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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龙完本——by万山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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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摇头,看秋禾一眼说:“我还要去山上。”
秋禾便劝他:“孙爷爷也帮过咱们忙,他大孙子结婚,你不赶份人情?”
白川想了想,点头说:“好,一会儿爷爷去,帮我带人情过去。”
沈宝成本打算叫他一起去,想了想却又改了主意,说:“如今年下,那里人多,你不去也好,免得惹人注意。走,秋禾,一会儿我俩去吃席面去!”
秋禾愕然:“啊?不是明天才结婚吗?”
原来乡间结婚,排场大点的要闹整三天,老孙的大儿子在城里做豆腐,二儿子做点建筑工程,两人都算有出息,尤其老大两口子勤劳俭省,挣下一份让凉石镇人很称道的大家业,如今孩子结婚在老家摆酒,也算荣耀乡里了。
秋禾满心不想去,又怕惹出老爷子说出些别的牢骚话,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趁沈宝成进屋的空儿,白川恋恋不舍地拉了秋禾手,小声说:“不去不行么?”
秋禾也悄悄说:“你当我想去?这不是担心在外公面前露了马脚么?现在做贼一样,不能不防着点。”
白川有点幽怨地把他望着,秋禾停了停,突然意识到这话容易让白川产生误会,忙又软言解释:“我主要是怕外公年纪大了,不能接受这事儿。先缓缓,等过完年咱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好”白川在秋禾面前,就说不出不好来,他抿抿嘴说:“晚上早点回来,咱俩好好说话。”
秋禾应了,白川看看屋里,瞥见沈宝成已收拾好了要出门,忙把人拖拢,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偷了个香,这才恋恋不舍松了手,一步两回头地去山上了。
秋禾跟着沈宝成往老孙家走,一路想,也不知道这般偷偷摸摸的日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以前他还曾想,两人好着好着,说不定没多久就散了,成为人生一段插曲,所以这事能瞒着家长就尽力瞒吧。如今却感觉到,白川这憨货谈起恋爱来,跟他为人一样一板一眼,认定了的,似乎就准备一生一世地过下去。自己这边呢23 ,也确实是真喜欢他。这么说来,或早或晚,总应该带他见见家长,一直躲躲藏藏的,不是欺负人么?
可他横不能对石榴姐说,妈我给你找了个男媳妇!一想到这事会在家里乃至凉石镇引起多大风波,秋禾就很想把自己缩进一个刀枪不入的壳子里。
最后,他自暴自弃地想,还是先瞒多久就瞒多久吧,等真到了那一天,要死脚一蹬,总会找到办法的。
离老孙家还有半里路,就听到阵阵唢呐传来。屋前晒谷坪上用条纹布搭了棚子,里面搭着戏台,乡村吹鼓手正在卖力地演奏,台下高高矮矮的椅子上,坐满了观众。有些老人晒着太阳看戏,年轻的则一人拿一个手机,边玩边聊天。屋里屋外开了几桌流水席,一拨人吃过,立刻撤下去,收拾干净了让另一拨人开吃。
孙老头一张脸笑得跟朵老菊花似的,穿着崭新的棉袄,在前头迎客。沈宝成点着一挂鞭,噼里啪啦地炸着,扬起一阵火药味儿。老孙咧着嘴,老远地迎过来,怕那爷儿俩冷,一直让进烤火房里去坐。门一推开,里头坐了满满当当一屋人,有两三个还是生面孔。
剃头铺的老刘也在其中,一看秋禾,立刻从身后拉出个小板凳,说:“来,秋禾,过来挨着我坐!”
秋禾不好拂他刘爷爷的面子,过去坐了,沈宝成也自找了位子,一群人坐着喝茶聊天,当中一个瘦个子中年男人,穿一身笔挺灰西装,头发上抹了两斤摩丝,油光可鉴,也挤在一群灰扑扑的老头中坐着。那人看了秋禾几眼,说:“唉哟,沈叔,这是……是石榴的娃儿?这才有几年功夫?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眨眼就十八了!”沈宝成说,又回头对秋禾介绍:“这是你孙二伯。”
秋禾乖乖叫了人,把围巾帽子取下来,坐着烤火。孙家老二大名叫孙仕贵,把秋禾看着,啧啧地说:“跟石榴小时候一样一样的!一看就古灵精怪!……你妈呢?什么时候回来?”
秋禾被“古灵精怪”四个字雷了一下,一时没顾上答话,就听沈宝成带点显摆的口吻说:“过几天就回。就她事儿多,这时辰还在到处收账呢,说是一等收完就赶回来。”
旁边一个老头接口道:“今年姑娘外孙都在家过年啊?”
沈宝成点头,骄傲地抱怨:“也烦人!天天要准备吃的喝的!偏偏这条腿又不得劲!他们不回来我还轻松些!”
秋禾抿着嘴笑,刘老头看不惯自家老兄弟那得意嘴脸,翻个白眼说:“唉哟唉哟,看把你累得!我不嫌烦,年三十让秋禾跟他妈去我家,你只别去叫人就行了。”
沈宝成挨了一顿排场,猛然想起老刘是个孤家寡人,过年没有人陪,一时很有点后悔,忙转而聊到别的上头,这时就听孙仕贵幽幽地叹了口气,说:“石榴也是太要强了!一个女人家,没人帮衬着哪好收账?跟我说一声,我手下也管着几号人,找两个给她当帮手,能吃多大个亏?”
秋禾暗自好笑,猜测这很有可能是石榴姐过去的追求者。沈宝成闻言也只笑笑不说话,显然对这位油腻市侩的男人并不感冒。一群老头转而说起了新郎新娘的情况,明日迎亲的流程。原来孙家长孙倒没有做豆腐生意,反而是开了个摩托车修配店,期间认识了隔壁理发店里的一个洗头小妹,却是个外地人。如今小妹已经不洗头了,一心一意打理起了夫妻店。
老刘便感叹说:“这一代一代的人,都在往外走。镇上是越来越空了。”
“空不了!”孙仕贵见刚才说的话没人接茬,正有点失落,这时忙又摆出见多识光的派头来,侃侃而谈道:“您老几位是不知道,如今农村人兴进城,城里人却兴下乡了。镇上人还没听说吧?翻过年了咱们这镇上也要搞开发了。说是县里招商引资,引来个大项目,准备落在咱们镇上。到时这镇上房子要拆迁,还能拿到钱咧。”
屋里几个老头都楞住了,老刘先开了口,说:“你别是混口瞎说!真的假的?要我们迁到哪里去?”
“看您老说的!我什么时候混口瞎说过?”孙仕贵嗔道:“这是听我一个玩得好的朋友说的,听说是准备把咱们老镇上的居民都迁到新镇上,在那边起一座回迁楼。这边都空出来,好搞旅游开发项目。”
“我们这儿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什么旅游资源?”秋禾插嘴道。
“这你就不晓得了,如今城里人就兴到这种地方来,摘个果啦,爬个山啦,叫什么……,休闲旅游!对,发展休闲旅游产业!”
秋禾还要问,刘老头暴脾气发作,怒冲冲说:“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给我们讲?我是不搬的!我这里住得好好的,地方宽敞,种点菜也方便,养只鸡也方便,搬楼房里了靠什么过生活?难道把嘴缝着?”
屋里几个老头也都纷纷表示住不惯楼房屋,兼舍不得房前屋后几块熟地,对拆迁一事十分议论纷纷。沈宝成想了想,问:“先不说我们搬不搬,就你说的那个……什么产业,镇上准备怎么发展?到哪儿发展?镇后的山地可是人家林家的!”
孙仕贵笑笑说:“这都好说,谁的都不重要,可以坐下来慢点谈嘛。”
沈宝成还要问,一个小青年从门外伸进头来,说:“二叔,爷爷说你又在偷懒,叫你出去迎客呢!”
“哎!”孙仕贵答应了,抹了一把头发,懒洋洋地往外走,边走边抱怨说:“会不会说话?我哪偷懒了?我这是在陪客!”
孙仕贵走后,老头子们又接着说了会儿拆迁的事,都觉得以孙老二一惯的尿性,这事有□□成不是真的,于是后来又扯到各家办年货的话题上去了,秋禾便带上帽子围巾,从烤火房里出来了。
刚才听到的消息犹如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秋禾一直走到门外,穿过晒谷坪,来到坡下一棵树旁,独自站了会儿,心情十分憋屈。
这些人,怎么就不能放白川自在片刻呢?从他来凉石镇起,这里就没有真正平静过。为了得到这片山林,那些人的手段越来越卑劣。上一次,如果不是姓刘的杂碎突然死了,恐怕白川还得一直跟他缠斗下去。
这一次也是,所谓旅游开发,恐怕只是个幌子吧,那些人会先把凉石镇上的人都赶走,再使出手段,让白川也离开这片土地。等这片林子彻底转手他人后,银杏树林里云朵一样的白鸟,仙人台前的苍山冷月,也都会渐渐消失不见吧。
你不知道觊觎这片山的,都是些什么人。秋禾忽然想起白川说的话来。
站在凉石镇冬天的冷风里,秋禾呵出一大口白气,想,人搬走了,还能有新家。一条龙被逼着离开他最后的家之后,又能去哪里?

☆、人心
拆迁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小镇的角角落落。
老人们留恋故土,大多忧心忡忡。年轻人却都兴奋得很,以前光听外面人说拆迁拆迁,好多人因此而一夜暴富,这好事如今竟也轮到他们了!
就算凉石镇位置偏僻,补不了多少钱,能搬到新镇上也行呀!总好过窝在这鬼地方,穷且不说,出趟门连搭车都十分不便!
便有那头脑灵活的人,钻山打洞般寻了路子,打探拆迁这事是不是真的。一时间说什么话的都有。论起消息的源头,自然要提到孙家老二,只可惜婚礼过后,孙仕贵就返回城里不见踪迹,镇上人没法问他,便去找老孙头打听,把个老孙问得烦恼不堪,恨不得把自家惹事的二小子揪采过来痛殴一顿。
这天孙老头在镇上闲坐时,又碰到人问拆迁的事,老头子便恼了,说:“你们一惯听风就是雨!拆迁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听二小子胡咧咧?哦,别人都不晓得,单是他晓得?他要是有那个神通,怎么不去当国家主席?”
有年轻的小伙子便说:“孙爷爷,谁让二叔路子广嘛,提前晓得消息了也是有的!这都是乡里乡亲的,您给我们先提个醒儿,也亏不了什么!”
老孙一听,这不是摆明说他有意藏私么?一时老脸都气红了,老刘见了,忙拉他到剃头铺去坐,又转头对说话的小混蛋说:“滚你娘的蛋!你孙爷爷是这种人?怕你讨了什么好处?小兔崽子!就恁想搬到外头去?那外面有宝贝等你捡咧?”
“您老还真说对了,外头就是有宝贝呀!”小年轻们嘻皮笑脸没个正形。
刘老头不理他们,拉着气鼓鼓的老孙,和沈宝成去剃头铺里坐了,老孙一路跟老伙计诉苦道:“他也来问,你也来问!我还不是跟你们一样两眼一抹黑?老二这畜牲你们是知道的,那嘴可有个把门的?干活儿就数他偷奸耍滑,一张寡嘴挺利索!叫我哪一只眼睛瞧得上……,我是打不动他了,要打得动,我连夜坐车去收拾他!”
沈宝成劝他说:“仕贵也是一片好心,想着要提醒咱们。不过,你倒是给他打个电话,问确实了,到底是不是让搬,也叫我们有个准备!”
“有啥好准备的,你听他们鬼扯!”孙老头脖子上筋都爆出来了,嚷嚷说:“我跟他打听了,他说是听一个朋友说的,说外头来的大老板看中咱们这块地方了,想搞什么开发!你想,咱这地方上有啥可开发的?再说了,他那些狐朋狗友的话也能信?那些人,光靠一张嘴就能上天!”
老刘泡了两杯茶,端过来递给两老头,沈宝成接了茶,劝老孙道:“你也消消火!多大个事啊,喊得半天云里都听见了。”
“我是愧得慌!”孙老头犹自叨叨,边和老刘摆象棋摊子边说:“他们吧嗒一下嘴皮子不打紧,害得老老少少一镇人过个年心里都不踏实!”
沈宝成在刘家剃头铺聊天看下棋,消磨了半天,挨晚才回家。晚饭后,三个人和一条狗在烤火房里闲谈时,沈宝成便把老孙的话详详细细地讲了,又安慰白川说:“别着急,照我看,保不准是一场虚惊!”
白川俯身向着火,微红的炉光照着脸,越显得长眉修鼻、十分英挺。听了这话,他搓了搓手,淡淡说:“真的又怎样?我不搬,他们也没办法。”
秋禾坐在他对面,正拿着个小梳子,仔仔细细地给大圣梳毛,闻言抬眼看看他,说:“你以为那些人真是冲着镇子来的?开发开发,总得有地方,不然开哪里发哪里?我看哪,叫镇上人搬走不过是个幌子,只怕后面这几座山才是别人真正想要的。”
白川淡淡一笑,说:“左右我不卖,他们能怎样?那些小伎俩,我又不是没见识过!”
沈宝成皱着眉,心事重重地啜了口茶,说:“这事要是真的,只怕往后咱们都住不安生了。”
白川沉默片刻,说:“别担心,那些人是为钱来的,肯定指望速战速决。当初买山,我签了合同,想强占没那么容易!无非就是耗着,耗过一段时间,他们看没指望,自然就走了!”
这话提醒了秋禾,忙说:“你合同在家里么?明天拿过来,我们好好研究一下,可千万别留下什么让人钻的空子!”
白川点头,又郑重说:“爷爷,你跟秋禾才要当心,他们拿我没办法,不定就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
他又想起上次那些人往沈家小院里丢蛇的事。那回把秋禾吓得要死,天知道这回他们又要出什么阴损的歪招?
沈宝成点头,秋禾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一下一下地梳着狗毛,沈大圣被梳得万分舒坦,趴在地上活象张狗皮。白川看了,忍不住说:“不是说了让你离狗远点?大圣,趴这边来!”
沈大圣身为一条狗,对白川有种天然的畏惧,听到这不近人情的命令,垂头丧气地趔到白川旁边蹲下,一双眼却幽怨地看着秋禾。
秋禾这才回过神,把梳子丢下,说:“我总觉得,这回的事没那么简单。”
白川拍拍大圣的头,算是安抚它,对沈宝成说:“为防万一,您明天就告诉人去,说以后不再当林家的护林员了。”
沈宝成知道这是要想方设法把自己摘出来,心里一时很感慨。其实要说看山护林,白川要比自己高效得多,从一开始,自己这护林员不过就是个名号。但在凉石镇人眼里,林家一个外来户,还就需要沈宝成这个名号,别的不说,十里八乡的老猎户们多少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如今,哪能因为可能有麻烦,他就甩手不干,把千斤的担子扔给白川一个人?沈宝成便说:“没这个必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一个半截入了土的老头子,还怕哪个?我要是怕,从一开始就不会当这个护林员!”
“不是您怕,是我怕,”白川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怕您跟秋禾出事。”
沈宝成又要反驳,秋禾插嘴说:“我觉得你这做法不妥当。越是小地方,人们越是抱团欺生。如今镇上正是乱纷纷的,要是突然传出你跟外公闹矛盾了,镇里人不定怎么借机踩你呢。”
沈宝成点头说:“是这个道理。”又安慰白川说:“瞎担心什么!我会出什么事?上回受伤,也是我一时大意,早晓得我就把猎*枪拿出来,哪能吃那种亏?”
白川看老头态度坚决,只得作罢。沈宝成又说:“只怕那些人也快上门了吧。”
本以为很快就会有人来谈买地的事,没想到过了好几天,一直也没动静。镇上关于拆迁的事却越传越离谱了。一天一个消息,谁也没个确切的说法。就这么传了一段时间,镇上人心浮动,各种流言都出来了。
先是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打听到了拆迁的补偿标准,价格低得让年轻人们十分愤慨,有人甚至要去新镇上去闹。后来又有传言说,之所以价格这么低,是因为镇后面林家这片山林要出让,出让费占了个大头,只能把镇上房屋的补偿标准降低了。
于是就有人就愤愤不平起来,闲聊发牢骚之际,不免又扯出上次镇上老人挨打后的补偿问题,白川把补给自己的钱分给老人们,大家本来认为他做得厚道,这时说起,却有了不同的涵义。
“那么多老人被打,拢共才补几个钱?他林家被偷了几棵树,就能补上好几万!现在这世道,人命还没有一棵树值钱了!”一个人愤愤地说。
就有人接口说:“什么叫他林家的树?是他们家栽的?他浇过水施过肥?那明明是咱们山上长了几百上千年的老树!”
便有人嘲笑道:“咱们山上这种话,以后说不得了,那正经是林家的山!人家出了钱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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