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修养手册完本——by商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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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送着那信鸽离去,待到白影消失在天际,她才回过头来叹了口气:“这些信就算不送出去也无妨了,既然秦敛想对晋国出手,那烟景只怕得有一段时间发愁了。”
秦国毗邻晋国,实力非凡,若是想对晋国出手,那烟景的确是得焦头烂额好一阵子了。可柳初年说这话时竟没有几分得意,也没有太多失落,但隐隐有几分怅然。
秦敛是秦国的储君,她也是八荒之中交口称赞的帝姬,当年曾与元熙并称“双璧”,其实力自是非同寻常。
“秦国怎么会突然与晋国为敌?”齐竹有些不解。
柳初年抬眼看了齐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看着桌案上的那方砚台:“秦敛本就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又怎会安心固守疆土。当年不过是因着我执掌晋国,所以她未曾轻举妄动罢了。如今陛下昭告天下说我叛国,晋国又几乎是烟景把持大权,她当然不会再如同先前一般客气了。”
她这话说的有些含混不清,譬如她对于秦敛为何会来信征询她的意见之事一字未提。
齐竹本有心问下去,但他已经感觉到柳初年有些不悦,再加上先前曾被她正儿八经警告过,所以再不敢越界,只好问道:“那这些信还要送出去吗?”
“送,为什么不送?”柳初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有些冷漠地笑了笑,“索性就让烟景更忙一些吧,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何况秦敛这个人也信不得,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改了主意,我若是真的指望她,说不准就指望她给我收尸罢了。”
齐竹被她话中的冷意震慑到,当即拿着这众多信件吩咐亲信送出,再不敢多留下去。
柳初年感到自己心绪有些不定,随即伸手抚上腰间的定魂玉,可一想到这定魂玉的来处,还未安定下去的焦躁险些又席卷而来将她吞没。她不耐烦地咬了咬牙,随即压下心头的那些事情,拿过毛笔,一字一字地开始默写佛经,希望借此让自己平静下去。
自小开始,柳初年便被凤钺教着要学会克制,情绪不能外露,当然如果心中能够不在意任何事情那才是最好的。如他所愿,柳初年这些年来向来清心寡欲的很,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能够淡然处之,从不放在心上。可此次阴差阳错地服了五石散,却让她破了戒,再不能维持着那种对所有事情都能漠然处之的态度。
秦敛曾开玩笑说过,元熙大约是九天之上不知凡人疾苦的神仙,没心没肺的很。可如今,她终于被扯到了十丈红尘之中,将种种煎熬滋味都体会了一番。
柳初年不是信佛之人,她自小被知道凡事只能靠着自己,旁人都是靠不住的,何况是远离尘世的佛祖?君权神授,不过是使臣民信服的东西罢了,若是一个君主自己当真信了的话,那只怕离着亡国灭种也就不远了。
就算至此,柳初年仍是不信佛,但却多了几分“敬畏”,像是找到几分慰藉一般,每日都会抄写一些佛经。
南乔派人送了许多上好的药以及难得一见的补品来绿猗阁,只是她自己却的确是一步都没有踏入绿猗阁。
柳初年听着侍女为她念着那长长的礼单,点燃了香炉之中供着的檀香,漫不经心地问道:“南乔帝姬近来在忙些什么?
那侍女是齐竹培养了多年的亲信,名唤染青,做事十分牢靠稳重。听闻柳初年突然开口问及此事,她也没有丝毫慌张,理了理思绪答道:“南梁朝中最近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南乔帝姬已经开始入朝听政,渐渐接管些政事,每日里应当都在忙着处理政务吧。仁佳长公主一派自然不会由着她掌握权柄,明里暗里都会给她使些绊子,不过但也没闹出什么太大的事情。”
香炉之中的檀香被点燃,有袅袅的香气沁出,柳初年低下头轻嗅着那深沉的佛香:“这样啊……”
染青听出她未尽的话中所含的深意,继续道:“南乔帝姬自接手政事以来,做的都挺好的,朝中那些中立的大臣渐渐地也开始偏向她了。仁佳长公主虽愤愤不平,但因着先前的事情,也并不敢轻举妄动。再者就是,这个月的初九便是南乔帝姬的生辰了,您看我们可要准备什么礼物?”
乍一听到南乔生辰将至,柳初年有些恍然,随而点头感慨道:“如今一转眼,她居然也就十三了,我到南梁竟也半年有余。徒弟生辰,我这做师傅的少不得要送些东西的,等到这两日我亲自去挑一挑吧。不过你说,我是送些什么好呢?”
染青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并非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地琢磨一般。这让染青有些意外,毕竟元熙帝姬在礼节之上素来无可挑剔,又怎么会不知道徒弟生辰该送什么礼物?她既然有此疑惑,想来并不准备送那些中规中矩的寻常礼物给南乔帝姬,而是准备花上一番心思。
“若是送旁人,自然是按规制来。但南乔帝姬是您的徒弟,想来还是情谊较为可贵吧。”染青低下头,回答了她的问题。
“情谊吗?”柳初年缓缓地走回桌案旁,略一皱眉,“那我得好好想想了。我甚少送过这样的东西,你可有什么提议?”
染青见她神色中居然带了几分郑重其事,当即意识到她对南乔帝姬并不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思索了片刻后斟酌着词句开口道:“若是这种情况,应当是送自己亲手制成的东西显得更为可贵一些吧,或许您可以写一幅字或者绘一副画送过去,南乔帝姬应当会很欣然的。”
柳初年未置可否,转而又问道:“说起来,廖九娘到南梁之后,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转移了话题,染青愣了片刻后笑道:“除却她第一日来时闹出的事情,便没别的了。我听闻她近些日子大多时候都在九音阁中与行衍探讨音律,偶尔会接下京中贵胄的帖子见一见他们,还曾去逛了一圈庙会,除此之外便没有旁的事情了。”
“那她倒是消停了,只是不知道暗地里筹谋着什么呢。”柳初年有些嘲讽地笑了笑,显然是不相信廖九娘会安于现状,“楚国那边可传来什么消息?”
染青低声道:“还未曾有消息传来,不过应当也就是这几日了。”
柳初年临了一篇佛经,将笔搁置在一旁,吩咐染青道:“将我这些日子抄的经书送去护国寺,再送些银钱过去。吩咐人备车,我一个人出去转一转。”
染青的好处就是言听计从,就算不懂为何,也不会问出来,实在是省了柳初年不少口舌。她十分讯速地安排了下去,将狐裘为柳初年披上,送她上了车。
“南梁最好的玉石铺子在哪,带我去。”柳初年甩下了这句话,便裹着狐裘上了车。
车夫对南梁京城十分熟悉,当即便一言不发地驱车前去。
天气已经愈发冷了,柳初年有些畏寒地将自己裹在狐裘之中。这种天气她本不欲出门的,但是方才染青说到为南乔生辰准备礼物之时,她便生出了一个主意。
早些时候,她曾学过一段时日的雕刻,虽算不上炉火纯青,但雕一些不大复杂的玩意还是不成问题的。她也说不出为何自己会舍弃擅长的书法、绘画,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出门寻找玉材,但她有那么一瞬间就是想施展一下这早些年学过的东西。至于雕什么,她心中仍是没个主意,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想着。
马车恰巧路过香雪桥,车速放慢了下来,一股幽香透过车帘传了进来。
柳初年挑开窗帘向外看去,只见香雪桥边的那些个梅花居然已是含苞待放,有那么一两个等不及的已经傲然挺立在枝头,惹来不少文人墨客题诗作画。
柳初年心中一动,突然就想起来那一朵曾经入她梦的梅花。那是在她熬过折磨她数日的五石散之时,她曾梦到了幼时的情境,以及那朵让她记忆尤深的红梅,等到睁开眼时,入眼的便是南乔的睡颜。
她就这么任性地定下了要送给南乔的礼物,像是一时兴起,又像是早已注定。
待到马车停下后,柳初年便扶着车厢轻快地跳了下去。这些天来有些压抑的心情不知怎么就一扫而空,总算让她松了口气。
待到走入玉石铺子之后,柳初年那才存留了片刻的好心情顿时没了,她对上了那双让她很是不舒服的勾魂媚眼。
“可真是巧啊。”廖九娘手中拿着一块紫玉,转过头笑道,“许久不见了,柳姑娘。”
第45章 野有蔓草(十一)
柳初年勾唇笑了笑,兴致寡淡地开口:“可真是巧啊。”
她倒也没问廖九娘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姓名的,毕竟她的这个假身份并未刻意隐瞒,只需稍加打探便可知晓。
“柳姑娘也是来选玉料的吗?”廖九娘有些没话找话的样子,打量着柳初年的着装,“姑娘身上这袭狐裘可真是珍贵的很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
柳初年站得离廖九娘尚有一段距离,也没有丝毫走近的意思,转头看着身旁架子上摆放的玉料,顺口答道:“是南乔帝姬派人从宫中送与我的,宫中的东西,总差不到哪儿去。”
“这在贡品之中也算是上等的东西了,看来南乔帝姬对您这位师傅可真是不错啊。”廖九娘仿佛完全没察觉出柳初年的疏冷,自顾自地走到柳初年身旁开口问道,“姑娘是想选什么玉料,我倒可以为你参考一二。”
见她如此不识相,柳初年索性连面上的那些平和都懒得维持了,她先是侧开身子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廖九娘:“不牢你费心了,我想要什么东西不需要旁人置喙,也不喜欢旁人对我指手画脚。所以,姑娘可否离我远一些?”
饶是廖九娘早就做好了被冷落的准备,却也没想到柳初年会如此直白地撕破脸,脸色当即便沉了几分:“柳姑娘可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连旁人的好意都如此不领情吗?”
“我只领我认为是好意的情,至于你,我倒还真没看出什么好意。”柳初年注意到廖九娘猛然抬高的音调将铺子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此处,有些不悦地看着她,“你好歹也是闻名天下的人物,何必在这里舍下脸面跟我撕扯,还是说我有哪里得罪你了?”
还没等廖九娘回答,柳初年便立刻又道:“我思来想去都未曾想到这缘由,所以少不得派人到出国去问问你们白坊主,你说她会不会将此事告知与我呢?”
廖九娘的脸色当即变了,她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你居然去问白颜?你以为她会告诉你吗?”
“先前我倒还不确定,不过如今到是确定了。若她不会告诉我,你又何必如此作态呢?”柳初年了然地笑了笑,身子半倚在木架上,“我觉得你这个人倒也有趣的很,装疯卖傻惺惺作态,还以为能够愚弄过旁人,殊不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以为我看不过的是你那副装出来的趾高气扬的蠢样吗?当然不是,我只是受不了一个演技如此拙劣的人在我面前自以为是地丢人现眼罢了。廖九娘,你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骗骗旁人也还行,但是就别拿到我面前折腾了行吗,你是把自己看得太高还是以为我和你一样愚不可及呢?”
廖九娘被她这一串骂人不带脏字的话给折腾的心头一凉,蓦地想起了当日阳春对她所说的话,心中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轻视柳初年了。
“的确,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为何而来,但是迟早会知道的。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还请尽快吧。”柳初年连看都懒得再看廖九娘一眼,“最初我还怀疑你是不是烟景派来的人,现在想想,若易水寒中都是你这样的人,那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你来时便该想好了究竟如何待我,若是想装亲密呢,就不要用那种让人恶心的眼神看我,若是想装高不可攀的神女呢,就别在旁人爱答不理的时候凑上来,平白拉低身价。你自己回首看看你自来了南梁之后的所作所为,不觉得可笑吗?”
柳初年犹嫌不够,意犹未尽地补上了一句:“说起来,只怕这八荒美人榜很快就要重排了吧,音韵坊这次准备推哪个美人出来呢?”
廖九娘先是被她嘲讽得面红耳赤,而后又被她最后一句弄得面色一白。
“柳姑娘,还请口下留德。”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柳初年侧头看了一眼,发现九音坊那位盲眼的坊主从一旁走了出来,方才因为架子的遮掩故而未曾看到他。说来她方才说话的语调放轻了不少,毕竟她也不想此事人尽皆知,只是行衍因为眼盲的缘故,所以耳朵就格外好使一些,故而将她那一长串子的嘲讽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行衍先是对她行了一礼,而后继续道:“九娘的确是有所得罪,但柳姑娘也不至于如此苦苦不放吧,何不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因为齐竹当时介绍的缘故,柳初年最初对行衍的印象还算是不错,如此一来便彻底看不上他了。
她今日心血来潮冒着这大寒的天气赶来挑选玉石料子,原本是存了好心情的,但硬生生被廖九娘给毁了,她便没忍住多嘲讽了几句,谁料行衍居然这么看似“和事佬”地上来雪上加霜,委实让她有些可笑。
“我还记得当初在九音坊,你对廖九娘可是尊称‘大家’,怎得不过半月的时间就如此亲密了。”柳初年先是开口嘲讽了一句不怎么想干的,而后轻声音一凛,“廖九娘冒犯的是我,原谅不原谅自然是全由我做主,就算我咬死了她不放也是她自找的。你倒是有趣的很,张口就是让我退一步,我凭什么给你这个脸面?”
柳初年生平最厌恶的几种人中便有行衍这一种,不分善恶好歹地上来让人各退一步,仿佛若不依着他便是太过斤斤计较一般。
她看着行衍摇头叹了口气,心中那点冷意便又爬了上来:“你既然这么喜欢劝人各退一步,若哪天此事摊到你身上,那可要一视同仁啊。恕我直言,怜香惜玉虽是风流事,但不是所有人都要成就你那点怜香惜玉的心思。”
被她这么毫不留情地明朝暗讽了一顿,行衍居然没有丝毫难为情,只是叹了口气道:“琴音是骗不了人的,我听得出九娘并非你所指责的那种人,所以少不得要替她辩解两句。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柳初年看着他这么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冷笑道:“你二人的确冒犯了我,我也并不想见谅。”
说完,她再也懒得耗费时间与眼前二人纠缠,拿起了几块玉料便径自结账走人了。
若依着她以前的脾气,只怕早就令人将这二人拉出去再不让他们碍眼,只是如今并不由得她随心所欲,只能自己躲开眼不见心不烦。
待到回到绿猗阁,染青便迎了上来,看到她眉间有些不豫之色,便斟酌着问道:“姑娘要抄佛经吗?”
“不抄了,我也没那佛性。”
柳初年心中的那点郁结散去,好笑地摇了摇头,感觉自己为那样的人浪费口舌实在不值得,只是略带了两分郑重吩咐染青:“告诉齐竹,少与九音坊来往,尤其是不要失口透露出什么事情给行衍,他也是个傻的。”
染青见她这样子,猜着她这趟出去许是撞见了什么,当即便将她的吩咐转告了齐竹。齐竹虽有些惊讶,但还是听从了吩咐,又加派了人手仔细看管九音坊。
柳初年已是许久未曾琢玉,便先拿着一些普通的玉料练手。初上手时还有些生涩,但等到适应了一段时间便渐渐地好起来,琢玉之时偶尔也会分神想一些旁的事情。
虽说每每想到廖九娘她都会有些可笑,但她仍是不可避免地琢磨着廖九娘为何而来。如她所说,最初之时她的确有怀疑过廖九娘乃是‘易水寒’中的人,是奉烟景之名来试探她,顺道看看能不能将凤钺救出的。可廖九娘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若易水寒中尽是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成为令她忌惮的组织?
她虽未曾见过易水寒之中的人,但却知晓不少由易水寒经手的事情,无一不是干净利落令人毫无头绪可循。廖九娘的作风,实在是太不像了。
等到她手中那块最好的玉料雕刻成形之事,楚国的暗桩终于送过来了消息。
“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白颜很难诓骗,所以花费了这些时日才总算从她口中得知了一些东西。”染青恭恭敬敬地将密信递给柳初年,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柳初年拆开密信,将纸上那几行字扫了一遍,而后递给染青,自嘲地笑了笑:“我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旧事。若非此次白颜肯据实相告,不然我只怕还真要栽到廖九娘手里了。想来我这些日子过得太过安逸,居然也会犯了轻敌这种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