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归来完本——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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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一点调整着呼吸,安捷慢慢地睁开眼睛,视野从模糊到清晰,最先看见的就是惨白惨白地天花板——果然是医院。
什么人深入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把自己带回来的?是行商还是其他的考古队?有没有发现人面怪?沈建成的事,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武器又怎么说……他睁眼的瞬间脑子里闪过了七八个念头,对,还有那串古里古怪的绿珠。
安捷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下移,手腕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吃了一惊,眼睛瞬间睁大,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也不管上边还吊着盐水,猛地抽回来仔细查看——是自己的手,跟了自己大半辈子三十多年的手足总不会认错,可是……
长年的旅行受尽风吹日晒,这双手绝不应该这么白皙细腻,皮肤像是少年人一样干净,手腕内侧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安捷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那颗小痣,他清楚地记得,二十五岁那年,木莲不在了以后,这颗朱砂痣被他亲手割下来,只留下一个狰狞的疤痕……
他轻轻地撩起自己的病号服,手肘上被沈建成打中的枪伤半分痕迹都没有,还有肩上被大石头刮破的地方,眼下只是因为床太软的缘故而有些发酸,这不对劲!
“哟,小伙子你可醒了。”正好进来的一位稍微上了些年纪的护士看见呆呆地坐着的样子,以为是他刚清醒没回过味儿来,亲切地笑了笑,“躺好几天了估计不好受,这输着液呢,你先忍忍,别乱动,回头我给你叫医生去。放心,没多大事。”
事大了!
安捷看着她说话就要出去,赶紧问:“大姐,我这是在哪家医院呢?怎么了?”
护士想了想:“你是谁来着?哦……嗨,看我这记性,你是那个让一帮人送过来的那小伙子不是?哎哟,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呢,我听人说你是晕倒在镇上的,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让人发现的,就送到咱们县医院里了,一开始还以为是中暑呢。”
老护士眼神有点八卦:“我说年轻人,你是外地人吧?跟家里人走散了是不是?哦,对了,从你身上掉下这么个皮夹子来,里面还有相片。”老护士用下巴点点安捷枕头边上的皮夹子。
安捷顺着她的目光,一眼就看见自己从临死前的莫教授身上拿下来的夹子,心里微微酸了一下。不过……年轻人?镇上?安捷按捺住疑虑:“大姐,我是刚从大沙漠里跑出来的,没带向导,差点迷路,最后愣是把补给都耗尽了,可能有点脱水吧?”
“可不是么,要不然中暑能一昏迷好几天?你刚送来的时候内脏都有点衰竭了,好多天没吃没喝了吧?”老护士瞪了他一眼,“年纪轻轻的不好好念书,没事瞎跑什么?自己进大沙漠,你胆子可真不小,万一出点什么事,你父母怎么办……”
“啊等会,大姐,我有点糊涂,那什么,今天几号了?”这位有点说教癖,一通下来安捷头有大了的趋势,赶紧截断她。
“八月十号,你躺了快两天了。”
八月十号……那是距离自己在大沙漠里人事不知的五天以后……等一下,安捷追问:“哪年八月十号?”
“零九年呗,真糊涂啦?”老护士“噗嗤”一笑,“得了,我赶紧给你叫医生去吧,别再有什么后遗症。”
二零零九年八月十号,在三十六岁的安捷差点死在大沙漠里之后的五天,他神秘地到了这个县医院,然后……貌似待在他二十五岁以前的身体里。
事实上,当他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时候,觉得这身体不超过十八岁。
少年有柔软的发丝,略长,乖顺地搭在脖子上,发色天生不算很黑,有些接近棕褐色,脸庞少了岁月和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皮肤闪着年轻人特有的光泽,因为身体状况不大好而显得有些苍白……除了那眼睛里面的疲惫。
安捷定定地盯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人,他想,除了那不协调的神色,他几乎要相信自己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十八岁,可是……他十八岁的时候木莲还在,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心里还有很多的愿望……而二零零九年这个炎热的八月,他只得到了一个貌似年轻的皮囊。
他双手扶上洗脸池,深深地埋下头去,却忽然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荒谬的事实,只能轻轻地笑出声来,他一根老黄瓜,被那串莫名其妙的珠子里流出来的绿色脓水刷了一遍,于是变嫩了?
斗转星移,斗转星移就移走了他至少一半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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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以后,安捷在住院部服务台上借了电话,犹豫了一下,拨了一个他以为这辈子再不会有机会拨的号码。
半天那边才接起来,男子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口气里带着某种让人不那么愉快的谨慎和戒备:“你是谁?”
安捷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醉蛇?”
那边的人呼吸滞了一下,语气忽然压抑起来,细听的话却又能捕捉到这压抑得有些威胁意思的言语中有那么几分急切:“你是谁?怎么得到这个号码的?”
安捷笑了:“是我,安饮狐。”
那边久久没有动静,半晌,男子低沉而微微抑制着颤抖的声音才通过电话线传过来:“饮狐……饮狐?!你活着?我操!你他妈这些年都在哪?你狗日的为什么不联系我们,你……”
醉蛇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到最后简直把安捷祖宗十八辈的男女老少亲属都问候了个遍,安捷举着话筒听得津津有味,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头一次发现被人痛骂也是件这么让人愉快的事,原来自己有隐性M倾向。
醉蛇把他高超的骂人技术表演了五分钟,终于口干舌燥理不屈词穷了,这才喘了口气,安捷听到那边传来喝水的声音,轻轻地提示了一下:“喝完接着说。”
醉蛇闷闷地嘟囔了一句:“没词了,再说该重复了。”
安捷大笑。
“笑个屁!”醉蛇自己的声音也好像带着笑意,“你在哪个犄角旮旯蹲着长毒蘑菇呢?给老子滚回来!”
安捷想了想,把自己所在医院的全名报了出来:“我现在全身长满了毒蘑菇,研究所把我当ET,要把我押回去解剖,兄弟等你救援。”
醉蛇那边好像吩咐人查了一下,停顿了一会,有些疑惑:“你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去了?支援大西北?”
安捷郁闷地看看自己白皙得可以去当手模的手:“我真被外星人袭击了,不骗你,这么着,你有空派个人过来看一眼就明白了。”
撂下电话八个小时后,一架直升机降临在这家小县医院的上空,引起无数人围观,期间差点造成了交通阻塞。
一帮莫名其妙的跟班看着自家说句话都要在心里转八个弯的醉蛇老大,接了一个电话以后,直接启动了直升飞机飞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然后风风火火地直接冲到住院部,一时间在心里描摹了无数个版本。
是多年不见的失散私生子?生离死别过的地下情人?还是神秘莫测的救命恩人?
醉蛇摘下墨镜,左眼上斜拉下来的大伤疤简直就是电视里典型的大boss,虽说这种boss的属性除了毁灭地球和释放王八之气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这怪蜀黍一脸杀气腾腾的表情还是把人家住院部值班小护士的给吓傻了。
醉蛇阴森森地问:“安饮狐在哪个房间?”
“我、我、我……不知道……”
“啪”一拍桌子差点散了,醉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再问一遍,安饮狐在……”
“行了,你这抢银行还是拍恐怖片啊?”这说话的人尾音拖得长长的,有种特别的懒散和漫不经心在里面,醉蛇觉得自己的话突然就卡在喉咙里一样,胸口闷得难受。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个穿着病号服,靠在门上的少年……嗯,美少年。看着自家醉蛇老大的目光由震惊变成意味深长——兄弟好多年了,居然不知道您好这口。
等到醉蛇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慢慢地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这少年,却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捧场啊~~~
第十三章 回人间
这少年人他熟悉,二十年前的安饮狐就是这样的,年轻、好看得近乎精致,却没有很强的存在感,人多了就喜欢往墙角门边的地方一躲。
可那是二十年前——人不可能长生不老。
醉蛇喉咙滚动了一下:“你姓安?”
多新鲜哪。
少年闻言挑挑眉——连小动作都和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醉蛇迷茫了,自木莲没了以后,饮狐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他还记得那双颊凹陷,走的时候背对着他们摆摆手,连头也没回过,消瘦的背影带着说不出的心灰意冷的安饮狐……绝不会说,十年以后反而越长越……呃,好吧,水灵。
“那你是……”醉蛇估计了一下眼前少年的年龄,“饮狐的儿子还是兄弟?”
少年没绷住笑了出来,指了指醉蛇身后的跟班:“让他们留下,别让人打扰,我有话跟你说。”
形容之间带了些发号施令惯了的颐指气使,要是安家饮狐教育出来的小兔崽子,没准还真有嚣张的本钱。
醉蛇脸上露出些兴味:“都在这看着,别让白大褂们进来捣乱。”便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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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
“你再说一遍?!”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安捷坐在病房的窗台上,一条腿在底下晃来晃去,心说有生之年,能看见醉蛇这大尾巴狼,脸红脖子粗大惊失色的揍行也算值了,“甭说你不信,我自己先抽了自己两大耳刮子——可惜没醒。”
醉蛇瞪着自己唯一一只右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像,真是像,要说这是二十年前的安饮狐他绝对眼都不眨一下就同意,自己的兄弟,过命的交情,没道理认错,可是……
“我没记错,安饮狐已经是个半大老头子了吧?”
“滚蛋,你才半大老头子了!”安捷张口顶了他一句,接着却笑了,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翻过去,内侧对着醉蛇,“还记得这个么?”
醉蛇脸色变了,一把抓起他的手腕,眼睛越瞪越大,好像要把安捷的手腕瞪穿:“这……这守宫砂怎么还在?!”
醉蛇想起兄弟们年轻的时候老拿这颗痣寒碜他,说是像武侠小说里女人们往身上点的守宫砂,饮狐这人平时大大咧咧不在乎得很,说起这事却每次都急,一开始死活非要去医院点了,后来还是让他女人拦住了,说是身上有朱砂痣的人痴情专一,感情能长长久久的。
再后来……
“她不在了也没人爱看,我想什么狗屁的长长久久都是瞎扯淡,就自己动刀子给割了。”安捷轻轻地说,“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醉蛇深吸了口气,放开安捷的手腕,拖了把凳子坐在一边:“你还真让外星人袭击了?还是……饮狐咱自家兄弟,说实话,还是你自己就是个外星人?”
安捷正色下来:“我不该瞒你们这么长时间……其实,我是超级赛亚星人……”
醉蛇抄起病床上的枕头就砸了过去。
“咳咳,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要是变成这样,心理压力也得大不是的?”似乎有很多年没这样放松过了,安捷干脆把枕头接下来,垫在自己身后,两条腿都缩到窗台上,“我前一段时间突然想看看大沙漠里的天镜城……”
二十分钟以后,安捷言不简意不赅地叙述了自己在大沙漠里的传奇故事,口干舌燥地自己倒了杯水。醉蛇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他,半晌,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安捷冷静地问:“疼不疼?”
“疼。”醉蛇这人,不耍心眼的时候还是挺实在的,“你……被那个绿珠子里面的水一烧,就烧缩水了十多年将近二十年?”
“嗯。”
“然后鬼珠子不见了,把你扔到了镇上?”
“嗯。”
“你说那死鬼城里有女人唱歌,还有血字预言?”
“嗯。”
“那个沈什么的老王八蛋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长生不老诅咒之类的话……你以为是扯淡,结果后来亲自证明了,那玩意没准不是扯淡,或者……有一部分不是扯淡?”
“嗯。”
“你嗯屁啊嗯!”醉蛇又骂人了,“安饮狐你丫脑袋是不是让非洲大象猪一屁股给坐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你跑大沙漠里干啥?跑你就跑了,你还跟着一帮念书念得脑子都不转弯了的书呆子往妖怪窝里钻什么?!”
“咱乡下人没见过挖坟掘墓的不是好奇么?”安捷的眼神特委屈。
“好奇你妈个头啊好奇!”醉蛇站起来急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然后定住脚步,“长生不老,这东西打从秦皇汉武年间就开始骗得无数傻丫头傻小子跟着瞎折腾,你现在的情况……”
“只是年纪稍微退了些,我还是正常人类,医生说新陈代谢正常……估计八十年后也是正常的骨灰一盒。”
醉蛇不放心:“你确定?”
安捷想了想,点点头:“我基本确定现在没有任何非人类的感觉。”
“那倒是还好说……”醉蛇想了想,继而烦躁地抓抓头,“我说,你打算怎么办?”
安捷叹了口气,目光移到一边,莫教授的皮夹子打开的放在他的病床上,里面孩子笑得纯真,他想起老教授生命的最后一刻念念不忘的言语,想起他那眷恋又不放心的眼神,想起他提起儿女时候叹息的表情,忽然说:“我想去北京。”
“干嘛?十三陵里看粽子?”
“去你的。”安捷从窗台上跳下来,把老教授的皮夹子捡起来拿在手里,“醉蛇,帮个忙,给我弄张新的身份证和户口来吧,我想去北京……嗯,考个大学试试。”
醉蛇脸色古怪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为了这老头子?”
“我欠人家一条命。”
醉蛇乐了:“哟,你命欠得可多了,怎么突然这么有良心了?”
安捷笑了笑:“人年纪大了,想的也多了,也算给自己下辈子积点德。”他摊摊手,“要不然你让我干什么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满世界东跑西颠地看风景……”
“屁!你是满世界东跑西颠地找死。”
安捷住了口,特无可奈何地看着醉蛇。
醉蛇想了想:“这倒也可以,让你看孩子总比让你没事干三天两头的找死强——弄个户口倒也不算事,对了,户口本上上什么名字?横不能叫安饮狐吧?”
安捷失笑:“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愿意记着我的真名?”他伸手在空气里划着,“我叫安捷,平安的安,快捷的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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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来来往往不停息地跑着各色车辆的长安街背后,是笔笔数不清的旧事,偶尔看见的几条疏于规划的小胡同,那逼仄、潮湿的砖瓦背后,仿佛是张写满了前朝今日的破纸,因为承载而灰败。
笔直的街道总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全国再没有比北京人方向感再强的了,东南西北条分缕析——说不上坦荡,却是自元大都建立以后就压在骨子里的王气正气,透过几次翻新过的朱红浅灰,构成这个城市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化的色调。
安捷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入了秋的了。
这一年立秋晚,秋老虎一点都不客气,走在街边,半分凉气也感觉不到,天色灰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