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养团子 番外篇完本——by楚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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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嫂~~真的是你!”奚晚香不可置信地从殷瀼怀中抬起头,又赶紧直起身子,目光紧紧不放殷瀼,“你怎么来了?祖母怎肯放你出来?”
小晚香的眸子黑亮黑亮的,像两粒曜石一般嵌在通透白玉的脸上。殷瀼拉着她的衣袖,细细地端详着她,只觉得姑娘家长得真是快,仅仅不过一年没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晚香已确然亭亭玉植、娉娉袅袅了。只是她穿得未免有些过于寒酸了。
她又换上了去年瘟疫时初见她穿得那身蓝靛布的短打,胳膊上还缠了戴孝的缟素,刚从田间回来,便高高挽了袖口、裤脚。露出的胳膊腿沾上了一点泥渍,却愈发显得白生如莲藕,还剩些许的日光照到肌肤上残余的水珠上,泛着细细点点的微渺的柔光。洗得发白的头巾包得整齐,下垂出两条半长不短的麻花辫子,一直垂挂到胸口。
殷瀼的目光便随着她的麻花辫落到了晚香的胸口。小丫头倒也开始发育了,虽身子板愈发纤细,可胸口却已显得鼓鼓囊囊的了。
察觉到堂嫂的眼神,亦发觉她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奚晚香脸上开始染上绯色,情不自禁地想弓背,还来不及开口,身后的小跟班们便一个接一个地从田埂上蹦跶上来,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一般把奚晚香围了个圈,为首的是个□□岁的垂髫小童,平日里最喜跟着晚香拿腔调。
这会儿,这汤团脸蛋的小童便高兴地拍着手,学着晚香,对殷瀼喊:“堂嫂,堂嫂。”
这下好了,周围几个小的便跟着凑热闹,一块儿拍手起哄。
气得奚晚香一跺脚,但也没法子,这群孩子皮,好赖不进,就喜欢黏着她。平日里倒也罢了,毕竟爹爹总是不在,而从前服侍的张妈妈则在娘亲的丧事完毕之后亦抹泪离去了,有这群黏皮糖跟着,倒也省得寂寞。可如今堂嫂来了,她才不要他们这些小包子们碍手碍脚!
还好不远处的圆脸妇人看到了自家小子,骂一句“不识相的小崽子”,便过来拧着他耳朵拽回家了。剩下的没了能跟的头头,便一哄而作鸟兽散。
屋子在镇子口,领着堂嫂过去的时候,便穿过了整个津门镇。
津门镇虽说是镇,可繁华热闹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如今只剩了一片萧条,更像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村党。然见得街坊邻里鸡犬相闻,篱上悬花,亦有几分怡然自得的惬意。
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屋子门口。四间相抱,前有轩圃,上头种了不少花花草草,打理得生趣宴宴。一边原本是奚远年开的字画铺,只是生意不好,便关门大吉了,现在改做了晚香的寝居。
谨连睡了一路,此前并不觉得多饿,可待到如今清醒了,却无端开始饿起来。还没踏进正房,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一声,还拖得老长,引得少夫人二小姐皆回头。
谨连有些尴尬,可端的听得分明,不好推说。还没等谨连开口,晚香便拉着殷瀼的手,粲然道:“堂嫂亦饿了罢,中午晚香正巧揉了面团,这会儿应该醒得差不多了,给你们下面条去!”
谨连咳嗽一声,笑得不甚自然:“没想到二小姐还会做面条了……”没等说完,谨连便猝然看到探着碎碎杏花的土墙上有一双灯烛子一般的眼睛,炯炯地看着几人,吓得谨连倒退一步,差点一脚踩到了花圃中。
大胖猫“雪花”从墙头上身姿矫健地跳下来,其实呆在墙头上,看到晚香领着两个陌生人进来的时候,雪花内心还是很纠结的。作为一只七八岁高龄的猫,她应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蹲在上面假寐,可想到晚香待自己还是挺不错的,至少不用成天出去偷腥吃,它还是尽了本分,跳了下来,呲了呲牙。
晚香朝这大胖猫瞪一眼,旋即耐心地向它介绍,这是堂嫂,这是谨连,都是自家人,要乖乖的。
雪花打了个哈欠,便不屑一顾地转了身,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了屋子。
殷瀼忍不住笑意,问道:“这便是雪花?我还记得,它刚被抱来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儿大。”说着,殷瀼比了比自己的手掌。
“是啊,世事无常,沧海桑田。”奚晚香叹。
雪花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高傲地转个头过来,朝几个人“咪咪咪”地叫几声,似乎在接受几人的赞美之词。
让堂嫂在正堂坐下后,奚晚香便一人进厨房煮面去了。
谨连本想跟着进去帮忙,没多久,便又被晚香赶了出来。她望着厨房内忙忙碌碌,却又有条不紊地生火、削面、掌勺的二小姐,不禁感慨:“天哪,若不是长得一副二小姐的模样,奴婢可真以为她被田螺姑娘着身了……”说着,她朝端坐在桌边的少夫人眨眨眼,“少夫人且来看呀!真是奇了,从前二小姐可是连打鸡蛋都打得呲牙咧嘴之喊疼的呢!”
是了,谨连对二小姐的烹饪技术仍旧停留在八岁那年她替殷瀼准备生日“发糕”的程度上,一想起二小姐打鸡蛋清打到胳膊手险些抽筋的画面便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如今已是能施施然自己做面条煮面的人了!
可惜殷瀼看不到,那只不要脸的大胖猫此时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腿上,一寸都不愿意挪开。殷瀼也不好赶了雪花下去,她为难地看了看它眯着的双眼,只好用手指抓了抓它软乎乎的后颈,示意谨连走开一些,好让她也能看到厨房里的场景。
奈何待到谨连闪开,晚香已经一手端一碗面,上面叠着一碗面地出来了,一片白气氤氲之后,她倩然带笑的面容如同戴上了一层柔润的面纱。
奚晚香摆好了碗筷,垂头却发现这胖猫竟趴在堂嫂的膝头!她自是知道雪花几斤几两,平日里都嫌弃它,不愿意抱它,没想到这臭猫竟然贪着便宜,赖到堂嫂身上去了!可不得把堂嫂给重死了!
跟了奚晚香这么多年,奚晚香一瞪眼,雪花便有些心虚。只是这腿上呆得着实舒服,雪花也不想下去。便缩着脖子,假装没看到。奚晚香作势要抱走它,雪花才蹭地跳到了地上,抑扬顿挫地“咪咪咪”一通,趾高气昂地出去了。
殷瀼这才舒了口气,打趣道:“雪花怎么养的,竟能重成这样?”
晚香撇嘴:“易胖体质没法子,喝口水都胖,还就喜欢蹲在墙头晒太阳!”
殷瀼揉了揉晚香依旧有些鼓鼓的腮帮子,笑道:“不错。”
晚香把嘴嘟的老高:“哪有!我这是天生的!堂嫂再掐,就更鼓了!”
殷瀼丝毫不松手:“好好好,还嫌你瘦了,含的团子不明显了呢。”双手掐一边,笑意愈浓,“豆沙馅儿还是肉馅儿?”
晚香本想挣脱,可看堂嫂玩得正高兴,多久没见到她这样露齿笑了,遂泄了气,老老实实地背着手任由她摆布,哼唧了片刻,才说:“豆沙馅儿的。”
谨连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又不在奚宅,便早已提着筷子吸溜面条了,听到二小姐软声软气的话,差点儿没喷出来,抬头笑着说:“不差,二小姐爱吃甜食,定是甜甜的豆沙馅儿!”
乡野的面粉不似台门镇那儿的白细,更不比现代,因而作出来的面条看着有些泛黄粗糙。只是粗细均匀,劲道,整齐地如同一轮满月一般卧在汤碗之中,浇了浓稠喷香的汤汁,旁边则躺了绿油油的小菜叶子,正是方才晚香从菜畦中采来的,新鲜得很。
再简单不过的一碗面,却如同不可多得的人间珍馐。竟是殷瀼吃过最香的一碗面。
饭后,谨连不敢再让二小姐去洗碗,便主动收拾了碗筷,争着擦了桌子,跑去了厨房涮。
晚香端着猫食伺候好了雪花,便回来坐到了堂嫂身边。
她有些不满意那面条,便懊丧地说:“这次面团揉得随便了,没用气力,不好吃……”
殷瀼还纳闷晚香为何吃面的时候怏怏不乐的,原是为了这事。她拾起晚香垂落在膝头的双手,把它们握在手心,温暖而柔软,触之已觉覆了一层细细的薄茧。殷瀼心疼极了,这样细皮嫩肉的丫头应该不沾一丝阳春水,养在深闺高慵懒怠才是,可如今却为生计而手提肩挑。
晚香望着堂嫂微敛的眸子,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忙扯开话题:“对了,堂嫂还不知如今家里如何呢?”
“一切都安好,不必挂念。你祖母对你亦想念得紧,只是身子骨不比往日,这才让我来瞧瞧你。”
“钱庄呢?都妥当?”
殷瀼点了头,她又想起陈氏布坊掌柜说的话,却仍是淡然笑着,并未问出口。
“那虞氏呢?冯姨娘呢?可有为难你?”一想起一年前祖宅里发生的那些个乌烟瘴气的,晚香便如同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
殷瀼却心不在焉,顾左右而言其他,手指抚了抚晚香光裸的纤腕:“你的镯子呢?”
晚香忙说:“平日里怕不小心磕到,便收起来了。”
殷瀼“嗯”了一声,眸子一直低着,只剩下长长的睫毛如同打开的小扇,翕张翕张,在杳杳的烛火下落下一片阴影。
“你祖母惦记你的婚事,问此前你爹爹为你指婚那事儿,可还有曾说过?”好半天,殷瀼才启唇说道。
晚香一愣,怎的忽然说起了这茬,她都快忘了那人的存在。赶紧摇头:“自娘亲去世后,爹爹便总沉默寡言,不然就是闷头作画,现在从永州过来津门镇的少了,他卖不出去。翻了前面的山便是永州,他就自己去那儿卖画,因此在家时间也不多,哪有功夫说亲啊!再说了,我又不喜欢那哥哥,叫啥都给忘了……”
殷瀼莫名松了口气,目光落到晚香亮亮的双瞳,又轻轻说:“可你也到年纪了,即是这样,这趟回去我便让老太太为你做主,必然挑个好人家。”
啊,惆怅。
☆、第八十章
春日新,夜里露水初上。
田间树梢的虫鸣在深夜亦不高不低地响着,一副嗅得到的清新味道。
屋子并没有客房,因而殷瀼便与晚香同榻,而谨连则独自一间。两人原本是不同意的,谨连觉得自己一个下人,睡书房便成了,不必费心。而殷瀼则说,晚香年纪不小了,若再与旁人一块儿睡,未免有些落人笑柄。奈何奚晚香固执,殷瀼总也拗不过她,便只好随了她。只说,这次没法子,以后便不再有了。
晚香在身边睡熟了。殷瀼睡在外侧,原本与晚香一同阖上眼,半晌之后却依旧毫无睡意,便睁开眼,细细看了晚香的睡容片刻,胸中温柔渐起。
殷瀼起身下床,在不大的屋子内踱了几步,梨木小橱,半旧的书案,上有一盏燃尽了的蜡炬,一旁的架上则高高低低叠放了几摞书。虽是清贫,可却舒适,恰如其分的自在。
月光如洗,殷瀼兀自从干干净净的书架上抽了一本簿子,谁知正巧拿的便是从前亲手抄给晚香的一本蓝皮小字。
封面被污泥糟蹋了一半,里面的纸张也皱皱巴巴。一股陈旧纸墨的陈香缓缓飘溢出来,殷瀼合上簿子。转身便看到半开的矮橱中的一格,专门整整齐齐地叠了晚香从祖宅带回来的几身衣裳,都是殷瀼曾经穿过的,可颜色却毫不褪旧。也是,在乡间,怎用得着穿得那样光鲜。只这丫头,竟没有把它们压箱底去,还没心没肺地放在显眼的地方。
殷瀼端详着这个小小的房间,似乎要从这片闺密的天地中窥得几分她生活的轨迹。
睡前,殷瀼问晚香这些天过得怎样,料理母亲的后事是不是疲乏。可那丫头不过笑着摇头,说还能应付,让自己不用担心。殷瀼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最终又落到晚香的睡容上,才一年,她就觉得晚香真的长大了。
恍惚听到晚香在睡梦中发出的一声轻哼。她以为是自己吵着晚香了,便匆忙小心地把簿子放回去,蹑手蹑脚地回到晚香身边,重新躺回去。
殷瀼睡不着,一大片清冷的月光从打开的窗中流下来,照得屋子内都亮堂堂的。小丫头在睡着的时候才这样恬静,一定是梦到什么高兴事儿了,才忽而抿唇笑了起来。
殷瀼亦勾了勾唇角,她迟疑地把手指放在了晚香唇边的浅浅梨涡上,须臾便挪开了。
晚香确实做了梦。
梦中一切都变得飘渺而虚幻。一条大河滚滚而下,夹杂着翻涌的泥沙,浑浊而可怖。其上蒙着霏霭的白雾,从这里望去对岸,她看到了她的堂嫂。
堂嫂在对她微笑,低低的平髻,底下垂着一排银坠儿,稍稍晃动便清凌凌作响。她小巧的耳垂上挂了两个长长的耳坠,做成晶莹的贝壳模样。她一如往日,端庄矜持,眉眼柔柔,只静静地看着自己。
旋即画面一换,奚晚香便发觉之前那般遥远虚无的堂嫂便已来到了自己身边,她微微寒凉的双手捧起晚香的脸。晚香现在比她矮不了多少,两人便是堪堪平视的。两人的距离那么近,近得可以觉察到堂嫂的呼吸,带着清浅的温暖。
纱幔腾空而起,一切都变得变幻莫测。
如雾里探花,水中望月。
奚晚香悠悠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鸡鸣几遍了。
也不知为何,她胆子小了,比之前九、十岁的时候做梦,竟再不敢在梦里明目张胆地做坏事了。明明两人在梦中靠得那样近,近得仿佛一倾身,便能吻到她梦寐以求的这双唇——曾经在梦里她品尝过的这双唇,绵软而甘甜。
可如今晚香却胆怯,她不敢。此前因着她并未如此深切,便会由着自己的想法行事,可到了真正不能自拔的时候,却无端束缚起来。梦中皆是一场空,沉地愈深,便会让自己愈加迷失。而现实的不可得,便会让自己愈发痛苦。
奚晚香觉得自己上一世白活了,整整二十八年她不曾爱过人,不曾动过心,甚至以为自己不具有喜欢这一情感。生活平淡而令人倦怠。而在这个世界,她经历了亲人之死,亦感受到不可抑止的喜欢,在胸腔中几欲挣脱出来的感觉,有爱有痛,她好像才真正地生而为人。
殷瀼睡得浅,晚香呼吸一乱,她便醒了过来。
四目相撞,晚香仿佛心事被撞破一般,有些赧然,亦十分茫然。她还沉浸在甜蜜而痛苦的梦境中,竟忽然有些分不清两者。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喜欢她呢?晚香自己都不知道。
此前猝然回家,家中皆是一片狼藉混沌。母亲的溘然长逝,对于那古板得就像一块古董石头一般的父亲而言,是这个世上最沉重的打击,况且不久前才得知亲哥哥去世的消息。因此奚远年便是身心俱疲、根本无法拾起精神来打理丧事,甚至连自己都不愿意花心力照料。晚香看到他的时候,奚远年便已形销骨立。
晚香一人挑起了整个家的梁子,母亲的丧事,父亲的心绪与身体。她忙到只能在晚上想想堂嫂的模样,整整一年,她都不得空回台门镇,亦不放心家里这个郁郁寡欢、惜字如金的父亲。
今日突然逢面,让晚香欣喜若狂。可人就是这样奇怪,自从明白了自己的心事之后,便开始患得患失。这一年的分别,让她仿佛忽然理智了一些,她现在更想要知道堂嫂的心思。
她不是不怕飞蛾扑火的疼,只怕堂嫂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受到伤害。无论是来自晚香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感情这种东西最奇怪。亦最残忍。堂嫂就是堂嫂,就算晚香能不在意这层人伦关系,能不管堂兄、祖母的眼神,可她可以吗?依照晚香对堂嫂的了解,她不行。
而在昨日堂嫂说到自己“正逢嫁时”之事,那轻巧的语气,正中晚香心窝。原本的喜悦便一扫而空,那藏在心里的担忧又重新被牵扯出来。
一想到这,奚晚香的心口子便疼得难受。
晚香手笨,挽不了好看的发髻,殷瀼便笑着摁了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巴掌大的铜镜之前。就像几年之前一样,篦子不急不缓地在发间穿行,堂嫂的手偶尔碰到晚香耳廓,便引得一阵不易察觉的红。
“小时候给你梳头,你头发软滑软滑的,太细了,总扎得不好看。”殷瀼分着头发,一边从容地说着,“现在倒也黑密了许多,果真是长大了。”
晚香望着镜中模糊的自己,堂嫂的身子在自己脑后微微晃动,她忽然觉得镜子里的面容又变得稚气起来,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八岁的时候。
“晚香没有长大,以后还要让堂嫂梳头。”晚香道。
殷瀼只笑了笑,不置可否。晚香知道,定是觉得自己又孩子气了。奚晚香不高兴地把脸鼓成个包子,还没说什么,堂嫂便替自己梳完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