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 番外篇完本——by醉饮长歌

毕竟使用过坂田凌这个名字很长一段时间，他对于“坂田君”这个称呼适应良好。
黑发杏眼的少年抱着怀中漆黑的刀，安静的坐在矮桌边上，微低着头查看着卷轴，窗外六月的艳阳轻轻的落在他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的宁静平和，微微上挑的眼角柔和了面部的轮廓，似乎总带着些许的笑意。
——跟传言中那个嗜血的杀神完全就是两个模样。
这张卷轴很大，大约是因为贵船的高龙神是如今最为眷顾平安京的神明的原因，这张贵船祭的地图上所描绘的非常详细。
安倍吉昌所需要做的，就是维护这一次贵船祭私底下的事宜，跟明面上威慑平民的守卫不一样，他们所需要做的，是负责出迎神轿，维护神轿在路上的安全，防着那些觊觎神明力量的妖魔趁虚而入。
虽然对于这一次的贵船祭，大家都觉得以最近平安京的状况来看，肯定是非常安全的了，但安倍吉昌还是在此之前跑去找了神将，联系上了麻仓叶王，希望能够得到敖凌的帮助。
这个妖怪的存在，对于其他的妖怪而言，怎么说都有着巨大的威慑力。
而且他的确也想看看，毫无怨言的顶着家犬的名头四处清扫的妖怪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结果看起来，似乎比起妖怪，这个少年看起来更像是个人类的样子——要知道能够变成人形的大妖怪，怎么都不会是这么个平易近人的气质。
安倍吉昌时不时抬头看看坐在一边的黑发少年，在对方终于抬头疑惑的看过来的时候，带着些歉意的摇了摇头。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安倍吉昌将手中做完的工作放下，重新拿了一张卷轴出来。
敖凌有点摸不着头脑，“好奇什么？”
“你看起来……跟传闻中差了很多。”安倍吉昌想到那些传闻，本来以为今天会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妖怪来着，结果没想到居然是个长相隽秀的小少年。
“传闻是什么样的？”敖凌有些好奇，他并不清楚外边是怎么传他的，因为他本人只负责吃了睡睡醒吃。
“就是一些……地狱来的修罗、嗜血妖魔、黑色的魔影……之类的。”总归都不算是什么好话，毕竟大部分人的心中，对于妖怪——哪怕是已经被收做式神的妖怪，都是异类，是无法让他们升起什么好感来的。
敖凌却一点都不介意，他咂咂嘴，“听起来有点帅。”
安倍吉昌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直接将手中的卷轴铺开，开始跟身边的妖怪少年解释起他今夜的任务来。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跟在神轿边上稍微的露个面，昭告一下所有人他的存在就行。
其他的时候，想要藏哪就藏哪，并不强制要求跟随神轿全程，当然了，全程的保护还是需要的。
敖凌觉得这份工作还算简单，实际上比起神轿是不是安全这件事情，他更加在意另一点。
“以往的贵船祭总是会有妖怪来吗？”他问道。
安倍吉昌点了点头，“不过近日里你动作很大，那些妖怪应该是没有胆量再过来的。”
敖凌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情。
没有妖怪，他今晚上上哪找吃的去？
实际上他昨天夜里已经跑得足够远了，但还是没有遇到什么大妖怪。
倒是听麻仓叶王说过，四国那边有不少实力强悍的妖怪，但是距离实在是有点远，即便是以他的速度，来回也需要一整夜的时间。
就算他不嫌麻烦，但是今晚上一晚上都要挂着安倍晴明的名头，根本没办法离开，吃邪气的话就会把麻仓叶王给暴露出去。
敖凌想着揉了揉自己干瘪的肚皮，悲伤的发现自己今晚上要挨饿了。
“走吧。”安倍吉昌站起身来，向盘腿坐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敖凌笑着伸出手，“还是带着你走一遍路线比较好，要是祭典上真有个什么万一呢。”
敖凌看了看安倍吉昌，自己爬了起来。
安倍吉昌微微一愣，收回手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然后转身带着敖凌离开了阴阳寮。
麻仓叶王坐在阴阳道中，看着敖凌跟在安倍吉昌身后的样子，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书册，转头看向跪坐在一边的安倍昌浩。
这个小鬼今天突然跑过来找他，说是有几个问题想要他解答一二。
“你父亲……”麻仓叶王在内心稍微比较了一下自己和安倍吉昌，“对式神操纵的术法熟练吗？”
“哎？”安倍昌浩一愣，没想明白这位能力颇为强悍、甚至让小怪都向他推荐的阴阳师为什么问这个，他略一犹豫，还是耿直的坦白道：“比之您逊上几筹，家父在作历与风水方术上的才能比较优秀。”
所以在进入阴阳寮之后才会去天文道，而不是来阴阳道就值。
麻仓叶王点了点头，实际上他是非常清楚安倍吉昌的实力的，但就是看着对方将敖凌带走的时候，心里头觉得有些焦躁。
——也不排除是因为敖凌不在他身边，那些让人烦躁的心音再一次源源不断的传入耳中的原因。
但不管心中的焦躁到底是什么缘故，面前这个小鬼既然是安倍吉昌的儿子，麻仓叶王非常理所当然的想要为难一下这个前来求问的小个子。
面容清俊的阴阳师看着阴阳寮的小值丁，手中的蝙蝠扇轻轻点了点下巴，眯起了眼。
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一股凉意的安倍昌浩：？？？
……
平安京的夜晚本该十分安静。
但今夜却解除了宵禁，各家各户在门口挂上了灯，店面入了夜也依旧开着，张灯结彩的就像是过节一样。
敖凌蹲在贵船神社的鸟居上，看着神社下边众多参拜的人群，还有一整条临时支起来的摊位所展露出来的辉煌灯火，只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不管是这些人，还是那些摊位上飘来的食物香气，都时时刻刻的勾引着他的味蕾。
敖凌难过的呜咽了一声，转头看了看神气浩然凛冽的神社，掏了掏玉牌里安倍吉昌离开的时候塞给他的钱袋，终于没忍住，跃下鸟居跑去了那条热闹的街市。
贵船祭对于供奉着高龙神的人们来说，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尤其是在传闻贵船的龙神跟安倍家嫡系新一代的那根独苗苗关系匪浅的时候，京中的百姓就更加的乐于供奉这位龙神了。
毕竟比起那些长久都不显灵，根本不知道还是否愿意眷顾他们的神明，始终都非常灵验，并且总是借由神道之人显出神迹的贵船龙神，更加值得人们去祭祀一些。
敖凌把刻着安倍晴明的玉牌塞进了衣服里藏起来，妖刀也被他融进了身体里，直接拎着钱袋就冲进了街市。
虽然这些食物都不能让他拥有什么饱腹感，但满足一下口舌之欲也是可以的啊！
再不吃点东西，他都觉得自己要遭不住去生啃这些人类了。
敖凌叼着一串三色丸子，怀里抱着章鱼烧，眼睛盯着面前摊位上马上就要出锅的花枝丸。
摊主笑眯眯的看着这个长相隽秀的少年，多送了好几个给他。
敖凌惊讶的看向摊主，摊主指了指他身后一群打扮得非常漂亮，看着黑发少年有些害羞却又想要靠近的姑娘，朗笑着揶揄道：“你可给我带来了不少生意。”
第一次有这种经历的敖凌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最终还是数了数多出来的丸子，把钱硬塞给了摊主，一溜烟的跑到另一个文字烧的摊子里找了个空位坐下，眼巴巴的看着忙碌不堪的摊主。
结果这一等没等来摊主，却等来了一个冷白色头发的美丽女性。
她带着一身的神气走了进来，直接坐在了敖凌对面。
因为圣洁的神气而感到不适的敖凌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那位陌生的美丽女人。
“您……”
“啊呀……”一身神气的女性撑着脸，看着戒备起来的妖怪，挑了挑眉，反倒是凑得更近了些，语气散漫，“你就是晴明那小子说的妖怪啊。”
晴明……那小子？？
在阴阳寮里看了好多次安倍晴明老年版画像的敖凌一脸懵逼。
他认真的思考一下到底有谁能够这么称呼安倍晴明，再稍微想了想这里的位置和对方一身的神气，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您是……贵船的高龙神吗？”
第55章
被一语道破身份的神明轻哼了一声，直接伸手握住敖凌的手腕。
敖凌一惊，却发觉并没有预料之中那种被灼伤的疼痛，微愣之下，异常温驯的被神明牵着离开了摊位。
街市上来往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显得有些拥挤，但有着神明引路的时候，人流却似乎始终都有着一条窄小的缝隙，能够让神明安然通过，并没有发生被别人拦住去路这种事情。
——周围的人似乎并没有发觉这位神明的存在，连同与神明同行的他，也一起忽略掉了。
直到高龙神带着敖凌走到了街市尽头、鸟居之下搭建的舞台旁边，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舞台上的巫女所跳的祭祀之舞的时候，敖凌才从刚刚的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他抽回被高龙神握着的手腕，有些不安的凝视着这位神明。
麻仓叶王之前可是提醒他离神轿远一点，现在却是神明都直接降临在他面前了，这件事情让他措手不及，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怕什么？”高龙神察觉到妖怪的不安，也不再去伸手抓他，“多亏了你，那些胆大包天的妖怪这一次才不敢来了。”
敖凌一愣，想到自己端掉妖怪老巢其实是为了吃，不由的有点讪讪。
“您是神明，想要清楚妖怪也该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敖凌实事求是。
“那倒是。”高龙神点了点头，托着腮重新看向舞台上巫女们祭祀之舞的虔诚姿态，眯着眼似乎十分愉悦的样子，“但是自己动手的话，就显得太没有神明的架子了啊。”
“……”理由太充分了，竟然无法反驳。
“所以还是需要奖赏你一下。”高龙神说着，目光并没有离开舞台上的巫女们，就见祂抬起手来向着敖凌的方向轻轻点了点。
敖凌脖子上挂着的黑色细绳顿时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焕发出神力的生机，将他身上的妖力都掩盖了下去。
“怎么说都是出自我身上的好东西。”高龙神看了一眼因为被神气包裹而浑身都不自在的敖凌，微微顿了顿。
神明的气息是非常神圣洁净的，别说是妖怪了，就是一部分身心灵魂都很纯洁的神道之人都没办法承受神力，要不是因为身上有着能够承载神力的东西，敖凌觉得自己肯定要在这澎湃的神力之下受到重创。
不知道高龙神是哪来的自信他会喜欢这个奖赏。
——大概这就是神明的迷之自信吧，敖凌想。
高龙神却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腹诽一样，转头认真的看向他，“得到了神明的奖赏居然还敢有意见，小妖怪，你很有想法啊。”
“……”敖凌伸手扯了扯脖子上龙神的筋，没吭声。
“被神明眷顾的妖怪可是非常稀少的。”高龙神冷哼一声，“多少妖怪做梦都求不来。”
其实这就是非常让人无法想通的一件事了。
在大部分妖怪眼中，被身处神道的人类驱使，那就是耻辱，是那些人类的番犬，是卑贱的存在。
但如果收服妖怪的是神明，在其他妖怪看来，那就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了。
——但神明的生命无穷无尽，比之妖怪还要漫长很多，跟神明搭上了，那就真的是一辈子都没办法改变的事情。
敖凌觉得比起被神明驱使，他还是觉得人类比较可亲一点。
至少阴沟里翻船被逮住的时候还能因为对方的寿命而有个盼头呢，如果对象是贵船龙神这种大神，那连盼头都没有了。
所以对于贵船龙神的安利，敖凌的内心是拒绝的。
“‘贵船龙神的眷属’总比‘安倍晴明的家犬’要好听。”高龙神又一次伸手在虚空中轻轻划了几下，只听一声轻响，空中骤然出现了三颗剔透的圆石，落在了祂的掌心，然后转而递给了敖凌。
“拿着，也是奖赏——就算是我看你顺眼吧。”
莫名其妙被看顺眼的敖凌这一次倒是没有一点犹豫，非常干脆的就收下了这三颗圆石。
他觉得这玩意儿就算他自己没用，给麻仓叶王也是好的嘛，阴阳师也算是神道中人，能够得到神明所赐予的东西，怎么说都不会是一件坏事。
高龙神并不在意收下了祂的恩赐的妖怪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实际上祂就是挺好奇被老友之子提到的性格怪异的妖怪。
而对方又在如今侍奉祂的神社之中没有人能承受祂的神降的时候，帮着扫清了平安京附近的妖怪，所以就一时兴起顺便来看看。
所以这奖赏，敖凌的确是应该收得毫无压力的。
高龙神觉得这个妖怪的画风的确是挺奇怪的——特指在面对神明这件事上。
要知道神明的存在应该是立于妖怪之上的，除却少数几个实力强悍到能够挑衅神明威严的大妖怪之外，其他的妖怪对于神明都抱着畏惧崇敬的心态。
就算不畏惧崇敬，但最基本的忌惮也是有的。
眼前的这个妖怪显然并不属于那几个少数的范围，面对神明的恩赐怎么都不该是这样平静的态度才对。
——不说感恩戴德的收下，最基本的敬意是要有的吧。
可高龙神却除了对方用敬语这一件事情之外，没有感受到对方对于神明丝毫的敬意。
有点意思。
一个没有大妖怪的实力，却有着大妖怪的骄傲的家伙。
一般来说这样的存在，一般往上追溯都是能揪出实力强悍的父母辈妖怪的——但对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妖怪，这样的追溯也根本无能为力。
最让高龙神觉得有趣的是，这个对神明不含敬畏的妖怪，却对被称作家犬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
似乎比起神明，他对于人类的容忍度要更加高一些。
贵船的龙神看着黑发的妖怪少年将东西收好，眯着眼摆了摆手，“回去神社吧，吉昌他们快急坏了。”
……
安倍吉昌的确快急坏了。
但急的不是没找到敖凌，而是急高龙神迟迟都没有降临。
安倍吉昌跪坐在神主修行的屋子里，跟神主和几个灵力强悍的巫女面面相觑。
“龙神已经降临了，我们侍奉龙神几十年，对于祂的神力非常熟悉。”神主说着，微微顿了顿，表情显18 得有点微妙，“……只是祂并没有降临在神轿之中的御神木神像中。”
这意味着什么？
恩，这意味着高龙神可能是嫌弃那个神像，自己挑了个灵力强大、能够承受祂的神降的人，降临在那个人身上去了。
没有被神降的神主和几个巫女感觉脸被自己侍奉的神明打得有点疼。
“……”安倍吉昌看着情绪都显得有些低落的神主和巫女们，觉得十分捉急。
他不是第一次负责贵船祭了，但却是第一次遇到神明跑丢了的贵船祭。
这就很尴尬了。
没有神明的神轿是不能抬出去的，不然会被算作欺瞒神明，这种事换了谁都不能做。
可是贵船祭已经开始，眼看着外面的祭祀舞都要跳完了，神轿再不出现也说不过去——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呢，如果没有神轿出现的话，不用等到第二天，就今天晚上，平安京失去了贵船龙神的传言就会瞬间扩散开。
安倍吉昌默默的从怀里抽出了一个纸人。
再不行，他就要召唤亲儿子了。
贵船的龙神对于安倍昌浩很有好感，有事没事老喜欢神降一下，这事儿整个安倍家都知道。
如果昌浩跑来了神社，相信高龙神一定会跑出来刷一下存在感的。
——虽然自己的工作出了问题要找儿子这件事情有点丢人吧。
安倍吉昌感觉心塞塞的。
结果还在他们手足无措相顾无言，犹豫着要不要搬救兵的时候，神主的屋门被直接拉开，一股洁净的、带着山林水泽的芬芳的神气瞬间将充盈了整个屋子。
一头冷白色长发、身着华服的高龙神走起来，扫了一眼外边被供奉着的神轿，脸上露出那么一丢丢的嫌弃。
被自己侍奉的神明嫌弃的眼神狠狠的补了一刀的神主和巫女们：“……”
高龙神走到安倍吉昌身边，垂眼看着姿态恭敬的阴阳师，解除了神降，那股洁净的神气带出一阵风，钻进了神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