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 番外篇完本——by醉饮长歌

他觉得驯服野狐狸这件事恐怕还是得交给御影神去做。
曾经听敖凌提起过这只妖狐的麻仓叶王跟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并且对于敖凌的处理方式表示了赞成。
但敖凌垂着眼，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叶王。”他闷闷的喊了一声，“我已经答应了将巴卫变成人类——但是他还是没有逃过跟暗堕神定下契约这件事。”
敖凌显得有些迷茫，“你说，历史根本就不是我能够改变的？”
实际上在五百年前的时候，敖凌就已经隐约的意识到了，如果这历史是那么好变动的话，那奴良鲤伴也不该是孤身一人，而是同山吹乙女恩恩爱爱的。
“我还答应鲤伴要替他留下他的妻子呢。”敖凌叹着气，觉得这个目标要达成简直困难极了。
“如今不是还没有到你所知的未来的时间吗？”叶王抱紧了敖凌的尾巴，揉了揉，脸上笑意不减，“不用急着否认——说不定我就提前了个几百年从黄泉里出来了呢。”
敖凌抬眼瞅瞅他，不吭声。
他完全没有被这种敷衍的安慰说服。
麻仓叶王想了想，指了指被重新放入了一旁碗中的碎玉。
“你所经历的五百年后，是没有晴明公重新成为神明的记载的吧？”
敖凌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那些典籍，犹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没有。”
如果有安倍晴明的神社的话，当初他挂着晴明的玉牌出现在五百年后的时候，他的友人多少都会提及才是。
——或者是已经被供奉成为了神明的安倍晴明直接来找他。
就算没有玉牌，以他身边的人对于他跟安倍晴明关系的误解，也该会要说上一说的。
但是没有。
典籍之中也丝毫没有关于安倍晴明的神社与名为安倍晴明的神明的记载。
按照安倍晴明的名气，除非他当初真的消亡了，否则的话自然不应该是如此。
敖凌眼中的不确定渐渐的变得坚定起来。
“没有，五百年后是没有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颗小小的碎玉上，有些暗淡的双眼一点点亮了起来。
“你看，还是有改变的。”麻仓叶王安抚的拍了拍敖凌的尾巴——实际上，除了他自己到底能不能够提前离开黄泉这件事以外，麻仓叶王本人对于五百年后的一切是否有改变并不在意。
但显然，敖凌是非常在意的。
能够哄得他高兴一些，麻仓叶王相当乐意。
“鵺体内晴明公的灵魂已经被我夺回来了，鵺便不能够再通过‘安倍晴明’这个名字来回应羽衣狐的呼唤——他无法再通过羽衣狐回到人世，而羽衣狐，就算你们不阻止她了，她也无法成功的分娩。”
麻仓叶王思考了一下他这么做过之后，羽衣狐所可能会要面对的境地，“她所怀上的，只会是死胎。”
“这样的话，只要让滑头鬼避开羽衣狐，不跟她正面对上被诅咒就行了。”
被麻仓叶王这么说了一通，敖凌两眼亮晶晶的，忍不住想要甩甩尾巴，结果阴阳师将他的尾巴抱得紧紧的，一点都没有放手的样子。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的……抖了抖耳朵。
被阴云笼罩的妖怪终于渐渐褪去了愁容，透出了一丝愉快的气息。
麻仓叶王看着敖凌变得明亮起来的双眸，听到他内心之中传来的愉快的哼唱，眼中笑意愈深。
已经许久……许久都没有过这样轻松高兴的时候了。
地狱之中的日子实在是太过于难熬，而地狱其后那危机四伏的无尽的黑暗，更是让人心生迷惘。
还好，麻仓叶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怀中柔软的尾巴。
还好，在他再一次进入那片黑暗之前，重新见到了这个一直被他牵挂着的妖怪。
在碎玉之中，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被麻仓叶王——这个后辈兼忘年之交的好友当成了哄心上人的道具的安倍晴明，忍不住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
麻仓叶王脸上的笑容一顿，再看向那块碎玉的时候再一次带上的嫌弃——这一次就非常明显了。
一点都不隐晦。
安倍晴明简直要气笑了。
他凉飕飕的哼了一声，听起来特别语重心长好心好意的提醒脑容量小忘性大的敖凌，“凌，先给叶王疗伤吧——多一些恢复的时间，重新回到黄泉深处的时候，便也多两分安全。”
敖凌愉快的抖动着的耳朵顿时停下来。
麻仓叶王简直想一脚把那个装着碎玉的破碗踢出去。
可惜他现在腿脚实在不怎么灵便。
心情好不容易明朗了一点的敖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回去，垂着脑袋耷拉着耳朵，把自己的尾巴从麻仓叶王怀里揪出来，继续一声不吭的给麻仓叶王清理伤口。
安倍晴明看看满脸不愉的麻仓叶王，再看看明显在怄气的敖凌，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麻仓叶王注视着整只妖都重新陷入低迷之中的敖凌，叹了口气。
却是没有再继续找理由去安抚他了。
因为不管怎么说，最终他都是要重新踏入地狱之后的黄泉深处的。
“晴明公。”阴阳师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显得杂乱而狼狈的发型，一边询问道：“您应该知道，黄泉最深之处是什么东西？”
这件事情，黄泉女神在将任务交给麻仓叶王的时候，并没有说明过。
只说等他到了自然就明白了。
所以麻仓叶王也就干脆的一直在往深处走——毕竟伊邪那美大神怎么都没必要忽悠他区区一个小阴阳师。
不过如今既然找到了能够询问一番的人，麻仓叶王自然也不会客气。
敖凌对此也是不清楚的，听到麻仓叶王开口询问，登时竖起了一只耳朵。
麻仓叶王好笑的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个竖起来的耳朵，结果被敖凌瞪着缩回了手。
安倍晴明看着他俩只觉得牙酸，啧啧了两声之后略一思索，便想到了许多。
两个平安京时代的大阴阳师，其关于神怪传闻的知识储备量是非常大的——尤其是在人世间活了近百年的安倍晴明。
“大约就是传说中黄泉污秽的源头。”他这样说道。
麻仓叶王一愣，敖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黑发的妖怪满脸茫然，“黄泉的污秽不是来源于亡魂与现世生灵心中所产生的恶念吗？”
“的确如此，但你们想过，这些恶念为什么会沉入黄泉之中吗？”安倍晴明反问道，“因为黄泉最深处，有着吸引这些污秽与瘴气的源头，所以亡魂与现世之中的恶念，才会源源不断的涌入黄泉，凝结成连神明都要退缩畏惧的污秽。”
——看看这么多年，除却伊邪那美大神和道反大神以外，少有神明前往黄泉就知道了。
正因为神明无暇无垢，才最容易被污秽所侵染。
黄泉这块地方之于大部分神明而言，都是个禁地。
“污秽的源头……”麻仓叶王皱起了眉。
给麻仓叶王清理着伤口的敖凌满脸茫然——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在他眼里完全就是食物的污秽为什么会让神明退缩和畏惧。
说实话，他觉得比起叶王，他才是最适合深入黄泉的那个。
因为他能够将污秽与瘴气都吞噬掉。
等到五百年后，还可以拉上敖滥一起来吃。
这样子就一点都不会担心饥饿的问题了。
将敖凌的心音听了个清清楚楚的麻仓叶王看了敖凌一眼。
“凌，你知道，为什么伊邪那美大神会选择我，而不是能够吞噬污秽的你吗？”麻仓叶王问道，活动了一下已经恢复了知觉的双腿，被敖凌搀扶着站起身来。
敖凌心说可能是黄泉女神怕他太能吃，把黄泉里的污秽都吃干净了，到时候黄泉变成乐土，那多尴尬。
麻仓叶王听完笑着轻咳了一声。
他伸出手一手圈住敖凌的脖子，揉了揉他的脑袋，指向一旁被厚重的壁垒死死挡住的黑暗。
“想要进去看一看吗？”阴阳师问道，声音轻柔。
完全不觉得麻仓叶王会让他深入黄泉的敖凌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
麻仓叶王问完似乎是有些后悔，面对怔愣的妖怪，他沉默许久，最终将敖凌被他揉乱的马尾拆散了，细细的梳理好，重新绑上。
“要去吗？”他再一次问道，“这结界壁垒之后，就是我所面对的世界。”
第175章
麻仓叶王所面对的世界。
敖凌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阴阳师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远处被壁垒挡住的黑暗极深，但哪怕是有着极为强悍的结界阻挡，也依旧无法完全拦住那些无孔不入的秽气。
这些黑色的秽气在结界的阻拦之下泄漏进地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缓缓的逸散开来。
整个地狱被这些秽气染得灰蒙蒙的，只有在从冰山地狱那方吹来刺骨寒风的时候，才能短暂的远眺地狱的一切——虽然那些画面还不如不看。
任谁看到枯黄干瘪的土地上除却荒芜之外，就是流淌成河的血液与扭曲不堪的亡魂，心情都好不到哪去。
敖凌收回视线，茫然的看了麻仓叶王好一阵，才恍然反应过来。
麻仓叶王所面对的世界——就是日日夜夜都被邪念与污秽的声音所包围的世界。
敖凌能够清楚的看得到那些邪念所具象化出来的气息。
他也清楚，拥有灵视的麻仓叶王对于那些邪念而言，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它们就如同黄泉之中的这些秽气一样，争先恐后的往麻仓叶王身边涌来。
敖凌有些怔愣，他又看了那壁垒之后，由邪念与污秽凝结而成的黑暗一眼。
“就算你不说，我也想要进去陪你走一趟。”敖凌这样回答了麻仓叶王的提议。
显然，他是巴不得能够陪同麻仓叶王一起进入黄泉之后的黑暗的。
敖凌始终认为自己吞噬的能力可以护得麻仓叶王无虞。
阴阳师得到了这样的答复，笑着活动了一下还有些僵硬的身体，没有再多说关于这件事的话题，而是语气温和的同敖凌谈着一些日常琐碎的事情。
安倍晴明在碎玉之中闭目养神，面带微笑的听着外头一人一妖的对话，只觉得气氛温馨得不像身在遍地悲号黄泉之中。
……
麻仓叶王的魂魄强度很高，这意味着他在地狱之中恢复得也会要被比普通的亡魂要快。
黄泉之中无法分辨出黑夜与白天，在地狱之中，时间的流逝更是让人无法敏感的察觉到。
至少在麻仓叶王恢复好的时候，敖凌已经茫茫然的完全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他问了问看起来比较有经验的麻仓叶王。
阴阳师先是一脸认真的思考了一阵，然后满脸无辜的耸了耸肩。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对于才过十来年的时间这样惊讶了。”
敖凌：“……”
那你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脸干啥。
黑发的妖怪轻哼了一声，把安安静静的呆在一边许久没有吭声的碎玉拿起来，塞进了兽牙里。
麻仓叶王伸手拉住了敖凌的手，牵着他一路走到了那壁垒之前。
——这里秽气极重，身处其中就宛若在覆盖着灰蒙蒙浓雾的天气里。
对于脆弱的亡魂而言，这种程度的污秽之气，便已经足够让他们被污染，而后陷入疯狂之中了。
但敖凌和麻仓叶王走在其中，却像是普通的散步。
敖凌将扑向麻仓叶王的污秽全都攫取过来，一丝不漏的吞噬干净。
而被敖凌护着的阴阳师亡魂，依旧是除了身旁妖怪偶尔会响起的好奇的心音之外，什么杂音都没能入他的耳。
麻仓叶王眯着眼，惬意的享受着这份安宁。
他们最终停在了壁垒之前。
阴阳师转头看向一旁的妖怪，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面前看不见的壁垒——随着他的触碰，那透明的壁垒之后的黑暗轻轻的荡起了一层涟漪。
看起来极为安静，一点都察觉不到其中的肮脏与危险。
实际上在敖凌看来，这些如墨一般的黑暗的确是安静而无害的。
这也是他始终都坚持认为自己比麻仓叶王更加适合踏入黄泉深处，为黄泉女神寻得她所想要的东西的原因。
麻仓叶王听到敖凌的这个心音，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准备好了？”阴阳师低声问道。
敖凌不明所以的瞅瞅他，然后点点头，“准备好啦。”
麻仓叶王深吸口气，手中灵力凝聚，一个莹蓝色的符号自他与结界接触的作收掌心上浮现，渐渐的扩大覆盖了他们面前约莫两米左右的高度。
面前的壁垒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隙，无数黑暗争先恐后的喷涌而出，如同倾泻的洪流一般扑头盖脸的将站在这道裂缝前的两道身影淹没。
那道裂缝转瞬即逝，眨眼间，连同那一黑一白的两道影子也一起消失了。
敖凌置身着一片黑暗之中，只觉得像是瞬间从春暖花开的结界瞬间跌入了冰冷的寒冬。
——仅仅说是寒冬是太过于轻松，那样的冰冷，几乎要在瞬间将他冻僵。
连体内血液奔腾翻涌的速度都被这冰冷的温度冻得渐渐缓慢。
敖凌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慢慢的变得艰涩起来。
他深吸口气，因为突如其来的冰冷而收回来的妖气重新将身旁的阴阳师覆盖，执拗的将之牢牢护紧。
一旁的阴阳师叹了口气，对他摇了摇头，以灵力轻柔的将他身边的妖力拨开。
敖凌不赞同的皱了皱眉。
但下一秒，他就知道麻仓叶王为什么这么做了。
无数灰暗的情绪夹杂着咒骂与尖利的惨嚎直愣愣的冲进敖凌的脑海之中。
就仿佛在脑子里塞了一万个尖叫不停的人，他们在脑子里疯狂的打砸咒骂。
嘈杂不堪的声音极为刺耳，直通到精神之中，轻易的撕碎平和的心境，光凭这可怕的声音便能将一个人的情绪和精神摧毁殆尽。
头疼欲裂。
麻仓叶王身上浮现出一层灵气的结界，挡住了敖凌因为情绪失控而四处攻击的妖力，小心的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
脑海之中的声音渐渐的变得平静了下去。
敖凌满脸恍惚的看着面前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背脊，安抚他被撕裂的情绪的阴阳师。
过了半晌，他将视线从麻仓叶王面上移开，看向四周深刻的黑暗。
他开口，声音干涩，“这就是……你所面对的世界？”
无时无刻都有着恶毒之极的诅咒与激烈的情绪，仿佛全世界的丑恶都尽收耳底。
嘈杂，冰冷，丑陋，令人嫌恶。
“我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保持本心，凌。”麻仓叶王语气平静，失去了敖凌妖气的遮挡，无数可怖而狰狞的气息向他涌去，而阴阳师却依旧面色不变。
“这就是为什么，伊邪那美大神会选择我，而不是你。”
敖凌张了张嘴，讷讷的看着面前的阴阳师。
他身处黑暗。
上不见天，下不见地。

第176章
实际上麻仓叶王是感觉有些诧异的。
——他清楚的知道从未接触过那些嘈杂丑恶的情绪的人或者妖怪，第一次毫无防备的触碰到这些时，通常都会在瞬间失去自我。
哪怕是有他从旁插手帮忙，也不一定能够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敖凌这个回缓过来的速度，着实是让他感到惊讶。
要是谁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地狱之后的黑暗也不会让那些已经适应了黄泉污秽的冥道生物那样恐惧了。
敖凌对此并不清楚。
他伸手难过的抱紧了面前的阴阳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稳住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劝慰麻仓叶王。
他真正清楚的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没经历过就没有资格评论。
敖凌将头埋进阴阳师的肩窝里，一下一下轻轻蹭着，耳朵和尾巴耷拉下来，连身边的妖力都显得萎靡不振。
他从未想过，麻仓叶王所面对的世界这样吵闹，这样丑恶。
“叶王……”敖凌哑着声音，哪怕如今他的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耳边却似乎还不断的浮现出刚才那瞬间涌入的尖锐的声音。
灵魂和精神脆弱点的，估计刚刚那么一下，直接就被那剧烈的情绪与巨大的声响给冲击成了碎沫，化作那些污秽的一员了。
敖凌为自己先前的自以为是感到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