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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养团子 番外篇完本——by楚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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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见人都是怯怯的,不敢抬头直视的南风忽然好像变了一个人,她扬着眉毛,睥睨每一个人,重复道:“是我杀了杜少爷,用剪子,一击毙命。”
南风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不及,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不被放在眼里的丫鬟竟也能响亮地说话。甚至清瑟都愣了。
“再说我和小姐……”南风声音中忽然带了一丝不易发觉的凄凉,她哀愁地望着清瑟,旋即微微笑了笑,又显得释然,“我洛南风,对天发誓,与小姐奚氏干净清白,绝无半点僭越。若有一字虚假,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这样重的誓言,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清瑟心上,让她肝肠寸断,几乎站不住脚跟。
她的南风啊,她从来都弱声弱气的南风啊。
两个衙役本想看了稳婆检查完身子再走,谁知为首的官差瞪了他们一眼,说时候不早了,不可为了八卦碎嘴而耽搁了正事。虽然明白不过就是捕头想早早回家睡大觉,可衙役没法子,只好嘟哝着给奚氏松了绑,像抹布一样丢开,复又把那副沉重的枷锁被戴到了南风手上。既然她自个儿都承认了,便是最简单不过了,只待第二日开堂,取了口供,随便签字画个押,便能按着刑罚处了。瞧着姑娘命不贵,又没有靠山,想来便是要浸猪笼,一命抵一命的。
眼睁睁看着南风被押解出门,清瑟怔怔迈出一步,眼睛干涩地疼痛,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好像顿时忘了怎么说话,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突然后悔方才为什么没有不顾一切地承认她与南风的恋情,大不了落得个同生同死,也好过让如今两人分离。
南风走的时候,没有回头再看清瑟一眼,她就这样潇潇洒洒地被推搡着走了,用命换得清瑟的周全。
事情好像忽然尘埃落定,罪魁祸首陷入囹圄,罪有应得;主仆通奸之事也因南风被抓走、奚氏动不得而不了了之,杜夫人与十姨娘似乎皆心有不甘,可再怎么闹也只是强弩之末,见奚清瑟失魂落魄,痴痴傻傻的模样,也算解了气。一屋子人心怀各异,员外则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自责中,也顾不上方才发生的一切。
已是戌时入定,骤然下了大雨。奚清瑟独自站在庭院中,躲闪不及,不时便浑身湿透了。
屋内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冯姨娘担心她,便打伞来拉她进屋。可谁知,奚清瑟竟如同一尊石雕一般,怎么拉都拉不动。
她紧闭的双目下雨水纵横,似乎喃喃地在说什么。
冯姨娘努力想听清,可奈何雨声太大,根本听不清。
只有奚清瑟自己知道,她一直在翻来覆去地说:“不会让你死,绝不会。”
今夜浓黑,雨声刺耳,绝难眠。
☆、第九十二章
翌日近午,听闻消息的奚晚香让宋妈妈陪着,一同来了杜家。
雨停了,暑气顿失,只留了沿街沁人新绿与闲适坊市。
宋妈妈也是听杜家遣来的小厮添油加醋地说的,这会儿又把听到的重新复述给晚香,自然愈发离奇。然总算其中的大事件都说了清楚,杜少爷死了,南风被抓,主仆相恋一事公之于众,这些都是确凿的。
一路从杜家进来,便没有碰着多少人,杜家这些年经营不善,本就散了不少佣人,又出了昨儿炸雷一般的事儿,自是显得愈发萧索难当。
入了别苑,晚香站在主屋门前,迟疑着敲了敲门。不出意外,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开门,甚至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一个扫地丫鬟恰巧经过,便好心说了一句:“奴婢见少夫人昨儿夜里似乎出去了,今早天色擦亮才回来呢。这会儿怕是正睡得熟呢。”
晚香扶着门框,问那丫鬟:“少夫人可说去哪里了?”
丫鬟摇摇头,又皱眉小声道:“少夫人从来都高高在上的,与咱们这些下人不亲近,奴婢们也不好随意搭问她,只见她回来时候浑身都湿透了,丢了魂儿似的,还不住发笑……”说着,丫鬟打了个冷噤,战战兢兢地要走开去,又忙加一句,“您可千万莫与少夫人说是奴婢透露出来的,少夫人脾气不甚好,又经了昨晚那些个事,怕是正在气头上呢……”
丫鬟细着嗓子没说完,屋门便猝然开了,奚晚香的手躲闪不及,险些被夹到门缝中。一院子人皆噤若寒蝉,瞪着眼睛朝屋内望去。
开门的便是清瑟。只是她愀损不堪,精致的妆容毁了大半,巧致的发髻散了,鬓发掩了她的半张面孔。奚清瑟冷冷地盯了丫鬟一眼,没什么心思与她言语,便转身朝屋内颤颤巍巍走几步,声音极为粗糙:“晚香,你进来,陪我说说话。”
仅是这样一眼,便让丫鬟吓得不敢再支声,一个激灵,忙提着扫帚跑远了。
宋妈妈有些担心地拉了拉晚香的袖子,听那丫鬟的形容,当下清瑟姑奶奶怕是有些失心疯了,让二小姐一人与她相处,宋妈妈不放心。奚家如今情形也不甚好,家里就没几个人了,若二小姐再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和中风在床的老太太交代!
晚香拂了宋妈妈的手,安慰地朝宋妈妈笑笑,便进屋,阖上了门。
清瑟似乎在一夜之间瘦了下来,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又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水痕和混乱的黛粉,许久才自顾自勾了勾唇角:“你怎么不问我,昨夜去哪里了?”
晚香坐在她身边,才开了口:“这还用问吗?瞧你这样子,便知南风在牢狱中过得不好,也不愿意跟你走罢。”
清瑟浑身抖了抖,她侧身对着晚香,隔着两层衣裳,肩胛骨还是十分分明,她紧紧握着拳头,又无力地松开,微微笑着说:“我去狱中寻她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光景,本咱们镇上的衙门便冷清,没什么人,也不管多少事,我去的时候根本没人看着。况且那牢狱栅栏破了个口子,那傻女人,只要跟着我走就可以了,我甚至连去哪儿都想好了,只要跟我走,今后我便和她隐姓埋名,她洗衣做饭做女红,我便心安理得地让她养着……这样一对快活神仙,多好啊,多好。可她,可她偏说怕坏了我的名声,说什么若她跟着我走了,那么天下人便知道我奚清瑟是一个与婢女厮混的可笑之人。因而就是不愿挪一步。我逼得狠了,她甚至,甚至要在墙上一头撞死。我本想把她打昏了直接带走,可没等动手,衙役便来了,我甚至没和她好好告别,就被架着扔出去了。”
“说什么杀人偿命,我自是知道杀人要偿命,可她是我的南风啊,就算她杀了一百个人,我也会站在她那边,要偿命就让我去偿命好了。况且,她杀杜少康,也全是为了我……她还说什么,和我在一起,便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局,甚至每一天都觉得是平白无故赚来的,早就已经满足了。呵呵呵。”
奚清瑟说一句便停一会,似乎喉咙难受极了,总不时停下来清嗓子。可她的神色却已平和从容,不见其皱一次眉。这样惨淡的画面,又有昨夜的凄风苦雨,灯影幢幢,晚香不能想象衙役扔出牢狱的清瑟小姐姐,伏在地上无望的画面。
晚香忙替她斟茶,可倒了半天,才发觉其中竟已一滴不剩。
清瑟摆了摆手,继续道:“人人都在说名声,说它是一种气节,是撑人筋骨、让人景仰的东西。可它却也是一种残忍的刑具,让人能主动为它前仆后继,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你说,名声这劳什子究竟有什么用?我要它来作甚?为什么南风这个傻女人宁可承认自己杀了杜少康,宁可去死也要保全我的名声?傻南风,我根本不想要这好听的名声啊。在这个世道上,就是喜欢,也要被处罚吗?就因为我们是同是女子,就因为我们相差太远?都怪我,都怪我,早知如此,我还与那姓杜的吵什么,把所有钱一嘟噜都给他不就完事了,现在倒好……”
清瑟说着说着,便剧烈咳嗽起来,捂着紫黑一片的喉咙,痛苦地弯了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回还的余地,晚香明白清瑟只需要这一个宣泄的口子,能想得到的办法,迂回或激进,她已经都想全了,这般把自己关在屋内,怕是真的已经无可奈何了。
奚晚香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抚着清瑟瘦骨嶙峋的脊背:“下午便是判决的时候,想来杜家失了儿子,定会逼得很急,怕傍晚便能知道结果了。”
清瑟深吸了口气,才逐渐缓了过来,她点点头,疲惫不堪地说:“我不去了。”
出门的时候业已开了大太阳,从黑黢黢的屋内出来,日光炫目,让人有种隔世的错觉。似乎前一秒清瑟小姐姐还正与南风站在一起,催着自己去书院,一路上都挺着胸脯,骄傲又冷清的模样,可一眨眼,她便像开败了的花一般迅速枯萎下来,只剩了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
等眼睛适应了光照,晚香才眯着眼睛,发觉堂嫂竟站在不远处。
奚晚香心中发酸,便艰难地朝殷瀼笑了笑,脚像踩在棉花上一般,好容易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堂嫂,你怎么来了?”她本是瞒着堂嫂跑出来的,可不知堂嫂在钱庄竟也听闻了此事。
殷瀼握了她的手,朝紧闭的门内望了眼:“所以,传的都是真的?清瑟和南风……”
也不知堂嫂在门外都听到了什么,晚香发虚,眸子紧紧盯着堂嫂,点了点头。
殷瀼又问:“你早就知道了?”
奚晚香遂又点头。
她忽然有些害怕,听闻女子相恋,堂嫂的反应会是如何?会不会如世人一般的嫌恶,觉得恶心?
殷瀼眉心拧着,好一会儿才展了平,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惋惜:“也是一对可怜人。”说着,转身,又牵了晚香的手,说,“再一个时辰,南风杀害杜少爷的案子便要受理了,你清瑟姐姐不去看了,我们替她去吧,且看看还有什么转机,再不济,好歹听个结果。”
晚香怔然,似乎没料到堂嫂会是这样的反应。她说这话,是默许女子之间的可能性?她知道晚香自己对清瑟南风相恋早已知情,却丝毫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堂嫂的手柔柔的,让她牵着,晚香沉重的心情总算亮堂了一些。
开堂的时候来了许多人,衙门门堂不甚宽敞,从来都是门可罗雀的,这会儿却是前所未有地挤满了人,皆是来看热闹的——台门镇不大,杜家昨晚在场的下人舌根子一嚼,一夜之间便如同春风拂野草,整个镇子的人便都知道了。相较婢子杀少爷一事,这些无聊的百姓,更想听主仆私通的轶闻。
开庭之后,南风便被押了上来,换了一身脏兮兮的囚服,脑子却清清爽爽,对杀人的事儿招供不讳,很快便画了押。又传了在场的两个小厮过来,惊堂木一拍,这两个胆子比豌豆小的小厮便把昨夜少夫人说的话忘了干净,随便指着南风便一口咬定亲眼见到就是她杀的人,其实他俩过来之时,杜少爷都已经死透了。
如此,此案了结。
婢女南风胆大妄为,持凶杀人,天理难容,不死不合法理,遂浸猪笼,以偿人命,平怨愤。
站在堂下的杜员外、杜夫人好受了一些,虽说血债血偿,可这丫头低贱,怎能与他们少爷相提并论?得是奚氏陪着去死,她才甘心。因此于那奚氏,杜夫人还是心有余恨,想着回去得好好整整那奚氏,非得让她掉层皮不可!
而十姨娘则亦带着三姑娘来了,她是知道奚氏与这婢子私情的,心觉让她也尝了丧爱之痛,也算是足够了。
挤在门口听审的人群便不高兴,那奚氏竟从头到尾都没现身,这丫鬟又矢口否认私通之事,而乡长又没深究这其中的奥秘,看来这传闻不过空穴来风,子虚乌有,端的没劲,不一会儿便走得七七八八了。
南风被装在竹笼子里,里头装了三四块大石,两个壮年男子挑着,都觉得沉重难当。她一路都是微笑的,似乎自己的死,换得了小姐的名声,给她俩这么多年的感情画上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句点,这一死,似乎是她命中注定一般,而南风不慌不忙地接受了。
汤汤河水没过南风头顶,浪头挺大,一瞬便吞没了她。
昏时没有云彩,如血的落日余晖便尽数撒到了波纹上,灿灿如同一曲凄婉无声的挽歌。
镇子上许久没有这样的大事了,跟过来看热闹的来了许多,有人说看到杜少夫人了,好事者忙回身去看,可那身影站得远,飘飘忽忽,像游魂一般,一晃,便在苇草中间消失了。又刚看着浸完猪笼,觉得瘆得慌,以为大白天见了鬼,便一哄而散。
是夜,杜家布坊走了水,发觉之时已是子夜,锣声一阵响,急急忙忙去救火,可还是完了,整爿布坊烧作了灰烬。无独有偶,杜家本宅竟也起了腾腾大火,可这火邪乎,竟只烧了主宅,停在了别苑门口,像是有意识一般却步。
杜家几口子人跑得快,留了性命,可屋子、银子皆付之一炬,人皆啧啧叹,这杜家怕是遭了天谴,犯了太岁,走到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欢脱新文码得飞起的我回头看了看这文,嗯,后期的节奏好像确实有点沉重……捂脸.jpg
☆、第九十三章
杜家起火后第二□□晨,清瑟便与冯姨娘一道回了奚家。正巧撞上了送殷瀼出门去钱庄的晚香。
冯姨娘见着奚晚香脸色登时便不好看了,可又没法子,只好忍气吞声地朝她笑了笑。晚香没领情,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同情地对清瑟说:“回来也好。祖母听得见,你与她说说话,她也高兴的。”
奚清瑟淡然一笑,虽说眼皮子底下仍旧一片青黑,可总算把自己整饬得干净整洁了,苍白的面庞显得有些病态,亦像张白纸,脆弱得不堪一击。她不喜欢晚香眼中的可怜,可也不想再计较什么,便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两人还住从前的屋子,安顿好了之后,晚香便同清瑟一道去看望了奚老太太。
老太太仍旧是中风之后的模样,晚香日日相见,便不觉得变化了多少,可清瑟隔了好几个月才见,只觉得祖母又瘦了许多,俨然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垂暮之人。她原以为已经没什么能够让她再伤心了,可见着祖母如此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的样子,她竟又一次悲从心来。
清瑟想到了幼时,祖母虽严厉,可有着好东西却总想着给自己。幼时的记忆,那些分享者、亲历者,都一一像流星一般猝然而逝,待到她也死去,这些美好的东西,就再也没人能记得了。
奚清瑟红了眼眶,可她不愿他人看见,便不动声色地敛了眉眼,轻轻唤了一声“祖母”,声音消湮在喉咙口,模糊不清。
奚老太太好像真的听见了,拧在一块儿的眉头忽然松了松,她似乎微笑了,可旋即又恢复了原样,仿佛还在担心什么。
两人出门的时候,清瑟已然恢复了常态。
日光很好,初夏的暖意把阴冷潮湿一扫而空,让人从骨子里舒缓下来。
清瑟深深吸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在家里真好。”
晚香望着她:“有时候总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变,可一眨眼咱们俩都这么大了。”
清瑟噗嗤一笑:“可你还是这么傻里傻气的。”她垂了头,脚尖踩着碎石子,在石板地上磨出一道道白痕,迟疑了片刻,才说,“昨夜,你是不是去过布坊?”
晚香一愕,有些不好意思:“你果然发现我了。”
清瑟摇了摇头,乜斜她一眼:“只看到了个身影,觉得有些像你。本想追过去看,可一晃便不见了,你跑得倒是快。”
“要是跑不快,可不被你烧成炭了?”晚香揶揄,又有些感慨,“这些,本都是我惹出来的。若不是我被那大公子看上了,也不会惹出之后的一切事端,若我当日只安分地躲在帘幕之后不现身……”她顿了顿,可当时堂嫂被杜家逼着要去卖镯子,她没办法无动于衷。但清瑟……晚香心中内疚极了,便握了她的手。
昨日见南风浸了猪笼,晚香心中触动极大,便冲动地想着要给清瑟出气,可趁着夜色一口气跑到了布坊,却又有些犹豫了。毕竟这是清瑟的事,她到底也只能算是个局外人,能为她做什么呢?就算真的冒昧地做了什么,清瑟她会领情吗?到头来反倒把事情搞得更遭……正想着,她便见布坊内熊熊之火腾然而起,站在一条街外,都能感受到炙人的滚烫热浪。
她亲眼见清瑟小姐姐从布坊大门出来,脸上不慎擦上了烟炭,裙摆微动,在吞噬一切的红光之下,她眯着眼睛冷冷看着,像鬼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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