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啸绝岛完本——by大醉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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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骖龙将潘子云放低了些,头歪到一边,使他可以直视自己的眼睛,对他道:“刚才你说……”
“说”字刚落,萧玖飞身斜射向下,幽暗的剑光向苏骖龙和潘子云笼罩而去。苏骖龙本是坐在地上,此刻便双膝弯曲,双脚顿地,倏地倒纵而起,凌空倒翻了个筋斗,脚面勾住较高之处一棵松树,再翻转半圈,稳稳当当地蹲在了上面。他全程没有劳动胳膊的力量,短刀始终牢牢抵在潘子云的脖子上,却连一层油皮都没刺破。
萧玖努力积攒的力气再度用尽,勉强靠在苏骖龙刚才的位置上,险些跌下去;苏骖龙也不好过,不但胸前伤口迸裂涌血,而且触动内伤,几大口黏糊糊的鲜血都喷进潘子云的后颈。
季舒流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趁苏骖龙呕血不止,不顾后果地纵身跃下,借下落之势狠斩苏骖龙的左手。苏骖龙在单薄的树枝上难以施展身法闪避,左腕的伤口几乎有一寸深浅,短刀当即跌落,右臂仍然狠狠地钳在潘子云的胸前不放,而且借力将潘子云的脖子推向季舒流的剑锋。
千钧一发之际,季舒流把剑一收,左手成爪,用力扣向苏骖龙的左腕。
苏骖龙单脚独立在松枝上,另一只脚无声地斜踹季舒流的腿,黑色的皮靴上底下不知何时弹出一柄尖刀。
这一踢的方位十分巧妙,季舒流的剑难以护身,便以攻为守,扭转右臂,从侧面刺向苏骖龙的腰际。不料苏骖龙不闪不避,任由这一剑深深刺入他的腰腹,腿上的攻击却丝毫不乱!
季舒流感到尖刀已经刺破了腿上的皮肤,不得已,终于松开扳住苏骖龙的左手,沉肩格挡,空中无法借力,整个人被击飞出去。他仓促间以剑点拍附近的松枝,只稍微减缓下坠之势,最终还是重重落在下面的雪地上。
才一触地,他就感到身下的地面塌陷下去——不知是巧合还是苏骖龙算计精准,这里竟然也是一个猎兽的陷阱。
潘子云在他上方失声道:“舒流!”
季舒流感到落地之处塌陷,就迅速一滚,左半个身体陷落,右臂和右腿却攀到了陷阱的边缘,翻身爬回地面上。高坠之力难以卸尽,他胸中窒闷,咳嗽几声,终于也吐出一小口血。
他从下方仰头看着苏骖龙。苏骖龙现在的伤势已经十分沉重,但萧玖几近脱力,季舒流的轻功原本就不好,此刻的苏骖龙若借助地势之便,想拉潘子云陪葬,实在是绰绰有余。
季舒流用力抹掉嘴边血痕,大声道:“苏骖龙,只要你肯放他,一切都好商量!”
“我没什么可商量的。”
“你有,”季舒流瞪着他,“你这个埋伏明明只完成了一半,仓促发动,难道不是为了救青藤?”
苏骖龙道:“的确是为了给她留一线生机,但如果她把握不住,就此丧生,也只好怪天意。”
“哪怕她死在你面前?”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从崖顶传来,众人仰望,看见孙呈秀带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青藤从崖壁顶端探出头来。她道:“原来青藤不但是你母亲的婢女冷杉,还是苏门雨师,在你少年时四处投毒杀人,和风伯徐飚一起支撑苏门的财力。这样一个有功之臣,你真的不救?你放开潘子云,就可以带着雨师先走,明日之前,我们不去找你。孙某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当初的冷杉,后来的雨师,如今的青藤的眼中凝着一抹忧愁,仿佛依然是那个闻名桃花镇的才女,她嘴角微微向上弯起,颇有风霜痕迹的清瘦脸颊上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阿龙。”
苏骖龙往上看了一眼,目光冷淡。
“燕山掌门已死,小夫人的遗愿已经达成大半,我无惧生死,早就想下去接着服侍她了。”青藤温柔而固执地把目光投向潘子云,“但是我刚才远远听闻,原来就是这人当年诱-奸了奚十四,如今又在英雄镇编出胡言乱语的戏文,污蔑老门主、大夫人和小夫人的名誉,我死之前,很想看他先死,可惜……阿龙你还年轻,现在不该死,暂且用他的命换你的吧。”
苏骖龙深深望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潘子云目中却喷出仇恨的火焰:“原来你写那《续缘记》,是因为听了我写的戏,才故意把苏潜的事编成戏文传唱宣扬?”
青藤反问:“是不是燕山派告诉你大夫人和小夫人的身份的?是元掌门,还是仇凤清?”
潘子云一怔:“你说什么?”
青藤道:“究竟是谁告诉你,那位吴夫人就是我苏门的小夫人。”
潘子云微微一哂:“我根本不知道,写《逆子传》只是有感而发,巧合而已。燕山派的人,至今还不知道商凤娴的结局。”
“不可能。”青藤并不相信,“事到如今,你还要隐藏那仇凤清的去向,实在可笑,她就这般见不得人吗。”
萧玖突然道:“你们居然至今还不肯相信,屠灭苏门的根本不是燕山派,和仇凤清也没有任何关系,仇凤清早就死了,天罚派失踪以后她一直神志不清,虽然逃回燕山派,没几年就旧伤复发而亡。”
青藤道:“你根本不是燕山派的人,怎知仇凤清早就死了。”
萧玖道:“有人在她刚刚腐烂的时候挖开坟墓,打开棺材亲自辨认过,够不够?”
青藤冷笑:“竟然有如此离奇之事,也是新鲜。”
“挖坟验尸的人,是我一位来自黑道的朋友,一向同她有仇,所以要亲自检验。”
青藤不屑:“你这位黑道的朋友,恐怕不是你编出来的,就是仇凤清得知我们要来找她复仇而请来的骗子。”
“可惜那位黑道朋友对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岁。”萧玖瞟了青藤一眼,“现在你们说说吧,苏门得罪了柏直,又得罪了我,唯独不曾得罪燕山派,你们究竟为何认定是燕山派出手的?你们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们苏门被灭的真相。”
☆、鸱得腐鼠
<一>
青藤沉默良久,目光转动,在季舒流和潘子云两名男子脸上滑过,露出一个凄婉的笑:“人人说四五年前,桃花镇上第一等的美人就是闻晨,你们都见过她,觉得她如何?”
没人说话。
青藤的眼皮微抬,凝视着远山尽处的天空,动情道:“小夫人买下我的时候,已经怀上阿龙,肚子微微凸出来,但她还是那么美,若说闻晨艳光照人,小夫人就是安宁雅致、风姿绰约,更胜一筹。老门主第一次看见小夫人,就喜欢上了她。
“听说大夫人年轻的时候,也和小夫人一般美,气质虽然不同,眉眼却十分神似……她们姐妹二人,就像《续缘记》中说的那样,至死情比金坚,不曾吃过彼此的醋。”
孙呈秀难以抑制地流露出鄙夷之色。
青藤却梦呓般继续着她的回忆:“姬姑娘,或者萧姑娘,你见过老门主,应该承认,他虽然武功平庸,却是个才华横溢、聪明绝顶的男子,而且风度翩翩。他亲手设计的杀戮,总是滴水不漏,从来没有人怀疑到苏门,很多人甚至被当成急病、意外,所以苏门在杀手中口碑甚好,却名声不显。这样卓越的男子,当然能博得最美丽的女人之心。所以当年大夫人慧眼识英才,巧施妙计瞒天过海,嫁给了老门主在岭南的伪装身份;后来小夫人从大夫人那里与他相识,又嫁给了老门主在永平府的伪装身份。”
季舒流从未见过一个人如此条理清晰地胡言乱语,听得直发愣。
青藤的眼中射出深刻的怨毒:“大夫人是个好女人,婚后相夫教子,虽然屡次改进苏门武功,却从未出手杀过人……只有那么一次而已,最后的致命一招还是马锋发出的。大夫人年少时行走江湖,也曾行侠仗义、济困扶危,只因一次协助马锋杀人,燕山派就要她偿命,拖整个苏门为她陪葬,甚至把整件事压得密不透风,唯恐妨碍门派声名!”
季舒流道:“这个被马锋和商夫人杀害的人,就是柏直,当年还不到二十岁。”
“是的,柏直,据说是个张狂无知,只有仇敌没有朋友的年轻人,根本死不足惜。”
季舒流深吸一口气:“你们都知道柏直身受重伤已经无救,只是找不到尸体的下落,就认定燕山派得知真相出手杀人?不会仅仅是因为燕山派离得近吧?”
“燕山派经常在附近活动,多半是有人从他尸体上认出了大夫人留下的刀痕,追踪而至。”青藤不自觉地咬着嘴唇,“我们证据确凿。推云童子卞武是个侏儒,当年仗着身材矮小,缩在米缸里,逃过一劫。燕山派的人离开之后,他爬出来施救,发现大夫人还有一口气。大夫人挣扎着说,是仇凤清学了天罚派的剑法,带着燕山派的元磊前来对她清理门户了,当年所谓燕山双凤,总是互相嫉妒,互相向师父、师兄争宠,仇凤清明明长相不如大夫人好,只是刀法略强,元磊身为师兄,却总偏着仇凤清。”
萧玖道:“报歉得很,商凤英看错了,仇凤清的确已死。”
“苏门自然有所怀疑,但后来小夫人联系到徐飚,徐飚也证实仇凤清当年并未随着天罚派失踪,而是回来装疯卖傻了几年,还嫌不够安全,终于又诈死逃脱。否则那元磊为何要终生不娶?”
萧玖用十分笃定的语气道:“这只是凑巧,仇凤清真的死了,商凤英恐怕是做过亏心事,一辈子心惊胆战生怕被燕山派发现,那天出手杀伤柏直以后,惊惶之下,才在死前认错了人。”
“分明是你胡言乱语,这其中的事,我苏门知道得比你更清楚。”青藤似乎是被反绑太久,身体有些僵硬,躺在雪地上缓慢地活动了一下筋骨,换成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萧姑娘,你只见过大夫人,没见过小夫人。大夫人是个武功高强、直来直去的奇女子,可惜脾气的确有些暴躁,因为老门主偶尔拿有姿色的小杀手取乐,就杀死好几个泄愤……”
季舒流忍不住打断了她:“你刚才还说商凤英只杀过一个人。”
青藤轻蹙双眉:“此言差矣,这些乞儿流落街头孤苦无依,若不被老门主捡回去教养,也很难活到大,杀死他们岂能算作杀人?莫说他们,我在苏家实属奴仆,如果大夫人要杀死我,也不能算作杀人的。”
季舒流哑口无言,她便自顾自地继续说:“大夫人的性情太过骄傲,虽然嫁给老门主那样的男子,却还像寻常妇人一般争风吃醋,即使老门主反复保证,绝不让那些小杀手怀上他的骨肉,也难以平息她的怒火。其实我知道,这些孩子,包括跟老门主最久的奚姑娘,都绝无不切实际的幻想,大夫人那样多疑,有些过分了。小夫人对此也是心怀歉疚,老门主在世的时候,她时常点一炷香,念上一整天的佛经,祈求死者早日超生。
“但大夫人从来不吃小夫人的醋。一来小夫人就像大夫人的影子,老门主爱她,也就像爱大夫人一般;二来小夫人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子,正是我见犹怜,世间怎么可能有人忍心生她的气呢?”
“正是,温柔善良的女人,活活打死年仅八岁的亲生女儿。”潘子云凉飕飕地道。
青藤淡淡挑眉:“如果我一夜之间杀死你的姐姐、你的丈夫和你姐姐的两个儿子,你也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你可知道萧姑娘为何没见过小夫人?都是因为老门主管教那些乞儿过严,小夫人旁观数日,于心不忍,才搬到英雄镇居住,情愿独守空闺,抚养儿女。”
潘子云干涩地“哈哈哈”假笑了三声:“不错,只要没亲眼看见,就无所谓了。”
青藤的视线微微上抬,眼中雾气朦胧:“你不懂。老门主培育这些乞儿,是为了钻研苏门武功和杀人的技巧,减少本门弟子伤亡,小夫人……咳……总不能将这些同门兄弟的命,与流落街头的乞儿们相提并论……咳咳……”
也许因为说话太多,吸入山谷中的冷风,青藤开始有气无力地咳嗽,好一会才道: “燕山派没有发现小夫人,但老门主和大夫人死后,原来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夫人……也就死了。她还是那么美,却成了一具美丽的行尸走肉……”
一滴泪水顺着青藤的眼角滑下去:“阿龙,你还记不记得,小夫人从前是很疼你们的,她的手又快又巧,你和小小姐长得那般快,却总能穿上最合身的衣服,邻居家的孩子们只有羡慕的份儿,连大夫人生的两个哥哥都羡慕得不得了。
“小小姐几个月大的时候爱哭闹,小夫人从来不嫌烦,整日整夜地抱着她,又怕你一个人寂寞,右手抱着小小姐,左手还拍着你的头,给你讲故事,讲一会儿,唱一会儿歌哄小小姐睡觉,讲一会儿,哄一会儿,老门主来探望的时候,才抱过小小姐,叫小夫人歇歇,或者领着你出去爬山……咳咳……”
青藤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咳嗽却越来越急促,可怕的暗紫色从她双唇涂抹的胭脂底下显露出来。孙呈秀终于看出不对,沉声道:“你何时服的毒!”
青藤甜甜地笑了,她的笑容不再妩媚,却显得天真无邪,连微弱的声音都不再低沉魅惑,而是轻快如少女:“杀手雨师杀人十余年,即使不通武功,要想毒死自己,岂会被你一个小小女孩发现。呵呵……其实我本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昨天晚上,我梦见小夫人抱着小小姐来看我,说她想我了。小夫人不但疼阿龙和小小姐,也很疼我啊,我刚被她买来家里的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乡下丫头,她教我读书写字、待人接物,就像我的再生父母一般……”
孙呈秀一刀挑开她腰间的包裹,高声问:“苏骖龙,哪个瓶子是解药?”
“没用的,这毒一旦发作,神仙也救不回来。小丫头,想挟持我,你还差得远。”青藤的身体渐渐开始僵硬,闭着眼道,“阿龙,别学我,用那无耻之徒的命换你自己的命吧。也许仇凤清真的已经死了,小夫人和老门主的大仇已报,我今生死也瞑目,你才二十二岁,你这一生,才开了个头……以后……”
她似乎还有很多叮咛要留给苏骖龙,可是她的舌头已经僵硬了,弥留之际又痛苦又满足的表情也僵硬了,渐渐地,她的口鼻间不再有任何白气凝结。
她就这样死了。
孙呈秀双眉紧锁,拔开一个又一个瓷瓶的塞子,终于选出她认为最像解药的那瓶苦水,倒进雨师微张的嘴里,但这个毒辣、忠诚而又愚昧的女人僵死在地,本就快冻透了的身体很快变得与积雪同样冰冷,哪里还灌得下去!
她虽然杀人无算、死有余辜,孙呈秀却眼睁睁失去了换回潘子云的唯一筹码。
☆、第一个雇主
第四十九章第一个雇主
<一>
季舒流在谷底也是心惊胆战,握紧自己的剑,盯紧苏骖龙的手。以此地的险峻,以苏骖龙的警醒,要想救人,难比登天。
天早已大亮,再也没有夜色来遮掩任何人的行动了。
好在苏骖龙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雨师刚才那荒唐又凄婉的一番遗言,没能激起他任何多余的情绪,他只顾盯着潘子云凝神琢磨,仿佛手里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古怪的机关。
萧玖沉默半晌,实在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只好开口:“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为何我知道不是燕山派——因为苏门本来就是我重金聘请杀手屠灭的,绝对和燕山派无关。你和我的仇,不要牵连外人,今天你只要放了他,我们都承诺放你一条生路。”
苏骖龙似乎对“生路”并无兴致。他依然盯着潘子云,用毫不信任的语气问萧玖:“你一个势单力薄的小乞儿,居然有钱重金聘请杀手?”
萧玖道:“自然是我爹的钱。”
孙呈秀和季舒流忍不住同时看向她。仔细想来,萧玖独来独往,师门神秘,江湖中都当她是孤女,但她从未提过自己的出身来历,更加不曾承认自己没有父母。
苏骖龙道:“所以你根本不是真乞丐,当年苏门的人都看走眼了。”
“年纪太小,单身出门,难免做些伪装。”萧玖讽刺地道,“当地的丐帮都看得出来,不敢找我的麻烦,至于我学武功很快,当然也是因为从小打过不少底子,后来我推说是在青楼之中学过歌舞,居然不曾有人怀疑。我也奇怪得很,怎么整个江湖最眼瞎的人,全都凑在苏门了。”
苏骖龙怔了片刻,居然轻轻地笑出声:“你不满十岁的时候,就有‘黑道的朋友’给你讲挖坟观尸的事,你家里,莫非也是黑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