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 番外篇完本——by醉饮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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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杉,你知道,武士是什么吗?”吉田松阳收敛了笑容,开口问道。
高杉晋助抿了抿唇。
吉田松阳没等面前的小孩回答,他先说了出来,“为侍奉的主君奉献一切,包括手中的刀,自己的命,信仰和憧憬都系于主君一人,这就是武士。”
高杉晋助当然是知道的——在他学会说话之后,第一个被反复念诵灌输的,就是何为武士。
但他并不认同。
“这是家犬。”小孩儿嘶哑着声音反驳。
“不,这是刀,为主人所驱从的刀,你们家的身为侍奉藩主的武士,所做出来的决定并没有错处。”吉田松阳沉默了一阵,“最近局势紧张,你先不要来我这儿了。”
高杉晋助惊诧的瞪大了眼,“松阳老师?!”
“不是不让你来。”吉田松阳伸手揉揉眼前这颗小脑袋,“你得好好想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别让同伴担心,高杉。”
吉田松阳见高杉晋助一脸不服,便伸手敲了敲桌子,正经的神色柔和了不少,“我之前说的,有事可以来找我,一直有效。”
高杉晋助看了身边的友人一眼,最终点了点头,一眼不发的离开了。
桂小太郎再一次深深的向吉田松阳鞠5 了一躬,而后也爬起来,跟在高杉晋助身后,走出了松下村塾。
敖凌一直竖着的耳朵慢慢垂下来,摸了摸怀里的刀,觉得人类真是复杂。
……
夜露深重,明月高悬。
敖凌看到那几个每天都会给他塞糖吃的人类去而复返,他们都穿着跟平时截然不同的劲装,腰间挂着刀。
他转头看了看坂田银时,后者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两个小鬼偷摸着凑到了吉田松阳的卧室外边,耳朵贴在了墙上。
“我们是来辞行的,松阳老师。”为首的那人说完,整个屋子都陷入了一片沉寂。
虫鸣声在夜色之中喧嚷着,昏暗的屋中亮起了灯光。
“信我看过了。”吉田松阳的声音依旧如同平日里一样温和,“你们决定了?”
“是的。”那人抬头看着将灯罩放下的吉田松阳,“长州藩主已经动摇了,到时候我们难得喘息之机,还不如趁此机会赌一把。”
吉田松阳将灯罩盖上,神情淡淡,“刺杀幕府老中并不容易。”
“所以是赌一把。”
吉田松阳静静的看了他们一阵,最终长叹一声,摆了摆手。
那几个人站起身,向着教授他们的老师深深的鞠躬,许久,才拉开了大门鱼贯而出。
敖凌和坂田银时仰头看着他们离开。
小妖怪犹豫了一下,屁颠屁颠的跟在了他们背后,在他们离开大门之前拉住了为首那人的袖摆。
“今天没给我糖。”
为首的那人一愣,然后笑着蹲下身来,手一翻,手心里就出现了一颗糖,塞进了敖凌手里。
敖凌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将糖纸剥了吃掉,砸吧砸吧嘴,含含糊糊的说道:“下一次我要芒果味的。”
那人微怔,朗笑出声,伸手拍了拍敖凌的头,又给敖凌塞了两颗糖,然后柔声道:“没问题!”
坂田银时远远地看着大门口的动静,伸手敲了敲吉田松阳卧室的门,懒洋洋的问道:“他们会死的吧。”
“恩。”吉田松阳应了一声,轻轻挑了挑灯芯。
“不阻止吗?”
“为了所坚持的野望和梦想奉献出生命,是他们选择的道路,我无权阻拦。”吉田松阳说着,手中的动作却停滞了下来,有些出神的望着灯台中燃烧着的灯芯。
坂田银时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没说话。
半晌,吉田松阳被敖凌噔噔的脚步声惊醒,深吸口气,直接将灯芯按灭了。
“休息吧,过几天老师带你们去海边。”
第20章
仲夏傍晚,天色暗沉沉的有些闷热。
敖凌依旧被扔到村外锻炼,顺便还被安排了打点野味回来加餐的任务——美其名曰锻炼其作为野兽的狩猎本能,实际上就是松下村塾里那一大一小两个嘴馋了,一合计就让敖凌做一回苦工。
当然,吉田松阳也没忘记顺便黑那个总是跟他抢弟子的学生一把。
至少这事儿到敖凌这里的时候,松阳老师是这么说的:“银时最近长身体,吃得有点多,家里存粮不多,就辛苦凌了。”
毕竟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一天一个样子的时候,身体长得快,吃得自然也多。
于是非常明白饥饿有多难过的敖凌,在掏了无数个兔子窝又把并不多肥美的兔子放了之后,盯上了一头野猪。
敖凌如今的原形已经显得过于庞大了,他控制着原形缩小到了正常犬类的大小,一路无比轻松的拖着一头比他现在的身体大了两倍的野猪,从林子里溜达出来。
水汽在空气中浮动着,带着让人不舒服的粘腻感。
暴雨突如其来。
漫天的雨水让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帘幕,敖凌拖着野猪,刚出了林子就被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了一脸。
他咬着野猪脖子懵了一瞬。
原野被雨水覆盖变得阴翳一片。
敖凌黑溜溜的双眼四处看看,嗅了嗅空中被浓重水汽冲刷覆盖的气息,确定了没有人类在附近之后,变回了一幢屋子一般大小的原形,叼上今天的战利品,向着松本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
雨越下越大,高杉晋助穿着蓑衣,将头顶的斗笠摘下来,站在门檐下仰头看着松下村塾的木牌。
暗沉的天色之下亮着灯火的院落,在这狂风暴雨之中就像是一个平和的港湾,一丝丝的温暖从橙黄色的光芒中透出来,让这个从家中离开,在暴雨中跋涉而来的小少年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但是高杉晋助还是没有拉响门口的铃。
——他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所憧憬的那个师长。
原本家里对于他还只是放任自流的状态,但前段时间得到消息,说是有激进的长州藩尊王攘夷派人士前往幕府上宾住处刺杀,虽说并没有成功,但上宾却着实是受惊了。
藩主大怒,藩中顿时人人自危,而跟家族僵持着的高杉晋助,在得知藩主让家中的长辈们前往阻杀一群志士的时候,直接就去托人给那队志士送了信。
高杉家主气炸了,但到底是优秀的长子,真要对他有什么太过于沉重的惩罚是不可能的。
于是高杉晋助就被关了禁闭,连关系一向好的桂小太郎也不给探视。
被关在院子里的这段时间高杉晋助沉心思索了许久,在家族、伙伴道义与己身大义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后两者。
他无法在明知不对、并且会伤害到并肩作战的伙伴的时候,选择驱从于家族与利益。
所以他从家中逃了出来——带着他的那把小太刀,拿着包袱披上蓑衣,踏上了那条近几个月来已然十分熟悉了的道路。
但站在熟悉的院落外面,高杉晋助却又犹豫了。
——就算松阳老师说过,有事就来找他,但这说法的范围里,应当不会包括在这种紧要关头收留他吧。
高杉晋助站在门口发起了呆,他觉得,松阳老师是不会希望看到他重新归来的。
因为吉田松阳的也是武士出身,最后因为跟藩主有了冲突,才被削去士籍成为了浪人。
——所以松阳老师应该还是期望他作为一个武士生活。
毕竟浪人跟武士虽然同为握刀之人,但地位和声望却是天差地别的。
高杉晋助私心里始终都认为,吉田松阳不应该只作为一个浪人的身份存在着,这样耀眼的人,别说是武士了,哪怕是那个藩主呢,也不如松阳老师一根头发丝儿。
但是他现在如果不敲门的话……
无处可去。
……
敖凌靠近松本村的时候变回了普通犬类的大小,拖着那头血流不止的野猪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一脸纠结,手刚伸出去又缩回来,犹犹豫豫就是不去拽铃的高杉晋助。
敖凌一路蹦跶过去冲着他嗷了一声。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注意外界动静的高杉晋助一愣,转头看了一眼敖凌,又看了看那头野猪。
半晌,才模模糊糊的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小孩儿直接变成一条奶狗的情形。
“坂田凌?”
“嗷。”敖凌左右看看,发觉没人之后向高杉晋助点了点头,张了张狗嘴,“高杉。”
几乎都要以为之前坂田凌变成狗是场梦的高杉晋助,在再一次见证了黑狗开口说话之后,终于确定自己之前那些记忆不是幻觉了。
他一直以为说不定那天有一部分是他后来自主添加的一些幻想来着,因为这几个月以来他都没有再看到这个小个子变成狗。
但现在他确定先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现实了。
实际上事情是这样的。
敖凌从那天回来之后就被吉田松阳摁着揍了一顿屁股,严令禁止他在人类面前瞎变化,语气特别凶,下手特别重,硬是让敖凌妖怪的体质也疼了一个晚上不敢沾地板。
从此敖凌就再也没胆子随便在人类面前人人狗狗变来变去了。
连开口说话都不敢。
不过高杉晋助是知道他的身份的,所以敖凌也没憋着,直接就开口说话了。
“怎么不进去?门没锁。”敖凌说着,咬住那头齐野猪的脖子,撅着屁股顶开了门。
高杉晋助看着浑身湿哒哒的敖凌,微微顿了顿,将身上的蓑衣脱下来,盖在了这条黑狗的身上。
敖凌愣了愣,这个蓑衣对他来说有点大了,他仰起头看向高杉晋助,“谢谢。”
被道谢的人没吭声,他伸手将刚摘下来的斗笠重新戴在了头上。
“我身上已经湿了,不需要的。”而且就算淋了雨他也不会生病,敖凌觉得高杉晋助这样做没有必要。
难得好心的武士家大少爷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敖凌茫然了一瞬,然后想起了坂田银时曾经跟他说过的,面对高杉晋助的生存之道。
——顺着毛捋,高杉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不愿意听的,你就保持沉默盯着他就行。
于是敖凌再一次诚恳的向高杉晋助道了谢,并且拖着野猪跟着高杉一起进了院子,“松阳老师应该在教室里,你是先去找松阳老师还是先去你的房间?”
高杉晋助脚步一顿,“我的房间?”
“是的呀,那天你离开之后,松阳老师就让我和银时整理了一间屋子出来。”敖凌想了想,提醒道:“不过你大概得跟桂合住一间。”
高杉晋助却一点都不在意他后面那句话了,意识到自己憧憬的师长竟然早就做好了接受他的准备之后,武士家大少爷感觉脚底下都轻飘飘的,“松阳老师知道我会回来?”
“当然知道了。”敖凌觉得高杉这个问题很奇怪,但他还是非常耿直的回答了高杉晋助的问题,“松阳老师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高杉晋助垂眼看着敖凌,自离家以来始终都布满阴翳和冰冷的心似乎在这个瞬间被温水侵染着,说不出的舒泰,“多谢了,凌。”
敖凌被这个亲密的称呼喊得一愣,思及平日里接受的教育,于是开口回应道:“晋助……?”
被狗称呼名字还是感觉有点微妙。
高杉晋助扫了他一眼,压了压头上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没应声也没有反对,只是说道:“我先找松阳老师。”
敖凌应了一声,哧溜一下拖着野猪不见了狗影。
高杉晋助抬脚踏上教室的门廊,就见满天雨幕之中,突然横飞出来一只木屐。
哗啦啦的雨声里,传来了坂田银时的咆哮。
“说了多少次不要在屋子里甩毛!你真把自己当狗了吗坂田凌!!”
第21章
坂田银时一脸木然的拿着抹布擦着被敖凌踩脏了又甩了一大滩水的榻榻米。
敖凌蹲在屋子外面的门廊上,睁着一对黑溜溜的眼睛瞅着屋里的天然卷,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声音——类似于犬类干了坏事之后心虚的呜咽。
“撒娇也没用。”坂田银时拧了拧抹布,转头看向蹲在门口的敖凌,“崽,阿爸对你很失望。”
敖凌嗷嗷了两声,抖了抖耳朵,落在有些湿润的地板上的尾巴晃了晃。
坂田银时端着脏兮兮的水盆走出屋子,“说人话。”
“我错了。”敖凌跟在坂田银时腿边,想要弥补一下自己刚刚犯的错,“我今天给你猎了一头野猪!”
坂田银时闻言,条件反射的就想夸两句,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于是哼哼道:“还不如几盒草莓牛奶。”
敖凌看着坂田银时把一盆子脏水泼出去,瞅了屋子外边的小水洼好一阵,委委屈屈的嗷了两声,“……可是我没钱。”
坂田银时垂眼看了看自己腿边上的黑犬,毫不怀疑如果此刻敖凌手里有钱的话,马上就会跑到萩城去给他买几盒草莓牛奶回来。
对,就是这么甜这么宠!
可惜他们穷。
自从住进松下村塾之后,敖凌就再也没出去吃过天人了,自然也就没有了这一笔收入。
坂田银时倒是不知道敖凌隔上几天就会被吉田松阳喂血的事,他只当是敖凌成长了,所以对于食物的需求量渐渐的变得可以控制。
坂田凌的种族毕竟特殊,不能用常理来揣度。
——而且那些神神叨叨的妖魔鬼怪什么的,传说不都是不用进食,每天晒晒月亮吸吸阴气就能活下来的么。
所以对于不需要那样大量进食,状态却出乎意料的好的敖凌,坂田银时很顺当的接受了自己内心脑补的设定。
坂田银时蹲下身,将水盆放到一边,伸手握住敖凌的两只前爪让他半立起来,满脸严肃,“阿凌,我们打个商量吧。”
敖凌感觉这样子肚皮凉飕飕的,被带着冰冷雨水的风刮着很没有安全感。
他仰头看了看坂田银时,最终还是没有把前爪抽回来——反正坂田银时不会伤害他。
黑犬嗷着应了一声,耳朵在风中轻颤着,抖了抖。
“接下来的几天做饭打扫都交给我,作为交换以及你刚刚做坏事的补偿……”坂田银时说着,脸上露出了惨痛的神情,“你以后晚上下手轻一点行不行。”
坂田银时和敖凌的日常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做饭打扫,第二种是学习修行,第三种是揍银时和被阿凌揍。
坂田银时一直致力于改变最后一点,但因为两者之间的实力差着一个物种的关系,坂田银时对于己身的改变无从下手,所以他选择了忽悠敖凌。
“可是我已经放轻了。”如果他不放轻动作,坂田银时和松下村塾的那些门生,早就变成一堆尸体了。
所以敖凌对于坂田银时的要求有点懵,“再放轻……”
那跟摸两下有啥区别。
“你看着阿银身上的伤痕再说你动作很轻啊!”坂田银时觉得种族差异这么大真的是非常令人绝望,他撩起袖子把自己身上的淤痕给敖凌看,“可疼!”
“哦……”敖凌终于明白了坂田银时掩藏在这些话语之下的意思,“你想让我放水,银时。”
“怎么能说放水呢!”被看穿了目的的坂田银时满脸严肃,狡辩道:“只是让你下手轻一点!”
敖凌对于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松阳老师会看出来的。”
“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坂田凌先生!”
“你说得没错但是我拒绝,坂田银时先生。”
“……”坂田银时放下了黑犬的两只前爪,深深的叹了口气,再一次说道:“崽,阿爸对你很失望,真的。”
敖凌瞅瞅坂田银时周身的气,发觉他先前那一点点火气消下去之后,无情的伸爪子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失望的银时阿爸,你该做饭了。”
……
高杉晋助在门口放下斗笠包袱和小太刀,安静的坐在吉田松阳对面,沉默的看着吉田松阳抄录书籍。
油灯稳稳的燃烧着,发出清雅的香气。
吉田松阳落下这张纸面上的最后一笔,小心的将之放到一边晾干,转身将一旁的灯罩打开,拨弄着灯芯让屋子里再一次亮堂起来之后,才开口道:“欢迎回来,高杉。”
高杉晋助在这瞬间显得有些拘谨,但还是敛了敛露出些许欣喜的脸色,变得正经起来,向吉田松阳鞠了一躬,“我回来了。”
“高杉,你知道你回来我这里,意味着什么吧?”吉田松阳定定的看着这位武士家的大少爷,视线转向被放在门口的行李,“你回不去高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