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龙完本——by万山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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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秋禾知道,它刚刚还吃了一只鸟!
秋禾觉得自己抖得厉害,又激动又恐惧。他说不定发烧了,出现幻觉了。为了看得更真切一点,秋禾深吸一口气,缓缓朝前挪了挪。
他没注意到,脚下是一块已经松动的石子,刚一动,石子和土就扑簌簌地从坡上滚了下去。
几乎就在同时,潭底的那东西倏然睁开眼睛,目光凶狠狰狞,随即潭底翻搅出一片白色水花,等水面重新平静下来后,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秋禾脸色雪白,头发被冷汗打湿了,一绺一绺贴在额头上。靠坐在山石后面,喘息良久,才缓缓扶着石头站了起来。
近在咫尺的石潭发出森森凉意,被树藤遮盖了一半的隐蔽石洞,象一只黑洞洞的眼睛,秋禾有种强烈的预感,他已经被牢牢盯住了。
他掉头往山上跑,听到背后有风声呼啸而来,胸前衣襟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又砰然落进了冰凉的水中。在无数涌起的气泡中,秋禾惊恐地看到了一只银白的爪子,那爪子牢牢抓住他,只一拖一甩,他就飞进了彻底的黑暗中。
那是秋禾经历过的最黑暗最漫长的一段时光。
当他缓缓从昏迷中醒过来时,睁开眼睛,发现周围是瞎了一样的黑。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下似乎是一块潮湿的石头,空气又冷又潮。单薄的衣服被水打湿,贴在身上,阵阵寒意透进肌肤,秋禾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这不是梦,但比所有的噩梦加起来还要可怕,他被某种动物,或者说是一条龙,拖进了阴冷潮湿的洞穴。
而那东西很有可能就在旁边。
意识到这一点后,秋禾立刻紧贴在石头上,一动也不敢动,同时屏息聆听周围的动静。
黑暗中只到到潺潺流水的声音,四处都在渗水,水从高空滴落,滴滴嗒嗒敲打在石头上。除此之外别无声息。
它已经走了吗?
秋禾缓缓从石头上坐了起来,摸了摸周围。触手是冷硬平滑的石头,即使眼睛已经习惯了里面的光线,他也只能看到眼前深深浅浅黑成一片。
这时,秋禾听到了一阵哭声,婴儿的哭声。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这声音特别瘆人,让他一下子就冷出了一声汗。
秋禾对自己说,不要慌,千万不要慌!
他屏息良久,听到那奇怪的哭声静下来,便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幸好,虽然浑身都很疼,可手脚还能动。
在那怪物想起他之前,他得尽快想办法逃出去。
秋禾闭上眼睛,回想起落水时的那一幕,——他现在大概是在石潭旁边的那个洞里面。
外公说过,溶洞很大,洞洞相连,他怎样才能走出去?
秋禾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忽然心思电转。
水!跟着流水!
如果那东西没有把他拖得太远的话,他只要顺着流水的方向,就能走出洞口!
秋禾不知道自己被丢进来多久,外公有没有发现他失踪。但即使发现了,即使把全镇人都发动起来,在几千亩山林里寻人,也会是件极为漫长的事情。等人们想到这个洞的时候,恐怕他没被那怪物杀死,也会活活饿死。
秋禾不想死,他还有妈妈,还有外公,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他怎么能就这么去死?
逃生的渴望战胜了恐惧。秋禾一寸寸往前挪,摸索到了一道石壁,又顺着石壁慢慢蹭。他的一只鞋子早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赤脚踩在粗糙尖利的石头上,很快擦出了血。每走几步他就停下来,听一听流水的声音。
他在黑暗中磕磕绊绊走了很久,又累又饿又冷,筋疲力尽,明明能清楚听到水流声,可兜兜转转走了半天,却始终没有靠近洞口一步。
秋禾急燥起来,他睁大眼睛,想看得清楚一点,却没有一点用。就在他感到绝望时,石壁走到了尽头,眼前极模糊地出现一道豁口。
从豁口处爬过去,能听到流水声更为清晰,秋禾心头涌上一阵狂喜,急切地摸索着朝声音的来处走去,这时他一脚踩空,从高处摔了下来,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那似乎是个小潭,水不深,等秋禾挣扎着抓到一块突起的石头爬起来时,深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脚踝处更是针刺一般疼得厉害。
秋禾躺在石头上喘了一阵,挣扎着坐起来,却是一步也走不动了。他渐渐觉得胸口又闷又麻,心里一阵惊慌,想,千万不要咳,千万不要咳。
他忍得浑身都在哆嗦,最后实在忍不住,小小咳出一声来。
声音在洞里放大,传出很远,一刹间四面八方都传来轰轰的咳嗽声。
秋禾在地上蜷缩起来,手抠着喉咙,一声赶一声地咳起来,咳得喘不上气,胸口巨痛,嘴里满是血腥气。
他大睁着朦胧的泪眼,绝望地想,我可能真要死在这里了。
☆、得救
在不见天日的洞穴深处,沈秋禾先是死去活来地咳了一场,险些闭过气去,后来又发起了烧,忽冷忽热,时睡时醒。
黑暗里断断续续传来了婴儿的哭声,秋禾不再感到毛骨悚然,连恐惧都没了力气。在一阵阵的眩晕里,有一回他看到了睽违已久的父亲,父亲站在远处,背着光,回过头来喊他:“秋禾!”
秋禾忽然想起父亲已经去世了。他想,我这是已经死了吗?
他不再疼、不再难受,轻盈得象一片羽毛,飘飘荡荡地朝父亲走去,一边自暴自弃地想,算了,死就死了吧。
然而那身影却似乎总是在路的尽头,怎么走也赶不上。
“秋禾!”
声音变得很焦急,秋禾四处张望,这回场景变成了熟悉的城市和街道,只是街道上空无一人,天快黑了,孤寂的红绿灯在忽明忽暗地地闪烁。
“秋禾,秋禾!”
是谁在喊他?怎么这么急?是沈琳吗?还是外公?
秋禾凛然一惊,他还有这么多亲人呢,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无数交织杂乱的画面扑面而来,穿过虚无的身躯,让秋禾从羽毛变成了一坨沉重的铁。耳边响起各种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在喊他的名字,太吵了,秋禾皱起了眉头。
我要生气了,他想。
他的脚开始隐隐作痛,还痛得越来越厉害,随后,身上各处蛰伏的疼痛迫不及待地响应,让秋禾变得焦燥又愤怒。
他奋力睁开了眼睛,入眼处是黄糊糊的一盏灯,两个人在面前晃动。眼睛缓慢地聚焦,终于看清其中一张脸,竟然是花娘娘。
“阿弥陀佛!”花娘娘宣了一声佛,说:“你总算是醒了!”
花娘娘一惯服贴的卷发,此时蓬乱得象一把枯草,她扭头朝屋外走,一个婆婆迅速补了位,凑到秋禾面前说:“我的乖!醒了就好!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就要送去县里医院了。乖啊,可想吃点什么?”
秋禾认出这是镇上一位姓石的婆婆,他涩着两眼,没力气说话,就见门外旋风般冲进一个人,正是他外公。
沈宝成脸上浮肿,憔悴不堪,老了有好几岁,他挤到床头来,拿一只满是老茧的手在秋禾额头上摸了片刻,低声说:“烧总算退了,秋禾,还难受么?”
秋禾不及答话,石婆婆已经站在旁边,含着两眶泪开始唠叨:“儿啊,可不敢再乱跑了,把你外公险些吓死!老夹子两夜都没敢合眼了!”
秋禾看看石婆婆,又看看外公,开了口:“外公,我没事!”
他明明使了很大力气,出来的声音却异常微弱,且嘶哑难听,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
沈宝成两只老眼一红,只拿他那只糙手摩挲秋禾的头,说:“没事了就好。”
这时花娘娘端着碗红糖鸡蛋进来了,外公忙把秋禾抱起来,靠枕头躺好,把碗接过来,说:“来,先吃点东西。都饿几天了。”
秋禾嘴里发苦,毫无食欲,看看递到嘴边的碗,只好勉力喝了几口。看看众人殷殷地望着,又喝了几口,便摇了摇头。
热气腾腾的食物下肚,总算添了两份精神。
花娘娘接过碗,恨恨道:“等好了,一定叫你外公打你!胆子太大了,一个城里的孩子都敢到山里乱跑!这是你命大,还被大人找到了,倘或是被熊叼了去,丢下你外公,肠子不是要哭断?”
石婆婆忙在旁边解劝,“他小娃娃家,哪知道这么多?已经找回来,就少说一句!”
一些画面走马灯般从秋禾脑中闪过,他想,外公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们冒险进了洞么?
那他们有没有碰上那条龙?
沈宝成让秋禾重新躺下,给他掖好毯子,说:“要是困就再睡一会儿。”
秋禾说不动话,就费力地朝床前的三个人笑了笑,又昏昏沉沉合上了眼,模糊听到沈宝成朝众人道谢,送她们出门,及至周围安静下来,他便又睡着了。
秋禾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才能下地。
他右脚脚踝肿得几近透明,浑身处处都是瘀伤,还时常胸闷气短心悸。但第二天醒来,他一早就给沈琳打了电话,春风满面地报了平安。
沈琳还不知道秋禾失踪的事情。那父女俩之间是从不相互打电话的,亏得如此,这事才能瞒过去。不然,秋禾估计沈琳当场就会疯掉。
一天晚上,眼瞅着屋里没有外人,秋禾问沈宝成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沈宝成说,巡山回来后看到秋禾不见了,还以为他先回了家,及至到家也不见人影,这才慌了,叫了镇上好几个身体壮些的男丁连夜上山去找,找了两天两夜,最后在天溪一处乱石滩上找到了浑身湿透的秋禾。
沈宝成没有问秋禾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心有余悸地再次叮嘱他,以后万万不要在山上乱跑。
“外公,”秋禾抬头望他,两眼亮晶晶的,“你是不是也看到过那个奇怪的东西吗?那……到底是什么?”
这两天秋禾左想右想,总觉得蹊跷。那怪物就在瞭望台下的水潭里住着,外公在山上守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还一再告诫秋禾,一个人时不要靠近石潭,只是,他为什么始终反复强调那里有熊,却从来没有提到过还有一条危险的龙?
而且,他在昏倒之前,明明记得是在洞里,为什么外公找到他的时候,他会在小溪边上?
这一个个疑问,在秋禾的心里埋了好几天,又发了芽,长成了纠结缠绕的一棵参天大树。
沈宝成沉默了下来。他搓着两只粗糙的大手,很久后才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上十年前,咱们镇东头的老虎冲里,有座祠堂的房梁塌了,砖瓦掉到地上来,刚巧成了个龙的形状。这事情传出来后,成百上千的人去看。老百姓也就算了,就只是好奇,可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好些人,暗地里带刀带枪,在冲里住了好几天才走,吓人得很!后来镇里怕出事,把整座祠堂推倒了,倒上了水泥地平,这事才算完了。”
秋禾望着外公,一脸懵懂,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讲这个。
沈宝成又说:“那是不是一条龙,我也不敢说。它在潭里住了很多年,或许有我之前,有你太爷爷之前,它就在那里了。但这事儿绝对不能往外说。一旦有人知道这里有一条龙,那条龙以后活不活得成就很难说,只怕会引来各种各样的人,到时候,就连这镇子,都会有大灾祸。知道了么?”
秋禾沉默了很久,才说:“你和白川不想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就是因为这条龙吗?”
沈宝成点点头,想了想,补充说:“这事儿,连你妈都别告诉,少一个人知道,就省一份事,知道吗?”
秋禾答应了,两人沉默对坐片刻,秋禾又问:“白川也知道龙的事吗?——他这么些年让林子荒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吗?”停了停,秋禾的思维开始发散,“他们家知道这事吗?他是专门派来守着这条龙的吗?”
沈宝成不置可否,只给秋禾掖了掖毛毯,说:“白川当然知道这事,你放心,他不会往外说。”
秋禾想了想,又说:“我在洞里,还听到有孩子在哭。我快吓死了。”
沈宝成哦了一声,说:“那倒不是什么怪物,是娃娃鱼。山里的泉水清着呢,里头有野生的娃娃鱼。……这个也别跟人讲,免得引来盗鱼的人,——那些人为了钱,什么事干不出来?”
等沈宝成出了房间,秋禾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这个世界上果然有龙吗?
他回顾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他无意中闯进一条龙的地盘,被拖进了龙穴,可后来他要死的时候,那条龙又把他给放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这里有条龙,以及这条龙还很通人性这个事实,仍然让秋禾受了强烈的刺激。接受这一切很困难,这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最后他想起书上看到的故事,世界上最后一只白犀牛,是锯掉了头上的角,并让一队士兵持枪守着,才能悲惨地从盗猎者枪口下活下来。他用这个故事说服了自己:外公和白川的做法是正确的,一旦人们知道在凉石镇上有一条龙,这里将会发生什么,秋禾光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有一天沈宝成伺候秋禾吃了早饭就出了门,快中午时才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老头子,且和他一样矮实粗壮。两人进了屋,沈宝成极客气地端了把椅子放在秋禾床头,请老头坐了,对秋禾说:“这是你丁爷爷。”
“丁爷爷好。”秋禾客气地打招呼。
“嗯,乖!”丁老头大马金刀地坐了,先看秋禾的脚,看不多时,两手捏着,使劲儿往中间一扳。
秋禾惨嚎一声,疼得几乎落泪。丁老头又拿出个布包,包里放着一排银针,他也不甚讲究,让沈宝成倒了盏白酒,把针放在里面泡着,算是消毒,然后,丁老头把他的手腕拖过来号脉,号了左腕号右腕,又让秋禾吐出舌头来看看,末了摇摇头,说:“现在的小年轻们哪,身体还抵不过一个老头子!”
号过脉,他拈起一根又细又长的针,要往秋禾脚上扎。
秋禾抽着气,双手乱摆,喊:“不行不行!疼疼疼!”
丁老头瞪他一眼,斥责道:“娇气包!”
说完针已经扎进去了,——倒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可也疼得秋禾大呼小叫,余音绕梁。
丁老头默不作声地把秋禾的脚扎成一只刺猬,站起身就往外走,沈宝成在后面跟着,恭恭敬敬问:“老哥,娃娃这个病可还能治断根?”
“气血两虚,经络淤塞不通,等我慢慢给他调!”丁老头大言不惭地说着,两人到堂屋里喝茶讨论去了。
秋禾心道,不知道外公从哪里请来个蒙古大夫,等会儿若是钱少我也就忍了,若是要的钱多,一定要让外公把他赶走!
结果丁老头根本没要钱。沈宝成下厨整治了一桌子菜,两个老头子边喝酒边聊天,聊得十分情投意合,一顿饭吃了一下午,快黄昏的时候丁老头才走,走之前还留了两副膏药。
贴了一晚上膏药后,第二天早上,脚踝处果然肿胀得没那么厉害了。秋禾暗暗称奇,心道,想不到江湖骗子还有两手!
不过,早饭过后没多久,沈宝成就端过来一碗中药,那药颜色浑浊,闻着不仅苦,还一股子土腥味。
秋禾闻着就犯恶心,不想喝,找出理由百般推托。沈宝成一反近日的和颜悦色,皱眉道:“喝个药还磨叽!为了这里头一味草药,人家白川到山上寻了好几天!快趁热喝!”
秋禾想,难道是我要他去找的!不过他转念一想,最近老外公因为他失踪的事,受了很大惊吓,算了算了,反正也喝不死人,就当安慰安慰他好了。
他边喝药边作出各种苦相,想搏得外公的同情,以便以后让他少喝两顿,谁知沈宝成看了,一点也不心疼,也斥责说:“娇气包!”
秋禾快气死了,觉得丁老头这个老骗子不仅骗吃骗喝,还骗走了外公对他的信任。他气哼哼地躺在床上想,丁老头子真能忽悠,以后不做江湖郎中了,改去做传销的话,倒也可能是一把好手。
☆、遇险
自从秋禾生病以后,沈宝成操劳得可怜,一个人又忙家里,又忙地里,一日三餐之外,还得给秋禾熬药。头几天一直是白川代他去巡山,等秋禾能下床了,他才有时间把白川从山上换下来。
这天沈宝成吃过早饭,又去云台了。秋禾一个人在房间里躺着,正在庆幸今天不用被逼着喝药,忽然听到堂屋门响,只见林白川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