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旧事完本——by雁栖苍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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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来阁与牛排店也在腊月十二关了店铺,不过到底是接近年关,世家的宴席一家接着一接,王家的这两家铺子订单极多,王子墨便让张不才分派了厨师帮厨,让他们带齐做饭家伙去主人家就近做宴。
蒋尚培的执政能力很不错,又有前头贵人富户们捐的救济银子,很快就置办了充足的过冬物资接济贫户,城里并没有出现乱象,连冻死饿死的人都没有。富户们还在衙门所划的范围内支了粥场,一排排打着主家姓氏的幌子迎风舞动,看起来颇有些过年的热闹气息。
王家也开了粥场,这种事并不需要王子墨亲自出面,自有下面的掌柜操办,只是听王顺说,王家庄王家居然缺席这样的场合。
这很不寻常,作为本乡本土的世家大族,这种场合的缺席是致命的。世家之所以为世家,除了有钱有权,还得有声誉有名望,像这样的赈济粥场,虽然耗费些许米粮,但更是积攒人望声誉的极好途径,如今王家缺席,还不得被人戳着脑门骂。
王子墨修书,让人送去王家庄,自个儿清闲之暇,叫了花楼里的姑娘在自家湖心亭弹小曲儿,她则是一派文人雅士作派,对雪独饮,万分逍遥。
王家别院虽小,但一池小湖之景却是闻名盐官,采用借景之法,将镇海塔纳入其中,从湖岸引两条小堤入湖心亭,林芷岚又植了不少红梅,颇有些小西湖之韵味。
王子墨左手背负,右手持杯,欣赏着满圆雪意,朗声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弹琴的姑娘们原以为那样风光月霁的王大官人摆那样潇洒的造型要来一首好诗,谁想念的是别人的诗不算,还根本诗不对景,想笑而不能笑,琴声瞬间凌乱。
“子墨兄,别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偏你清闲。只是,你家红梅怎成了白雪,亦或是子墨兄醉了?”噪声打破宁静,王子墨不用回头便知是自己的损友蒋尚圭。
“蒋三爷可是说笑了,王小二善饮,只是不善诗罢了。”
又是一阵大笑,王子墨红着脸,拱手道:“诸位,还请担待则个,我一俗人,可比不得你们。”
“哈哈,小二,每每诗会,你都是落了第,莫非你如今趁着窝冬在家苦学么?”陈世云笑道。
“好啦,好啦,坐下共饮,什么红梅白梅,开了春都会谢,咱们还是忘了吧。”王子墨羞躁地请人入座。
“如此,吃人嘴软,我等便饶你这一遭。”
三五好友,聚在一起相互打趣,好不开心。只是酒宴散去,蒋尚圭与陈世云留了下来,拉了王子墨去书房。
蒋尚圭并不是个忍得住的人,待书房内无下人了,他便问道:“子墨兄,你可听说了王家大老爷在扬州的事?”
“大老爷?扬州?我不曾听说啊。”王子墨纳闷道。
那王家大老爷王启慎,一直在扬州当官,只是不是做官的料,多年未见升迁,上回官家南下,王家捐了不少银子,王启慎屁股底下的位子终于松动了,升任扬州河运盐铁转运副使,那可是大大的肥缺,也正是因为如此,王启年才颇为被动,以至于王子墨迟迟不能认祖归宗。
“难不成王家那边还没收到风?这不可能啊。”蒋尚圭疑惑道。
“三弟,有话不妨直说,王家大老爷怎么了?”王子墨心中一紧,问道。
“我家三叔父寄了信回来,说王家大老爷犯事了。常太爷升任扬州通判,原来是为了这遭。”
王子墨知道蒋家三老爷是在朝为官的,消息肯定灵通:“犯事?犯了何事?”
“大事!官家与朝廷因为北边战事吃紧,一直在为军粮军饷发愁,今秋好容易凑了十万石军粮及二十万两银子送去给韩世宗与岳飞将军,谁想过了扬州入长江时被金贼劫了。扬州漕运衙门及扬州州府从上到下吃了落挂,王大老爷是扬州河运副转运使,可不是成了首罪,听说官家极重视此案,想那常志仁常大人去扬州任通判,可不就是为了这事。”
王子墨闻言苦笑,常仁志的手段她是知道的,这案子落在他手里,非得拔萝卜连坑一起端,谁也别讨到便宜。王子墨自然是不待见长房之人,可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是王家血脉,王家获罪与她来说是弊大于利。
陈世云见王子墨如此,不由劝道:“你且安心,王家大老爷上头还是转运正使,州府刺史,再怎么说,天塌了高个子顶着。”
只是,这话王子墨却是不信的,王启慎那种蠢货没事时当官都不牢靠,如今摊上大事,他岂有脱身之法,说不得还要被上官扣黑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到了晚上,去王家庄的下人回来了,带回了王启年的口信,让王子墨明儿中午带林芷岚与宝儿去仙来阁共餐。
这个消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林芷岚知道了前因后果后,瞬间有些不敢相信,然后“咯咯”笑了良久才嗔喘道:“你爹,你哥,为了抢点家产,与你爷爷大伯斗了半辈子,临到头,居然轮不到自己动手,憋不憋屈!”
王子墨苦笑,可不就是么,不光是她爹她哥,现在还得加个她,拼死拼活都在为争王家费尽心机,如今倒好,大敌自己倒了不算,王家眼看着也要倒了,王启年的付出与王子砚的隐忍如今看来,简直就是笑话。
“你也别伤心,你没入王家宗祠,是不幸中的万幸,就算此事牵连,也轮不到你头上。”林芷岚暗暗自傲自己是宇宙无敌聪明美女,当初死活不让王子墨认祖归宗,看来还真是对的。
这也是王子墨还能笑出来的原因,虽然宋朝与士大夫同享天下,等闲不杀文官,但如此大案,一个不好便要刺配充军,抄没家产,到那时,落地的凤凰不如鸡,王家败落只在旦夕之间。
两口子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事情会牵连到她们身上的概率很小,谈话间气氛并不凝重,只多了一丝拳头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王子墨慢悠悠喝着茶,思索着问道:“上回听你说,咱们大宋是被蒙古人灭国的,你对大宋可了解?”
“我从小出国读计算机的人,看过几本史书?我知道的人物加起来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
“那你与我说说你知道的吧。”
“有个叫苏轼的,是个大诗人,有个叫包拯的,是个大清官,有个八贤王,手握金锏上打昏君下打贪官,与包黑炭同朝为臣,还有那个宋徽宗,大艺术家,他写的‘瘦金体’与画的花鸟画在我们那里可是无价之宝,我家有幸珍藏一件真品,不过听我爷爷说,这个皇帝很昏庸,除了好事什么事都干。”
虽是大逆不道的话,王子墨听了却是忍俊不禁:“这些我都知道,你说说从官家南下之后,我们大宋又发生了什么吧。”
“南宋啊,我知道的不多,最有名的便是皇帝听信秦桧谗言,发了十二道金牌召岳飞回京,以‘莫须有’罪名把他杀了。”
“什么?!莫须有?这是什么罪名?岳飞将军如此忠心,竟难逃官家猜忌?”王子墨震惊道。
“莫须有就是不需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宋朝一向重文轻武,总觉得武人会造反,朝里位高权重者莫不是苟延残喘之辈,一味割地赔款求和,只图苟且安乐,不顾百姓死活。我还记得有首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暖风吹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王子墨默默诵念,渐渐有些痴了:“可不是这样么,北有长江天堑,朝廷偏安一隅,不思北进收回故土,我等南人尚在家乡,未逢家国破灭,可是北人如今到了咱们这里,已不见当年壮心。”
“还有一首是岳飞将军作的诗,叫《满江红》,我们那里的孩子都读过。”林芷岚也有些感慨,毕竟这些人物这些作品承载着华夏民族的屈辱与觉醒,这些存在于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因为自己长于他乡而消散的。
“岚儿,可能念给我听听。”王子墨期盼道。
林芷岚闭眼,想着小时候用《满江红》作词谱写的壮歌,缓缓念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好!壮哉!不愧是杀敌报国的真英雄!”王子墨举茶当酒,高声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时的王子墨,脑中尽是兴元城陷落时的惨状,还有襄阳守城的悲壮,亲眼见过沙战的残酷,才知道人命如草芥,王子墨知道这个世间乱了,很多人失去故土,很多人失去生命,曾经美好的花花世界,便是原罪,是敌国觊觎的乐土。
王子墨看不得宋人沦为金贼的奴隶,蒙古的奴隶,虽然她极热爱和平,但这世间终究战乱难消,要死很多人,那么,王子墨希望死的是金人,是蒙古人,而岳飞,韩世宗等人,便是她心中的龙城飞将。
林芷岚看着悲壮奋发的王子墨,心中有着隐隐担忧,她同情岳飞,敬仰岳飞,但她不希望王子墨与岳飞过从甚密,只是岳飞送给王子墨的那把短剑,王子墨出门从不离身,显然,岳飞在王子墨心中的份量,并不轻,再加一个刑荣,那便是极重的了。
可是,有些话她能说出口,有些关乎大节之事,她纵有归劝之心,亦难开口。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说的便是此处吧。
幸好,岳飞正被朝廷重用,王子墨无意之中让岳飞与文臣交好,岳飞也听进去了,也许,这一世会不一样。
林芷岚知道自己眼界不高,她也不想忧国忧民,她的前世就是为国家服务的,如今重活一世,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想些什么。
第二日正午,王子墨带着林芷岚与宝儿在仙来阁见到了久违的王启年,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脊梁不再笔挺,嘴边的法令纹深了许多,显出老态。
“墨儿携林氏,宝儿,见过二老爷。”王子墨恭敬作揖。
“好啦好啦,自家人,何必拘泥俗礼。”王启年看到年轻的一家三口,脸上是满满的笑容:“哟,宝儿这么大了,可还认得祖父?”
“宝儿,叫祖父。”林芷岚见宝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研究王启年,温柔劝道:“宝儿不认识祖父了么,你小时候祖父还抱过你呢,你不是最喜欢祖父的胡子么。”
宝儿一听胡子,眼睛一亮,王启年顺当地从林芷岚手中抱过宝儿,笑得很是爽朗,那胡子随着笑颤动,宝儿好奇,一手捏住。
“宝儿不许胡闹,快松手。”林芷岚心里那个“汗”,喜欢老男人的胡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癖。
“祖父。”宝儿甜甜叫着,浓浓地讨好。
王启年自然是心软如水,摆手道:“无事,无事,宝儿喜欢就好。”
这顿饭吃得温情脉脉,看到显老的王启年,王子墨有些心疼,一边替王启年夹菜,一边报菜名与做法,还说待过些时日□□几个好点的厨子去服侍二老爷。
改口很难,叫了那么多年二老爷,一下子开口叫爹并不容易,王启年不介意,因为王子墨所言所行就是一个儿子对老子的尊敬与孝顺,里子有了,面子又何妨。
况且,宝儿不是叫祖父了么。
王启年喂了宝儿一块炖烂的牛筋让她练牙,慢悠悠说道:“我这阵子来过几次城里,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你与林氏。”
王子墨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按理,这是老子教导儿子的时候,林芷岚也跟着不吃了。
“你们吃,别紧张,我听到的都是在夸你们呢。”王启年摸着宝儿的小辫子,欣慰道:“王大官人是盐官县第一会做生意的人,林氏是顶顶好的贤内助,生意做的好,人也善,惜老怜贫,富贵了也不忘乡亲们。”
王子墨汗颜:“二老爷,您别听他们胡说,外头都是说风就是雨,一句话转一圈早就变样了。”
“你当老夫是傻子么,老夫眼不瞎耳不聋,会听也会48 看,你与林氏做得很好,老夫欣慰之极。只是,有一言,老夫想嘱咐你。”
“谨听二老爷垂训。”
王子墨起身,垂首侍立,林芷岚亦有样学样。
王启年见王子墨态度谦和,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夸奖而有所骄狂,点头道:“你年轻,少年人意气风发再所难免,只是莫要忘了本心。包花魁,捧戏子,开赌局,斗鸡走狗,这些应当有分寸。上回听了一些不好的话,老夫没有询问你,那是因为老夫知道你娘子是个心明眼亮的人,又大气踏实,往后,你们二人要相扶相助,相亲相劝,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便是这道理。”
“二老爷,墨儿记下了。”
王子墨深深弯腰,几乎一揖到地,林芷岚也跟着敛衽行礼,只是心里腹诽,老爷子说了,喝花酒听小曲儿都是可以的,只要不太过分就行。
哼!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们坐下吧,下面我有些紧要的事要与你们交待。”
林芷岚见王启年面色凝重,便抱了宝儿让外头的小良带着。
王启年要说什么,王子墨与林芷岚心里有谱,如果消息没错,那王家就摊上大事了。王启年显然知道的比外面人多,王子墨与林芷岚听了不住皱眉,大老爷王启慎,简直蠢钝如猪,真不知道他的进士是怎么考上的。
事情大致上差不多,多的那个消息是致命的。扬州河运转运正使有通敌卖国之嫌,而王启慎做为正使副手,也有很大的嫌疑,特别是压运军粮军饷的路征他知道,并且在关防文书上有他的签名,这便可以算作是证据确凿了。
“老夫的兄长,从小读书不错,可惜却是个书呆子,做官也有二十年了,偏是连个路数都没摸清。这些,老夫也不想再多提了,只是老夫知道兄长为人,他决不会参与此事,就他那胆子,那脑子,谁愿意与他共谋。”
这话小辈便不好接了,林芷岚觉得王启年为王启慎在她们面前洗白根本没用,不过是牢骚之言。
“如今,家里准备变卖产业,往京里与扬州通关节,老爷子将这事交给了老夫,老夫明日便会起程。老夫此去,不知何时归家,亦不知有家可归否,临走之前,有一事要托付你们。”
“二老爷但讲无妨,墨儿定会尽力办到。”王子墨重重点头。
王启年拿出了一个四方雕花檀木盒子,递给王子墨说道:“这里面,是老夫半生积攒的体己,留在王家,终是不稳当,你俩且拿着,好好经营。”
王子墨不敢接,婉拒道:“二老爷何出此话,大老爷既然是无辜的,二老爷必能为大老爷讨还清白。”
“墨儿啊,你虽年轻,但你是个精明人,何必自欺欺人。”王启年拍了拍王子墨的手,疲惫地说道:“寻门路找关系,花钱如流水,就算讨得清白,王家也不济事了。老夫此去,不过是为了王家子孙后代着想。若老夫不中用,这些东西放在王家终是要被官家拿去的,小辈们还得落个犯官之后的烙印。”
“墨儿,你终是我的亲生骨肉,亦是我王家当下唯一的希望,老夫将这些东西给你,是为我们王家留条后路。老夫知你不喜王家,可是你还有母亲嫂嫂需要奉养,还有侄女需要栽培。这些东西,说是银钱,亦是一份重担,交给你,老夫心疼,但老夫放心。”
王子墨听了这样类似托孤的话,不由想到王子砚当日之言,她承诺过,她必竭尽所能做到,担子虽重,她亦愿意,只为报当日恩情。
“如此,墨儿便收下了。二老爷,您多保重,也请您放心,只要墨儿在,二房便不会少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世家大族在没有分家之前,各房名下的私人产业并不多。产业是家族的,是公家的,主子们吃用在公中,每月的月钱是零花钱。当然,得脸的与不得脸的差别很大,得脸的有差事,收入多些,长辈时不时还有赏赐,不得脸的只能拿些呆出息,月钱还要打赏底下仆人,所以手头并不宽裕。
像老三王启连,就是属于没啥进项的人,幸好他还有王老夫人接济,自家媳妇的嫁妆也能有些进项,这才算维持三房的体面。
说到媳妇,人是男方的,嫁妆却不是。媳妇的嫁妆不归属男家财产,算是媳妇的体己,老了死了传给子孙,若是和离,还能带着嫁妆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