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啸绝岛完本——by大醉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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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胸腹间再受重创,轰然倒地。
一道不起眼的剑光突然从坟地边缘的树丛里射出,人剑合一而来,瞬间逼得秦颂风后退三步。全身黑衣的上官判站直身体,右手长剑直指前方的秦颂风,左手抬至头顶,摘下了密不透风的头套。
<三>
“他是萧姑娘的父亲!”季舒流紧随其后。
其实他已不必说,萧玖的眉眼,能从上官判这张脸上找到许多类似之处。
秦颂风深吸一口气:“上官前辈,不知你为何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但彭掌书的确杀害了我们的朋友。”
“我知道。”上官判疲倦地说,“我一定会让他后悔犯此重罪,但是秦二门主,杀了他,你们的朋友也回不来了,报仇何必一定要杀人?他可以用后半生补偿被杀之人的亲眷……”
秦颂风道:“潘子云没有亲眷,彭掌书也丝毫没有悔意。他听见潘子云的名字,第一句问的是此人的‘来头’。来头卑微的人,就可以随便杀了么?”
上官判的眉毛痛苦地皱起,加深了眉间川字的轮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全岛的人,我的同门,我的妻子,我的儿子,我的女儿,全都是我一个人害的,他们犯下的罪孽,你若要算,就算在我头上吧。”
秦颂风平静地问:“前辈是怎么害的?”
“你要是从小就长在这座岛上,慢慢地,你也会眼睛里只看得见这座岛,以为自己是王侯将相,能掌控别人的生死……”上官判咳嗽了两声,“是我年轻的时候愚昧无知,才毁了一岛的人。”
秦颂风道:“真的王侯将相,如果因为这种荒唐理由杀死我的朋友,我也是要暗杀他的。”
“杀了人,未必要死,你执迷不悟,犯下的杀孽总有一天要反噬,老夫今日出手,为的就是替你减一分罪孽,让你年老后少一分追悔。”
上官判率先出剑,秦颂风只能还击。
孙呈秀也想冲过来,彭孤儒众手下见状奋不顾身地将她牢牢缠住。
季舒流刚才追上官判追得太急,背后的汗水浸透了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疼得一停下脚就难以重新迈步,直到此刻他才缓过来,咬牙走近,站在秦颂风背后。
上官判剑法老辣,从年轻时无数血战中磨练而出,而以前锋芒毕露造成的过刚易折,却被年老以后渐渐平和的心绪压制,最终铸就成今日这勘称炉火纯青的外和内刚。秦颂风剑法尚未练至真正的巅峰,然而年轻力壮,况且步法复杂,身影和剑影都是虚实难辨,在上官判这老人面前,渐渐占了上风。
这不是生死决斗,上官判并不想杀人,秦颂风也不想,上官判只是为了保护彭孤儒,秦颂风也只是为了绕过去杀死彭孤儒,二人各有顾忌,始终无法分出胜负。
季舒流缓缓拔出了他的雁回剑。
上官判见状先道:“季舒流,为何你也不肯放过他?我听过你的名号,你长于黑道,以前也做过包庇旧日亲友之事。”
季舒流却没做过当面阻止死者亲友杀人复仇的事,他没有解释,而是讽刺道:“晚辈一向帮亲不帮理,这次也是帮亲,但这次理倒也在我这边。——不过上官前辈,多年来你究竟去了何处,既然连晚辈这等无名之辈都知道,想必也在陆上行走江湖,为何却不曾去探望一回令爱,那天害得我们险些以为令爱遇到了色鬼。”
上官判的剑法仿佛被他噎住,少了几分行云流水,半晌方道:“我在西北,化名魏尚。”
魏尚岂非就是《洗罪愆》里的西北佛侠?
季舒流心中暗骂,果然一去看新戏就他奶奶的没好事,表面却不动声色:“都说西北佛侠满身满脸都是烧伤,却原来竟是易容。”
“认识我的人太多,不得不伪装得彻底一些,我虽然不敢承认自己是上官判,却承认自己杀人无数,满身罪孽,余生不过赎罪而已。”
季舒流道:“天罚派当年行事,的确有过于偏激之处,但你的追悔,便是从此纵容包庇凶手?”
上官判痛苦道:“我不会包庇他,我只是要留他一命。”
季舒流的语气带上一丝激愤:“我们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但刚才,彭掌书听见潘子云的名字,分明还毫无追悔愧疚之意,甚至反问他是什么来头!
“潘子云是什么来头?就因为他毫无来头,才要我们替他复仇。他妻子腹中的胎儿被苏门硬生生打下来碾碎,他妻子重病多年,受尽痛苦而死,他本人在永平府英雄镇,被与苏门有勾结的人压制,说的话没有人信,把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如今好不容易大仇得报,他还没来得及见一见天日就被杀害!
“那天他去万松谷附近本是给他的亡妻上坟,是你的亲生儿子垂死求救,求他告诉你亲生女儿杀人的真凶是谁,这位彭掌书却为了你另外一个亲生儿子将他杀害。从头至尾,都是你自己管不好的家事连累于他,你凭什么阻止他的朋友报仇!”
上官判沉默不语,手中的剑却丝毫不慢,牢牢护住角落里的彭孤儒。
季舒流见自己的口才毫无用处,咬牙持剑冲入战团。他绝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对手,秦颂风微弱的优势立刻变得十分明显。
上官判在劣势之下,居然成了一个无赖,利用季秦二人不敢真下重手,屡次以身抵挡,继续将彭孤儒护在背后。
秦颂风忽道:“彭掌书,我觉得你毫无悔意,绝不能留,即使今日杀不成你,我追到天涯海角,也绝对放你不过。今日过后,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死人。你还有什么遗言?”
彭孤儒狂笑起来:“老掌门当初看不惯我们,才将我们抛在岛上,一去不归。三十年前,他说要让一岛的罪人洗心革面改邪归正,不过是个鼓舞人心的玩笑,可这对我而言却是一生骄傲之所在。彭某堂堂男儿,这一生保得一岛之人三十年太平安乐,足矣!”
秦颂风在激战中看了季舒流一眼。
季舒流不再顾忌背后的箭伤,他突然从辅助变成了主力,剑招霎时间带上风起云涌之势,独自挡住了上官判全部的攻击,而上官判却被那“天涯海角”四字暂时蒙蔽。
秦颂风的步法如飘风,穿过上官判的防护之网,软剑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刺穿了彭孤儒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12点以前更,晚上再来一更就完结了!激动!
☆、错误
<一>
上官判又惊又怒,剑法再不容情,划开季舒流的右腕,离筋脉只有一分之距。
季舒流背后伤口已经崩裂,眼睛反而兴奋地亮起来,雁回剑顺着躲避的趋势向左手边撤回,手腕突然翻动,剑尖挑破上官判的衣袖,退步转身,避开了上官判的还击。
他再欲前进一步时,秦颂风已经侧面突击,抢在他前面。季舒流乖乖退后,右手依然握着剑,随时准备再次进攻。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直到季舒流准备用左手撕开衣袖裹住伤口,彭孤儒的九名手下才意识到彭孤儒已经死去。
其中一人悲痛地喊了一声“掌书”,另一人则喊了一声“彭先生”,他们不但没有加紧对孙呈秀的攻击,反而一齐停下,后退数步。
“刚才老掌门竟然也说掌书有罪!老掌门根本不认同咱们的作为。”
“以后就要落到宋钢那个杀星手里了,生不如死。”
“我们护卫不周,原本罪无可恕。”
“宁死不辱……”
“宁死不辱!”
九个人零散站立,用同样的姿势抬手,同时横剑颈前。
上官判脸色剧变,手中长剑与秦颂风的燕来剑相交,借势走脱,冲向那九人,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整齐而默契地自刎身亡,九簇新鲜的血花绽开在破旧的野坟中间。
之前眼眶里种了两株草的那具枯骨原是从此地一座坟里挖出来的,已被挪回这里,尚未掩埋。其中一人恰好倒在它旁边,撞歪了骷髅头,新死的天罚派义士之后和早已丧命的海风寨罪人正面相对,至死圆睁的眼睛与骷髅上的眼眶隔着两株生机勃勃的绿草对视,俨然构成一个殊途同归的嘲讽。
上官判呆立片刻,后退数步,退到彭孤儒尸体旁边,目光落回秦颂风身上:“秦二门主,江湖中人人说你处事圆滑,能让则让,谦和有余,锐气不足。我实在没想到,你杀彭孤儒之心坚决至此。”
秦颂风往前走几步,将季舒流挡在身后,直视着上官判,用他一贯质朴的语调道:“能让则让,不能让则不让。潘子云没有来头,没有亲人,我不给他报仇,还有谁能给他报仇?这事是我一意孤行,请前辈不要迁怒别人。”
“我没有迁怒!我只是希望你……你们,少造一点杀孽……”
上官判收剑回鞘,颓然坐倒在地,合上彭孤儒的眼皮,抚着那具尚且温热的尸体,泪流满面。
秦颂风怔住,季舒流和孙呈秀也不知所措。
他们可以应付一个护短的绝世高手,却难以面对一个悲痛的迟暮老者。
幸好就在此时,萧玖也缓慢地步行到这里。孙呈秀急忙跑过去扶她过来。萧玖看着自己的父亲,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岛上的?”
“你四哥被害的第二天早上。”
他逃避了十余年,再回来的时候,上官肆已经死去半日,上官叁已经下葬,而上官肆的生母冯氏早在数月前就忧怖而亡,他错过了与这么多人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在垂死的上官伍面前,他甚至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身份。
萧玖问:“你为什么忽然回岛,是因为听说了三哥的事?”
上官判抹一把脸:“我知道得太晚了。”
萧玖沉默片刻:“洗心湖旁边又死了很多人,你还管不管?”
上官判颤声道:“又出什么事了?”
萧玖道:“上官伍的手下听说他的死讯如疯如狂,闯不进蒋姨那里,就在岛上四处杀人寻仇,三哥和四哥的手下也不甘示弱,要和他们火并。宋叔正在管,但宋叔手下人太少,彭叔又把他的精锐都叫到了此处。”
上官判原地跳起,冲向洗心湖畔。
待他走远了,秦颂风才问:“上官伍的死讯?”他追彭孤儒追得太急,没有看见蒋苇杀子那一幕。
萧玖凝视着她父亲离开的方向,涩然叹了口气。
<二>
上官判在天罚派老人间威望仍在,可三十岁以下的小辈们并不认这个掌门,对他的劝阻和斥责全部无动于衷。
他只能拔出他27 的剑。
一开始他留手甚多,可心慈手软的结局不过是自己救人不如别人杀人快。最终他一口气重创了带头的二十余人,总算勉强吓住了其余的跟从者。
季舒流靠在秦颂风身上远远观看,忍不住道:“他一点也不懂人心,当年在天罚派怎么会有那么高的威望?”
秦颂风道:“剑法高。”
季舒流竟无言以对。
洗心湖畔尸体成堆,死的都是年轻人,上官判一脸痛心疾首。但萧玖悄悄地说,其实这是件好事。这一次死的,是岛上戾气最重、牵扯进兄弟之争最深的那一批,这些人死了,剩下的回到陆上,才不至于一开始便惹祸引起注意。
萧玖等人回到铁桶内的时候,蒋苇独自跪坐在地上,整理着上官伍的遗物,她的眼里依然含着泪,仿佛一瞬间就老了十岁。
“其实,我原本不忍杀他。”蒋苇抬眼看看萧玖,轻轻地说。
“但是,取出阿叁的胃查找线索那天夜里,我梦见阿叁腹部被剖开,托着自己的胃跪在我面前。他说,他从小到大只知道要懂事、要让着弟弟,从没求过我什么,死后才唯一一次求我,不要饶过他五弟。
“我只能杀了他。”
上官判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贪婪地凝视着上官伍僵硬的脸:“你应该杀我,不应该杀他,小时候,阿叁心软,阿肆豪爽,阿伍有才,都是好孩子,是我没能及时引导,才害了他们。冯小玉生性胆小,我不该娶她,害得她为阿肆这儿子操碎了心而死。
“当年的冯兰,本来也不是坏人,我不该在她产子之后忙着逗女儿,却冷落了她,导致她积怨日深,不但害了女儿,害了老宋的妻子,也连累老宋一生孤苦。
“还有小清……仇凤清,本来也是个好剑客,她的剑法如果一直练下去,就算不能超过我,也是一流高手的水平。当年她父亲虽然屡次盗窃,从来不曾把事情做绝,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小清年方九岁就身负血仇,想不出她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辱,才和我相识。最后她不但害了天罚派的兄弟,也害了她自己。我当年还余怒未消,掘开她的坟确认真相,我怎么做得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萧玖坐回刚才她坐的椅子上,闭目靠后躺倒,终于问出她一直不敢问的事:“我母亲呢?”
上官判道:“我也对不起她,不该利用她年少无知,哄骗她嫁给我为妻……但是她还活着。”
萧玖倏地坐直:“她在哪?”
上官判迟疑片刻,露出一个惨笑:“她也觉得我对不起她,所以不要我了。当年她的病渐渐痊愈,我本来要带她回岛,没想到她忽然放声大笑,说她在陆上生活数月,才意识到当初年少无知,把青春年华都耗在岛上像猴子一般演戏。
“她说我权欲深重,昏聩无能,只要想到我,就会记起前半生成了一场笑话,坚持要和我离异,让我回去找你冯姨和蒋姨,别再打扰她。我既不甘心,也不好意思对别人说出真相,所以假称她的病还没治好,让跟来的兄弟们先回去报个信,自己留在她身边劝说。我忙着劝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直到两年后,她为摆脱我嫁给别人,我偷偷潜回岛上,才得知兄弟们出了海难无一逃生,你又在永平府出了大事。”
萧玖问:“那你为什么既不主持大局,也不去找我?”
“……我当然去找过你。但是你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眼睛里全是杀气,动辄对外人冷嘲热讽。我既害怕你得知你母亲离开的真相更加愤世嫉俗,也害怕你怨恨我耽搁了那么久不来救你,所以没敢现身。
“从你那里回来,我又去英雄镇打探有没有漏网的苏门之人,没打听到,却发现不屈帮帮主鲁逢春竟然便是当年雇凶重伤鹰眼老柳,被我打断一条腿的那个孩子。他在镇上和一个为非作歹的帮派为敌,济困扶危,很有侠名。我以前一直以为他纵然受了教训,也只是不敢为恶,万万没想到他竟能长成一个这样的人。如果在多年以前,我说不定以为都是我打断他一条腿的功劳,那时候我却大彻大悟,明白我一开始就做错了。
“鲁逢春九岁断腿,却长成一方豪侠,小清九岁丧父,终究让天罚派自食恶果,这是不是巧合,而是上天要借鲁逢春的事,审判我自以为代天行罚的罪孽。鲁逢春身边还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他对那孩子比我对几个儿子耐心得多。我越是看他,越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回岛主持大局。”
萧玖苦笑道:“然后你就变成了魏尚。”
上官判闭上眼睛:“是。几年之后我还回去找过鲁逢春,因为我忽然想到一个思路,可以改进他的枪法,当时我不但不敢说自己是上官判,连魏尚的名字都无颜留下,只能蒙面去找他。
“我本来想的是,等我多救一些人,自己觉得罪孽不那么深重了,就去找你说清楚,可是越拖到后来,越不敢再找你。我也没想到,岛上竟然走到了这一步。一开始不是这样,那时候孤儒和老宋联手治岛,让你三个哥哥轮流管事,看上去比我在的时候有条理得多,你三个哥哥都努力表现,生怕被比下去。
“……其实就算我回来了,也没什么用。你三个哥哥之间的矛盾,我还没走的时候已经有了征兆,我当初不但化解不开,而且每次试着化解,都导致他们积怨更深。你娘说得对,我就是昏聩无能。”
萧玖轻轻按住肋下伤口:“那我母亲现在在哪里?”
“她嫁给了许州一个走过江湖的商人,又生了两个儿子,现在过得很好。我辗转托人问过几次,她不想看见我,却又后悔连累了你,也无颜再见你。”
萧玖不说话了。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其他的都是自欺欺人,谁都看得出来,上官判所做的一切,全都只是逃避。他已经失去了承担一切的勇气。
<三>
“我做天罚派的掌门,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上官判在回去的船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