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龙完本——by万山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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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点头,用那个海碗盛了满碗的饭,吃完后才得了空,抬起头表扬秋禾:“菜很香!”
他看秋禾已经没吃了,又皱眉说:“你吃得好少!”
秋禾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很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厨艺不是吹,当属凉石镇头一名。他一手托腮,朝着他笑:“我早饭吃多了,本来就不饿,你吃吧,把菜都吃完。”
结果白川不仅把菜吃光了,把饭也吃光了。秋禾烧了一大锅饭,本来是预备留到晚上的。
吃完后,秋禾看他意犹未尽,问:“吃饱了吗?”
白川点头:“还行。”
——那就说明还没吃饱。秋禾又站起身,和了白面,给白川下了一海碗面疙瘩汤,起锅后搁上小葱和香油。这回,白川连汤都喝干净了。
放下碗,他抹抹嘴说:“好吃!”
秋禾瞠目结舌,这饭量也太可观了,他不由想起一句话: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正准备取笑他两句,秋禾心里忽而涌上一丝酸涩,想到白川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这里,除了外公和他自己,恐怕也不会有人给他做饭。看他中午吃得这么香,估计平时吃饭也多是混一顿算一顿吧。
白川吃完后,看看面前的空碗,忽然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没给爷爷留!”
“留了!我上桌前就给外公留了一碗!”秋禾忙解释,又羡慕地说:“难怪你个子高又长得结实,力气还这么大,原来这么能吃!”
白川于是有点腼腆地问:“我很能吃?”
“当然!”秋禾想,这还用问吗?外公就很能吃,他跟外公比起来,要再加两个更字。
白川挠挠头,抱歉地说:“你都没怎么吃饭。”
“没事,外公说这是头一批熟的板栗,往后还多着呢。”秋禾起身要收拾碗筷,又说:“等下回再采了板栗,我还烧给你吃!”
“嗯,”白川接过秋禾手上的碗筷,让他边上坐着,他来收拾厨房。
他活儿干得糙,可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收拾好了。随后两人到屋檐下去乘凉。
两人各自躺在竹椅上,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秋禾想起白川打架的身手,很是向住崇拜,问他是不是拜师学过拳脚功夫,结果白川轻描淡写地说:“网上学的。”
秋禾捏捏白川的胳膊,上头的肌肉紧实得象块铁,他们俩虽然都长得白,但白的质地完全不一样。秋禾不由万分羡慕嫉妒恨,说:“就网上学一学能成这样?你怎么练的?我也要练!”
白川笑:“那你拜我为师!”
秋禾一口答应:“行啊,那你每天带我练,不准偷懒!”
白川一脸正经地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秋禾一拳捶在白川肩上,结果白川若无其事,他自己硌得手疼,他甩手怒道:“敢占我便宜!看我不揍你!”
白川躺在竹椅上,看着秋禾乐。他很少这样笑,那黑的眉眼和白的牙,在笑容里熠熠生辉,秋禾只觉得温风拂面,和熙动人,一转身也躺下,说:“看你冲爷笑得这么甜,且饶你这回!”
两人并肩躺着,静了一阵,秋禾又问:“昨天外公又去找你说什么?”
白川想了想,说:“爷爷很担心。”
秋禾微微叹了口气,他其实也很担心,担心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担心那条龙会被人发现;担心凉石镇从此不再平静美好。他问白川,“你不担心吗?”
白川摇头,眯着眼睛看院子里的天空,长睫毛在脸上留下浓密的阴影。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这世上总有一条出路,是属于我们的。”
秋禾注意到,白川用了“我们”这个词,油然而生一股并肩战斗的自豪感,他想,是啊,再难的难题,总会有办法解决,难不成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穿堂风吹得人昏昏沉沉,秋禾放下心来,朦胧想睡,却听到白川问:“你以后还走吗?”
“唔,”秋禾转过头看他,口齿模糊地说:“看情形吧,说不定。我喜欢这里。”
白川很想劝他就此长住凉石镇算了。城市里有什么好?人挤人,车又多。他所知道的城里人还很奸诈,有种种坏心眼,总之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地方。
但秋禾应该很想念他在城里的妈妈吧。隔着墙经常能听到他打电话,吱吱喳喳讲半天,有说有笑,有时还撒娇,跟只欢快多嘴的鸟儿一样。
就象他的根在这里一样,秋禾的根在远方。有一天这只鸟也会飞走,然后再也不回来吗?
白川微微摇头,不想再继续这让人不快的想象,他盯着小院上空的流云看,看了半晌,才说:“秋禾,下回我带你去摘板栗。”
等了半天,秋禾一声不吭,白川转头一看,原来他已经睡着了。
白川便盯了他一会儿,青色的竹椅上,那张脸白皙柔和,有种脆弱的美丽,镜中月水中花似的,不能碰,一碰就会荡漾开。
白川又想起昨天他一瘸一拐地赶来帮忙的情形,其实没帮上,还让他分了心,但看到那么怕疼爱哭又娇气的家伙,居然挥着木棍打人,白川是很有点惊奇的。
两人凑得近,白川发现,秋禾跟自己一样,左眉毛上也藏着一颗小小的痣,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又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哪知道秋禾却突然翻了个身,于是白川的手从那水豆腐般的脸上轻轻划过。
白川受惊似的缩回手,那滑腻的触感却粘在了指头上,他看看自己的指尖,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奇异的感受,仿佛身体里有一股雀跃着的气流,左冲右突地想要跳出来。
他有点慌,心想,我这是怎么了?
这全然陌生的气流,把他冲撞得坐不住,于是白川站起身来,恋恋不舍地看了睡着的秋禾一眼,翻窗户跑了。
☆、银杏谷
自从白川答应秋禾,有机会带他去石潭旁的洞里去探险,秋禾就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事,好几次提起来,白川却总是说,等他的脚好了再说。
对那个阴森潮湿的洞穴,秋禾是又怕又好奇,他决定,故地重游时一定要带上手电筒,看看自己摔得鼻青脸肿的地方究竟长什么样。
如果能远远地看到那条龙就好了,当然最好能不惊动它。根据秋禾的切身感受,那条龙是个小暴脾气,对人类不太友好,触怒它十分不划算。
秋禾日盼夜盼地望自己的脚早点好,有天晚上,沈宝成检查了之后,终于宣布他可以出门走动了。第二天秋禾就从窗户翻到白川家去,发现果然比走前门便捷多了。
从沈家西厢一抬腿就算出了门,走一两步就是白川家窗户,再一抬腿,就能进别人家门。只是秋禾个子不够高,厢房外又有一条沟,往里翻难免吃力。为自己作想,秋禾吭哧吭哧搬了一个大树兜子,垫在了白川家的窗子外头。
不过他到底没爬惯,进白川家时很狼狈,差点摔在地上。白川在院子里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一边把他拉起来,一边乐不可支。
秋禾掸掸身上的灰,跟白川到了院子里,发现他刚才正擦洗一辆旧式的28加重自行车。他搬了把竹椅让秋禾坐,说:“等着!”然后继续认真洗车,其严肃程度,洗一辆玛莎拉蒂的跑车也不过如此。
秋禾说:“把您的宝马擦这么亮,准备到哪儿去?”
白川边给车子轱辘上油边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十分细致地打理好自行车,又在车前梁上绑了一把镰刀和一个袋子,然后站起来洗了手,冲秋禾说:“走!”
“到底去哪儿?”
“摘板栗去!”
秋禾有点失望,本想提议去洞里探险,又一想,有板栗吃也不错,于是跟着白川出了门。
白川腿长,两腿从从容容支着车,回头对秋禾说:“上来。”等秋禾跨上后座,两人就往山里出发了。
门前那条路,往南走是去镇上,往北走是去山里。白川骑车带着秋禾进山,却没有走去云台那条路,中途拐上了另一条岔道。林间小道崎岖不平,不时上坡下坡,秋禾本来还在担心白川骑不动,没想到那家伙力大如牛,载着人还骑得飞快,倒是秋禾坐在后面,被颠得不时发出惊叫。
秋禾后来也习惯了,仰头看起了路旁风景。高大的林木在路两边形成绿色的隧道,只透出头顶上一线蓝天,夏末的风带着湿气和草木香,吹在人身上惬意得很。
白川随小路兜兜转转骑了很久,林中渐渐起了雾。白雾中的森林,有种远古的神秘和美丽。后来自行车上了一条长坡,白川弓着腰,站着骑起来,从背后看起来格外矫健有力。
秋禾问:“要我下来帮你推吗?”
白川竟连大气都没喘一口,说:“不用。”
车到坡顶,他忽然停下,两脚支地,回头对秋禾说:“抓紧!”
他刚使了力,轮廓分明的脸上渗出点薄汗,整个人都生动了许多。秋禾之前一直松松抓着他腰侧的衣服,听到这话,不明所以,说:“我抓紧了啊。”
白川朝前一努劲儿,车子拐过一道弯,速度忽然快了,离弦之箭一般朝前冲去。
原来前面是个陡坡,一条羊肠小道在嶙峋怪石间绕来绕去,一直到谷底。那辆自行车一路狂彪,不时从石梁上弹跳起来,又一个急拐弯,极其惊险地绕过拦在面前的大块棱角分明的石头。
秋禾只觉得两旁树木向后刷去,山石和雾气扑面而来。好几回都怀疑自己和白川要跌下去,砸到石头上连人带车变成肉酱。他惊恐到了这个地步,反而一声不吭,只死命抱着白川,把自己当成一只乌龟壳,紧贴在他背上。
那辆自行车居然没散架,真是个奇迹。秋禾在晕晕乎乎中,感觉车终于停了下来,看来他们终于活着到达了谷底。白川两条长腿支在地上,回头对紧箍着他的秋禾说:“到了!”
秋禾睁开眼,跌跌撞撞地下了车,一下来就蹲在旁边吐了。
白川大惊,把车扔一边,跑过去给他拍背顺气。
秋禾吐了一阵,扶着树站起来,有气无力地说:“你这个家伙!是想摔死我们吗?”
他前一阵生病,脸上瘦得只剩一双眼睛,养了许久也没有养回来。这会儿更是脸色雪白,一丝颜色也没有。白川看了,又心疼又后悔,一声不吭。
秋禾看他一脸愧悔,心里又很过意不去,忙说:“没有事,我过一会儿就好了。”
等胃里好受了些,秋禾开始打量周遭,这大概是群山中的某一处谷地,薄雾中依稀可见近处有几亩稻田。绿油油的禾苗已经抽了穗,长势旺盛。
“这山谷里还有人种地?谁家的?”秋禾跟在白川后面,边走边疑惑。
“我家和你家的。”
秋禾想,原来外公和白川种的地在这里。山中泉水浇灌,雨露滋润,又没有别的污染,难怪每次煮饭时格外有种沁人心脾的香。
两人从一道田埂上穿过,中途踩着石头跨过一道小溪,秋禾在溪边洗了把脸,歇了一阵,缓过气色来,白川这才放下心来。
“身体这么差,没法去洞里。”白川闷头朝溪里扔石子,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哪儿差了?”秋禾不承认,刚才的事十分丢脸,所以他格外嘴犟:“颠簸得那么厉害,换一般人肯定也晕菜了!”
白川:“我就不会!”
“你是一般人么?”秋禾悻悻地说:“你就是一头牛……不对,你是头白熊!”
白川听了这话,不知怎的,竟有点得意,“熊算什么?熊没我厉害!”
他甚少有这种孩子气的自夸,秋禾不由笑了,说:“是啊,你厉害!你天下第一!”
“那你明天跟我练!”他鼓舞秋禾:“就算废柴,也别灰心!”
秋禾:……
下一刻,他起身追打白川,边追边气愤地嚷嚷:“谁废柴了?来,跟我好好说说,小爷我怎么废柴了……”
白雾渐渐散去,澄澈的阳光一点点透进来,照在起伏的山峦上。山下是阶梯般的层层稻田,一道溪流左弯右绕,在整块的绿色中画出柔美的曲线。秋禾这才发现,他们的正前方,一道斜坡上,连绵数里都是高大美丽的银杏树林,绿荫如小山般次第高耸,浓墨重彩地堆叠在一起。。
走近了看,每棵银杏树都极为粗大,树干笔直,直冲云宵。苍翠欲滴的树叶间,累累结着白色果实。
秋禾站在树下,吃力地仰望,瞠目结舌说:“这些树估计都有上千年了吧?”
“嗯。”白川把自行车靠在树干上,说:“这里叫银杏谷。”
秋禾捡起一片银杏叶,拿在手时细细地看,感叹道:“真的好美!”
白川从车上取下镰刀和袋子,对秋禾说:“你歇着,我摘板栗去。”
“我也去!”秋禾忙跟上去,“我还没见过板栗树长什么样子呢。”
相对于高大的银杏树,坡上的板栗树实在其貌不扬。倒是那满树绿色的果实,咋一看毛绒绒的十分可爱,仿佛树叶间簇拥着无数绿毛的小动物。
白川让秋禾远远站着,自己极利落地攀上树,站在枝丫间,手起刀落,从树叶里扑簌簌地掉下毛壳栗子来。等他割好了,才跳下树,把满是尘刺无处着手的栗子用镰刀尖往袋里拨。
秋禾全程袖手旁观,觉得自己百无一用,这时看到白川捡了半袋,便说:“我来跟你抬。”
白川毫不费力地把半袋栗子从左手换到右手上,说:“不用,有刺。”
两人提着栗子来到坡下的银杏树林里,白川找了处平坦些的石头,把毛壳栗子倒出来,故技重施,碾碎外壳取出果实。秋禾蹲在旁边,看他刺中取栗,灵巧娴熟,不由很是佩服。
“白川,你好能干!”他由衷地说:“你一个人就能在山里生活得很好,换作我,怕是要活活饿死。”
白川抬眼看看他,说:“你做饭好吃!”
这句马屁让秋禾很受用,点头说:“这倒也是,其实我也很能干!”
两个能干人捡完栗子,便靠坐在树下,一边剥生板栗吃,一边闲聊。白川言语简短地讲起和沈宝成在此开荒的经历,原来这里先前是个滩地,后来两人为了种稻,把石头刨出来,垒成了道道田埂,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即使白川是遭人抛弃的私生子,也难以想象他小小年纪,竟能吃得了这样的苦。秋禾听了鼻子发酸,说:“难怪人家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开荒的时候肯定好辛苦!”
白川微微一笑,说:“活着从来就不是容易事。”
秋禾拈着一片树叶,想起在小镇上听到的关于林家的传闻,便问:“你来这里有五六年了吧,外地的亲人呢?你不想念他们吗?”
白川低头剥着栗子,淡淡说:“我没亲人。”
秋禾愕然片刻,看白川仿佛并不难过,便又问:“你父母呢?”
“不知道。”白川把栗子丢进嘴里,说:“没见过他们。”
秋禾想起了白川的爷爷林祖昌,难道他自小跟林祖昌长大,是以从未见过自己父母?既然如此,为什么林祖昌全不顾祖孙之情,把他送到这里就再也不管了?
他犹豫了一下,问:“你爷爷呢?——我是说你林家的爷爷。”
白川摇摇头,说:“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秋禾虽有满腹疑团,见他不愿细说,也不便追问了。无论怎么说,林家的人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丢进深山不问不管,未免太狠心了。秋禾心里气愤,又有点难过,便安慰他道:“我也没怎么见过我爸。他跟我妈很早就离了婚,我小时候,他还来看过我两次,后来我五岁时他就去世了。”
这段经历他从未告诉过别人,这时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他虽然父亲早逝,但还有母亲时时庇护,也算过得无忧无虑。相比之下,白川简直太惨了。
白川转过头看秋禾,少年的脸颊白晳柔美,长睫低垂,是怅然若失的模样。他便问:“你想他吗?”
“偶尔吧。”秋禾低下头,眼眶有些微潮。
怎么会不想呢?人人都有父亲,只有他没有。但想也没用,所以他从来不说,担心说出来会让沈琳知道,害她难过。
白川默默看了一会儿,又问:“想他时你怎么办?”
“我啊,”秋禾重又振奋精神,耸耸肩说:“我就看看书,跟朋友聊聊天,玩游戏,就好了。——其实我本来想他的时候也不多。”
白川又靠上树干,看着远方的稻田,说:“我想他们的时候,就来看看这些树。你看它们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父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