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归来完本——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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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燕南弯起眼睛:“那你又怎么见外叫我莫教授了?鄙人痴长些年岁,叫老莫不是挺亲切的?”
安捷摇摇头,只是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老马的目光似是时刻在安捷身上打转,这时候也凑过来,递过一根烟:“来根?”
安捷摆摆手:“谢谢,戒了。”
老马也没再让,缩回手来,把烟在鼻子地下细细地闻了一下,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嘴上却说:“戒了好啊,戒了好,这东西在旧年啊,叫烟霞癖,伤身子的,不是正经人抽的。”
安捷盯着他手上的烟看了一会:“年轻的时候,烟瘾也挺大的来着,现在闻着味也亲切,后来出了点意外,抽不了了,说戒了也就戒了,看来还是心瘾大些。”
他话说到出意外,孟晓敏好奇起来:“旅游的时候出的意外么?”
安捷伸开了修长的双腿,伸了个懒腰,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一个动作,举手投足都带出了那么点落魄浪子的味道,只把莫燕南这个正统的书生看得咂舌不已:“不算吧,抽这口本身也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后来生了场病,医生管制了一段时间,过了也就不想了。”
李三儿打趣了一句:“不会吧?敢死队长还有健康小问题?”
安捷冲他眨眨眼睛:“同志哥,毛主席教导我们,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李三儿哈哈大笑:“说得太对了,我说队长,你都去过什么地方啊?说说呗。”
安捷想了想:“哎呦,这可多了。海上跑过大西洋的流沙坟场,搭船经过的,那次是真九死一生,比这惊险多了。陆地上的,喜马拉雅山的,乞力马扎罗山的登山队都跟着混过,体能一般,没爬出什么名堂,有一回还差点被雪崩埋在里面,在雪山上转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手脚差点都废了……”
莫燕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实在是比较难以想象看起来这么文弱的人居然有过这么多疯狂的经历,莫名地心里居然升起些许艳羡。
众人正放松地聊天磕牙,气氛好得不行,谁知道老马猛地直起腰来,一瞬间漫不经心的昏黄色的眼睛就锋利起来,众人让他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都屏息起来。
老马一只手按在地上,另一只食指竖在嘴唇上:“别动,别出声。”
他略微靠近地面,细细地听着。
没多久,就连莫燕南也听见那声音了,是沙地下面传来的,某种令人齿冷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数流沙下飞快地向他们靠近着。
老马如临大敌似的哑声吩咐:“大家靠成一圈,莫教授站在中间,李先生,你马上把枪分给大家。”
李三儿不敢耽搁,迅速打开了一个包,里面倒出好几把各种型号的枪支来,几个人这回出行可算是带足了家伙,具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走的究竟是不是合法路线,虽说是正经考古队,恐怕却还真是说不清楚。只有沈建成知道这些东西的来源,却语焉不详,只说是有人赞助的。老马戒备中低头看了那些枪一眼,捡起一把沙漠之鹰扔给安捷:“会么?”
安捷看上去全身极放松,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似的,站在莫燕南身边。果然好冒险的人神经线都比电线杆子还粗。见了枪,才警醒了些,微微弓起的肩,准确无误地接住老马扔过来的手枪,垂下眼睛,拉栓上膛居然有条不紊。
他微微调整身体的时候,莫燕南正好看见他一张侧脸,只觉得那眼睛亮得惊人,星辉下看起来好像闪着光似的。突然,枪声响了,莫燕南吓了一跳,老马的枪口飘出一缕细细的硝烟,子弹没入沙地中转瞬间不见了踪影,悉悉索索的声音静谧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被他射了子弹进去的沙地里。
接着,一声惨叫响起来,凄厉、尖锐,让人脊背发凉……最让人汗毛倒数的是——那是女人的惨叫。
莫燕南的腿有些发软,哆哆嗦嗦地抓住安捷的衣角:“是……是人么?是不是打到人了?”
安捷的眼睛盯着惨叫传出的地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人不可能在沙子里行走,放心——”他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恐怕那东西没死,大家小心,我听见……”
他一句警告没说完,猛地,正前方的沙地被掀起足有两米高,伴随着诡异的嘶叫声,一个庞然大物凭空从沙子里钻了出来,没有人往后退,因为众人都在看清这东西的刹那就傻了。
乍眼看上去,怪物长得像只大蜘蛛,八条毛茸茸的腿向不同的方向伸着,每条腿足有一两米长,内外两侧都有镰刀似的刃。但是它绝不会是蜘蛛,因为除了哈利波特里,再没听说过有谁家的蜘蛛这么大个,而且就算哈利波特里面,也没有哪只蜘蛛身后拖着一条尾巴的!
李三儿好像神游似的讷讷开口:“天……你们,你们看它的头,它居然有头,它居然有头……”
任何动物都有头,李三儿盗墓世家出身,说得上见多识广了,但是却被一个“有头”的东西吓成这样。
因为这怪物长得是个人头——女人的头,头发披到地上,有几丝缠在它锋利的腿上,移动间碎发飘了一路。
那张脸竟然还是张瓜子脸,面色白得发青,虽然有五官的样子,但是就像是画皮画在上面的似的,不会动,站在人面前,一双微微外凸的死鱼眼直勾勾地往前盯着,说不出的恐怖恶心。
最诡异的是,那张脸的眉心处,有一个明显的弹痕。
原本站成一圈的人排成了一排,莫燕南有些站立不稳,半个身子几乎挂在安捷身上,安捷一只手微微抬起来撑着他,目光就没离开过眼前的人面怪物。
老马吞了唾沫,手心上渐渐冒出了汗来,他微微扫了几个人一眼,小心地对沈建成咬耳朵:“这东西不像善茬,我明明打着他了”
“打着了,我刚才听见了,绝对是打到肉里的声音,马哥,这什么东西?”沈建成不知道是吓呆了还是怎么的,没出声,倒是安捷插了这么一句,他说话的声音极低,嘴唇几乎没有动。
话音没落,人面怪物突然往前蹭了一步,虎视眈眈地看着几个人。
李三儿觉得自己腿肚子上突突地有些转筋:“完了完了,看这大姐这架势,别是把咱们当小菜了吧?”他一边说着还往自己腋下闻了闻,苦着脸,“咱可好几天没洗过澡了,莫非这大姐爱吃咸盐腌过的小菜?”
孟晓敏可没能领会他的幽默感,她半天就没眨过眼,神经高度紧张,一哆嗦,手里的枪就走火了,一个子弹飞了出去,正好打在怪物的一条腿上,怪物一个趔趄,大声怒吼起来,人头被甩得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向她扑过来。
孟晓敏尖叫一声,居然还跟怪物的嚎叫有那么几分相像,凄厉的女声在大漠凉如水的夜空中弥漫开来,一下一下地就像是从人心上划过去似的。
老马嘶声喊起来:“散开,都散开!”
安捷猛地把挂在他身上的莫燕南推到孟晓敏身上,刚好把她撞到一边,闪了开去。怪物可不管他舍己救人情操多高大,巨大的身体向着安捷就压下来,星辉拖出长长的镰刀的影子,莫燕南瞪大了眼睛,失声喊道:“安——”
安捷乍看上去显得有些纤细的身体突然弯下去,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倒在地上,怪物细密的镰刀腿挨着他的耳边擦过,鬓角的碎发被削下来落在沙地上,莫燕南腿像面条似的软了,孟晓敏捂住嘴,李三儿瞠目结舌地看着。
只见怪物的肚子上突出一个大口,獠牙交错地张开,腥臭中夹杂着腐烂的气息直扑安捷的脸,他面色不动,在怪物血盆大口咬下来的瞬间,猛地把手塞到了怪物的嘴里,几声闷闷的枪声随即响起来。
四下突然就静谧了。
怪物嘴里的涎水和着紫色的血水淌下来,从腹部的嘴到蜘蛛似的背部一路全被炸开了,惨叫震得人耳畔生疼,那叫声像人声,又像野兽的嘶鸣,众人看着它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塌,安捷在那一瞬间把鲜血淋漓的手臂抽出来,飞快地从怪物身下蹿出来,跪在一边,气息微微有些粗。
“安捷!”莫燕南人还在哆嗦,却第一个扑上来,动作说得上是连滚带爬,“你、你、你……”
安捷的眉微拧起来,似有意似无意地把手枪放在一边,仔细察看手臂上被刺伤的地方。
李三儿跳起来:“快快,找药箱,这女妖怪的哈喇子可别有毒!”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地动作起来,李三儿拿来了药箱,孟敏敏帮着处理伤口,莫燕南在一边打下手。老马若有所思地盯着安捷和他旁边的手枪看了一眼,随即蹲在沈建成身边,跟他一起小心地凑到怪物的尸体旁边蹲下来察看。
好在安捷的伤口看起来有点吓人,却没伤到筋骨,而那看起来诡异至极的人面怪物的牙竟然也没有毒素,看起来应该是一种物理攻击能力极强的动物,身上没有毒囊毒素这些东西。
沈建成和老马带好了手套,把怪物的尸体翻过来,那张巨大的嘴呈现在众人面前,直径足有将近一米,牙齿和上去的时候丝毫的缝隙都没有,坚硬的牙齿竟然比它的镰刀腿还要锋利。李三儿后怕地敲敲露出来的满嘴大钢牙:“这大姐牙口可够好的,连个虫子缝都没有。”一个不小心,手指在牙上蹭了一下,立刻留下了一个小口子,李三儿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家伙,安捷兄弟动作也太快了,这要是慢上片刻,整个胳膊都能让它给叼下来!哥们儿,少林寺出身吧?”
安捷笑了笑,没接他的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颗人头。
老马一抬头看见他的目光:“怎么,你也看出这人头长得不对?”
安捷沉默了一下:“这是动物身上长得器官?也太像人了吧?”他伸着受伤的手臂,任人打理,“能解剖开看看么?”
“孟姐不是学过解剖?”李三儿没心没肺地接了一句,“打开看看啊。”
孟晓敏闻言回头看了怪物身上的人头一眼,皱着眉,好像在强忍恶心似的,迟疑了一下这才说:“我是学过一些解刨学的东西,不过……”
“我也学过,这样吧,我来,你给我打下手。”安捷用头点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活动不方便,麻烦孟小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勤奋我勤奋我勤奋
第三章 画皮
几道手电的光打到一起,孟晓敏的嘴唇一直在哆嗦,安捷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孟晓敏深吸了一口气,戴上手套才略微冷静了下来,在一边看着,帮着递工具,做些
莫燕南一开始在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越看越恶心,最后脸色惨白地被扶到一边去了,又过了一会,孟晓敏猛地把工具丢下,推开人群,跪倒在一边干呕,安捷静静地站在一边,眉头一点一点地拧起来。
沈建成目光沉沉地看着那颗被剖开的头,头颅和身体连着的地方布满了触须似的东西,暴露到空气中的部分迅速地变成紫得发灰的颜色,被安捷大力牵扯下来,头和身体分开放在一边。
安捷轻轻地轻咳了一声:“你们觉得这是什么?”
“不可能,”沈建成用力地揉揉眼睛,“不可能,这不可能……”
老马看看安捷又看看沈建成,指着那颗美女头:“这……”
李三儿叹了口气,盘膝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低着头笑了一下:“我怎么觉着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岁数呢……你们说,这怪物身上是怎么长出一颗人头的?这到底是人还是动物?”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安捷轻轻地叹了口气:“画皮。”他从一边捡起自己刚刚脱到一边的外衣披上,又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在手上的手枪别在腰间:“大家轮把帐篷围在一起,轮流守夜警戒,我先来吧。”
老马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意味不明地盯着安捷盯了很久,吐出个烟圈,慢悠悠地接了一句:“等后半夜撑不住了我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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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的星星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安捷靠在帐篷门口,抱着膝盖,微微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星辉洒下来,他坐在那里,天河漫漫,就像全在他的瞳孔里。
来龙去脉,星星什么都知道。
莫燕南从帐篷里爬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被岁月染就了沧桑颜色但依旧称得上俊美的男子坐在沙地上,裹着外衣,背影消瘦,垂下来的碎发衬得他一张脸看起来竟有些萧条。
莫燕南走过去,安捷对他笑了笑,往旁边挪了个地方给他:“莫教授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明天不怕没体力走路?”
莫燕南学着他的样子仰着脖子望着大漠的夜空,叹了口气:“哪睡得着?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身上又东西在爬,然后想起来那张像人一样的画皮脸。”他摇摇头,低声自嘲似的笑了笑,“忒胆小了。”
“谁不胆小?”安捷伸展开缩在一起的四肢,好像有些漫不经心似的,“谁不胆小……我也怕的。”
“你?”
安捷却不肯吱声了,目光移到了别的地方:“莫教授这么大年纪了还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家里人不担心么?”
莫燕南脸上的表情暗淡下去了,默默地把眼镜摘下来,轻轻地用衣角擦着镜片。
安捷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正想笑一笑再次把话题岔开去,却听莫燕南轻声说:“我爱人早就和我离婚了……孩子们,孩子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也不大知道我在做什么。”他把手探进怀里,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夹子,打开凑到安捷面前,“我儿子和两个女儿。”
安捷接过来,借着夜色里星月的微弱光芒,凑近仔细看了看,明显年轻了很多的莫教授挽着一个细眉细眼瓜子脸的女子,脸上的笑容明朗极了,两个人一人一只手上抱着个一两岁的小女孩,两个女孩是对双胞胎,中间还站着个衣着严肃却还呲牙咧嘴做鬼脸的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
安捷忍不住笑了出来:“真好。”
莫燕南轻声说:“儿子叫莫匆,就是那个匆匆忙忙的匆,他妈妈脾气有点急,我们希望他能凡事多思虑思虑,就取了这么个名字,今年刚刚上了大学,这孩子不大听话,读书却还过得去。两个姑娘都在念中学,我抱着的是姐姐小瑾,我爱人抱着的那个是妹妹,小瑜,原来都是很乖的孩子……”他停顿下来,再次叹了口气,“我不是个好父亲。”
“怀瑾握瑜。”安捷把夹子塞回莫燕南的口袋里面,“好名字,怪不得都这么可爱,长大了肯定也都是漂亮的姑娘,孩子不好带,有时候等他们长大了,说不定就明白你的心意了,孩子么,都这样,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莫燕南有些不好意思:“看我和你说这些事情干什么……”
安捷忽然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他:“你不该来这个地方。”他的眼睛实在太亮了,莫燕南想起这男子面无表情给枪支上膛的样子,想起他把整条手臂塞进怪物嘴里的样子,忍不住愣了一下。安捷说:“你家里还有人等着你回去,你不该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安捷说完慢慢地垂下眼睛,那眼睫毛极长,打出小小的一片阴影在眼底,和他显得有些薄情的口鼻相比起来,出乎意料的温柔落寞,莫燕南忽然觉得这男子似乎很寂寞,心里压了很多事,情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怎么,心里有不痛快的事?”
安捷轻轻地摇摇头,接着又笑了笑:“我有什么不痛快的?”
莫燕南拍拍他的肩膀:“我比你多吃几年的饭,在这说几句托大的话,小安啊,这辈子我都走过一大半了,知道不痛快的时候比痛快的时候多,可是只要日子还得过,上有老下有小还得照应着,咱们就得撑着,再窝囊也得忍着!”他叹了口气,安捷细细地打量起这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他一直觉得这老书生有些拿不起来,身上带着迂腐气,胆子也小,这时候却忽然发现他也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只不过这些血性被深深地压抑了起来,或者被压在漫长的古卷孤灯下,或者被压在支离破碎没有人情味的家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