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上的慕容纸完本——by橙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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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给唐少使送个暖炉,怎么送了那么久?”
粼粼烛火之下,慕容纸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旧书。谢律推门进来带进瑟瑟冷风,把一滴红烛油刮落在了纸上。
“你又在这么暗的地方看书,都说了对眼睛不好。”
“但我们这样的……想瞎掉都难吧?”慕容纸毫不在意,在书页上吹了几下,只等那蜡油快干了再揭掉。
忽然却从身后被那人抱住,外衣带着丝丝庭院里的寒意,人则比平日里安静。
“冷死了,你这衣服结了霜雾快脱了吧,”他低低抱怨了一句,又指了指床铺上外面一床锦被里的凸起:“我给你暖了被子。”
屋里三个汤婆子,都被他放在谢律那床被子里,他刚才去了那么久,如今早该暖了。
吹灭烛火,被谢律挤进床内侧,听着他的呼吸,瞪着满室死寂的漆黑,慕容纸已然懒得去想自己究竟多么没有原则了——
起先,他每晚做完事就来自己房间,缠着要听“过去”的事情。慕容纸碍于他精心照顾自己,也不好拒之门外,可几次说着说着,还不到半夜呢,一回头便看到这人早躺在一旁睡香了。
之后,干脆那人就自觉抱着被子来了。干脆那床被子就懒得拿回去了。
然后干脆饮食起居都在这边了。各种侍从包括谢律的贴身侍卫小罗还有府上各种小丫头小侍女的,都纷纷一副“懂”的表情。
有镇远大将军的“宠爱”加持,慕容纸在这里过的这段日子,可谓平生最奢侈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别说衣物的料子滑软得不像话了,就说房间的布置极尽精巧还每日熏着香,三餐更是巧手妙厨所做难以形容的好吃,还有年纪轻轻的小侍女随口说出的让他听着脸热的笑话,都让一向清心寡欲的他,终于充分理解了早先在书上看过的所谓“由俭入奢易”这句话。
还有谢律。再忙都会陪自己吃饭,整日围在身边转的谢律。
之前明明想的是,反正抹却了前尘,这次无论如何对他也不会有任何期待了。无所谓了,总归这残生,过一天算一天就是了。
如今慕容纸并不知道自己对那人究竟有没有期待。
可他却清楚得很——无论是每日早上醒来看到身边人的睡脸,还是盥洗的时候小侍女笑吟吟奉上的热水,特制的姜糖饼和以前没吃过的特产果物,又或者只是从雕花的窗框中漏下来的光点。每一天总是不知何时突然就会出现在身边的一点点小小的让人欣喜的东西,总会在心动的一瞬间让他再次确认这样的念头,日子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可是,每一次这么想的时候,从来都不能如愿。
这次不知道又会怎样一步踏空。若说心里不发虚,肯定是骗人的,但慕容纸最近已经学会了自我安慰——反正这辈子也从高处摔下来过那么多次了,大不了摔死就是了,又能怎样?
何况还是谢律……这种简直是他命定的克星。在他身边,始终不弄个血肉模糊,根本都不算事吧?
这么想着,翻了个身,却陡然对上谢律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正盯着他。
“你做什么?怪吓人的!”
这人原来还没睡啊?
第96章
这人原来还没睡啊?
“怎么不睡?冷醒了么?”这屋子里炭火烧着,也不算冷吧。
那人从自己被窝里伸出手脚,把慕容纸整个一扯,便扯进了那明显比这边温暖了不少的被窝,默默将慕容纸环在怀中,像是环着什么珍宝一般仔细。
慕容纸虽一向不怕冷,却也还是喜欢暖意的。过去谢律的身子总是像是个大火炉,如今虽然变了僵尸,温度却还是莫名比他要高。
“你做什么……这样不更冷了?”
慕容纸深知自己周身冰块一般凉,抱在怀里是绝对取不了暖的。而且虽然两人这一两个月日日同床共枕,却总是分被睡的,谢律从来没有瞎不正经动手动脚,因而从来还不曾这么亲密过。
不知道今天突然发什么痴。
又不是说……又不是说像过去一样多么喜欢我。反正什么也不记得了,整天笑眯眯叫我“娘子”什么的,也都只是戏言而已不是么?
他只是暂时没有人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罢了。
这么说起来,过去他应该也不是多喜欢我才对吧,明明为了宁王选择抛下我……慕容纸想到此处,又觉得自己简直还是如以前一样荒唐,分明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可想起谢律以前看他的那种眼神,又觉得自己在对方心里,多多少少肯定是有一席之地的。
“唐少使说……他想要带你回洛京。”
夜色中,谢律微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说我护不了你,而他能保护你,我说不过他。”
什么啊……
慕容纸28 一阵气闷。就说他今晚从进门就异常——果然是跟唐济两人私下胡说了什么吧?谁保护谁啊?我一个人十几年二十几年都过来了,是要人保护的么?!
说得我好像是你们的什么金屋藏娇一样。不过被你照顾了一两个月而已!也不想想你、也不想想唐济当年,在听雪宫里被我伺候了多久?
“你不要走好不好?”
环着身子的手臂收紧,窗外落雪簌簌,窗内只听谢律轻声道:“我不想你跟他走,你不要走好不好?”
慕容纸骤然听着那声音里似乎有些哭腔,很是吃惊。想要抬头,身子却被谢律按在胸口动弹不得。
“我会保护你。”
“我会拼尽所能护着你,去找那两片秘宝下落,一定找到它们,找凉王换我二人自由身!阿纸,我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而已,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慕容纸被他压得简直没法喘息,心底微微发疼,却更觉得好气又好笑。
我当然知道你怕,知道你不安,没有依靠。
因为我也……有过这样的日子。
二十年前,师父刚离开听雪宫的那段日子,亦曾夺去他的前尘。他只记得一些零星过往,就那样恍恍惚惚一个人在听雪宫中失魂落魄了不知多久,相比之下,谢律竟在极短的时间里便能一如既往生龙活虎,也真是本事。
只是……
你这个人,一次这样,两次还是这样。没人可以依靠的时候,才想起我的好来。
倘若有朝一日想起了那宁王来,又不知道……
哼。
“若我说,我不想再管你了呢?”
嘴上这么说着,搭在谢律腰上的那只手却暗自使了点力。按了按,这腰好像比以前肥了啊……虽然穿了衣服仍然显瘦,但是脱了之后,这肉,也不要太结实。
最近吃得太好长上的?最近每晚说是买给自己吃的小糖饼,最后都要被这家伙抢走好几块。
不不不,人死了还能长肉么?不能的吧,所以只是错觉而已?
还是当年在山上的事实就已经就把他养肥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却只觉得后腰一送,谢律贴着他身子的手臂有些发抖,放开了他,没说话。
黑暗之中漫长的静默,让慕容纸很是不安疑惑不习惯。
不对呀这。
那个整天笑眯眯的粘人精,真想留自己,哪有这么容易就放弃的?该不会又是算计好了本来就想送自己走,又知道自己必然嘴硬,所以故意说那些话顺水推舟什么的……
如果真是这样,也太狡诈了吧!
重重一推,将两人之间距离拉到一尺远,也不顾被子里进了冷风。那晚没有月亮,慕容纸也看不到他什么表情。
“若是以前的你,怕是根本就不会留我。如今你留我,也不过是把我当作浮木而已,我又为什么撇着唐少使那边安稳日子不过,非要留在你身边犯险?”
他屏着息,等着谢律回答。半晌,却只在虚空中听得一句闷闷的“嗯。”
这种不置可否的“嗯”,让他反而更加气闷——
可恶,学深沉了是吧,还给我玩起“以退为进”了是吧?但你那性子能沉得下来?那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么?!
“还说什么要‘保护’我,像你这样分明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护得了我?”
屋子里仍是许久的死寂,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那边又低低“嗯”了一声,再无半点声息。
慕容纸钻回自己的被子老大不高兴地背过身去,身后谢律也侧身向外。
静了一会儿,慕容纸全无睡意,睁着眼睛,陡然听得身后低低一声啜泣。
却仿佛是他听错了一般,再听又没有声了。只微微觉得床铺有些颤抖,却也像是错觉。
应该只是而已错觉吧。
谢律那种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委屈。
别胡思乱想了,虽然他口口声声叫着“娘子”“娘子”的,可那不过是胡言乱语,又不是真被他当什么“娘子”了。自己要走,他就算真舍不得,也不过是如同小孩子般怕一个人从此没了依靠罢了,自己又何必再自作多情。
隔日清晨醒来,谢律不在身边了。而往日里,总是笑眯眯地叫着“起不来”赖床赖半天的。
哼。慕容纸脸上不在乎,可被他大力甩在床上的被子却不是这么说的。
寒着脸一出门就在前堂遇上了喝茶的唐济,于是在其盛情下一块儿吃了个饭,又在熏得暖暖的客厅里闲闲用点心。
这个时候,谢律才终于回来了。
一身没来及拂去的鹅毛雪,指挥着好些小厮大棍子大箱子的抬进来好些货物,摞在前堂两侧。
“这是什么?你大雪天的……出去置办东西?”
“嗯,”谢律一如既往笑容明亮,“凌月城特产,你这些日子喜欢的吃的用的,我买了好多,一并给你带过去洛京那边。”
慕容纸心里默默翻白眼。
呵,这谢律,看着模样挺开心的嘛,跟送穷神似的迫不及待,昨晚不是说不舍得我走的么?看来果然是我想多了。
“唐少使,我跟你说哦,阿纸他除了小糖饼不吃特别甜的东西,喜欢屋子里点橙油和丹桂,不喜欢熏衣香,还有那……”
唐济微笑:“唐某一早便认得慕容,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唐某知道的未必比谢将军少。”
谢律吃瘪,反手拽过慕容纸:“唐少使失陪一下,我还有点事,要单独给阿纸交代。”
说着几步将人拉进屋里,从怀中拿出两片残玉:“阿纸,这个给你。”
说着,把其中一片就系回了慕容纸腰上:“一个你还像之前那样挂着,另一个你贴身藏好。虽然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枫叶山庄那片残片,但若真是,万一将来你师父再来找你麻烦,你就拿这个让凉王治他。”
“这东西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谢律眨了眨眼睛,“我再去找另外一个嘛!他们都说我是常胜将军,福星高照,肯定找得到的!”
“我要走了,你就真不难过么?”
“哈……哪能不难过啊!你是我娘子耶,却要跟别人走了,还是唐少使那般风流人物,这样去了洛京城,肯定没几天就把为夫忘了。呜,真是不甘心啊!早知道以前对你好一点,你肯定就不会跟人跑了。”
还笑?看起来就是一点都不难过啊。
“嗯!所以说了,我再去给你多装点好吃的,这样起码吃完之前,你都还能记得我来着。”
及时扯住那个低声笑着要夺门而出的人,慕容纸面无表情:“回头。”
“……”
“你哭什么?”
“我没哭!眼睛……这几天书看多了!”
慕容纸松开他:“行,那你多保重身体。”
“阿纸——”
被抱住了,慕容纸发现松了一口气的人竟然是自己。
“阿纸,我会努力保护你的,我会待你比他好的,你真的……不能留在我这里么?”
……
再继续欺负他的话,就真的没法留在这里了吧?
慕容纸感觉谢律抱着他的力气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勇气。明明换做以前的话,再让这人更死皮赖脸十倍都没什么问题的。
罢了,管你当我是什么。娘子也好,家长也罢。我陪着你就是了。
算我没用,终是见不得你受半点委屈。
“你一个人在瞎张罗什么啊?还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无奈地捏了捏谢律的脸颊:“我似乎从来都没说过……”
“嘻嘻。”
却被窗边一个妖妖窕窕的声音,突然打断了。
“谢将军好兴致。这大雪天的,廊前院下同心上人卿卿我我~真开心啊,可叫人羡慕死了呢。”
骤然一阵冷风从半开的窗子刮了进来,混着异香铺面。接着屋中地上便陡然出现了两个带雪的脚印,一个半男不女的美人解了松软的白色狐裘,眨巴着眼睛:“你屋里真暖和呀。”
手上还拿着个不晓得从哪里掰下来的冰棱子,送到嘴边自顾自咯嘣咯嘣啃。
“荀……”
谢律之前见过这人,虽样貌不男不女跟个唱旦角的反串戏子似的,却有本事大咧咧粘在卫散宜身上。两只玉手暧昧地手勾着卫散宜的脖子,却生生叫卫散宜敢怒不敢言,一看便不是好惹的角色。
当时匆匆一面,谢律不敢跟他多话,但昨晚听唐济又说自己多半是被这人杀了分尸的,甫一见他出现在自己府上,自然如临大敌,一把便将慕容纸拽到身后去。
“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荀美人手指在谢律脑门上点了一下,便娇笑着施施然出了屋子,进了大堂,吓得一向淡定的唐济也直直喷了一口茶。
第97章
“唐少使在凌月城……过得好日子啊?”
“荀阁主!你、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唐少使守的洛京城就快要被夏丹樨给打下来了。唐少使也是好兴致,还有闲心在这里喝茶?”
“……什?”唐济闻言急急站起:“荀大人说什么?”
“洛京城前儿你走后就被围了,现在正打得厉害呢。围城之人你也认得,就是你的那位旧友——洛堰水师提督夏丹樨夏大人。”
“丹樨?!丹樨他、他不是……”
“不是被我从成王身边赶走了?”荀长掩唇,“我是赶走了他,可不成想那人却是个忠仆,被主子那般猜忌却还是不肯死心,私自集结了洛京周边两万人马,他又一向擅攻,说不定待谢将军的援军到时,洛京城已经被他夺下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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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律算是服了荀长,坏事说什么什么灵。
洛京城城门紧闭,城楼之上飘扬着大大的“成”字旗,而且一支队伍赶来,这边的天上也开始飘起细雪。
太冷。谢律当即决定速战速决。
“荀长!呵,你这无耻之徒竟也敢来?”
城楼之上年轻将领应该就是那“夏丹樨”了。谢律深感欣慰,这大半年的打了那么多地方,第一次自己居然不是首当其冲挨敌方将领骂的。
“那日还装作可怜兮兮状,在成王面前极尽蛊惑,亲口发下‘若对殿下有半点不尽心尽意,全家天诛五雷轰顶’之毒咒,如今却大摇大摆在宁王军中,就真不怕遭报应么?!可怜成王殿下还愿信你,简直是荒唐!你这等小人必遭报应,不得好死!”
“报应什么的,反正我早没家人了啊。”荀长摊了摊手,一脸满不在乎,“更何况,莫说你们两万余人一个活的也不会留下,就算你带着身后这些残兵败将回去,去跟小~玉~城说我人就在这儿,你觉得他又会信你么?嗯?”
“你!无耻男宠魅惑主上,你还有脸——!”
荀长闻言却竟莞尔,伸开双手嘻嘻笑道:“荀某就是狐媚,不但狐媚,还惯是水性杨花的。可成王殿下却就喜欢我这般狐媚惑主,就不喜欢你这种没样貌没情趣的,你奈我何?”
“你!果真贱籍就是贱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堂堂朝廷武官,谁会若你一般躲在暗处见不得人!”
“啊?可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恨自己抢不过我嘛~倒不妨大方承认了吧,一眼就能看见你没我的美艳风情,又没有几个人会笑话你。”
夏丹樨气得简直要吐血。目光在城下一转,紧接着第二个挨骂的,居然还不是谢律。
“唐济!我把你当兄弟,这些年里,我跟你无话不谈!你倒好,整个枫叶山庄从上至下,却自始至终都在欺骗我,欺骗成王殿下!”
唐济终是不似荀长一般恬不知耻,闻言面露愧色:“丹樨,我——”
“不用再说了!十几年情谊,在你那边不过一场笑话,既然如此夏某全当喂了狗了罢了!今天就要拿你们两个贼子项上人头,好给主子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