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龙完本——by万山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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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禾十分泄气,正跟那块石头较劲儿,忽然听到旁边树林里传出枯枝断裂声,他浑身一震,就看到那头灰熊从林子里缓缓走了出来。
灰熊浑身的毛都结成了一绺绺,露出背上一道伤口来,依稀可见上面红肉翻卷,显然是新伤,这一副尊容,配着它那秃了的头皮,歪曲的五官,更显狰狞丑陋。
熊抽着鼻子四处嗅了嗅,朝山石边走过来。秋禾紧贴着石头,一颗心狂跳着,把自己往石缝里缩,发自内心地祈祷那熊眼神不要太好,——不都说熊瞎子熊瞎子么?老人们说的话总该有点道理吧?
灰熊似乎真的没发现秋禾,它慢慢走到石头另一边,把两只前爪搭在怪石上,连拱带推,竟把沉重的石头移开了一点点。随后熊笨拙地转过身,朝林子里走了。
秋禾松了一大口气,这才从石头旁走出来,小心谨慎地看了看灰熊消失的地方。再回头时,心里忽然一跳,——只见灰熊推过的那一边,露出一道细细的缝隙出来。
秋禾立刻把绳子从身上取下,顺着细缝往里挤,也幸好他长得细瘦,身体又柔软,费了番力气,终于挤进洞里,又探出手,把洞外的绳子拽进来,这才跌跌撞撞顺着幽深的山洞往里走去。
好容易走到洞的尽头,秋禾趴着往下望,就见龙巢里一片幽明,以前巢顶有光柱照进来,现在则星星点点往下飞着雪沫,地上深潭幽静无波,水面上浮着一层氤氲白汽,清奇得如同一场幻梦。
就在那潭水里,透过纷飞的雪沫和白20 色水汽,隐约可见一条白色长龙,那龙一动不动地浮在水中,也不知是死是活。
“白川!”秋禾忍不住喊了一声。
水面忽然起了波澜,白龙倏地沉入水底不见了。
秋禾取下绳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打了个结,又试了试,看看还结实,便小心翼翼顺着绳子往下溜,一路绕过嶙峋的石头,磕磕碰碰惊险万分地到了洞底。他丢下绳子就往水边跑,就见眼前空空一潭水,哪里有白龙的影子?
秋禾四处张望,洞底石笋石柱密集,光线又暗,也不知道他躲在哪儿,只得大声喊:“白川,我知道你在这儿,你出来,让我看看你。”
声音传出去,在洞里嗡嗡地回荡成一片。响过一阵后,四周依然悄无声息。
这时,秋禾忽然听到旁边黑暗处传出一声石头滚动的声音,虽然细微,在寂静的洞里却清晰可辨。他立刻扑过去,趴在地上往里看,就见暗处有个窄窄的溶洞。洞深处依稀可见一双眼睛,正在往后缩。
秋禾忙喊:“白川,我知道你是龙!我不怕,我不怕你!你出来,让我看看你!”
那眼睛迅速沉到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秋禾在洞口趴了半晌,悻悻地站起来,回到潭边望着水面,心里十分难过,他呆呆地坐下,把头埋进膝盖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东西碰了碰他的腿,秋禾霍然抬头,就见一条白龙趴在他身侧,用头轻轻拱了拱他。
秋禾微张着嘴,和龙四目相对,片刻后,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碰了碰龙额头上的鳞片,触手只觉一片温凉。
白龙闭上眼,轻轻在他手上蹭了蹭,神态十分温柔依恋。
秋禾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他伸出掌心,小心抚摸着龙的脸颊,说:“白川,你伤到哪儿了?疼不疼?让我看看,好不好?”
白龙长长的身体拖在后面,龙腹上掉了一大片鳞甲,裸*露出红色嫩肉,背鳍有一处也断裂开来,一条后腿也有些乌青,秋禾看了,心如刀绞,把白龙的头抱进怀里,用脸蹭了蹭,温热的泪滴在龙鳞上,哽咽着说:“宝贝,别怕,有我在呢,以后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白龙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吟,象是很委屈,又象在撒娇。
☆、山神
白龙钻进水潭中,再浮出水时,已经成了白川。
白川趴在潭边的石头上,望着秋禾痴痴地笑,又撩起一点水,极轻柔地给他擦糊得稀脏的小脸,随后,他两手捧着秋禾的脸,如捧珍宝,凑上去轻轻一吻。
秋禾半闭着眼睛,就听水底忽然哗地一响,微微一瞥,竟看见白川水面以下的身体变成了龙形。
白川腾地红了脸,十分难为情地退后两步,一头扎进水中不出来了。
秋禾笑了起来,说:“别躲了,快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羞涩的家伙才从水里钻出来,小声说:“我修练得不够。受伤后,维持人形很耗体力,没控制住。”
秋禾啊了一声,想到以前也曾看到他受伤,忽然醒悟,说:“上次你被电伤了,我去看你,你冲我吼,让我滚,就是担心自己会忽然变形,对不对?”
“嗯,”白川望着他,又委屈又伤心的样子,“你当时好生气!”
秋禾忍不住又笑起来,说:“当时我又不知道!……那你别耍帅了,快变回原来的样子好好养伤!反正你变成龙也很好看!”
“真的?”白川抬头,两眼亮晶晶的,问:“你真不害怕?”
秋禾点头,揉揉他湿漉漉的头发,说:“刚开始觉得有些陌生,不过,想到是你,就觉得,什么样子我都不害怕。”
只要是你,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白川听了,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恋恋不舍地看他一眼,扎进深水里,片刻后,爬上来一条小白龙,乖乖地坐到了秋禾旁边。
这真是头漂亮的龙。白色的鳞片闪现出珍珠色泽,密密覆盖着身体,头顶上有角横逸斜出,如同欹曲的梅枝。眼睛倒还能依稀看到白川的样子,又黑又亮,黑白分明,正带着点羞涩不安,不太好意思直视秋禾。
秋禾不错眼地盯着它看。白龙从没有被人这样看过,很有些窘迫,想藏到暗处去,又实在舍不得,心中挣扎片刻,最后把头伸过来,轻轻蹭了蹭秋禾。
“喜欢摸头吗?”秋禾把手伸过去,在它额头上一下下地挠,片刻后凑过去,在上面轻轻一吻,笑问:“这样呢?”
可怜的小龙惊呆了,跟打了个冷战似的,浑身白鳞片片炸开。片刻后,它带着那一身支棱开来的鳞甲,一跃而上,四爪紧抱住高处的钟乳石,又在石笋石柱间上窜下跳,甚至翻了几个跟头。
秋禾担心它摔下来,忙喊:“喂,别蹦那么高,快下来!”
白龙发泄完心头的欢喜,终于心满意足地回来了,两人依偎着坐在潭边,一起仰着脸,看细微的雪沫纷纷扬扬地落下,融化在温热的泉水中。
可惜坐不了多久,秋禾就要离开了。他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再不走,半路上天就会黑。林间小道黑下来会很难走。
白龙驼着秋禾,一直把他送到洞口。秋禾从龙背上爬下来,蹲下*身看它,柔声说:“你乖乖养伤,明天我再来看你!”
白龙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好象一个被遗弃在荒野里的孩子。
秋禾抱了它一会儿,狠狠心钻出山洞,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不敢回头,怕自己多看一眼,就再也挪不动脚了。
他边顺着山坡往下走,边安慰自己,只是一夜而已,反正明天又能见面。明天来一定要带点好吃的,白川都瘦了。
经过半山坡那片树林时,秋禾张望片刻,没有看到灰熊。但想到它一定会在暗中守着山洞出口,秋禾心中就很温暖,想,灰熊其实也不丑,熊么,不都长那样儿?……下回来也该给它带点好吃的,它背上的伤能让人上点药就好了。
他一路走一路盘算,想着要带哪些东西,怎么带,包括走之前如何跟外公打招呼都想好了。——可惜天不遂人愿,从山上一回家,他就病倒了。
这些天为了白川的事,秋禾一直吃不下睡不着,连日奔忙,着实累狠了。再加上爬山爬得满头汗,被冷风一激,回家路上就开始胸闷咳嗽。等到家时,沈宝成看他小脸通红,一摸额头吓了一跳,烧得都能在上头摊鸡蛋饼了。
秋禾走得满身泥水,饭也不吃,就挣扎着去洗澡了。老爷子怕他出来后受了凉更加不好,忙忙地在烤火房里支起床铺,让他过来睡,炉子彻夜燃着保暖。秋禾洗完澡出来,一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沈宝成见病势凶猛,也着了慌,瘸着一条腿连夜跑去镇上,敲开齐医生诊所的门,开了退烧药。回来后伺候秋禾吃了药,寸步不离守在旁边。本来还想问他到底去哪儿了,无奈秋禾烧得稀里糊涂,话都说不清楚,也只得罢了。
秋禾在床上一躺就是四五天。第二天中午退烧后,他一心想去山上看看白川,可别说上山,就是上个厕所,两腿都直打晃。再加上沈宝成发了脾气,严禁他乱动乱跑,秋禾只得彻底歇了心,牵肠挂肚地在家养病。
烧退后还是咳,吃药不管用,把齐医生叫来家里挂盐水,也还是不行,到后来把声音都咳沙哑了。老头子又急又心疼,整日在家抱怨天抱怨地,说:“从前叫你吃药,你嫌酸怕苦!下雪那天叫你在家呆着,你非要出门东奔西走!我的话你总要听一回吧?这下可好了,养了一秋的膘,病几天都掉光了!来来,给你照照镜子,给根棍儿,你都能出门讨饭去!……等过两天雪化完了,路也好走了,我去请你丁爷爷!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由着你了!”
秋禾知道老头子心里不好受,努力装出轻松的样子,好让他宽心,听了这话边咳边笑,说:“以后都听你的,……我要养膘干什么?又不是待杀的年猪!”
老头子怒道:“越说越好听了!再说照嘴打!”
秋禾忙又谄媚地说:“外公,等我讨饭讨成丐帮九袋长老,接你去享福!”
沈宝成拿眼横他,没好气地说:“你浑身上下就数一张嘴利落!”
这天,爷儿俩正在屋里斗嘴,石老六来了。
石老六在屋外刮了刮脚底的泥,进烤火房来,看见秋禾病得象个蓬头鬼,先吃了一惊,哎哟了一声,说:“怪不得好几天不见你出门,你花娘娘惦记着你呢,念了三四回了。……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了?”
提起花娘娘,秋禾吃了一惊,猛然想起身负的重托来。他可是答应过花娘娘,要帮着卖东西的!还吃了人家的饭!这几天一直忙乱,竟把这事给彻底丢到脑后去了。
秋禾十分惭愧,忙爬起身找手机,结果又挨一顿训,沈宝成一边给他把棉袄裹在身上,一边火冒三丈地说:“你到底要怎么样?跟你说了要小心着凉,你连件袄儿也不披!怎么回回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你到底要找什么?不晓得跟我说?”
最后是沈宝成在几件衣服下头找到秋禾的手机,横眉立目地递给了他。秋禾讪讪地笑着,拿了手机缩回床上,打开来看有没有人要订货。果然有不少人留言,他靠着床头,十指如飞地一一回复,重新核实起订单来。
石老六看到一向严厉少语的宝成叔,如今成了个嘴碎的老妈子,心里也觉得新鲜好笑。他在炉子边坐下,安慰了老人两句,又谈了会儿刚下的大雪,沈宝成先开了口,说:“老六,咋了?你有话直说,秋禾也不是外人。”
石老六搓了搓手,颇有些为难,说:“这事闷在我心里好两天了,一定得跟您好好说道说道。”
沈宝成把炉子上的茶水沏了一杯,递给石老六,说:“你讲!”
石老六端着杯子沉吟片刻,说:“上回来的那位江组长,前几天不是又带人过来了吗?说是他的兄弟伙,准备帮着他进山打熊,这事我记得以前跟您说过。”
沈宝成点头,“是说过。怎么了?”
“开始我以为他们要等两天的,结果到这儿第二天就进山了。那天到快晚上的时候,丁叔跑到我家里,让我帮着进趟山,开车把人送到县城去。我进山一看,唉呀妈呀,早上还生龙活虎的弟兄几个,伤的伤残的残,都不成样子了。”
沈宝成惊得脸色都变了,半晌才说:“怎么伤得这么重?……老丁又是怎么发现的?”
“丁叔说他上山采药时碰到的,说八成是让熊给咬的。您也知道,当时我慌里慌张的,加上天也黑了,就没多留心。当晚我和丁叔一人开了辆他们留在那儿的越野车,把人给送去医院。到医院都没停,直接用救护车送去省里了。回来后丁叔跟我说,让不要瞎嚷嚷,免得传开了镇上人忧心,我也就没吭声。不过我后来一琢磨,觉得还真不像是熊咬的,我这心里就怕起来了!”
沈宝成木着张老脸坐了半晌,说:“不管这些人是咋伤的,你做的是救死扶伤、行善积德的事,你怕什么?”
石老六脸上显出局促来,停了片刻,才说:“我跟丁叔进去救人时,半路上看见一头死野猪,看着象是刚咽气没多久。我想着,烂在山里也是烂了,不如拖回家吃肉。等第二天回来了,我就返回去,把那头猪从雪地里刨出来,拖回家了。前天江家又来了两个人,说是要过来拿他们留下的东西,还又进山看了看,我当时也跟着进去了。凑巧这两天雪都化了,您猜,我在林子里看到什么了?”
秋禾听得入了神,在旁插嘴道:“看到什么了?”
石老六神情有些肃穆,低声说:“里头山洼里,死的可不是一头野猪,只怕有七八上十头,地上满是野猪脚印子,还有几条狗也死了,——就是江家人带过来的那些猎狗。地上还有人放过火。后来我大着胆子往里走了走,看到坡上有片林子,这么粗的树都连根断了,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秋禾暗自心惊,他固然知道白川和狩师之间有过一场恶战,却想不到战况竟会如此激烈。
这时就听石老六又说:“宝成叔,您说,江家人到底在我们山上干啥?后山到底出了啥事了?我这心里越想越不踏实啊……”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石老六面带忧虑,沈宝成脸色凝重,秋禾看看两人,小心翼翼地说:“会不会是山神……”
石老六又激动又有点害怕,说:“我心里也这么嘀咕呀,早先听老人们说见过山神爷,我还不太相信。上回我就老觉得山里不对劲儿,那鸟飞得,那野兽叫得,听着就叫人心里乱乱的。后来又亲眼看到山里是那么个情形,不由得人不相信啊……,您说,他们到底是在这山里找啥?是不是惹怒了山神爷,放出野猪阵来了?”
沈宝成没答话,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喝茶,却被烫了,一口水喷出来,呛得直拍老胸。秋禾忙把旁边晾着的温开水递过,沈宝成喝了一口,才说:“谁晓得他们!这些人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进山里来找罪受。随他们去,你不用管!”
“不是……”石老六又忸怩起来,有些忐忑地说:“宝成叔你想,江家人来了,就住我们家,我还收过人家的房钱。再说,我还把那死野猪拖了一头出来,前几天把肉剁了,除了自家吃,还送了刘叔和二伯他们几块,……山神爷会不会连我也怪罪上?您说,我要不要去哪里拜一拜?”
秋禾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事看样子糊弄过去了。不过,要不要告诉他,若是要拜神上供,别的不需要,烧一锅香菇烧鸡就成?
转头看到他六叔一脸苦恼,又觉得很对不住他。这时就听沈老爷子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山神爷心里有数,哪会随便怪罪人?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到路口那棵朴树下面烧两张纸,那树上年头了,由着它转告山神爷就行。”
这一个说得一本正经,另一个一本正经地应了。后来两人又说了片刻闲话,石老六便要走。秋禾忙叫住他,让外公找了纸笔,把攒了几天的订单连同发货地址、数目都抄了下来,又写了快递公司秦总的电话,让石老六直接带东西去找他发货。说不了几句,又吭吭地咳了起来。
石老六着实过意不去,说:“你病着,还叫你这样操心!”
秋禾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又说:“等再有人下单,我给你打电话。”
石老六便告辞出门,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件事来,回身说:“对了,叔,您说丁叔以前是个啥人?他怎么连越野车都会开?”
沈宝成挥挥手,表示这是个多余的问题,说:“那是个有名的能干人,会开车有什么稀奇?”
石老六大惑得解,浑身轻松,拿着那张纸,径直回家去了,沈宝成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