会良多，只要眼光够准，行事谨慎，当能有所发展。”王子墨信心十足，再看王启年一力爱护，不由担心道：“只是二老爷在王家，独木难支，若是大哥还在就好了。”
“哎，时至今日，我常梦到你大哥，砚儿走得太可惜了。”王启年感同身受，说道：“不过墨儿放心，为父在王家经营二十年，也不是可以让人任意揉捻的。你既有雄心，为父老怀安慰，你且大胆放手去做，为父是你坚强的后盾！”
王子墨看着王启年，突然双膝跪地，恭敬地叩首道：“二老爷生养之恩，墨儿铭记于心，愿二老爷与二太太福寿安康，福泽绵长。”
王子墨走了，王启年既欣慰又失落，坐在书房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丰氏陪了王启年一辈子，对他极为了解，带着晚饭到了书房，伺候老伴用饭。
“老爷，你可怨妾身。”丰氏也是看懂了，这个便宜儿子其实很不错。
“怨，怎么不怨，但也谢你，你给我生了一个好儿子，你也让我的另一个儿子在吃苦中成长起来，若是当年接了墨儿回来，也许她会像她大哥那般优秀，但也许也会像三房那群兔崽子一般成了窝囊废，一饮一啄，自有道理。”
“老爷，妾身往后会多让人去别院那边看看的，妾身帮不上你们的忙，但妾身既然是嫡母，吃的用的总会上心。”
“我知道当年那事是我对不起你，咱们砚儿也是福薄，墨儿是个好孩子，你好好待她，她心里会记着的。”
“妾身知道了，明儿叫人给小二那屋子整整，虽说老爷子不让她回来，但那里总是她的家。”
“这样就很好，墨儿是个念旧的，你如此待她，她定是会谢你。”
没了儿子的父母是可怜人，特别像丰氏这样，独子早早去逝，又没留下孙子，丰氏与胡氏其实没什么两样，要是王启年也走了，那么她与胡氏便真的无依无靠了。丰氏想通了这一层，自然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刻薄对待王子墨，反而要亲近，要关怀，只有这样，王子墨才会记着丰氏的好，才会在往后的日子里给丰氏依靠。
丰氏的想法很正确，只是她不知道，就算她什么都不做，王子墨一样会善待她，因为她答应过王子砚，兄长的托孤，王子墨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回程路上，王子墨没有进祖宅，而是直接出了王家庄。林芷岚听了王子墨的复述，总算是松了口气，从古至今，谁愿意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更何况王家那么乱，从小习惯自由的林芷岚怎么受得了。
“岚儿，如何，我说没事就没事，你瞎紧张什么。”王子墨很嘚瑟，在林芷岚面前总是想求表扬。
“你本事，你能耐。”林芷岚对王子墨这么幼稚的行为翻了个白眼。
“这表扬太肤浅了，你得亲我一下表示诚意。”王子墨高兴了，又开始作死的节奏。
“成。”林芷岚双手捧着王子墨的脸，一口咬了下去。
“哎呦，疼！”王子墨疼得一把推开林芷岚，捂着脸，眼神很受伤。
“还要不要亲了，嗯？真不要脸！”
37
宝儿见两人玩得很开心，自然不甘落下。她搂着林芷岚大大亲了一口，再爬向王子墨。
王子墨见宝儿过来搂着自己要亲亲给安慰，扁着嘴说道：“看看，还是闺女好。”
宝儿笑得很贼，捧着王子墨的脸，小嘴凑到另一边，然后，也咬了一口。
“哎哟！”
林芷岚笑得花枝乱颤，抱起宝儿猛得一阵亲热：“真不愧是娘的好闺女，就该这样。”
“你们太欺负人了，林芷岚，怎么教女儿的！”王子墨一手一边，捂着脸止疼，她真是被这娘儿俩气死了。
随行的王福来听到马车里的动静，不由“呵呵”笑着。他也觉得在外头挺好的，自由自在，跟着年轻的主子干劲十足，这些日子，他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十岁。
“福来兄，我真没想到，你会主动要求跟着小二少爷。”王顺说道，他是没办法，被指派来的，王福来明明可以回去的，但就是不愿意。
“顺子，难不成你想回去？”
“小二少爷没来之前，自然是想的，后来小二少爷回来了，我爹又给我说了一番，这心思便淡了。”
“我王福来，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二老爷自然是服气的，大总管也是钦佩之人，再下来便是老太爷，如今又多了个小二少爷。”
王顺闻言不由挑眉，看来自己调整的心态还不够，觉悟不如王福来呢。
碧油马车缓缓驶到别院门口，王诚见了，忙上前迎了迎，待王子墨等人下了马车，王诚赶忙禀报：“小二少爷，您母亲来了，还将胭儿娘子带了回来。”
王诚说完，就见到脸上顶着两圈牙印的王子墨，立刻皱起了眉头，而原本笑容灿烂的林芷岚，则是一副见鬼的样子。
“让你别送胭儿回去，就不听，看看，这回怎么收拾。”林芷岚一向在外人面前给王子墨面子，可是柳氏这个天底下最大的麻烦来了家里，对她的杀伤力太大了。
王子墨被骂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那可是她亲娘，再不好也是亲娘，百善孝为先，柳氏再出格，她也没能耐说啊。
王福来才刚和王顺吹牛王子墨怎么厉害，林芷岚怎么大气，这回可真是傻了眼了，平时那么牛气的两个人，怎么就露出了畏缩的表情，在王家见二老爷也没吓得这样的。
在门口站了足有一盏茶时间，王子墨垂头丧气对着林芷岚说道：“进去吧，来都来了。”
是啊，来都来了，难道要过家门而不入么。

第一百零一章
回到家，王子墨与林芷岚先回正屋换了衣服，刚出来就见到张婆子欲言又止站在外面。
“张婆婆，说吧。”林芷岚无奈地说道，张婆子这样子，想是她那个不靠谱的婆婆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小爷，娘子，家里没事，就是小爷的母亲带着胭儿回来了。”张婆子不知道怎么说。
“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且如实禀报吧。”林芷岚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今早小爷让人送胭儿回去，饷午的时候一群人又回来了，胭儿由一个娘子领着，说是小爷的娘亲，我们自然不敢怠慢，做了午饭给她用了。”
“然后。。。然后吃过饭她就在院里转了一圈，骂小爷没良心，又说要住下来。小爷与娘子不在家，管家也跟着去了，家里没主事的人，奴家不敢应下。谁想小爷的娘亲很气愤，将花厅砸了，奴家没办法，只好给她收拾客房，可是她不愿意，说哪有做娘的睡客房的道理，硬是将桃花赶了出去，要我们把桃花的屋子收拾一下给她住。”
张婆子抬头，见两个主子如雕塑一般，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她不仅带了胭儿回来，还领着一个小哥儿，说是小爷的弟弟。咱家的规矩外男是不得进内院的，可是她死活要让那小哥儿与她同住，我们无法，只得先应着了。谁想刚将她俩母子安顿好，她便让我们传针线娘子给她量身裁衣，又让我们开库房让她选料子，娘子不在家，我等下人怎有胆子擅自开库房，彩月与她理论，便被她打了一耳光。”
林芷岚看向彩月，白嫩的小脸上一个红红的手掌印非常明显，而且还肿了起来，一脸的委屈不敢说，碧霞不忿道：“娘子，不是婢子们怠慢她，她一来就要这要那，能做主的婢子们都给了，可是库房婢子万万不敢开的，彩月姐姐好言好语与她说，等官人娘子回来便禀了给她，可她偏不听，还打人！骂我们狐假虎威，不懂尊卑。”
奇葩亲娘啊，再没有第二个了。
林芷岚无言地看向王子墨，一副那是你娘你搞定的样子。王子墨苦笑不已，她要是能搞定，她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受委屈了，碧霞，你带彩月下去拿冰敷脸吧，张婆婆，开库房，各色物品挑些好的随我们过去。”王子墨无奈地说道。
“别忘了和厨房说一声，今晚做的丰盛些。”林芷岚补充道。
“岚儿，咱们这就去吧，不管我娘说什么，你权当没听到。”
“我知道了，只盼着把她伺候好，她能早些回去。”
两人带着人，一起到了胭儿院里，还没进门，就听到柳氏的叫骂声：“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跟着你哥吃香的喝辣的，有没有想过你老娘我在村子里受苦。瞧瞧你，穿金戴银，罗衣上身，你也有这命享福！你弟弟的衣服补了又补，你怎没想过给他做一件！”
“娘，您别说了。”胭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怎么不能说了，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说你怎么了，你要是有良心，老娘才懒得说你！”
就在胭儿招架不住的时候，王子墨与林芷岚及时赶到。
“娘，你来了。”
柳氏听到声音，忙转过头去，见到真是王子墨，激动地一把扑了上去，瞧了又瞧：“真是我的墨儿，娘知道你吃了官司，日也担心夜也担心，前两日从王家庄传来消息，说你回来了，娘不敢信，我墨儿回来了怎会不来看看我这个娘。”
“娘，孩儿不孝，回来事多没抽出空。”王子墨听到柳氏这番话，不由惭愧道。
林芷岚也觉得很惊讶，不过转念一想，王子墨总是柳氏亲生的，怎么可能不担心。
柳氏的关心弥足珍贵，因为少得可怜，所以才珍贵。仅这么一瞬间，柳氏发泄了亲情，注意力就从王子墨还活着转到王子墨发达了，却忘了自己这个亲娘。特别是王子墨身边如今看起来很高贵的林芷岚，是柳氏心中的一根刺。
本是轻抚王子墨的手，突然高高抬起，一巴掌甩到王子墨脸上。
“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娶了媳妇忘了娘，连带你妹妹都被她教坏了。你说说，那个陈旺树有什么好的，陈家穷得叮当响，你也好意思将你妹妹往火坑里推！你如今富贵了，瞧不上我们娘儿俩了是不是，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这门婚事必须退，难道给你妹妹寻个好人家不能了！哎哟，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了这么没心肝的儿子女儿，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不要活了！”
柳氏捶胸顿足，大嗓门嚎丧一般，指着王子墨劈头盖脸地叫骂。
人说程咬金三板斧，这柳氏，来来回回就是两出，一出是骂，一出是哭，乡下的泼妇总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柳氏可不能啊，惜命着呢，没享福就死太亏了，她只哭只闹，绝不上吊。
王子墨颜面扫地，林芷岚愤怒不已，上前威胁道：“你再闹，这些东西便没有了，回头让人与王家二老爷说一声，看看他是个什么章程。”
柳氏顿时如被掐了脖子的鸭子，一下子不哭了，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直扑后头下人们捧着的好东西。
“疼么？”林芷岚抚着王子墨的脸，心疼死了。
“别说了，先进去再说。”王子墨垂头丧气地说道。
进了屋子，挥退了下人，柳氏便开始扒拉起王子墨送来的东西。都是上好的货色，她不是不识货的人，毕竟做过王家的丫鬟，眼力还是有的。见王子墨与林芷岚没糊弄自己，她心里那个高兴，别提什么良心不良心了，钱才是良心之作。
林芷岚见王子墨的弟弟缩在角落里，便招招手说道：“锋儿，过来。”
沈锋腼腆地笑着，轻轻叫了一声：“大哥，嫂嫂。”
沈锋八岁了，他也是柳氏的一个奇迹，全不像他爹那样的猥琐，他娘那样的泼辣，当初王子墨被赶出王家庄住在沈家疗伤治病，林芷岚就见过这个孩子，印象挺不错的。
见沈锋的衣服确实补了又补，鞋子都露出了脚趾头，便让张婆子去库房里挑些颜色嫩一些的布料，打算给沈锋做四季的衣服。
“嫂嫂，其实我在家穿得挺好的，这一身是最破的，来之前娘特意给我换上的。”沈锋看着腼腆，脑子却是很机灵，他喜欢林芷岚这个嫂嫂，便小声把自己娘给出卖了。
“没事，嫂嫂给锋儿做衣服，难道锋儿不喜欢吗？”林芷岚摸着沈锋的小脑袋说道。
“谢谢嫂嫂，谢谢大哥。”
柳氏的扫荡工程比较浩大，好些东西原就是给她备的，只是这些日子要处理家业，王子墨没时间去沈家村看柳氏，这会儿柳氏来了，索性直接给她得了，这样还能少挨骂。
晚饭是林芷岚高标准严要求下的产物，没让柳氏挑脸子，本来柳氏在王家时学的规矩还是不错的，但跟着沈良多年，原有的修养早被磨光了，大吃大喝，来者不拒，边上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惊呆了，王子墨觉得脸火辣辣的，也许是被甩了一耳光，也许是觉得没脸。
但子不嫌母丑，其实王子墨见到柳氏挺高兴的，自打搬出沈家，她差不多快两年没见到自己娘亲了，不住给柳氏夹她喜欢吃的，顺便也照顾自己的弟弟。
柳氏这人，其实心肠并不坏，就是一门心思钻钱眼里，不肯吃亏，她见王子墨不计前嫌待自己亲厚，也就识相了，只是看林芷岚很不顺眼，特别是见到宝儿，柳氏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我好好的闺女，白给你糟蹋不算，还让她“喜当爹”，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
胭儿在柳氏的压迫下，万般无奈将陈旺树向林芷岚借银子提亲的事说了出来，这算是把林芷岚卖了。其实胭儿不傻，她这样做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她太了解柳氏，娘要是知道哥发达了，自然不愿意让自己嫁给庄稼户，那自己也就可以和陈旺树退婚了。
用了晚饭，精神抖擞的柳氏便开始发飙，她对着王子墨抱怨道：“我辛辛苦苦半辈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们这些不省心的，能看到你们过得好，我这个做娘的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可是那陈家是什么人家，人多地少，一年到头拼死干活都攒不了几个钱，泥腿子也想娶我闺女，想得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