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何在完本——by绯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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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泽因为对他的咬文嚼字而微微挑眉,但还是温颜笑道:“他便是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
“一字不差。”
阿峥忽然斩钉截铁道:“那就说明他有可能还活着。”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云泽不解道:“他有可能还活着?”
阿峥回忆起老狐狸那总是不怀好意的面容,叹了口气道:“他说话做事向来喜欢只露一半,然后留另一半让你自己猜度。不在这世间,固然可以说是已经死去,但也可以说,他只是不在这人世间了。他有可能去了魔界,去了地界,谁知道他会去哪儿呢?”
这话着实说得有些牵强,众人面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
云泽咳嗽了一声,还是继续道:“这些事可以稍后再议,现在不妨先说说那个假扮抱云真人的魔物。”
阿峥见他忽然想把这话题绕过去,心内一急,却被秦舒笑拉了下手。
见对方朝着他连皱眉头,他才猛然记起云泽的弟弟此时好像还在别人的手里。
既然云泽连弟弟被抓了都不急,他又有什么可干着急的呢?
清涵忽然插嘴道:“你说玄清四子之事是他在背后捣鬼,这又算怎么回事?”
云泽对着曾经的友人挑了挑眉,眼波流转里泛起几分异常的色彩。
“你和玄清四子之间有关系吗?”
清涵只笑道:“他们三百年前是玄清山之人,自然与我有关系。”
他睁眼说瞎话已经成了习惯,阿峥也不对此感到诧异,他只奇怪清涵为何有自信到觉得自己能骗过云泽。
云泽只道:“此獠生性阴狠,但却有独门秘术可改变自身的气息,专以此蛊惑人心,挑拨离间。旁人找他卜卦,往往称其卦象极准,但却不知这都是他刻意引导的结果。”
说完这句,他又叙叙讲了一通,语气极是平淡轻松,如唠叨家常一般,但内容却着实触目惊心,令人胆寒。
原来玄清四子之一的纪栖真曾经找这冒牌真人算上一卦。这魔物见他是淳熙真人的高徒,立刻心生一计,说他本可以飞升成仙,但却因杀戮过多,私德有亏,不配飞升,反会死于天劫。
纪栖真先是如遭电击,六神无主,辩解说这一切都是师尊的命令,他不过是遵从师命,又怎能算得上是私德有亏?
也不知这冒牌真人是如何说的,总之他设法让纪栖真相信了那卦象的内容。
然后出于同情和安慰,真人赠与他几份古卷轴,这几卷多是正统的仙道法门,他只是“不小心”在里面夹了一门记载移寿之法的卷宗。至于后来发生的,那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内容了。
移寿之法?这不就是那该死的偷寿之法?
清涵面上平静无波,心底却已如滴血一般。
当年的动乱背后,抱云真人的影子一直在其中若隐若现,为何他却从未怀疑过对方?为何他看到了纪栖真的下场之后,还屡屡向对方请教?为何他从未想过纪栖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门冷僻而又邪门的法术?
也许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背后兴风作浪。
秦舒笑却道:“可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
而且得知得如此详尽,详尽得简直像是亲眼在旁边看着一样。
云泽笑道:“我舅舅生前早已在调查此事,我不?7 翘担溆嗟奈乙膊簧跚宄!?br /> 把事实真相推给一个生死不明的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了,这种事很多人都在做,但只有他做得如此光明正大。
秦舒笑只是沉默不语,阿峥这时却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以前也拍过肩膀,但总是没轻没重的,有时候几乎要把秦舒笑的骨头都拍断,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如今这一下倒是分量正好。
秦舒笑下意识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似乎是感觉到了对方手心的温度,他先是微微一笑,然后缓缓舒展眉头。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看上去才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不是个伪装成少年的糟老头子。
云泽的故事不可能没完没了地讲下去,他们也不能永远呆在这个山洞里做忠实的听众。
在许多疑虑与问题被压了下去之后,一行人默默地上了路,听从着云泽的指挥去寻那魔物。
一路上秦舒笑又恢复了老样子,绷着一张阴沉无比的脸,仿佛脚下踏的不是芳草绿泥,而是尸山血海一般。清涵平日里最是喜欢说话了,可这时则默默低着头,也不说什么话,闷得像是块木头似的。
也难怪他们如此,虽说云泽之话可能有不尽不实之处,但抱云真人显然与三百年前的那场惨剧脱不了关系,思及此处,他们若是还能有说有笑的,那未免也太过反常了。
云泽倒是慢悠悠地走在后边,和阿峥凑在一块。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丢了个弟弟,反倒像是发现自己多了个弟弟似的,然而这太过反常的淡然恰恰像是一层掩饰真实情绪的面具。
阿峥还想说什么,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了云泽的声音。
“原谅我用如此诡异的方式与你交谈,但请你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记得上次阿峥与云片初见时也曾经用术法私下聊过,但这次却换了对象了。
他的步伐微微一顿,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同时在心中答道:“我们迟早会单独一谈,不过你为何如此心急?”
这样使用传声的术法,其实很容易就被前面的两人看穿。云泽看上去不像是个心急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却着实有些心急了。
云泽没有看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前方的两人。
“因为我这次出来不仅是为了云片,也是为了你。”
阿峥压下自己皱眉的冲动,平稳了自己的呼吸,默默在心中问道:“是老狐狸让你这么做的?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和那些听到对方说一声“是”,可云泽却沉默了许久,然后才道:“我并不清楚他的生死,但我清楚你有权知晓一些事情。”
阿峥淡淡道:“而这些事情只能我知晓,不能令别人知晓?”
他知道云泽在提防清涵或者秦舒笑,但却不知他更提防哪一个。
“这是自然。”
“舅舅在三百年前曾经查出,仙界有些仙人在试图修复一件损毁已久的神器。”
“这听上去像是件好事。”
“但是为了修复神器所要做的可就算不上是什么好事了。”
阿峥心头一凛,暗暗道:“他们需要做些什么?”
“他们需要天时地利,需要几位法力强大仙人,可最需要的,却是十件祭品……”
“祭品?”
这两个字如同跳动的火焰一般跃入阿峥的心中,似是激起了重重热浪,只那么短短一瞬间,他便觉得有许多事情豁然开朗起来。
“我只听说人需向神献祭,原来仙神自己也需向天地献祭。”
云泽微微一笑,然而那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之意,也不知是在感叹些什么。
“是先有这天地才有仙神,而不是先有仙神再有这天地。无论万物生灵如何相斗,天地都依然不变。”
“让我猜猜,那十件祭品当中可有一件是阴漓?”
云泽目光一闪,并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阿峥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
“但这道理不通,若我是被选中的祭品,他们便该早早地将我生擒,以在合适的时候祭杀,怎会任我查取真相?”
他听到了云泽落在他心间的一声叹息,而那声叹息里仿佛包涵了太多的东西,沉重得令人有些意冷,哪还有半分淡然与洒脱?
“成为祭品也是需要条件的。古时有些部落需要以女人作为祭品,而那些女人必须是处子,还有些部落需要以孩童作为祭品,而那些孩童必须在十岁以下。他们若需要阴漓作为祭品,你也得满足他们的一些的条件。”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仿佛在说有个人要把你煮了吃,还嫌弃你不够嫩,听得阿峥连连皱眉。
“我还有什么条件不能满足的?年岁?修为?总不会是处子吧?”
他冷笑着说到最后一句时,只是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讽刺感。
“是经历,你必须有某些特殊的经历之后,方能成为合格的祭品。”
此话一落,阿峥只觉得过往的那些细节都一点一滴地涌上心头,逐渐拼接成一块完整的图像,他蓦地抬起头瞪着云泽,眼里如有火星窜出。似乎是感觉到他气息不稳,秦舒笑缓缓回过了头来。
“是循环?我必须经历那时空倒转的循环?对不对?”
云泽听着他在心中这样问道,只低垂下眼以作默认,但察觉秦舒笑的注视之后,却又抬起头来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实在看不出一丝温度。秦舒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回过头去。
阿峥只觉得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只经历了刚才小半部分的谈话,他便已顿悟了之前所经历的种种古怪是由何而起。为何那神女希望引着他们去用招灵台,为何她一心一意地促成这循环,为何她对阿峥的态度格外暧昧。
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便几乎可以解释所有事情了。
但还是有一件事是这个原因所无法解释的。
“可杀清涵的循环早已结束,我也已然经历过了。为何他们现在却什么都没做?”
换言之,在阿峥下了招灵台那一刻起,就已经满足了这条件,为何神女那时却放走了阿峥?难道她不该直接扣下阿峥,以待来日吗?
阿峥细细一想,又问道:
“莫非是天时未到?莫非是他们觉得无需防范我?”
“你觉得那个循环已经结束了,可那若只是大循环里的一个小循环呢?”
云泽却忽然看向他,用一种熟悉的眼神看向他。
那种眼神阿峥只在神女的身上见过,那种带有同情和怜悯一般的眼神,但如今这种眼神并不叫他感到愤怒,只让他觉得有什么巨大的黑幕要被掀起一角了。阿峥毫不退怯地抬头看向他,听着他说到下一句:“换句话说,若你的这一生都是一个循环呢?”
第56章 蜃寄
若一生都是一个循环,那会意味着什么?
大约是意味着无论如何努力,都跳不出早就注定的结局。甚至连试图打破这循环的举动,也会在循环之内。
而费尽心机追查到底,却有可能发现最后导致这一切的都可能是自己。这一路上种种的苦痛折磨,背叛纠结,最终都只能怪到自己身上。
这样前途暗淡的结果,光是想想就能万念俱灰,肝胆欲裂。
可阿峥只是淡淡地一笑,仿佛毫不在意的模样。
云泽忍不住在他心中问道:“你笑什么?”
他是根本压根不信云泽的这话,还是另有原因?
阿峥的话语立刻回响在了他的耳边,由远及近,仿佛是在眼前,却又好似在天边那般渺远而不可捉摸。
“若我这一生都是个无解的循环,那任何努力都是无用,为何我不能开开心心走上这一遭,若不是循环,那就更不必过分担心了。”
倒并非是因为他本性豁达,事实上他清楚自己那烈火急电一般的性子,该翻脸就翻脸,该下手就下手,冷心如铁,执拗无比。若是有谁敢暗算他,哪怕过个千年万年,他也是不能轻易忘的。
当事情坏到了一定地步,他的确会心生燥火,倍感不安,但当事情可能会坏到极致时,他却反而能够冷静下来,仿佛是因为已经没有退路,所以才能更加心安地去冒险一般。
都已经到了悬崖绝壁的边缘了,还会害怕自己会不会登高摔重么?
但若注定要摔成一团烂泥,何不拉着某个人一起摔下去?
就算是死了,那也有个垫背的。
想到这处阿峥又笑了,他咧开大嘴,露出白冷冷的尖牙,面上挂着的不是清涵那种斯文秀气的笑,也不是秦舒笑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而是那种能让人心底发寒的那种笑。
云泽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轻轻地牵了牵他的手,然后又很快分开。
他会将对方该知道的一切都清楚地告诉对方,只要对方能够承受得下来。
真相从来都很简单,躺在红尘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承受着诸多揣测,默默地俯瞰着人世苍茫,而要探寻它,定要在纷纷乱象中拨开一点缝隙,再一点,然后不断深入。
老狐狸云深当年去寻阿峥,是因为猜到天界的某派仙神可能会盯上他作为目标。而他所做的诸多教导,自然是为了让阿峥做好准备迎接将要来临的未来。
他教我种种入世的道理,是不想我轻易受骗。
他日日打我,是让我学会保命,也学会激发自己的潜能。
可他从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猜测我可能会经历的一切,可却偏偏什么都不告诉我。
阿峥暗暗地叹了口气,忽然间不确定自己是该骂他还是该感激他,感激他让自己无忧无虑地过了这么多年,骂他什么也不肯对自己说。
也许他是太自大,自大到觉得自己能够解决一切,所以不肯让阿峥知道真相。
不过按他对老狐狸的了解,他做事一向都有深意,绝不能只看表面,他若是憋着嘴巴不告诉自己真相,那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可惜这理由云泽也猜不出,他所知不多,仅凭臆测推断,也无法猜出什么实质的东西。
人人都觉他潇洒自在,但阿峥与他相处多了,只觉得他在无人之处,一定会卸下那张潇洒的面具,苦着脸研究起老狐狸给自己留下的种种线索。
正在他们说话之间,前方忽然妖气大盛,一时之间前方烟雾弥漫,风卷云灭,石飞土走,草颓花败,树倒枝歪,倒像是混世魔王要出世一般。
清涵与秦舒笑相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提剑而出,手底动作不停,华光不断,隐隐有结印符文飘散在半空笼在他们周身,看上去如霓裳幻影一般绚丽无比。
而阿峥也早已显出原形,只是看到那狰狞可怖的狼头,清涵仍心有余悸地抖了一下肩膀,然而这是他唯一的异样,在那之后,他就轻轻转过头,面色无波地看向前方,仿佛全然忘记了那一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但越是平静的海面,就越是潜伏着惊天的骇浪。
但此刻的阿峥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探究什么了。
云泽倒是一点都没动,既没有掏出任何法宝,也没有显出九尾狐的兽形,更没有上前一探,只站在原地微眯双眼。天都山的首领自然不会是无能鼠辈,关于他力压群妖的事迹阿峥也听过不少,但此刻的云泽却好像已完全放弃了抵抗。
而阿峥仿佛已经猜到了他放弃抵抗的原因。
在烟雾散开之前,他就已经闻到了云片的味道。有云片在的地方,云泽都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而现在和云片在一起的那人,自然就是那无恶不作的魔物了。
可烟雾散开来之后,他才发现那魔物有着一张在人看来十分俊俏的脸——云泽的脸。
而他正牵着云片的手,仿佛是真的牵着一个不懂事的弟弟,而不是挟持着一个人质。
云泽仿佛一点也不介意对方顶着自己的脸,反而还用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说道:“我从未见过你用过如此精致漂亮的面孔,蜃寄。”
秦舒笑立刻警觉道:“蜃寄?”
他曾经听说过魔界有一类魔物名为蜃寄,知阴阳,擅变幻,尤爱模仿其它生灵的气息,人鬼仙神,但凡是他见过的,无一不可变幻模仿。只是听说这类魔物已近绝迹,就算是走遍魔界也见不到几只。
阿峥和清涵却忍不住先回头看了云泽一眼,而被看的家伙则有恃无恐地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反倒是这一人一妖有些大惊小怪似的。
清涵忍不住叹道:“今天只怕是我这一生最为愤怒的一天,但也是我最为开心的一天。”
阿峥挑眉道:“开心?”
清涵反问他:“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比我的脸皮还厚的人,你说我能不开心么?”
阿峥只道:“原来你知道自己脸皮厚。”
清涵笑道:“脸皮厚的人总会活得更久一些。”
阿峥冷笑道:“脸皮厚的人也会死得更多一些。”
清涵忽然说不出话了,因为这话若是放在旁人身上那便是放屁,可放在他身上却是大实话。
他活得的确是比旁人久一些,但死的次数也比旁人要多一些,不过他并不引以为豪。
蜃寄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话却笑了笑,然后对着云泽道:“你似乎交了几个有趣的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