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养团子 番外篇完本——by楚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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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今日说的这些,都是殷瀼亲口吩咐他,教他说的,自然也花了不少钱。郎中觉得奇怪,收了钱,便自言自语:“这一家子,真奇怪。都是些不想生孩子的,小孩子那么可爱,招谁惹谁了……”
殷瀼听闻,眉心一跳。忙问郎中此言何意。
郎中自觉失言,想打个哈哈混过去。可谁知这少夫人不是个善罢甘休的,硬是软硬兼施,让他说了真相。
竟是晚香,奚家的二小姐。曾经找他要过能伤宫的药方子,她还刻意强调要能叫肚子永远生不了孩子的药方子,最好立竿见影,伤着身子无妨,只要能让自己生不了孩子便可。又询问了时间,恰好是在晚香出嫁前的那几天。
这些话在殷瀼耳边盘亘不去,像夺命的魔咒一样。枕头已经都湿了,她从无声地哭,到憋不住哽咽,从来难见动容的奚家少夫人此刻竟像个孩子一样,在床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被子哭得不能自已。
☆、第一百零四章
殷瀼说到做到,没过三日,能下床走路了,便让李管家领着从下面佃户里挑来的三两个破瓜年华的小姑娘,与奚旭尧一道坐在正堂下挑选。
领来的姑娘都怯生生的,娇嫩而鲜润,又带着些许好奇,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和看似高不可攀的少夫人和少爷。
殷瀼不住咳嗽着,对这番挑选并没多少兴致,这几个姑娘都是她亲自过眼的,因而品行纯良,放进宅里也没多大后患。只是瞧着她们年轻饱满的模样,便恍惚想起当日去乡下找晚香时候的场景。小晚香就算穿着那一身朴素的农装,都掩不住清灵,浑身都透着少女的柔媚。
想着,殷瀼沉郁多日的面容终于展了展。
最终奚旭尧只留下了一个姑娘。名字唤作茱儿,没什么起眼的,乖乖顺顺的形容。殷瀼亦没有多刁难她,反倒将她喊去,亲自与她说了些要在奚家注意的事儿,让她多多为奚家开枝散叶。
此后,殷瀼便重新又回到了原先的生活轨迹。只是家里多了这两人,少不得要做足了表面功夫,与夫君相敬如宾,与妾室相安和睦。因而奚家少夫人便又多了一个“大度待人”的美称,在这个时代,女人最打紧的不是有所作为,而是顾家、顾本分。少夫人不妒忌,身子不好却从不怨天尤人,更让在家中做事的人心悦诚服。
三个月后,妾室茱儿果真有了身孕。全家都高兴极了,只是庆贺的宴席还来不及摆上,从江宁来的急信便将奚旭尧匆匆召回。
听说,清兵入关了,昔日固若金汤的北平失守。
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的大明王朝最终在李自成的起义与清人的长驱直入中土崩瓦解,高官贵族人人自危,纷纷从黄河以北撤离从前的政治中心,越过长江,逃到了比南方能南的地方。而南方亦不太平,频频爆发的农民起义,让整个江淮之地陷入民不聊生的境地。
天下局势云波诡谲。在这覆巢之下,安能更有完卵。
奚家在江宁的生意原本在奚旭尧的重新操手下,虽不能回到原先欣然繁盛的境况,但总算也在蒸蒸日上。原本想大明朝都撑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么十天半个月,可谁知就在他回来探亲的时候崩塌了。女真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自然骁勇善战,不日便能横扫江淮之地的谣言像是一股子肆虐的狂风,把这片大地上的每个人都吹得心神惶惶。
在这紧要关头,奚旭尧是奚家挑梁子的男人,便即刻提出要去江宁把在那儿的产业收拾了,盘点清楚才好换了银票回来,等到局势稳定了,东山再起。茱儿怀了孩子,自然希望丈夫能陪伴在身边,便少不了急急地找少夫人,请她帮忙劝劝少爷,不要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出门。可谁知少夫人好似一点儿都不在意,反而还温声细语地劝说她,让她安心在家养胎,少爷是个有福之人,必然能平平安安回到家。
茱儿大惑不解,同样身为少爷的女人,为何少夫人瞧着却一点都不在意少爷?少夫人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便淡然笑着,告诉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所在,若人人相同,这个世界便完全没了生趣。而少爷的志向便是把他父亲未竟的事业经营好。
少夫人说得如此有理,茱儿再也无法多言什么。只好抹着泪,与少夫人一道将少爷送出了门。只是回头望着少夫人的侧脸,茱儿竟看到她在笑,这笑是发自内心的,仿佛终于舒了一口气。茱儿虽敏感,可也懂得礼数,又自知自己不过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妾室,不可随意揣度少夫人的心思,便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台门镇虽说消息还算灵通,亦有个十村八店的驿站,可到底是在山里,消息自然是滞后的。如今消息才传到这儿,表明在外边已经乱作了一团。
送走了奚旭尧之后,殷瀼便开始担心,担心远在永州的晚香。朝代更迭,前朝的官员若不服从,便要遭受灭门之祸。那永州的俞知府虽说油滑,可内里却是个硬骨头,对大明朝也忠心耿耿,年轻时候在庙堂为官的时候便以直言不讳闻名,惹了龙颜大怒才被远远地左迁到永州这等地方。如今大明连京城都在数月前被攻占了,又经了这么多年的江河日下,在劲敌的面前自然毫无回击能力,若说有爱国的起义军,可不过也是星星之火,难成大器。
殷瀼踌躇了两日,便让小厮快马加鞭去了永州。她着实放心不下晚香,小丫头一34 个人在永州,在那样摇摇欲坠的官家,会是怎样的境地,真遇上了事儿,又该如何处理?她那样冲动鲁莽的性子,会不会遭受什么不必要的挫伤?听说,清兵都是些野蛮人,屠城什么的事儿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些,殷瀼便愈发寝食难安。她被自己的思虑折磨得心力交瘁,可又无法自己亲自去永州看看,只默默等着消息,祈祷能听说永州知府衙门当下平安的消息。她甚至想,若清兵真的攻了过来,俞知府能主动归顺,至少还能保得晚香平安……
这类大逆不道的想法,殷瀼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可旋即她又苦涩地发笑,她只是在这乱世中没什么大能耐的女人,能与自己珍惜的人相守相望,便已经是天大的满足了。
去永州的小厮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回来。明明路上再慢也只需要三天,来回便是六天,可他去了这么多天也不见踪迹。殷瀼心中的担忧日益放大。她日日站在门口等候,七月流火,秋风渐起,她顶着太阳,或乱风迷眼,一有空便雷打不动地站在门口等,等着小厮把“永州一切无事”的好消息带回来。
此时的她,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就像一支纤弱而无助的芦苇,明明心中千回百转,可也只能悄无声息地等候着。
又是三日,殷瀼终于也等不住了。她咬着牙,下了决心。带上了谨连,又让家中最强壮的家丁跟着,亲自前往了永州打探消息。从下决定,到动身,不过一念之间。殷瀼担心自己难得的一次冲动,也会在瞻前顾后中消磨,她不能再等了,她要亲眼看看晚香的处境。
一路上,马车绝尘。少夫人却还嫌车夫赶得慢,车夫本还忍着,可经不起少夫人一直催,终于也开始抱怨连连。谨连担心地看了看少夫人,她脸上满是少见的紧张,是在担心二小姐的安危?还是有些别的什么情感在里面?谨连不得而知,只好拿着手绢时不时为她擦去额上的汗珠。
总算到了永州。
十几年前还如两淮之地般歌舞靡靡、货物往来不绝的永州城此时果真凄凉凋敝。城门外便可见一片哀鸿,触目惊心,进了城门本以为能好一些,可谁知整条大街都没多少人,店铺都闭而不开,处处都是残破的石堆、碎木,房子坍塌了不少,更有不远处的焚烧残迹;一队队红缨帽、拖长辫的清兵从大街小巷穿行而过,殷瀼透过车窗朝外边望去,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永州已在五日前被清兵占领了。
殷瀼迫不及待地先去了永州知府衙门。靠得愈近,心中的战栗便愈发清晰。她期待见到这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儿,这时的殷瀼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曾用全力将晚香推开的事儿,只要晚香能好好活着,永州知府一家能平安,她还顾忌什么姑嫂之间的礼数,还拧巴什么两人曾经的纠葛,她只想给晚香一个紧紧的拥抱,听晚香软声软气地在自己耳边撒娇地喊一声“堂嫂~”。
可天总不遂人愿。
殷瀼心里的担忧最终还是成了真。衙门门口已经贴上了封条,她随手抓了一个行人,行人不愿多说,只说知府一家子都是忠烈之士,扼腕叹息之后担心被清兵看见小命不保,便赶忙甩了殷瀼的手,慌忙而走。
如遭雷击。殷瀼定在原地,耳中嗡嗡作响。
谨连忙上前,把她拉回马车边,劝说道,不过是三两流言,还是要眼见为实,没看到二小姐绝不可就此灰心。
谨连说得有理。殷瀼沉了沉心,便上了马车,继而去了殷家打探。
殷家倒是安好,家里下人大部分都遣散了,只留了几个做事麻溜的。来不及寒暄和感慨,殷瀼迫不及待地问了知府家的事。殷夫人没说什么,殷正翰倒是显得满心歉意,他握着殷瀼的手,说从前只道俞知府是个奸猾小人,直到他宁死不愿降清,直到被屠了满门,才知他还是个铮铮铁骨的硬汉好官。
他又说,清兵不费吹灰之力攻破了永州城,本想礼待俞知府一家,可谁知屡次三番上门,却遭了闭门羹。此后在街上不期而遇,俞知府甚至当街辱骂了那些个清兵的头子。是出了口恶气,可也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清兵蛮横无理,自然不肯放过他,当夜便领着几队人马闯进知府衙门,将俞家一家几口人都押了出来,就地砍了脑袋。听好不容易溜出来的小厮说,当时血流成河,满院都是散不去的血腥味,令人震撼生怖。
听到这里,殷瀼已经站不稳了。她想过是这样的结局,可她还是不愿相信。她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虚软无力,一下往后跌倒而去,幸好谨连在身边,忙搀扶了她的胳膊。
殷正翰见妹妹已面无人色,忙说:“不过也听说当时并非所有人都在家中,还有个少奶奶不见了,也不知是正室还是妾室,翻了整个府衙都找不到。但不确定,毕竟当时都是清兵,谁也不敢上前问一句。”
殷瀼的心跳得厉害,一下,一下,剧烈地撞击着胸腔,似乎要从身体里跳出来。她握着心口慢慢坐下去,颤抖的手指连茶杯都握不住,想喝一口水,竟不慎倾倒,一半洒在了裙上。
谨连见状,忙轻声安慰,说什么二小姐福星下凡,定是躲过了此劫。殷正翰也陪着在边上劝,又说都怪自己,才把奚姑娘拖下了水之类的。
这些殷瀼都听不见。她只知道她的小晚香极大的可能,已经被“就地砍头”,身首异处。那样的场景,让殷瀼像被魇住了一样,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怀着零星的希望,殷瀼在殷家住了几天,殷正翰觉得愧疚,便帮忙城里城外翻着找奚晚香,又托了各种关系打听她的下落,甚至还在郊外的乱葬坑试着找了找。可得知的不是“全家灭口”就是“凶多吉少”,乱葬坑的尸首都残破不堪,根本看不出谁是谁,这些话他都不敢跟妹妹讲,生怕殷瀼知道了之后,强撑着的一口气都散了。
各路法子都想过了,无果。殷瀼心知肚明,如今殷家也难过,她便识趣地离开了。
这么几天,殷瀼的心神似乎已经久久地脱离了身子,不困、不饿、不渴、不累。
她后悔,悔自己为什么要在乎那些个世俗的眼光,在乎那神神鬼鬼的三两句话,悔自己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地把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推开,以至于现在生死不明。当时她以为远远地与晚香两相安便满足了,可谁知竟落到天人永隔的下场!而这一切都是殷瀼的错!当初就该想到,离开便会充满不确定,为什么不能不顾一切地留住晚香?管那么多做什么!
殷瀼心痛难耐,马车开始走山路了,崎岖颠簸。殷瀼竟第一次扒着车窗剧烈地吐了起来,她没吃多少东西,不一会儿便只能干呕着了。
原来,原来晚香呕吐的时候是这么难受。好像要把心肝都呕出来。眼泪忽然滚落,殷瀼接过谨连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当时从永州回来的时候,她还装睡,在晚香吐得那么难受的时候也狠着心肠不安慰她,殷瀼她还装睡。
都是报应啊。想着,殷瀼竟无端端笑了起来。笑得凄凉而无奈。在一旁的谨连心惊不已,少夫人真像是魔怔了一样。
浑浑噩噩回了奚家,殷瀼想着,只能在家等着晚香了。若晚香没事,无处可去,必然会先回到奚家,就算之前对殷瀼有多大的怨恨,经了这么多事,定已经平息了。
刚从马车下来,守在门口多日的宋妈妈便万分激动地迎上前来。
“少夫人,您可回来了!二姑奶奶已经在家等了您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堂嫂就是要虐一虐才知道自己的心╮(╯▽╰)╭
晚香:作者就是要虐一虐才知道自己有多后妈【磨刀中。
作者:Σ( ° △ °|||)︴
☆、第一百零五章
从短暂的茫然中惊悟过来,殷瀼紧紧攥着宋妈妈的手,一字一顿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宋妈妈眼中噙着眼泪:“二姑奶奶,从前的二小姐回来了!就前天回来的,这会儿风大,您先跟我进去吧!”说着,宋妈妈便扶着殷瀼的手,边往里走,便继续说着,“二姑奶奶是前天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整个儿都脏兮兮的,跟在泥里打过滚儿一样,头发上还沾着些枯枝树叶。却也不说究竟经了什么事儿,只问您去哪儿,听说您去找她了,便安心在家里住下了。”
殷瀼听得揪心,另一股狂喜的情绪却也同时从心底流淌出来,两种感情纠缠在一起,让她又是酸楚又是期待。这间隔三年的分别,这以为永远不能正面相见的分别,终于要在此刻划上句点了。
宋妈妈将殷瀼送到奚晚香房门口,谨连则照殷瀼的吩咐,先下去安顿了。
不多时,门口便只剩了殷瀼一人。她抬手想要敲门,可激动的情绪让她难以心平气和地面对里面的那个人。又是一炷香的时间,殷瀼才慢慢平复过来。她扣得指节发白,轻轻在门上碰了碰,一开口便情不自禁地带了颤音。“晚香。”
这两个字已经许久没有在殷瀼的唇齿间出现,可大抵因为日日在心头回想,倒也不觉得陌生。
本以为敲了门之后还能有个片刻的回旋,可手还没收回,门就开了。
奚晚香瞧着像是刚睡完午觉起来,不着一点儿妆容,面容素净可人,长而柔软的黑发披散着,乖顺地贴在她身子周围。她完全没有抗拒,眼睛湿漉漉的,直直望着殷瀼,像个亟待保护的小兽。
她与从前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眼中的锋芒和坚持削减了一些,多了几分从容和冷漠的意味,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引得她的关心。
殷瀼怔了怔,嗫嚅着,竟不知该说什么。
奚晚香懒懒地笑了笑,嘴唇微微翘着:“你回来啦,堂嫂。我等你好久了。”她的语气这样随意,仿佛她俩不过就分别了一两天罢了。晚香又伸手,毫不迟疑地抚上殷瀼的面颊,轻轻摩挲,“你看看你,我不在的时候,定没好好吃饭吧?也难得好好睡一觉。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再瘦下去,我可不喜欢你了,堂嫂。”
柔软细腻的触觉从脸上传来,带着让人心悸的温热。这样的晚香,却又让殷瀼觉得与从前大不相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殷瀼脸红心跳。似乎带上了撩人的气息,也许她身上原先就有的媚气在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时刻,慢慢地散发出来,自成一体。
见堂嫂依旧愣愣的,奚晚香噗嗤笑了出来,掩着唇打个哈欠,抚摸堂嫂脸颊的手顺着她的玉颈、肩臂缓缓滑下来,最后牵住她的手。“进来说话吧,我们也该叙叙旧了。”
夜色渐浓,星辰四起。屋子里没有点灯,便显得黑黢黢的。
两人并肩而坐,殷瀼仔细打量着晚香,这会儿她才渐渐缓过神来,瞧着晚香,像是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此前去了永州,听闻你婆家遭了灭门。堂嫂以为你也没了,让我好生担心。没想到,你竟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回来了,就……别离开了。”
奚晚香淡淡笑道:“若我真死了,堂嫂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