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养团子 番外篇完本——by楚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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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布坊是新建起来的,屋子里一切从新,显得光洁亮堂。店铺连着后面的居所,不大,却甚是自在惬意,布置亦瞧得出来是一贯经商之人的作风。
陈掌柜一见到奚二小姐的身影,便恍如见到了小财神爷,忙从屋内笑着迎上去,浑身肥膘,又穿得厚实,着实像个吹鼓了的气球。
晚香在陈掌柜的引导下走到偏室,一掀开碎珠帘子,晚香便见到这位三四年前的旧友同窗了。
白芷高瘦了许多,从前瞧着只比晚香高了一点儿,亦长得显小,因此才让奚晚香以为白芷不过与自己年龄相仿。可现下看来,果真白芷得比晚香年长几岁,浑身的稚气都脱了干净,许是一两年避着太阳,皮肤白了许多,而原本圆润结实的脸颊也瘦了一圈,有了尖俏的下巴,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可仔细一看,鼻翼面颊上的点点雀斑却还是顽固不去,为其添上独有的俏皮可爱。
见到奚晚香,白芷一下便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笑着走近,握住晚香的手,上下打量着晚香,啧啧一叹:“哎哟,奚二小姐长得真是越发水灵了,可羡煞我了。”
奚晚香亦抿唇笑着,望着这多年未见的同窗,竟莫名觉得她变得太多了,变得有些让人陌生。不过本就并非挚交好友,晚香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着比了比自己的身高,自诘道:“你都长这么高了,还嫁人了,又这般明艳照人!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说到嫁人,白芷忙笑着把晚香拉到她夫君面前,给韩公子做了介绍。韩公子是个憨厚老实的,年纪亦不大,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方头大耳,一个眼明嘴利,竟没有来地觉得极配。
“听说,你准备贷钱给陈老板的布坊?”白芷不住地嗑着瓜子儿,眼睛则快速往晚香身上一瞟。
晚香还是有些不自在,记忆中的白芷是个极不靠谱的人,总带给自己无尽的祸端,比如被打手背啦、偷吃被发现啦、还害得堂嫂在书院门口等自己等到睡着……可就算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个姑娘,却总热切地让晚香去她家做客,还会觉得一直蹭吃不好意思,耽着被她爹爹打的风险偷家里的零嘴出来跟晚香分享。那样的白芷才是活灵活现的,让晚香觉得回忆起来便想发笑。
晚香没有多想,她亦客气地说:“早就听闻陈老板在永州的布坊生意做得十分红火,若能开到咱们镇上来,依照陈老板的打算,必然能获得不少利润。咱们钱庄自然也能从陈氏布坊中得到报酬。如此双赢的事儿,何乐不为呢?”
白芷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不过从前镇上布坊的布都是由韩公子家里来运的,从永州走,道路崎岖,就算是车马也得走三天。今天我找你们,就是为了这事儿。”奚晚香略带稚气的声音与她的果决极为不符,却偏生让人觉得可信,“希望你们今后能与陈氏布坊合作,放弃奚家的布坊。”
此言一出,几人皆愣了。
陈掌柜更是没想到,奚二小姐竟然会这般坚决地站在自己这头。没等陈掌柜开口发问,白芷便抖了手上的瓜子,拧着细眉,颇为奇怪地又将晚香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不是奚家的姑娘吗?怎么竟会帮着外人说话?”
奚晚香扬了扬眉,不急不缓地说:“韩家替奚家的布坊搬运布料也有些年头了,想必韩公子对布坊的生意状况亦有些知晓,这几年布坊在冯姨娘的打理下非但没有赢利,反而江河日下,皆吃的是钱庄进账的本。这些天,祖母有这意向,准备将奚家的两家布坊变卖了,免得再拖钱庄、拖奚家的后腿。你们是聪明人,又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该如何做定然不用我这个黄毛丫头来教罢。”说着,晚香顾自笑了笑,“我话就说到这儿了,不知韩公子意下如何?”
韩公子瞧着是个没多少经验的直肠子,听着晚香笃信的话便信了七八分,忙点头道:“好好……”
孰料,没说完便被身边的白芷打断,白芷瞪他一眼,小声说:“好什么好,别说话!”说着,她又转头,嘻嘻笑着拍了拍晚香的手背,“奚二小姐,这事儿可不小,容我和这傻子回去再思虑思虑,与他老子通气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奚晚香微笑道:“好,这事儿也不急,听陈老板说,他这布坊开起来还得几个月半年的,足够了。我呢,不过也是事先与你们知会一声罢了,毕竟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堂嫂掌着钱庄巨细,不好直接出面,便只能让我这个没什么轻重的小丫头来与你们说一声。”
“奚二姑娘说笑了。”几人忙赔着笑说,目光相撞,各怀心思。
正当晚香准备走的时候,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转身对三人道:“不知宫绸这类布料,在这儿能卖个什么价钱?”
听着这无缘无故的一句话,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还是陈老板先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小心地环了四周,道:“奚二姑娘,别人不知道,我做着这个卖布的生意还是清楚的。听闻宫绸在江宁一带确实有在民间私卖的,然明面上却还是明令禁止的,况且虽然这世道乱,但咱们永州知府却一贯雷厉风行,永州被他整顿地哪敢有这些不规矩的事儿!若不是在永州太过束手束脚,我也不乐意跑到这儿来呀!”
奚晚香挑了眉毛,忽然便笑得神神秘秘起来。
☆、第六十一章
从陈氏布坊出来,奚晚香沿着河水走,午后的冬日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然想起与白芷为数不多、印象亦不深切的同窗时光,晚香还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虽说在前世已经经历了太多岁月的改变,亦磨砺了一颗坚固的心,可那些总归已是往事,这般鲜活的改变还是让奚晚香唏嘘。走的时候,她并没有与白芷多叙旧,只客套而生疏地道了离别,亦没有多问她是如何在肆虐的瘟疫中逃生,如今大伯大娘可曾安好。晚香忽又想起几年前与白芷分别时,小雀斑满脸不舍的模样,见到恶狗在晚香身后时,却二话不说蹭蹭上树的场景。被狗追的经历着实不堪回首,可小雀斑的真诚却让晚香怀念。
或许是应该替她高兴吧,毕竟如今的世道不太平,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出身,不像晚香,至少有一个大宅院厚实地保护起来,像个与世隔绝的安全罩,白芷从傻兮兮的小雀斑变得这样精明,亦是她保护自己的安全罩罢。
奚晚香背着手叹口气,明明是清稚的面庞,却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走了一刻钟,便到了钱庄门口。走近钱庄,却发觉钱庄大门紧闭,狐疑地推门,里头还是空无一人。晚香正要唤李四春,官儿恰好从后廊端了青花瓷壶过去,晚香忙问道:“官儿,今儿不做生意吗?为何关着门?”
官儿比晚香大不了多少,却看着得有个二十岁的老气,见二小姐走近,她忙退后几步,嗫嚅着说:“方才夫人来过了。”
晚香没听太清,只听到“夫人”一词,便登时瞪圆了眼睛,想过冯姨娘会着急,却没曾想她竟如此耐不住,亲自上门来了。她忽然担心堂嫂,偏偏是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冯姨娘来找了堂嫂,不知堂嫂可曾受了什么委屈?
晚香忙绕过官儿,加快脚步转几个弯,走到账房门口。
殷瀼远远地听到动静,便知道是晚香回来了。果不其然,一抬头,便望见小晚香满面担忧地从蓝布帘子后面进来。殷瀼搁了小毫,朝晚香嗔怪地说:“在外面做什么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才回来?”
奚晚香快步走到堂嫂身边,拉着堂嫂的双手仔仔细细看一圈,看得殷瀼忍不住笑了出来,说:“怎样?堂嫂可曾少了一根毫毛?”
晚香吐吐舌头,见堂嫂还能与她打趣儿,才松了口气:“若早知道冯姨娘会来,我就不出去玩儿了。”
“小晚香还知道反省,可见有进步。”殷瀼捏了捏晚香鼓鼓的腮帮子,笑得宠溺。
晚香就喜欢被堂嫂捏脸,她的手指清瘦又轻柔,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晚香又问:“不知冯姨娘这番前来,可曾说了什么?”
殷瀼望着面前这个小丫头,分明还是个未谙世事的模样,可眼神中却总见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坚定笃然,这些满是力量的感情,让殷瀼觉得莫名的安心,却又无端盈起对她的担忧。
殷瀼顿了片刻,见晚香眉目之间还是有着一层薄薄的紧张,若仍旧用敷衍之词搪塞她,把她当作孩童,那么想必这丫头也不肯善罢干休,因此便安慰地捏了捏她的肉肉的手心,说道:“她来不过就为了她的两家布坊,在台门镇的这家布坊倒还好,送上来的账目盘算过之后也算是收支堪堪相当。而在邻镇的那家,天高皇帝远,状况大不好,又有先前的瘟疫,已是一蹶不振。婆婆自然对此事心知肚明,可她又什么办法,这些年便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若让老太太看出来异样,自然会将布坊从她手上拿走。冯姨娘没什么靠山,身份背景亦瘠薄,能打得出手的便只有这两家布坊,她怎会甘心让自己的劣态暴露出来。”
“所以,那人来胁迫你,让你把布坊的账目掩盖好?好让她继续掌管这两家布坊?”晚香轻轻地说,语气中掩不住的对冯姨娘的厌恶。
殷瀼不禁莞尔,又端着严肃瞪晚香一眼:“如何措辞的?怎的叫胁迫了?以后说话可得注意些,不能这样胡言乱语。”
奚晚香心下一凛,仿佛又看到当年因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堂嫂当街呵斥“闭嘴”的时候,忙抱着堂嫂的胳膊,软声软气地示弱道:“堂嫂~晚香知错了。”
殷瀼本就没打算真训她,只不过吓吓这小丫头罢了,便乐呵呵地说:“瞧把你吓得。冯姨娘不过让我好好再看看布坊的账,说布坊这些年在她的手下,一向都是生机勃勃的,哪有李四春所说的问题,不过是前几月的瘟疫,才让布坊看起来凋零了些。因而让我想明白了,再向老太太禀报。她还说……”
看来冯姨娘还端着死鸭子嘴硬,她亦是吃准堂嫂性子温和,不会无端与人争执,亲自上这儿不过是提醒堂嫂,明白自己的位置,长幼有别,应端正自己的位置,不可信口开河,做僭越之事。
对此,奚晚香不免嗤之以鼻,幸好掌事的是堂嫂,本就也没真正要针对布坊的意思,若掌事的是自己,哪能这样轻飘飘的三两句话,还拿着一副长辈的架子来提醒?那时候,恐怕此举只适得其反。
奚晚香正想着,殷瀼发觉她面上显露的淡淡戾气,殷瀼微蹙眉,伸手抚上晚香软白的面颊。晚香顿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冲堂嫂抿唇一笑:“婶娘还说什么了?”
殷瀼松开手,摇了摇头:“没什么了。”
还有的便是闺房之事了,冯姨娘凭着她一来便为奚家诞下清瑟,又一手替原配夫人带大了奚旭尧的经历,不咸不淡地讽了殷瀼几句,让她明白何为“妇道”,一门心思扑在钱庄上算个什么事儿。
女子,还是要以夫君为重。
没了丈夫的宠爱,亦没有子嗣,那么在这宅中就算有多能耐都不过矮人一等。这道理,殷瀼还是懂的。自然,若到时候虞氏为奚家添了男丁,其身份地位便水涨船高,瞧着如今忍气吞声的模样,怕是会欺负到殷瀼头上来。
可殷瀼着实没法子打起精神料理感情的事儿,本就没有感情,看着他压根儿没丝毫搏一搏的兴趣,又如何才能努力去争取?但如果就这样听之任之,未免给自己埋下隐忧。正如冯姨娘虽说,到时候只怕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少夫人站不稳脚跟,又如何护得晚香?
殷瀼心里别别扭扭,只垂首,手指轻轻抚着晚香的手背:“瞧你现在瘦的,手上都没什么肉了。我记得从前手背上可是有一个个小窝的。”
晚香窘,还能胖到那种地步么?!那时候胖,便觉得圆溜溜的浑然可爱,若这会儿再胖起来,怕是要遭人笑了!虽然她知道堂嫂不会真正笑她,可晚香才不愿意胖起来呢!饶是刻意吃得不多,脸上两团婴儿肥还那么顽固!
次日,殷瀼便执了账簿,将钱庄今年的大小事宜、瘟疫后重张旗鼓的明细都与奚老太太回报清楚了。瞥了眼站在一边的冯姨娘,瞧着她有些紧张的样子,便又从容地说,虽然钱庄与布坊本是同根同生,可说到底不是一人掌管,那么钱庄对布坊的状况便还是不甚明白的,因此还是得让冯姨娘亲自与老太太回报才算数。之前李四春不明就里便莽莽撞撞地前来,让奚老太太一顿担心,自己已教训过他了。
殷瀼虽没帮着冯姨娘说话,然态度诚恳,又说得有理有据,谁都找不出个错处。冯姨娘听着刚松了口气,却又要琢磨如何过老太太这关。便觉殷瀼看着虽像个软柿子般好捏,可内里却还是有力道的,像打太极一般,实则把责任重新推到了冯姨娘身上。
而奚老太太对于冯姨娘这些年的折腾更是心知肚明,只不过任由她罢了。反正镇上也就这么一家布坊,再怎么着,整个镇子的布料还是得从这布坊买罢?因此,就算再怎么亏损,也亏不到哪儿去罢。况且清瑟的婚事将近,又有过年的诸多事宜,佃户在瘟疫中死了不少,收成亦差,得好好清算才成,这一桩桩的麻烦事让奚老太太没空管束冯姨娘,打个马虎眼,便放过她了。
还有十天,奚清瑟便要着红妆,披嫁衣进杜家门了。
奚家上下热闹喧腾得很,钱庄已经停了,待到过完年重新开张,这会儿殷瀼便站在门廊之下,帮着指挥小厮丫头们上上下下贴红纸,准备一箱一箱的嫁妆,把彩礼搬运到后头去。
这喜气洋洋的场景,不免让她恍然想到自己初嫁入奚家时候的场景。当时心情亦如当下的平静,不过是从面和心不合的一大家子换到另一大家子罢了,幸得有小晚香在身边,似乎如同死水般不起褶皱的生活倒也多了几分乐趣。
想着,她便转身问了问谨连,不知晚香一大早便不见身影在做些什么?昨晚在房内陪着自己到了夜半,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硬是回了自己房间去睡,神神秘秘的,不知在捣鼓什么。
谨连道:“听宋妈妈说,二小姐似是去了后院,方才奴婢经过的时候,背对着大伙儿,独自一人蹲着,好像在……挖坑?”
“挖坑?”殷瀼不免狐疑,“好端端的,挖坑作甚?”
“奴婢也不知道。”谨连说着,余光瞟到奚少爷扶着虞氏从后堂转出来,忙努努嘴,示意少夫人。
殷瀼心下明白,转身,便看到两人郎情妾意地扶在一块儿。虽不觉得嫉恨,然看着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虽还未行夫妻之实,可总归是名义上的夫妻,就算如今奚旭尧成天应虞氏,陪着她,可殷瀼才是正妻,自然不得小心眼。
可远远地看着她的夫君,长得着实有几分俊朗,身材高大,眉眼之间透着雅气,那双眼眸与晚香有些相似,目光中有一股不服输的固执。可晚香的却比他更浓一些,尤其放在那般柔弱的女孩子身上,让人难免心疼。
想着,殷瀼便对谨连轻声说:“我不放心二小姐,去看看她。”
语毕,殷瀼转身拂袖而去,让谨连在原地愣了许久——难道少夫人不该在这虞氏面前树一树正妻的地位吗?难不成就让虞氏凭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这般作威作福吗?!
望着少夫人的背影,谨连不由得叹口气,哎,少夫人就是心肠子软,真愁死人了!
谨连哪里想到,她家少夫人看着两人却全然生不出妒意,亦对她的夫君生不出爱意,无爱无恨,又何必自己送上门去让他们俩膈应?不若去找了能让自己处着舒服的,于人于己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晚香(拍胸脯):堂嫂快来我的怀抱!(??ω?)??
堂嫂:……回头让下人给你买些木瓜炖汤喝。
晚香:???
今晚十点加更=w=
感谢微微不笑的地雷、宋茜的老婆手榴弹!
感谢左一&Zenith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get!
☆、第六十二章
后院人不多,然回廊上来来回回总有下人经过。
这会儿恰好没人,殷瀼便在庑廊下驻足,远远地望着。庭院另一侧没有围墙,整齐的篱笆外便是斜缓的山坡,本种着一畦一畦的油菜,往下则能眺望邻镇,黑白人家布在山坳中,如同一条生机勃勃的缎带。而偌大的庭院中只有晚香一人,小小的身子缩在一棵蓬勃的梅树底下,梅花开了又谢,只剩一些零零碎碎的花瓣,落了不少在她发间身上,空气里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