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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养团子 番外篇完本——by楚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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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零总总讲了一路,晚香似乎忘了她们此行的目的。前不久是隐在这里的山人出关的时候,自从瘟疫时用山上随处可见的枯木干藤“毫不经意”地救了一干人等之后,镇上的人皆知道这山人的玄妙之处——竟果真是个隐士高人!可奈何行踪飘渺,从那之后,晚香也极少见到他。堂嫂好像对他有点兴趣,又问了他的来历,道此人许是十几年前烜赫一时的名士大儒。晚香便同显摆一般,要为堂嫂引见这位形容不羁的高士。
这山不高,可连绵。走在其中犹如进入了绕不出的迷宫。

春风吹生了郁郁森森,几个月不来,这林子竟已密得令人咋舌。晚香不曾找得那行踪诡谲的“高士”,竟还把堂嫂给弄丢了。
谨连好容易跟上来的时候,便只见二小姐像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扑腾的模样了。她擦了擦汗,好容易问了一句“少夫人呢?”,不想还被二小姐噙着泪水瞪了一眼:“说什么若有个什么好歹,现在真有好歹了,你倒是替我担着!”
二小姐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十足的哭腔。在谨连印象中,二小姐鬼主意极多,遇上何事都有对策,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确是极为少见。谨连不禁傻了眼,惶惶然环顾四周,篮子从胳膊上滑落,瓜果落了一地。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第八十四章
若不是谨连在身边跟着,晚香找了半个时辰还没见到堂嫂的身影,定是要蹲在着空无一人的密林中彻底茫然的。
已是日头高照的光景,可缓坡往上的樟树林中却密得仿佛透不见一丝日光,参天的穹冠之下是半人高的灌木,枝叶带着细细的小刺,不留心便容易被割下道道细浅的伤口。昨夜下过小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腥气,潮湿闷热,让人愈发心神难安。
谨连紧紧地跟在晚香身后,生怕一不留神,连二小姐都不见了。她喊得嗓子都哑了,噙泪的眼睛却还不断地四处张望,奈何周遭就是不见少夫人的影子。二小姐怕真是急了,谨连担心地看了看晚香的背影,方才明明被尖锐的石头磕到了,疼得头上满是冷汗,却看都不看伤口,硬是一瘸一拐地继续找人。
奚晚香紧抿着唇的样子与她平日相去甚远。直到现在,距离堂嫂失踪已经一个时辰多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堂嫂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走失了。她快怨死自己了,为什么不好好地呆在家里,非得跑到山上来吃这份苦?堂嫂矜贵,不似自己一样素来在乡野疯玩,堂嫂怎么可能跟得上自己的步子?明知堂嫂走得不快,为什么不再盯得紧一些?若找不到堂嫂,奚晚香宁愿陪她一道在这山里隐遁,日日寻她,直到寻到为止。
腿上被石块磕到的伤口还在作痛,可奚晚香似乎完全察觉不到一般。她抬头望了望,飒飒的樟叶边缘描着光亮的金线,她复又闭上了眼。晚香心中突然害怕极了,她们才刚刚相见啊,有多少的话还不曾说,这分别怎么就这样又遽然降临?
沿着原路又走了一刻钟,终于从密林中走了出来。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往下便是方才上来的小径,而上则是一块嶙峋的巨石。
她从那白惨惨的巨石之后走了出来,从容而淡然。她昨日沐浴了,不曾带换洗衣裳,便穿了晚香的。朴素简单的靛蓝粗衣如一道清和的山风,她素容澈眸,扶着石沿提裙出现的时候,奚晚香突然觉得,她就好像一个幻觉,生在自己心里的美好幻觉。
见晚香木木然定在原地,殷瀼心中有些担忧,又有些愧疚,便赶紧走近,抽了帕子,替晚香擦去脸上黏着的泥土碎屑。她柔声道:“是堂嫂不好,方才慢了一步,便以为你往上面去了,没想到,走了会儿,还是找不见你……”
殷瀼没有说完,便被晚香拦腰紧紧拥入怀中。
殷瀼怔在了原处。小晚香的怀抱温暖而热烈,仿佛要把她自己揉入进去,殷瀼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她用力相拥了。若是从前,殷瀼定然不会当回事儿,笑着拍拍晚香的肩背。可现在似乎不一样了,殷瀼的双手滞在半空,久久落不下去。她的胸口闷闷的,有些钝痛。
听到晚香在自己耳边抽噎一声,殷瀼心中愈发难受。扶了晚香的双肩,让她站直在自己面前。殷瀼一如平静地望着她,那双分明的杏眸里通红,清楚地写着自责和后怕,仅仅被她这样看着,都让殷瀼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殷瀼终究别开了眼睛,一丝不苟地仍旧用帕子擦去了晚香脸上的泥渍,微笑着说:“堂嫂哪有这么娇弱,不过一时半会走失了,在原地等一会儿便是了,不值得这样着急。”
奚晚香抽了抽鼻子,轻轻一眨眼,泪水便不争气地淌了下来。她亦有些不好意思,便赶紧用擦了去。见堂嫂仍然一派波澜不惊,她才长吁了口气,破涕为笑。事后,晚香想,幸好堂嫂不曾伤及毫厘,若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奚晚香思前想后,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出了这一码子事儿,奚晚香说什么也要下山了。这山可不友好,让她好大一场虚惊。
下山的时候便走得快,小径不宽,仅容得下两人并肩而过。谨连亦吓得不轻,便一直抚着心口,紧紧地跟在两人身后。
清风徐徐,奚晚香忍不住偷睨堂嫂。方才的惊惶,天塌下来都不为过。明明在心中祈祷,若堂嫂能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必然不顾一切地与她表白心迹。可当真的把堂嫂送还回来之际,奚晚香却又不出意外地胆怯起来。
两人的手不过就分毫之隔,奚晚香的心跳得厉害,手指微动,故作不经意地碰到堂嫂舒展的手指。如此三番,又迟疑片刻,她才咬着牙握了堂嫂的手,嘴上还装模作样地说:“这里滑,堂嫂小心。”
此前,莫说牵手,就算同榻共枕,呼吸不过毫厘都是有的,倒真是有些作茧自缚了。奚晚香心下自嘲地想着。
殷瀼自然察觉到了晚香的异样,她偏了偏头,目光却没有刻意落到晚香身上。小丫头的手心出了不少汗,有些粘腻,恰如其分地显露了她此刻的紧张。殷瀼隐约知道她在紧张什么,却又不敢深究,生怕一旦深究,连自己都不好掌控了。
殷瀼任由晚香牵着,她的脑中空白了片刻,便不小心被脚下凹凸的碎石绊了绊,踉跄一步,忽然停了下来。
方才,殷瀼其实根本不是走丢的。她有些混沌,正当自己要跟着晚香一道进林子的时候,她看到巨石后转出一高一矮两个道人,长袍及地,高深莫测。那穿着道袍的长者,她猜便是晚香口中那不显山不露水还随手救民水火的高士山人——十几年前赫赫有名的谋士,陈觐。殷瀼不曾见过他,但当时父亲还未辞仕,便听说了些许陈觐的事儿。只晓得他当时是个可论天下的厉害人物,后来隐居在了这山里。
可他为何要刻意等晚香不在的时候,特意找殷瀼?还未及细想,那瞧着不过十岁的童子便一晃,到了自己身边。她本怀着三分敌意,可童子却说事关那先进去的小娘子。殷瀼这才跟着驻足了。
“奚小娘子有劫,能过此劫,便堪大器。”说到这劫的时候,山人的眼睛便是斜睨着殷瀼的,一放不放。
殷瀼当时表现地从容,仿佛根本听不懂,亦不挂心,笑着朝这瘦高的山人作揖道谢。可隔了这么一会儿,那深深浅浅几句话便忽然开始在耳边放大了,嗡嗡然让她难以定心。
堪大器?自古堪大器者,便承重中之重。她不要晚香承受太多,她只想让晚香如往常一样心无挂碍,平平安安、天真清乐地长大。
见堂嫂忽然发愣,晚香伸个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没反应?晚香便在她耳边唤她。
殷瀼恍然惊醒,猝然转头,定定望着晚香。两人靠得近,鼻尖便几乎是要贴上了。奚晚香一口大气都不敢出,慢慢地,脸就开始红了。
“啊,好热!分明还没有入夏,怎就忽然这么热……”奚晚香口干舌燥地解释。
谨连不明就里地环顾:“不热啊,这山风阵阵,还觉得有些阴森森呢。二小姐是浮躁吧,耐耐心,咱们定能走出去的。”
=皿=
殷瀼笑了,一直任由晚香松松牵着的手动了动,继而捏了捏晚香的手心。她像很久以前拉着晚香去书院一般,自然地握紧了晚香的手,紧密不可分。
一边走着,殷瀼一边轻声说:“堂嫂就是堂嫂,咱们永远都是亲人,雷打不动的事实,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这话,她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像是说给晚香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奚晚香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殷瀼的侧脸,她的神情还是这样淡然,可晚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从她失踪之后重现,这种奇怪的感觉便一直淡淡萦绕在奚晚香心头,挥之不去。
不能分开固然好,可若永远止于这一层,她们真的变成了至亲至疏,至近至远的亲人。奚晚香想了想,觉得不免憋屈,她不想这样委曲求全,永远只能看着堂嫂过一生。便让这话从耳朵里穿了过去,就随着风一道吹散了。
“……明白了吗?晚香?”晚香的心不在焉,让殷瀼有些担忧,那道人睥睨的神色又垂入心头,让人无端惧怕。
奚晚香朝她展颜一笑,也不管她在说什么,便附和道:“明白啦,堂嫂说~得~是~”
殷瀼扑哧一笑,无奈地摇摇头。
前面便是平路了,黄发垂髫三两过,相安而乐。晚香如今身高与殷瀼所差无几,殷瀼便不好似过往一样揽了晚香的肩膀,便挽了她的胳膊弯。青山沃田,安舍流水,两人比肩而立,如一双如此般配的璧人。
于此时,陈觐与跟随他的童子一块儿往深山更深处行进。小童眼睛细细的,瞪大了也就两条缝,他好奇心重,便总喋喋不休地问他师父“为何刚才要特意与那小娘子的娘子说那些话”。
陈觐起先还耐着不说话,听得厌烦了,便用树枝做的拂尘柄敲了小童脑袋一下,长须一抖一抖:“什么小娘子的娘子,知道什么叫娘子么,就乱说话,罚你今天不准吃饭!”
小童委屈,捂着脑袋不高兴。
陈觐甩了拂尘,马毛不好使,总掉,掉的已经不剩几根了,衣服上的补丁亦有脱落的趋势。他背了手,自言自语:“因缘生,因缘灭。这世间万物,逃不过一个缘字。谁想凭白无故地招惹那小丫头?”年过半百,却精神矍铄地仍像正值壮年的道士掐指,叹,“五年内,那丫头还得回来找我。”遂长啸入山,不复见。
回到家中,院门洞开。门口停了一架黛顶的马车,屋内黑黢黢的,只听得到隐隐约约的嚎啕哭声。
奚晚香蹙了眉,心中陡生不详,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朝屋内走去。
果真是从台门镇来的马车,不曾来一两个人,却只托车夫带来一封简短至极的书信。只是这短短一行墨字,却把奚远年的脊骨又压弯了许多。
“夏华汝妹已故,速回。”
☆、第八十五章
奚夏华的尸身是置于门板之上,让独轮推车送来的。
冰冷僵直的身体上盖着一块麻布,怕叫风吹走了,推车过来的小厮便用几块大小不一的碎石压住了边角。把尸身送到了奚家门口,小厮便嫌晦气地啐了一口,疾步走了。
奚老太太当时在屋内正环着寂寞,感叹宅中空落,乍然听到李管家连滚带爬地进来通报,她几乎是跑着到了门口。
荡然无一人的大道上唯停着这门板,两侧的杨柳依依,缟素麻布边缘翻翻,里面依稀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奚夏华太瘦了,瘦得几乎一眼看去,看不出里面掩了一具尸体。
奚夏华的死相极惨,她是上吊死的,因此舌头便长长地伸在外头,目眦欲裂,眼睛合不上,能看到涣散瞳孔旁边的丝丝血色,白得发青的双颊瘦得凹了下去,脖子上一条黑紫的勒痕。端的十分骇人。
见到此相,奚老太太便有些心神恍惚了。她俯身执着麻布一角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身子微微往后仰,似乎下一瞬便要跟着跌入地底下去了。
亲手一个个把膝下子女送出门,却接二连三地迎回来他们的尸体。此前奚远镇的死讯已让奚老太太形容顿苍,姑娘的溘然长逝,又让她饱受打击。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况且奚夏华是她心头上最疼的那块。老太太这么大半辈子,闺阁姑娘时候的宅中争斗,嫁人后打理乡绅宅院几十载,见过多少人情冷淡,不都是踩着他人的血泪一步步上来?可权势钱财究竟何用?到头来,还是得一人承受接连的丧子之痛。
整理姑奶奶遗体的时候,嬷嬷从奚夏华身上翻出了一张叠得四方四正的书信。奚老太太一时不敢拆开看,她耐住遽然痛哭的心情,舒口气才缓缓拆了信。
果真不出老太太所料,便是宋程——即是夏华夫君的荒谬暴虐,让奚夏华远在永州日日难捱,最终选择了一死以解脱。她写得简单,不过寥寥几行字罢了。夏华用了一半的笔墨,说自己不孝,若有来生,应当尽孝母亲身边,亦让母亲不必为她伤深,命浅福薄该是如此劫难。
奚老太太只知那宋程待夏华不好,却不知他如何不好,只知她姑娘委屈,却不知究竟委屈在何处。老太太胸口一口气闷难抒,咬着牙想让人去永州揪了那宋程出来好好伺候一顿,就算是拼上奚家的前程,也要把宋家整个家破人亡。可奈何看到书信末尾,奚夏华却仿佛洞晓老太太心思一般,劝她在气头上千万三思后行,宋程与官家关系匪浅,不可轻举妄动,且此举为她自己所选,与宋程无关。
金灿灿的日光从檐角流下来,落到奚老太太皱纹遍布的眼角。她似乎看到夏华幼时那天真热烈的笑容,饱满的脸颊如同正盛开的花朵一般,一声“娘亲”能甜到人心窝里去。可就是这样一个鲜润的姑娘,怎的就成了如今这般凄惨的模样?
她垂下手,手中似乎早已没了气力,纸张便如同死去的枯叶一般旋旋落地。她似乎一下又老了许多,老到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老到几乎要入土为安了。她慢慢弯腰,在长椅上坐下来,整个宅子静得能够清楚听见自己了无生机的呼吸。
马车赶得急,是日未到戌时,四人便到了奚宅门口。
奚晚香好久没坐这样颠簸的马车了,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走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趴在车窗,吐了彻底。晨时在山上不慎被尖石磕到之处还隐隐作痛,她不曾与堂嫂说,亦没有上药,时间一长便没了感觉。
从马车下来,殷瀼单手抱着雪花,另一只手便扶着晚香。奚晚香不想让自己看着这样孱弱,可奈何自己确实快吐得虚脱了,腿一着地,膝盖处便又开始闷闷得疼,便只好任由堂嫂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宅门。而那大胖猫果真随主人,瞧着亦病怏怏的不爽快,也晕车一般伏在殷瀼臂弯里不声不响地假寐。
时隔一年余,匾额之上旧素未换,又缠新白。
因着时间不早了,又听宋妈妈说,这几日老太太精神头十分不好,好容易用了晚饭之后便睡着了,这会儿怕正睡得香。几人便没有打搅老太太,让下人收拾了各自的屋子,便道别下去休憩了。
迟迟暮春日,蝉鸣聒噪起来,宅中还不算死寂。
晚香的屋子在宅子前片,眼巴巴地望着堂嫂从回廊走远了之后,她独自坐在屋檐下发了一会儿呆,想到夏华姑母,虽说并非什么熟识,可终究也算是有血缘之亲的人。不多的几面中,亦觉得其隐忍可怜,从母亲口中还听说她年轻时候为一面之情抗命离家的事,遇人不淑,晚香不知其是因爱得深切,还是被那等无望的环境心态磨着磨着,便失去了从前违抗封建的气节。无论是哪一点,都让人觉得无比悲哀。
奚晚香心头沉重,她翻了裤脚,才发觉膝盖的伤处不止擦伤,还掉了块皮,流了血,一时半会没处理,破皮之处便与布料结起来了,一揭便疼得很。
不行,还是得去找谨连,让她拿了药膏过来。
发觉自己伤得不轻之后,伤处便十分傲娇地开始生疼,稍一用力便觉刺骨。奚晚香好容易磨蹭到了堂嫂的屋子边,竟发觉屋内一片漆黑。
堂嫂已经睡下了?晚香莫名有些失望,只好继续跛着往回走,她垂头丧气地走了会儿,才复又想起来,自己又不是来找堂嫂的,是来找谨连的呀!
奚晚香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好笑,只好重新折回去。谁知,刚一转头,便撞上了匆匆而去的谨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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