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啸绝岛完本——by大醉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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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位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女高手,秦颂风不敢流露出任何同情,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沉默。
萧玖自己笑了起来:“我现在脸皮比谁都厚,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她居然转向了季舒流,“季兄你过来,我有事相商。”
季舒流状似痛苦,其实只是背后的伤口被汗水浸湿了有点疼,并无大碍,闻言便毫不费力地爬起来跟过去。
萧玖无声地看了潘子云一眼:“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萧玖面色凝重:“潘子云绝不是天生这么瘦的,十三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长得很匀称,现在我也没看出他有什么宿疾。他跟你说过奚十四的事吧?”
季舒流的表情一肃:“说得很详细。”
萧玖道:“小奚是我的患难之交,可惜我当年力有不及,没能在苏潜折腾她的时候及时救她,后来……也是年幼无知,一想起永平府三个字就恶心得受不了,直到她病故,都没回来看过她一眼。”
季舒流小声道:“人之常情,换我也不想回来了。”
萧玖微微垂下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柔软的情绪:“小奚曾经告诉我,潘子云十一岁就父母双亡,他从小对父母非常依恋,心里难以承受,好几年窝在家里不跟外人说话,直到认识了小奚才慢慢走出来。
“所以他虽然是个男孩,却什么都不太懂,当年其实是小奚自己教给潘子云那些事的,后来怀上胎儿,实在怪不得潘子云。但潘子云未必这么想,他变成这样,很可能是在自己折磨自己。”
季舒流打了个寒战,想起潘子云说起往事的时候,曾经一字一顿地说:“杀死她的凶手,我也应该算一个。”他写的《逆仆传》也好,《逆子传》也好,哪个不是死得干干净净、玉石俱焚?
萧玖道:“我不知道怎么劝人,秦颂风估计也不懂,你可能倒懂一些。要是有机会,你帮我劝劝他。小奚地下有知,也不会希望他这么早就下去。”
季舒流肃然点头:“我一定努力,他是我的朋友。”
<二>
萧玖离开不过片时,费神医筋疲力尽地从鲁逢春那里出来,说他的命暂时保住了,不过一时还醒不过来。铁蛋一直趴在窗外等着,见状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听费神医的一位徒弟细致讲解鲁逢春昏迷期间应该如何照料。
费神医是个晒成了红棕色脸的胖老头,五十来岁,面相带笑,一看就是个广交朋友之人。他满头大汗地走进客房,向潘子云问出在场几人的身份,便乐呵呵地道:“竟然是秦二门主!这么年轻!”原来他主治外伤,和附近江湖中人时有来往,也懂得一些江湖事。
费神医握着秦颂风的手,继续乐呵呵地道:“诶呦?你发烧啦,烧得还挺高,怎么不早说!”刚才把鲁逢春从鬼门关抢回来太过劳累,他已经没力气亲自医治,便叫他的几个徒弟来给秦颂风重新清洗所有伤口。
清理到腹股交界处的刀伤,季舒流才发现伤口距要害之处不足一寸,骇然道:“这是哪个杂种下的手?差点……”
差点把他老婆变成太监!
秦颂风嗤地一笑:“那群小杂种还欠点火候——是最早假借倪家庄的名号过来催债的几个年轻人。我看他们武功不像苏门的路子,设伏的风格却和苏门接近,可能是苏门没把握,自己又雇来几个替死鬼打头阵。苏潜那个册子上也写过类似的布局。”
这处伤口虽然险,却不重,重的是左后肩和双脚踝先中了枪、又被钩子钩出的诡异伤痕,以及贯穿双腿将秦颂风钉在地上的那两处伤。
前者引起了费神医的兴趣,他惊叹于那布雾郎君下手之准之狠,觉得此人居然去玩-逼供,而不是学习外科,实乃浪费天赋。
后者让秦颂风吃足了苦头。由于伤口全部高肿,费神医的徒弟们洗净了附近半凝的血痂,扒开伤口,用配好的药水从外到里仔细冲洗,避免外毒侵染。秦颂风虽然静静坐在那里,没用别人按着,可到最后连费神医的玩笑都没力气回应了,夏天的衣服薄,他的衣服吸饱了冷汗,汗水顺着衣袖一滴滴落在地上。
费神医离开之后,秦颂风衣服都懒得换,面朝里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热度没有更严重,但也没退,而且显然无法入睡。季舒流去后院要了热水和一套干爽的衣服,帮秦颂风擦汗、换衣,然而好像没什么大用,衣服不久之后又湿透了。
此刻大约已是后半夜,屋子里点着蜡烛,季舒流坐在床边盯着秦颂风的后背看。
秦颂风往后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季舒流会意,倒了温水递给他。
秦颂风连喝了三杯水,终于拍拍里头的床面:“关灯,睡觉。”
这里的床很宽,为了方便处理伤口,他躺在床外侧,里面还有很大一片地方,躺两个人都没问题。
季舒流吹灭蜡烛,躺进床里头,小心地缩在床和墙形成的角落里,避免碰到秦颂风的伤,只伸出一只手,从下往上,抚过秦颂风的肩和颈侧,掠过面颊,擦过额头。
秦颂风虽然还是睡不着,已经渐渐从剧痛中缓过来,反省道:“我对自己人太信任了才犯下这么大的错。马锋从一开始就不对,他屡次给咱俩送女人,恐怕意在安插人手监视。否则巴结二门主也不该是这种巴结法,整个尺素门,谁不知道我不喜欢美色。”
季舒流道:“你难道不喜欢我的美色?”
“小混蛋,就知道打岔。”秦颂风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季舒流隔着薄薄的衣袖都能感到他失血后手指冰凉,抓过他的双手,小心地拽回被窝,按在胸前,按的时候一不小心打了个冷战。
“那我不打岔,”季舒流道,“你今天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秦颂风道:“尺素门太多年没出过叛徒,我太大意了。”
“没说这事,你今天突然操那个姓罗的他祖宗干什么?”
秦颂风失笑:“不是吧,我就随口骂句操他祖宗,你居然吃他祖宗的醋?”
季舒流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拿起他的手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秦颂风道:“没咬疼。”
“废话,我舍不得。”季舒流拿起他另一只手又咬了一口,“别给我装傻。”
秦颂风有点奇怪:“装什么傻?”
季舒流见他不像开玩笑,愕然道:“你真没听懂?”
“听懂什么?”
季舒流很想真的狠狠咬他一口,嘴已经张开,终究舍不得下牙,无奈地瞪着他道:“行,我不跟白痴一般见识,你突然骂他,我差一点来不及救人,知道么!”
秦颂风弹弹他的脸:“原来你没看出来?没看出来你怎么配合得这么好。我当时感觉到你过来了,才故意骂他,给你找个出手的机会。”
季舒流怀疑地看着他:“你真感觉到我过去了?我还以为我去得很小心,没弄出什么声响。再说就算有声响,你怎么知道是我。”
秦颂风仔细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当时就感觉是你。可能我着急的时候比平时敏锐几分,要换成平时,肯定听不见。”
季舒流泄气地在他手腕上吮出一个吻痕,然后把他双手重新塞进怀里:“好吧,就当咱俩心有灵犀便是。”
秦颂风往回抽手:“别捂了,我不冷。”
季舒流不放手。
秦颂风笑着在他胸前捏了一下:“你尽管放心,我又没你那么娇气。”
季舒流却没发作,伸长脖子,小心地在秦颂风还挂着汗水的鬓边吻了一下:“不要紧,等我慢慢把你养成跟我一样娇气就好了。”
“做梦吧你。”秦颂风不再试图抽手,只是把手掌转过来,轻轻握住季舒流的手。
季舒流的手握上去很软,除了被剑柄磨出的茧,其他地方都很嫩,很少有人相信,这只手杀起该杀的人来也可以毫不犹豫。
但即使已经杀过好几次人,他的心依然很温软,他的抚摸依然很轻柔,轻得甚至叫人发痒。秦颂风感到冰冷的双手上传来丝丝暖意,仿佛顺着双臂经脉流回心间,神奇地令他在伤口的剧痛中感受到一种踏实安宁的疲倦。他怀疑季舒流真把自己给养娇气了,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挑拨离间
<一>
次日是八月十四,中秋前夜,大半圆的月亮照耀之下,蚂蜂被卢龙城内的尺素门兄弟押赴费神医家门外的林中。
没有苏门杀手,只有蚂蜂一个人。他居然自信地认为,自己偷袭出手,对付区区一个季舒流毫无落败可能。
林中放着四把座椅,秦颂风、季舒流和卢龙来的两位兄弟环绕而坐,坐下前季舒流特地把自己的椅子往秦颂风那边靠了靠;蚂蜂双手反绑仰卧在地。医者父母心,即使费神医默许,尺素门也不愿在费神医的家里清理门户,于是便挪到了此处。
老罗死前还带着不少街头无赖的剽悍狠勇,蚂蜂却不一样。他太奢侈了,沉浸酒色多年,所有意志和骄傲被糟蹋得支离破碎,这个尺素门百年难得一遇的叛徒虽然胆大包天,勾结苏门杀手刺杀二门主,此时却面如死灰,全身微微地哆嗦着,连高挑的眉峰都哆嗦得一跳一跳。
他被卢龙的同门制住后,就原原本本交代了刺杀秦颂风的经过,而现在秦颂风要问的,是他究竟如何杀死柏直。
蚂蜂咬着牙,从牙缝里说:“我去桃花镇找乐子,无意中看见柏直蹲在一个人少的巷子里装乞丐,一有人经过就低下脑袋。后来又遇见老罗,我就跟他说,姓柏的这是摊上事儿了吧,第一回见他神色慌张、躲躲藏藏。老罗知道我也看不惯他,悄悄告诉我,韦老当家已经雇来靠得住的杀手杀他,被他逃脱至此,如果让他逃出去报信,整个老南巷子就全完了,要是我肯帮这个忙,布店的生意老南巷子肯定尽力照顾……”
身为尺素门弟子,蚂蜂虽然厌恶柏直,表面上与他还过得去。
老罗去给老南巷子和苏门传信,蚂蜂则伪装成一个好心人出面,告诉柏直他的行踪已经被老南巷子发觉,自己可以带他去一个安全的所在。
尺素门在江湖上声誉极好,年少的柏直毫无怀疑,直接被他诱入了埋伏。
埋伏藏在镇外一个破庙里,庙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秦颂风怀疑地道:“一个女人?”
蚂蜂道:“苏门那女人的规矩特多,有别人在场,她绝不肯出招,所以孤身藏在破庙里。苏门被人杀光以后,我认出她的尸体,才知道她就是苏潜的老婆。”
“多大年纪?”
“四十出头,或者三十八-九吧?”
秦颂风回头与季舒流对视,二人都是惊讶万分。从槐树村村民、潘子云和萧玖的叙述中,他们不知不觉都把整日残害少女的苏夫人想象成了一个刻薄残忍、欺软怕硬的老毒妇,全然没料到她不但会武,还是个高手。
苏门第一次杀柏直,出动了七名成年杀手,还以七名小杀手为诱饵。如此一个高手,苏夫人居然敢孤身对付。虽然后来的柏直有伤在身,苏夫人这武功在女子之中恐怕也算相当好了。为何如此一个高手非但委身于好色成性的苏潜,还自甘堕落,为了争风吃醋极尽下流无耻之能事呢?
而且她为何不肯在他人面前出招?
她动手的当夜,苏门忽然被屠灭,难道其中有什么关联?
这些事,苏骖龙有可能知道,蚂蜂却不可能知道。所以秦颂风没有继续发问。
季舒流问蚂蜂:“柏直的尸体到底藏在哪?”
蚂蜂“哈哈”假笑了两声,双眼发直,表情比哭还丑一万倍:“要是我知道在哪,早就把他烧成灰了,怎么至于怕成这样。那天苏潜的老婆单独藏在破庙里,叫我和老罗在窗口和门口守着。柏直被打成重伤,从我守着的窗口里冲出来,我提起匕首就……捅进他的后心。心脏肯定捅破了,我手上能感觉出来,他是必死无疑。但是他死前回光返照,居然带着我的匕首冲进附近的山里,苏夫人不肯在我们面前施展轻功,我和老罗的轻功又太差,硬是没追上。
“韦老当家心里也着急,派出很多人搜山,把附近都找遍了,什么都没找到。他大概是死前跌下哪个悬崖,或者被野兽给吃了吧。”
季舒流点头:“你刺进他后心的匕首没拔-出-来,被他带走,所以你认为如果我们已经找到他的尸体,罪行暴露是迟早的事,才出此下策。”
秦颂风年轻,认不出当年老罗的贴身匕首,但尺素门总管钱睿几乎过目不忘,只要被他看见,一定认得出来。
秦颂风道:“知道这事完整真相的人不多,只有你、老罗和韦铁钩,当天晚上苏门一夜之间被杀光,老罗害怕了,才悄悄投靠鲁逢春,给自己留条后路。”
蚂蜂说:“对。”
秦颂风叹了口气:“柏直当时也就十七八岁,你为了巴结区区一个老南巷子下此毒手,尺素门的脸可真被你丢光了。”
“我不是为了巴结他们,没有他们我的生意照样赚钱,”蚂蜂暗黄的脸泛起一丝激动的血红,“我是为了英雄镇上的规矩。二门主,你是名震天下的顶尖高手,上等的人物,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江湖,和你混的江湖,不是一套规矩。什么雇佣杀手胜之不武?杀手那么多,就是给人雇的。什么单打独斗光明正大?哪门哪派的武功没有偷袭的招数。”
“那柏直又坏了你什么规矩?”秦颂风的声音很轻,却沉甸甸地压住了蚂蜂的尖利嗓音。
蚂蜂一双油腻肥大的鼻翼剧烈地翕动:“江湖江湖,人多了才是江湖,他谁都不投靠,谁都看不起,到处惹是生非,当众叫人下不来台,他要是不死,韦老当家还有什么脸面混江湖?别说他是个男人,就算他是窑子里的婊-子,嘴上这么没把门的,也早叫人打死了。
“二门主,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小人物比你这大侠客还要脸面,因为你丢了面子还能挣回来,我们丢了面子,只能被人踩在脚底下。你的老婆和人通奸,你没杀她,别人说你宽宏大量,要是我的老婆和人通奸,我不杀她,别人只会说我是个活王八。”
“别说柏直这种没口德的东西,就连鲁逢春这种人得志,也是英雄镇的大难!”
秦颂风嘲讽道:“但是鲁逢春得志多年,英雄镇也没出过什么大难,你却连杀个人都杀不利索,留下罪证,叫你心惊胆战了这么多年。”
蚂蜂刚刚黄回去一点的脸色再度涨红。
天理在上,他理直气壮地犯下这种罪行的时候,也许就注定了因为心中有鬼而不断露出破绽。
“算了。”秦颂风道,“马师兄,你没有子女,只有一个老婆,你死之后,尺素门也不要你的家财,都留给你老婆过活。”
蚂蜂翻出一个白眼:“还不如留给尺素门,那贱人肯定守不住,拿着老子的家业,指不定改嫁给谁,万一便宜了鲁逢春那穷鬼……”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问出来了,”秦颂风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有一次你宿娼一个月不回家,老婆亲自上门哀求,被你推倒在街头打得满脸血,差点闹出人命,是柏直拉开的。真要出了人命,可不是轻罪,店还怎么开?你不但不感谢他,还记恨在心,真他娘的狼心狗肺。你也就仗着你老婆为人懦弱,不敢找尺素门告状,才敢在外头胡搞。”
他站起身,不顾伤势蹲到蚂蜂旁边,并指伸向他胸口要穴:“我从小认识你,谁知今天要亲手送你上路。还有遗言没?”
卢龙来的两位兄弟也蹲下去按住蚂蜂,只有季舒流一个人依然静静坐在椅子上。
蚂蜂真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蜂,尖利如蜂针的眼神环顾四周,最终盯在季舒流身上:“姓季的,我是死了,你好自为之!我们这个二门主,从小没人心,面子上跟谁都客气,骨子里跟谁都不亲,什么都是装的。我要杀他,他要杀我,没什么好说,他何必装模作样地说什么亲手送我上路?你以为他老婆为何要跟人通奸?他装得像个正人君子,从来不逛窑子,连个过火的笑话都不说,但是跟老婆当初就不像他装的那么好!
“你一个醉日堡余孽,凭什么二门主起来了你还坐在那不动,真以为他不在乎?他现在拉拢你,不过是想要回尺素门另外一脉的剑法。别忘了你们那一脉当年本来应该当上三门主,你就这么相信他不忌惮你?等他那个小侄女跟你把剑法学成了,你还不知落到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