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事不好了 番外篇完本——by顾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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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七。”
“二百九十八。”
“二百九十九。”
“咣”一声响,她踉跄跪倒,手中长剑落地,再没有任何气力挣扎。
“天杀的……”十几道剑光凛凛闪烁,浑身被血水浸透的女子叹了一口气,“下辈子绝对不要是这么难看的死法……”
话音刚落,剑光纷至,她闭上眼,却忽然感觉四周风声静了静。
她霍然睁眼,这一眼看去,跟前的杀手们竟像被人点了穴似的齐齐杵在了原地,定格出一张张狰狞可怖的面目。
不,不止是杀手,世间万物,从天上闪烁的星辰,到飘在空中的落叶,再到耳边的风,所有一切都在这一瞬间静止。
静止只是一瞬,下一瞬,有什么力量破空而来,带着粉碎一切的张力,将这些面目可憎之人一招撂倒。
没有鲜血,没有挣扎,一刹死绝。
江凭阑半张着嘴抬头望去,夜空尽处,有人似神祇般披星踏月而来,浅银色衣袂掠过丘壑,掠过山河,似要拂去这世间一切流血、杀戮。
然而不是见过的人不会晓得,那个人,他本就是世上最冷血的杀戮者。
千氏。
她大睁着眼,似乎又有了气力,支着身子站了起来,于满地尸身里仰头看向朝自己走近的人,清晰道:“救我,还是杀他?”
对面人停了下来,负手而立,沉默不答。
她神色异常坚定,再问,“救我,还是杀他?”
对面人似乎蹙了蹙眉。
她不松口,继续,“救我,还是杀他?”
他终于肯答,不含情感地缓缓吐出两个字,“救你。”
江凭阑点点头,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对面人一步迈近扶稳她,三丈距离于他不过咫尺,他垂眼看着怀中浴血的人,看着自己的衣衫被染出大片大片的鲜红,始终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将她轻轻背起,动作熟练得好似曾经做过无数次。
山风吹过,吹碎一句宛如梦呓般的呢喃:“何苦……”
☆、表白
江凭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奇怪的是,梦里没有皇甫弋南,也没有她自己,她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孤零零地立在夜色中,她看不清那孩子的脸,却觉得他是那样孤单,以至让她禁不住落下泪来。
她簌簌睁眼,感觉眼角微微有些潮湿,忽然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
“啊呀,牛小妹你可算醒啦!”
她霍然偏头,这一偏便看见吕仲永青黑的眼圈和胡渣,然后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看向对面,那里,有人正倚着一个玉枕,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色里衣,一动不动含笑望着她。
“牛小妹,你可算是吓死我们啦!前天夜里你被人送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连脸上都是,吓得我都不敢认!我跟你说,你这个伤啊……”
她强自忍耐,怒目瞪他,“闭嘴,出去,我数三下,三,二……”
吕仲永唰一下就抢出了门,自己走了还不忘赶走门口那一群护主心切的家伙,“哎呀,走了走了,散了散了。”
商陆、阿六、十七、李乘风、李观天齐齐瞪他一眼不予理会,继续猫着腰听墙角,却忽然听见房里头传来一男一女的异口同声:“再听就戳聋你们。”
五人立刻作鸟兽散,走廊尽头默然立着的夕雾看一眼几人动作,转身也下了楼。
江凭阑早在吕仲永冲出房门那刻就下了床,尽管离对床不过寥寥一丈距离,浑身的酸痛却令她举步维艰,她走到一半皱着眉“嘶”了一声,疼得弯下腰去。皇甫弋南惊了惊,似乎预备下床扶她,然而掀被的动作做到一半却也停了停。她扶着桌沿直起身来,望着他眼底痛苦的神色笑得不能自已,然而这一笑,却又牵扯到了身上数处剑伤,疼得她更加龇牙咧嘴。
两人一个笑得欢畅,一个笑得无声。
叱咤风云的宁王夫妇,竟落了个连床也下不了的狼狈境地。
“你别动,”江凭阑伸手在虚空一按,止住他的动作,“还是我来吧。”她一步一挪,好不容易折腾到皇甫弋南床边,一坐下去却感觉屁股都要疼裂了,“屁股上没伤啊,怎么这么疼,皇甫弋南,你摔我了吗?”
他笑笑,知道她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心里高兴却不愿明说,怕显得太矫情,只好开开玩笑让他一起乐乐。他伸出一只手,将她轻轻往怀里拉了拉,“看你一连睡了一日两夜,摔不醒你。”
她第一次如此顺从,没有阻止这些亲昵的动作,耳廓恰好抵在皇甫弋南的心口,听着那一声声恢复了人气的心跳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这一次劫难不同于上回在山神庙,彼时皇甫弋南尚有下属在侧,她又总觉得这个人很厉害,不会那么轻易死,所以慌乱归慌乱,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笃定。而这一回,她与他一同被逼向绝路,当真是九死一生,如今再回想起当日种种,只要错了毫厘,他们二人都不可能活着坐在这里。
她在他怀里悠悠舒出一口气,“都说死生之外无大事,我看也是。”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拥着她的那只手轻轻蹭过她的后背,又蹭向她的肩膀,再蹭向她的手臂,指下凹凸,一处一处都是被棉纱包扎过的痕迹,他手势轻柔却绝无旖旎,像是想要用这种方法将她为他受的苦楚都熨帖抹平。
最擅长煞风景的人难得配合,什么也没说。他的手心还是凉的,尽管性命暂且无忧,她却也知道,他的身子又回到了大半年前,动辄便要咳嗽,永远是苍白虚弱的样子,好像轻轻捶他一拳都能让他缓不过来。
四下久久静默,久到江凭阑险些要在皇甫弋南的怀里睡着,他才忽然开口叫她,“凭阑。”
“嗯?”她揉揉眼皮子,有些奇怪自己怎么刚睡了那么久又困了。
“从来没有过。”
她一愣,不大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在说什么,只听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从来没有一个人,根本不必要,却心甘情愿为我做到如此。”
她默了默,似乎听出他话里淡淡寂寥。这世上肯为了他做到这一步的或许很多,就像他那些因为他一句话就慷慨赴死的下属,可是尽管他们毫无怨言,却始终不是与他平起平坐的身份,他们之间隔着巍巍金令,隔着主与仆的鸿沟。说到底,他没有过能够与他患难与共,甚至为了他不惜拼命的朋友。
这种寂寥,她又何尝不懂。他们都是行走在黑夜里的孤旅人,习惯了形单影只也习惯了艰辛苦楚,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期许光亮,不期许有人与他们并肩。
“会有的,就像那个差点替你挡了一刀的书呆子。”她突然道,“今天是我和他,明天还会有别人。这个世上总是好人多,那些你真心相待的人,也会以同样的真心回报你。虽然像我这样满手血腥的人不适合说这种看起来天真烂漫的话,可是有时候,我是愿意去相信的。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只要有恨就有爱,或许有人为了恨而活着,但我却不希望他被恨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再看不见别的。”
皇甫弋南的眸光忽而黯然又忽而亮起,良久后道:“我不管别人如何,这种事在你身上只允许发生这一次。”
她笑起来,“我可没那么傻,前夜热血上头罢了,谁天天为了你拼命啊。”
他知道她向来爱脸皮,喜欢说反话,却也不想戳穿她,默了默忽然问:“凭阑,你相信我吗?”
她有些不明所以,从他怀里爬起来,却见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那种认真……就好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她在那样的认真里收回了原本欲脱口而出的玩笑话,认真反问他:“信你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
她一愣,似乎仍是没太懂他的意思。
他却也似乎没有想要得到她的答案,自顾自道:“我绝不是你口中所说这世上绝大多数的那种好人,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去回报所有全心全意对待我的人。所谓‘仁者无敌’,我从来不信,那些成功的仁者不是因为他们仁慈,而是他们得时势眷顾,幸运太过。像我这样的人,做不了仁者,那条路太长了,我连自己是否活着走到那里都不能保证,又如何保证在这过程中不伤害到谁?或者说,在我眼里那不是伤害,而叫利用。该算计时便狠狠算计,该舍弃时便决然舍弃,我是这样的人。就像我对吕仲永,那不是菩萨善心,他是河下知府的嫡子,他对我有价值,所以我才救他。而也许有一天,当他再一次面临困境时,我会选择袖手旁观,甚至推他一把,我不会记得他曾经想要34 为我挡刀子。”
江凭阑一直默默听着,她的神色很平静,然而蜷起的手指却死死攥着被角,一会攥紧一会又松开,许久后才垂着眼缓缓开口:“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
“但是,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她霍然抬头。
“她也许不会陪我走完那条路,也许会成为我的绊脚石,甚至也许有一天,当他人或者她自己,拿她的性命来威胁我时,我除了投降……别无选择。因为她在这里,”他的食指点在自己的心口,“实在是一个……很要命的位置。”
她睫毛轻轻一颤,看向他的食指。
“所以,在那条路的尽头,一定有她的位子,也只有她的位子,不管她来或不来,那个位子永远都在。”
尝胆卧薪,含垢忍辱,苦心孤诣,霸业皇图,三万里江河血流如注,九千尺悬塔白骨成山,然而他说,在那里,有她的位子。
待他君临天下之时,只要她愿意,她就是他的皇后。
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两人同时撇过头去,听见李乘风在门外焦急道:“主上,金銮殿里传来消息,陛下有旨,命王妃即刻进宫。”
江凭阑看了看皇甫弋南,眼神中略带询问。
他低低咳了几声,“圣旨昨日便来过了,替你挡了。”
他一句“替你挡了”说得轻松,江凭阑却知道这不是结婚喝喜酒,说挡便能挡的。她懵了懵,忽然自觉形象伟岸高大威猛,毕竟整个皇甫大概也就她一个敢因为睡觉不赴旨了吧?
“宣我不宣你,怎么个意思?”
“我回京的消息还封锁着,整个甫京都道我的仪仗因故延误,要明日才到。这时候宣你进宫,无非是在处理些麻烦,我已将事情交代给乘风,你在去的路上将那些奏折密报都看一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他。”
她点点头,刚要起身又坐了回去,“你什么时候醒的,哪来的时间安排这些?”
他笑了笑,“吕仲永将我一路背回京城,半途里遇上了乘风和被救回来的你,那之后不久我便醒了。要是让他将我背到城门口,可指不定得出什么乱子。”
“千氏将我交给了李乘风?”她愣了愣,总觉得这事说不出的怪异,一时却也得不出答案,“那行,我先去宫里走一趟,你好好休息。”她说着便起身穿起早便准备在一旁的官服,刚要走,忽然被皇甫弋南叫住。
“凭阑。”
她回过头来。
“你很聪明,但有些事情你看不到,我须得提醒你。”他顿了顿,以手掩着嘴咳了几声,“千氏为何要在八月十三出现在宁王府,又如何能在八月十五救得你,你好好思量。”
江凭阑缓缓眨了眨眼,最终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走了。
皇甫弋南盯着那扇阖上的门出神半晌,过了一会道:“观天,请何老来替我治伤吧。”
……
江凭阑早知自己不在宁王府,不过倒是出了门才晓得,原来两人住在何家。
马车里准备了热菜热饭,江凭阑一边翻文书一边狼吞虎咽,幸亏记性好,看一眼便不会忘,她一目十行,将厚厚一叠半人高的卷轴全看完了,把那上头的内容跟饭菜一起消化在了肚子里。
其实也不过离京数几日,然而八月十三太子谋逆案却令朝中变了天,就是那么短短几日里,神武帝以雷霆手腕清洗掉了近三分之一的臣子,其中又有三分之一乃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可谓是来了场大换血。有人失势,相对的也便有人得势,不仅是众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子突然空缺,众皇子之间的角逐也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那些平日里悄悄涌动的暗流遇到了这一泼滚烫的火,霎时沸腾起来。
风卷着云,云卷着风,整个皇甫波诡云谲,而九寰宫里那位的心思,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江凭阑一步一步缓缓走进金銮殿,只觉得这座素来没有血肉的皇宫又冷了些。
金銮殿里很热闹,江凭阑进来时用余光瞄了瞄,几位皇子该到的一个也没少。她行了礼,不可避免地牵动了伤处,以至起来时稍稍有些不稳,脸色也隐隐发白。神武帝似乎很有些紧张,“朕听闻江大人抱病数日,身子可好些了?”
这金銮殿不是皇室女眷可以踏入的,而江凭阑今日是以女官身份受宣,神武帝自然如朝议时那样称她为“江大人”。江凭阑离京数日,早朝自然缺了席,李乘风替她做了善后,请的是个病假。
她微微敛了神色,“承蒙陛下/体恤,微臣已无大碍。”
“如此,朕便安心了,江大人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朕倒不知该如何与宁王交代。”说罢便笑起来,他这一笑,满堂皇子重臣也都跟着笑了笑,只有默默立在旁侧的十一皇子皱了皱眉。
宁王妃脸色发白,说话时明显中气不足,看起来似乎得了重病,这满堂可真都是睁眼瞎。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也白了白。
“陛下言重了。”江凭阑微微颔首,看上去恭敬而顺从。
“朕急召你入宫,是为查一件案子,沈大人,你问吧。”
沈纥舟应了,转身对江凭阑笑了笑,“江大人抱病几日,朝中生了不少事,想必您也听说了,废太子皇甫嘉和于八月十三夜起兵谋反,同夜,四殿下与六殿下奉圣命出兵平反,将其逮捕入狱。两日前,八月十五,废太子自尽于狱中,留下血书一封。字字悔过,称自己起兵谋逆乃受人挑唆,一步走错,恨不当初,唯以死谢罪。”
江凭阑细细听着,时不时点几下头,听到最后皱了皱眉,很有些不解,“那么沈大人想要问什么呢?”
“废太子皇甫嘉和所留血书之上,‘受人挑唆’一词不免令人惊心,然血书却又未曾指明是受何人挑唆,陛下召集我等调查此事,不知江大人可有何头绪?”
江凭阑无声一笑。
☆、金銮案
“沈大人,您这刑部的大牢该补补了吧?天字号牢狱,朝廷一等要犯,竟说自尽便自尽了,这可比废太子的血书更令人惊心啊!”她笑了笑,“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偶有失职也可谅解。”
上座神武帝不胜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指着沈纥舟,“沈大人,此事确是你刑部失职,晚些时候领了罚再下去。”
“臣谨遵圣命。”
沈纥舟借着四皇子的名头,在朝中势头很大,也很得陛下恩宠,即便刑部出了这种岔子,在座的也没几个敢当面指责,毕竟不值当为了一个死去的废太子得罪活着的大红人。不过,别人不敢说的话,不代表她江凭阑不敢说,尽管说了也未必讨着什么实质性的结果,但她心里舒坦。皇甫弋南离京这一月多来,她一直按他交代的韬光养晦,为人低调不曾“搞事”,只将书院管好,可如今一想到他肩上的伤,一想到那夜种种惊心险象环生,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沈纥舟手撕成八块。
江凭阑笑了笑,“沈大人,您方才问下官头绪,下官实在没有头绪,您沈大人都查不明的案子,下官一介小小四品掌院又如何能想得通透?”
“兴许是本官未曾问明白,”他也回她一笑,“实际上,这案子已查了一半,本官心中也有了人选,今日需要江大人替本官证实一件事。”
“哦?沈大人请讲。”
“八月十三日夜,废太子起兵谋逆前,十一殿下长子满月宴上,本官曾与江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当时江大人身体康健,并未有恙,忽然抱病,当真只是巧合?”
江凭阑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您是问这事?下官若说是巧合,岂不显得太巧?想来沈大人与陛下都是不会相信的。可下官若说不是巧合,却也无力举证。”
神武帝一伸手,“江大人但说无妨。”
“回禀陛下,八月十三日夜,臣与六殿下自十一殿下府邸同行回府,途中曾遭暗杀。此事,不知六殿下可有上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