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地自容 番外篇完本——by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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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奕看到他目标明确地走到书架前,拿起那本大二的美院教材翻开,在确定那张照片完整无缺之后狠狠地松了口气,将那本书珍之重之地放在了一边,然后才去捡其他的书。
楚奕心里略不是滋味,几乎下意识的就要问照片里的人是谁。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蹲下身去帮他收拾书本,然后再一次的,看到了那幅画。
上次来他家的时候,楚奕因为被那张照片吸引了注意力,那幅画又是背对着靠墙放的,他并没有看到画上的内容。然而现在,因为墙体的震动,那幅画已经倒了下来,正面朝上,安静地躺在书架旁的地板上。
陆霄对那幅画置若罔闻,楚奕却一步步走过去,把那幅画拾了起来。
这是怎样的一幅画呢?上面的色彩并不多,大片大片浓重的墨色像是随意泼上去的,青灰色的天空低矮绵延,黑云翻涌,与一望无际的枯败草原连成一片。压抑阴暗的色调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近处凌乱倒伏的衰草像是被人没有章法地踩踏过,露出枯萎泛黄的根茎,了无生气。那人仿佛想在这苍茫原野上找寻一条出路,然而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只有缠绕纠结的嵩草,没有坐标,没有方向,也没有路。他找不到路。
楚奕的心在这一刻紧紧的揪了起来,他几乎能从这凌乱的笔触里看到作者复杂的绝望的让人窒息的痛苦,即将变为实质,挣扎着要通过那些衰败的枯草从画布里喷薄而出,要将看到这幅画的人一起吞没,拽进永无止尽的黑暗中去。
可就在这一刻,他猛然在整幅画的左下方角落里,那些狰狞倒伏的衰草之中,看到一抹幼小的,稚嫩的,摇摇欲坠,却实实在在充满希望的绿芽,正不甘地努力要从一片死气沉沉的灰暗颓败中伸展出来。
楚奕欣喜若狂,刚刚那些阴霾和沉闷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抹亮色赶出了灵识,他无比庆幸作者在极端痛苦和迷惘的绝境下,依然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藏着一缕生的希望。
他实实在在被这幅画震撼了,连捏着画板的双手都有点不受控制地颤抖。
陆霄收拾完书籍站起身,正好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那幅画。顿时表情变了一变,却也没有任何过多言语,沉默地把那些书摞在了一处,方便待会儿打包,然后绕过他准备去卧室。
“陆霄。”楚奕叫住他,“这,是你画的吗?”
“瞎画的。”陆霄回答的时候头也没回,说完就进了卧室,并不愿多谈。
楚奕知道现在不是谈这幅画的时候,他把画小心翼翼的放好,跟在他身后走进那间狭小的卧室。
相较于稍显脏乱的客厅,卧室的“灾情”显然要严重得多。碎玻璃炸得到处都是,天花板塌了一块,露出陈年老旧的墙体和裸露出来的电线。床头柜上的台灯倒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原本放在旁边的手机自然没能幸免,屏幕碎成了蛛网。变形的窗户没了玻璃遮挡,呼呼冷风灌进来,扯着被烧得只剩半截的窗帘布猎猎作响。
陆霄环视了下这个他住了大半年的地方,往前走两步捡起手机,摁了半天也开不了机,估摸着应该是寿终正寝了。出狱之后花五百块买的二手机,本来就不怎么结实,这一摔还能活着的概率不大。
他打开后盖将SIM卡取出来塞进兜里,转身拉开衣柜。好在柜门没有受到太? 蟪寤鳎锿返囊路顾愀删徽唷?br />说是回来收拾东西,最后离开的时候也仅仅只是拿了一台电脑,几件衣服,一堆书,以及楚奕坚持要拿上的那幅画。
这就是他的全部。除了书有点重量之外,陆霄觉得其他东西都轻飘飘的没有真实感。原来,他努力了这么久,依然一无所有。
楚奕把东西放到后备箱,坐上驾驶座,看到旁边的陆霄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愣神,连他叫他系安全带都没听到。
他侧过身,伸长胳膊去拉副驾驶座的安全带,上半身几乎要贴在陆霄身上。
陆霄回过神,看到楚奕朝他压过来,心里吓了一跳,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往后撤开,而是就着这么个别扭的姿势,一瞬不瞬地看着楚奕近在咫尺的侧脸。
温热的呼吸喷在楚奕脖子上,他才发现今天的陆霄实在有点奇怪。他转头与他对视,看进陆霄黑沉沉的眼睛,那如同幽潭般深邃沉静的眸子里,有着让他惊心的难过和苍凉。
“陆霄。”他担心地叫他的名字,轻声问他,“怎么了?”
“我没有家了。”陆霄喃喃地说完,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补了一句,“说得好像我原本有家似的。”
楚奕听得心疼,揉了揉他的脑袋:“别傻,有哥在,怎么会没有家呢?”
陆霄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只是又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从三岁开始就没有家了,这个时候才来难过,是不是特矫情?”
“没有,别胡思乱想。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把我那儿当自己家。”楚奕忍了很久才没有像那天一样不管不顾将他搂进怀里,直起身坐回驾驶座。
陆霄看着窗外渐渐退后消失的熟悉街景,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想,我是不敢。
回到家,陆霄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放进卧室,楚奕从屋里拿出一个新手机递给他。陆霄反射性的退了两步,是个很明显的拒绝姿势。
“这太贵重了,我不要。”
“别瞎扯,一分钱没花的东西,还贵重呢。”楚奕把装手机的盒子放他手上,“上次柯明轩公司周年庆,这是我抽的奖。”
陆霄十分怀疑地看了看盒子上的品牌标志:“你觉得我会信?”
楚奕靠在门口,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起手机递给他:“不信你打给他问问。”
陆霄当然不会打给柯明轩去问这种事,只是这手机牌子太贵,就算是抽奖抽到的,那也是楚奕自己的运气。
他把盒子递回去:“谢谢你,但我还是不能要。”
楚奕没有接,只是将自己的手机收回来拿在手上转了两圈:“不白给你,你也送我件东西吧。”
陆霄哭笑不得的看了看刚从平安里搬回来的衣服和书:“你故意的吧,我这全部的家当加起来,也值不了这个手机钱。”
楚奕高深莫测地笑笑:“话不是这样说,有些东西,对不喜欢它的人来说,分文不值;但对喜欢它的人来说,那就是无价之宝。”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幅靠在床边的画。
陆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迟疑地问:“你喜欢这幅画?”
“是的,喜欢。”楚奕的回答倒是干脆利落得多。
陆霄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这幅画的问题:“我画这幅画的时候心情……不太好,整个画面显得太沉郁了,真的不适合用来欣赏。”
虽然他用了一个相对温和的措辞形容自己作画时的心境,但楚奕知道当时的陆霄肯定不仅仅只是“心情不好”那么简单,画中所体现出来的阴暗痛苦绝望挣扎已经替他做了最好的注释。
他一方面为当初的陆霄心疼,一方面又为他埋没的才华感到可惜。无论如何,这幅震撼心灵的画作都不应该被他束之高阁或者弃如敝履,它应该出现在宽敞明亮的展馆里,应该以最坚定决绝的姿态呈现在众人眼中,让所有人看到在那几乎灭顶的悲苦绝望之下,挣扎求生的希望之光。
“可我就是喜欢,你就说送不送吧。”
他的无赖表现简直让陆霄无言以对:“你都枉顾我的意愿把它从平安里带回来了……算了,喜欢就拿去吧,我没意见。”
得到了他的同意,楚奕兴高采烈地跨进去,弯腰跟对待什么珍宝一样把画捧起来:“这么好的画作扔了太可惜,既然给我了,那我就全权处理了啊,以后要是升值了,你可别跟我要回去。”
陆霄只当他开玩笑,没搭他这茬:“画可以给你,手机就不……”
楚奕拎着画出门,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我放着也是浪费,你就帮忙体现一下它作为手机的价值吧。”
第二十八章
陆霄说不过楚奕,最后只能默默地接受了他的这份好意。
第二天,陆霄开始回KTV上班,知道他住在平安里的同事都纷纷表达了对他的关心。陆霄一一道谢,换完衣服正准备出去开工,领班突然告诉他最近调整了员工上班时间,他以后只负责白班,晚班就不用来了。
KTV上午十点开门,白班的时间是从早上十点到下午六点,虽然除了吃午饭,并没有多余休息时间,但这八个小时已经相当于朝九晚五的白领待遇了。
陆霄知道这个消息当然是高兴的,毕竟他除了这份工作之外,还得偶尔去甜品店兼职以及抽时间画插图。KTV打烊的时间没个准,只要有客人没走,都得坚持到最后,凌晨三四点到家是常有的事,有好几次熬了整个通宵,回家的时候走路看人都是虚影。现在只需要上白班,时间自由,作息也能正常不少。
晚上跟楚奕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把这事跟他提了一下,楚奕没有太大反应,只说了句“挺好”,便把这话题揭了过去。
陆霄也没多想,吃完饭就回房打开了自己那台老古董,接收叶菲发过来的文案和插画要求。
楚奕看他半天都开不了机,让他用书房的台式。那是他回国刚买的新电脑,各种配置都是最高的。
陆霄抱着老古董随口说了句:“用习惯了”。
任何事物,只要习惯了它的存在,要再戒掉就不容易了。自己迟早是要搬走的,新电脑用着虽然流畅痛快,但只有这台旧电脑,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不该是自己的,就不要抱有幻想。东西是这样,人也是。
接下来的几天,陆霄一有空就会去各大网站寻找租房信息,但结果却不容乐观。还是那两个问题,符合他要求的价格都高,便宜的居住条件又确实太差。好不容易在网上找了两个不错的,下了班饭都来不及吃匆匆忙忙赶过去看房,却发现跟网上的图片严重不符,气得他差点当场发飙。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平安里那个房东老太太有多好说话。虽然楼房老了点,但胜在干净整洁,每个月一千二的房租也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内,这在市区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能租得到40平的一室一厅。
陆霄实在是郁闷,连带着上班也有点心浮气躁。好在工作日的白天来KTV消遣的客人不多,陆霄靠在走廊上用手机继续找房子,刚看到一个出租的房源想点进去,手指还没落下,就看到靳南的来电显示。
他点了接听键,把电话放到耳边“喂”了一声,那头靳南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吐了两个脏字:“卧槽,我才刚把电话拨出去你怎么就接了?”
“手机正好拿在手上,有事吗?”
“你最近不是一直在找房子吗?我这儿有个合适的,你有没有兴趣过来看看。”
陆霄一听房子,立马站直了:“有啊,当然有,在哪儿呢?你给我地址,我下班就过去。”
“别急,别急,你先听我说完。”
“说啊。”
“那什么,是合租。”靳南刚说完,陆霄就沉默了,靳南又立刻补充道,“人是许慧的大学同学,在Z大读研顺便给导师做助教,房子就在老街口,两室一厅,他前一个室友刚搬走,现在要重新找一个。正好你这边不是着急嘛,我就跟人说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愿意跟人合租,但这人性格脾气都挺好的,跟我和许慧也熟,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我怎么听你这语气,是要让我过去相亲啊?”性格脾气都好,还让他考虑看看,这真是让人不误会都难啊。
“啧,我这不是怕你听到合租就膈应吗。”
陆霄浅浅笑了笑:“我不膈应,我怕别人膈应。”
他刚出狱时靳南也帮他找了个合租的房子,但没住到两个月,那人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他曾经是个“抢劫犯”,死活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一定要让给他搬出去。为这事,靳南气得差点跟人干架。后来再找房子的时候,靳南就再也不提合租的事了。
“这人不会,都是朋友,有话也好说。”
“那行吧,我下班过去看看,你把地址给我。”
“你几点下班?”
“六点啊。”
“能不能早点走?他晚上还得去学校。”
陆霄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五点半了,这会儿客人也不多,应该可以跟领班请半小时假。于是他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往更衣室走。
靳南很快把地址发了过来,他打开看了一眼,顺手搜了一下地图,发现那地方离这儿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地铁有七个站,还好能直达,下了地铁也不需要步行太久。现在不用上晚班,也不用担心太晚回去地铁停运,确实是比较理想的住处。
换好衣服去休息室找领班请假,谁知刚走到门口,举起的手还没敲下去,就听到里头传来某个同事抱怨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要两班倒,凭什么只有陆霄可以只上白班?他身娇体贵晚上不能熬夜,我们就活该没日没夜累死累活?”
陆霄愣了愣,只有他一个人不用上晚班?这是怎么回事?上次领班明明说的是公司调整了员工上班时间,为什么现在听起来是只调整了他一个人的上班时间?
“你跟我抱怨有什么用,这是上边的意思,你有本事就去方总那儿闹。”这个声音是领班的。
“我没本事,我哪能有他的本事啊。上次那位卓公子说他在监狱里都能傍上黑帮老大替他出头,刚来没几天,就傍上了方总让他提前转正,现在又调了他的班。他这本事一般人可学不来,我看过不了几天,我们得改口叫他老板娘了吧。”
陆霄听他提到卓俊森,才想起说话的是那天晚上在场的另一个同事。他放下原本想要敲门的手,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忍住没有一把推开这扇门。
推门进去干什么呢?在监狱里确实是因为自己答应了边以秋提出的要求才得到他的庇护,而转正和调班的事,如果真像他所说都是方总的意思,那自己也确实得到了特殊待遇。既然都是事实,他又有什么立场去反驳和愤怒?
“别胡说八道,让方总听到你这些话,你这工作就保不住了。我不知道小陆跟方总是什么关系,我只是按照上头的指示办事。你要觉得不公平,可以辞职不干。在这个社会上,本来靠的就是关系网。有精力跟我抱怨,不如脚踏实地干活,说不定哪天方总也能多看你两眼。”
领班说完不打算再跟他废话,转身往门口走。
陆霄听到脚步声,赶紧闪身躲进了旁边的消防通道。直到两人都离开了休息室,他才从里面出来。
走出KTV,他发了个消息给领班,说自己有点急事要请半小时假。领班什么也没问,直接回了个“好”。就这么个简单的字,也让陆霄觉得刺眼。什么都不问就准了他的假,难道也是因为方总吗?
陆霄怎么也想不通,方总为什么会处处给他开绿灯?
作为KTV的老板,方总平时并不常过来,陆霄在这里上班到现在,总共也没见过他几次,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更别说什么“傍”不“傍”的,他敢说就算他跟方总在路上遇到,都不一定能认出他的脸。这样几乎可以算得上陌生的人,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总不会是老天爷看他过去二十多年实在过得太惨,让他接二连三遇到好人吧?有一个楚奕已经让他不知所措,再来个莫名其妙的方总,他真是……等等,楚奕?
陆霄陡然停下脚步,一阵萧瑟秋风掠过,让他觉得有点冷。
他想起自己生病的时候,楚奕说他打电话给方总请假的时候戛然而止的言语,想起前几天跟他说调班之后他没什么反应的态度,再想到那天在KTV遇到楚奕和柯明轩,没过几天自己就提前转正,且领班还亲自去帮他办理工资和社保卡。如果这一切都是楚奕让方总授意的话,那就意味着那天他和卓俊森的所有对话他都听到了!
他知道自己曾经坐过牢,知道自己曾经是个抢劫犯,知道自己在监狱里和边以秋的“交易”,而自己还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藏着掖着不敢提不敢说,生怕被他知道。自己在楚奕面前就像个傻子一样,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所遁形,还企图若无其事粉饰太平,这简直太他妈可笑了。
陆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车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靳南说的那个地址的。他头昏脑涨浑浑噩噩,只记得靳南看到他第一眼,问的是:“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