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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枪完本——by金陵十四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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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那么一阵子,虞仲夜对刑鸣的身体需求强烈,他自己清楚了解这种需求无关爱欲,只是本能。他注视他的眼中时时可见一种褫夺一切的欲望,非常露骨,他想侵入,想征服,甚至想在《东方视界》直播中途就让老林把人带回家来弄。
这种兽类的本能正在消退。
虞仲夜倾身靠近刑鸣,手指轻轻划过他破损的嘴角,突然问:“你要什么?”
刑鸣望着虞仲夜,不知对方缘何问起,不知自己如何作答。
虞仲夜又问一遍:“你要什么?”
刑鸣的眼珠慌乱地转动。
“想清楚你要什么。”
虞仲夜起身,要走。
刑鸣伸手,试图挽留虞仲夜的离去,但他的手指仅在空中虚晃一下,便又无力地蜷缩起来。
刑鸣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虞仲夜离开后就再没回来,可能又应酬那个谢顶去了。刑鸣一个人在豪华酒店的豪华大床上趴睡一夜,直到被老林从马术山庄接回明珠园的时候,已是周一下午。
错过了每周一上午的选题例会,刑鸣进了办公室,第一时间让阮宁把大伙儿的讨论整理成文字材料,送到跟前来。
来送选题的不是阮宁,而是虞少艾。阮宁手头有另一个编辑交待的活儿,不知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还当这是职场里司空见惯的“大鱼吃小鱼”,团队最底层的人面对虾米似的实习生,总算也有了可以差遣的对象。
虞少艾把文件材料递给刑鸣,笑嘻嘻地跟他招呼。这么阳光俊朗的年轻人,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白牙尽显,整个天地都亮了。
刑鸣却始终低着眼睛,不敢看他。
他猜,即便老林能把去小县城接人的事情圆过去,但就凭向小波那番话,经过台里这些好事之徒的口舌传递,也该人尽皆知了。
虞少艾仍努力装作一无所知,喊他一声小刑老师,问他觉得哪个选题合适?
刑鸣已经翻阅到手上最后一个选题,阮宁报上来的,名叫《山魈的报复》。说的是福建某村子里的人无意中抓住一只总偷牛羊的怪物,很像古书里形容的“山魈”,由于担心它会为祸,人们使乱棍将山魈打死,并且抽掉它的脊椎骨。
但自那以后不多久就出现了奇怪的事情,不少儿童腿脚无力,甚至出现瘫痪的前兆,而村里所有新出生的婴儿都没有脊椎。
阮宁喜欢互联网上那些八卦,也颇擅捕风捉影,刑鸣嘴角不屑地翘了翘,把手上的文件又扔回办公桌上。
无稽之谈。
这周四的节目已经定下了,但刑鸣属意下周四做一期关于冤案纠错的节目,邀请一对被判死刑又判死缓最后无罪开释的叔侄,一年前的新闻不算新鲜,但节目组很容易找到新鲜的切入点,顺便承接这周五为刘老师正名的《明珠连线》,这种借力打力的本事,不只骆优才会。
虞少艾记下了刑鸣的安排,又给他送上一支包装齐整的派克金笔。礼轻情意重,这是组员们贺他金话筒提名送来的礼物,别的台绞尽脑汁未必能出一个,明珠台只要提名就必当选无疑。
一年一度的金话筒,主持人届的最高荣誉。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甚至不是合格的兵,刑鸣跟那些愤世嫉俗才大志疏的文人明显不同,譬如自己的师父,譬如王编辑。他打小看重荣誉,俗话就是虚荣,何况整个明珠园里除了骆优,也没一个年轻主持能够他看一眼的。
刑鸣对金话筒当然求之若渴,但正因为骆优的存在,他始终不安于虞仲夜的安排。
更令人不安的是,刘亚男突然失联了,与狱警张宏飞如出一辙。
虞少艾一直坐在刑鸣对面,见他神色有些异样,也大约猜出在想什么,于是问:“刘老师的事情……没问题吗?”
刑鸣这才抬脸直视虞少艾的眼睛:“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台里决定自查,周五的《明珠连线》会作出澄清。”
虞少艾问:“那你呢?”
“我?”刑鸣又避开虞少艾的目光,垂着眼睛想了想,“我准备台庆晚会。”
“我爸那人……”虞少艾意味深长地看了刑鸣一眼,见他目光刻意避着不与自己接触,叹口气说,“上回我们去查访,你怕摄影机吓着那些乡里人,我自己悄悄录了一些,兴许以后用得着。”
虞少艾站起来,带着复杂难言的表情走出去。
这表情刑鸣看见了,已经放平了的心又躁起来。他拆开包装,摩挲着那支派克金笔,若有所思。
台里上下虽对刘案只字不提,但老陈受罚是真,骆优失奖也是真,而今形势一片大好,虞少艾的担忧显然没有道理。刑鸣深刻知道电视台的水又浑又深,节目能拍不能播是常有的事,他原也担心再生波澜,想着还是要借舆论声势,再闹一闹。
但刘亚男的的确确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联了。
直到周三晚上,刘亚男才主动来了电话,她说,我不想闹了。
刑鸣狠狠吃了一惊,时隔仅仅三天,对方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他追问原因,刘亚男表示,案子怎么判得看人民法院,至于红十字会捐款那些,太久远的事情,兴许是她自己的记忆发生了偏差。
刑鸣一再追问,刘亚男只是深深长长地叹着气,最后在挂电话前她支吾着暗示,我既是女儿,也是母亲。
可能受到要挟,可能面临利诱,但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最该伸冤的人选择放弃,这让他一个局外人的坚持顿时变得可笑无比。

第90章

刑鸣是在自己办公室里接到刘亚男的电话,挂了电话还得继续加班。
他想起一个女人,在漫长而又徒劳的申诉与斗争之后,她以极其相似的理由选择了放弃。
那是十二年前。
加班中途刑鸣被虞仲夜接出来吃宵夜,还是麻子老板的塑料大棚。尽管夜里有风,空气还是热得灼人,红色大棚下的客座率仍接近八成,每一桌都挤着数只脑袋,剥毛豆的剥毛豆,喝啤酒的喝啤酒,他们可能是情侣,可能是朋友,最令刑鸣羡慕的是那些一眼就能看出的一家三口。寻常人的日子就是这么油腻而幸福,有的人始终心向往之,却永远不在其中。
刑鸣饿到这个点了仍没胃口,垂着头,慢吞吞地拿筷子拨弄盘子里那道爆炒鳝段,他将鳝肉与青红椒丝一根一根地挑拣出来又分开,花花绿绿的,各占盘子的一半。
虞仲夜瞧出他的不对劲来,问:“怎么了?”
刑鸣话到嘴边,又打回旋:“背上的伤……还疼。”
虞仲夜蹙起眉头,道:“一会我看看。”
两个人回到宾利车上,老林心领神会地留在外头抽烟。刑鸣背身坐在虞仲夜的腿上,自己把扣子解开,把衬衣脱下大半来。他上身前倾,撑伏在椅背上,朝虞仲夜展示露出大片光裸带伤的后背。
三天过去,鞭痕依然清晰,有些地方破损严重,已经结了痂。
“最近记得忌口,留疤就可惜了。”虞仲夜俯身吻住刑鸣后背最上头的那道伤痕,以舌头在上面轻轻摩擦翻滚,又顺着他的脊椎骨,一寸寸地舔吻下去。手指移至刑鸣胸前,抚摸他的胸膛,反复揉搓乳.头。
被后背自上而下、迅速奔蹿的火舌引领,刑鸣舒服得浑身哆嗦,呻吟起来。
虞仲夜边吻边问他,明天的节目准备好了?
刑鸣如实回答,苏清华定的选题,内容是关于殡殓行业如何趁亡打劫的陷阱黑幕。他还是有些嫌弃这个选题太小,红白喜事,家长里短,根本不够余地供他发挥。传媒圈内两类人最吃得开,要么口衔尖刀,要么舌灿莲花,刑鸣自认脾性态度与后者不符,所以卯足了劲儿要做前者中的佼佼者。
虞仲夜的手自刑鸣胸膛滑至小腹,打着圈揉划,唇又回到刑鸣耳边,沿着他耳朵颌骨那道美妙的弧线吻着,吮着。既是情人也是导师,刑鸣被拨弄得几乎勃.起,虞台长倒是气息不乱,还能忙里偷闲,教刑鸣如何见微知著,他就新一期选题提出几点建议,寥寥几语还真就把人点拨了。
两个人衣衫不整地在车内缠绵好一阵子,虞仲夜从身后将刑鸣圈入怀中,替他又将衬衣扣子一颗颗扣好,抬了抬他的下巴,吩咐他直播结束别约人,就在上回接他的地方,老林会等着接他去环湖别墅。
上回闹了笑话,刑鸣一时犯傻,还扭着脸问,去那儿办什么事情?
似怪对方明知故问,虞仲夜伸手在刑鸣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淡淡笑道,傻瓜,当然是办你。
刑鸣仍迟疑着,这回不准推我下去。
虞仲夜几乎笑出声来,又把刑鸣带进自己怀里,只要我们鸣鸣懂事,什么都依着你。
宾利里的车灯倏地暗了,刑鸣费劲地扭着脖子,与虞仲夜在黑暗中接吻。起初是虞台长霸道地以舌攻占,最后却是刑鸣完全依依不舍,他将虞仲夜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与他十指紧扣,毫无保留地以自己的唇舌投入这个深吻,生怕吻了今次,再没下次。
虞台长现在确实都依着他,甚至不用他以肉体为交换,主动提出要求。《东方视界》即将试播期满,收视表现抢眼,虽然未必超过《明珠连线》,但作为一档创新型的深度新闻评论节目,能在短时间内扎稳脚跟已不容易。所以想加薪的都能加薪,想转正的终能转正,还有那个想要个户口结婚买房的,女友肚子已经大了,估计孩子没出世这事儿就能解决了。
这些都是《东方视界》创办之初,刑鸣为自己手下向虞台长争取的条件。
加班到这个点的组员们在外头狼吞虎咽,刑鸣独自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反反复复拨转着手中的派克笔。
一直到下车,他也没机会问出,澄清真相的这期《明珠连线》到底还播不播?
他在网上查了查红十字会的高层,很快发现马术山庄里那个谢顶是商业红十字会的负责人,说白了就是红十字会里专搞三产的,跟明珠台旗下的子公司还有业务往来。
虽然虞仲夜只字不提刘崇奇的案子,但他却能感觉到他别的话里充满暗示,一切理应到此为止。
先是《东方视界》挑唆,再由《明珠连线》煽动,一个错误,经无数巧合拼凑,又由无穷恶意怂恿,它已经积重难返,谁也纠正不得了。公检法公平正义,红十字会依然仁善,媒体最大程度地扮演了一个监督英雄的角色,公众们的知情权与窥私欲一并得到满足……就连刘亚男,或许都因此一偿夙愿。
这场全国范围的闹剧,每个参与者都得到了最能令他们为之欣喜的结局。
除了刘崇奇本人。
除了真相本身。
周四早晨下了点雨,不大,牛毛也似,但天被泡得阴冷灰白,没有盛夏的气象。
刑鸣几乎在办公室里熬到天明,回家洗漱一下小盹片刻,又开车回到了明珠园。在电梯口撞见有阵子未曾谋面的骆优,还有这次台庆晚会的一位副导演。副导演一直没机会将两位主持人凑齐,便在电梯里争分夺秒,将整台台庆晚会的流程简而化之与他们过了一遍,又另约排演时间。
骆优笑看刑鸣,一张俊美的脸熠熠发亮,说我没意见,全看刑主播的时间安排。
骆少爷还是识大体的,没为了一个奖项就闹情绪,跟刑鸣你来我往,谈笑风生地过招。然而副导演离开之后,狭小的电梯空间内,气氛就陡然诡异起来。两人同时陷入沉默,直到骆优率先道歉:“不好意思,上周末家里有事,没来准备台庆。”
刑鸣不说话,只是不冷不热地瞥了对方一眼,心里那点傲劲上来,骆优之于他,不管是金话筒还是虞仲夜,都差不多可以归档于败者一类。
骆优不以刑鸣的态度为忤,笑笑说:“恭喜,今年金话筒提名是你。”
刑鸣心里在乎,嘴上却说:“我不稀罕。”
“不稀罕这荣誉也是你的。我也不稀罕,但我习惯了。”从不屈于人下的骆少爷,习惯了所有荣誉、褒奖与注视都是自己的,他突然伸手将一排楼层的按钮全部按下,“我外公还受邀参加了台庆晚会,可惜台上领奖的不是我。”
电梯每一层都得停下,等于把他俩暂时困在了一起。刑鸣微微蹙眉,不解对方要干什么。
“虞老师没有告诉你吗?”骆优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了,你也就配知道一些床上的事情。”
狭小空间内气氛愈发压抑,骆优的脸孔倒映在电梯门上那面反光玻璃上,经光线折射,五官微微错位,俊美得近乎狰狞。 但刑鸣面露微笑,坦然接受挑衅。他完全不打算跟这人再争口舌之快,他俩在这儿剑拔弩张,结果沦为全台人的饭后谈资,何必?
骆优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慢悠悠地继续说下去:“准备澄清节目的时候又去做了采访,刘崇奇突然中风了,一把年纪屎尿不禁,瞧着很是可怜。明明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见人就拉着袖口,求着还他一个清白。上头希望检察机关尽快起诉,一审法院尽快判决,但我认为没必要,该抢救的抢救,该取保的取保,板上钉钉的案子,若不按司法程序来,反倒容易招人话柄……”
电梯时升时停,刑鸣看着骆优两片美妙的嘴唇不停翕动,两耳轰鸣。
“澄清节目确实做了,但没打算播出。虞老师看得出那封伸冤信是苏老师的笔迹,他没跟你说的我来告诉你,最好别把你师父也扯进来。刘崇奇的家属已经想通了,说到底,刘老师年事已高,性侵女童原本也判不了多少年,台里已经有高层为此受了处分,不算处置不公,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才是最皆大欢喜的结果……”
电梯终于停在了《东方视界》小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但刑鸣一动不动,门打开时刑鸣的一个组员正打算进来,但看见门内两个祖宗神情异样,犹豫一下,又止住了脚步。
电梯门缓缓关上,电梯继续上升。
“虞老师有他的眼界与计划,这个关乎调任晋升的时间点上不想生事。金话筒是我主动放弃的,我永远不会让虞老师为难,我知道他想给你补偿。”
刑鸣冷笑,这人这话多高明,还真成了辅佐霸业的贤臣,用心良苦,用情至深。
电梯停在了《明珠连线》小组所在的楼层,也不知是否巧合,他当时抢了刑鸣的办公室,又正好在他新办公室的上头,有意无意地就压了这么一头。
骆优出门前回头看了刑鸣一眼,嫣然一笑。
“你不用去找虞老师理论,他今天不会进明珠园,我外公请他下棋去了。”
周五的《明珠连线》播出什么内容不是秘密,稍一打听就一清二楚,国际板块讨论的是朝鲜核武器危机,国内改版部分的选题则是《最后的民间手艺人》。
刑鸣有些茫然地问《明珠连线》里一位还算相熟的编委,下一期呢,播什么?
那人神态轻松地回答,日本国会的党首辩论与《十年徒步中国——传奇探险之路》,不是快到余纯顺诞辰了么,这两年不怕死的探险家层出不穷,这种精神可畏也可嘉,正好做个专题……
《明珠连线》的编委同志还在絮叨,刑鸣已经不告而别,掉头走了。其实不必多此一问,这期、下期、下下期……再不会有一期节目为刘崇奇正名。台前歌功颂德,台后井然有序,这就是象征着国家脸面与群众喉舌的明珠台,能播什么不能播什么,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他太清楚。
哪有拱手河山讨你欢的君王?刑鸣在这一刻忽然想明白了,虞仲夜这些日子出入都把他带在身边,哪是喜欢,哪是珍视,无非是怕他再生事端,损了明珠台的脸面,影响他虞台长的仕途。
他是温水里那只青蛙,被一点温情消磨了意志,被一派蜜意湮灭了血性,慢慢沉默又慢慢死去。
刑鸣一个人懵然地走,不知不觉就来到台长办公室门口,他知道虞仲夜不在里头,但仍在门外徘徊不去。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可以预见虞仲夜的反应,无非是以暴力征服,以温存诱哄,无非是劝他,懂事一些。
刑鸣几次把手抬起,想狠狠擂一把门,闹出惊天动地的响声。但再大的动静也于事无补,他的眼泪慢慢滑下来,只想问问,这人活着,到底怎么才算懂事儿呢?
刑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虞少艾传进来,问他,多少人知道你是虞台长的儿子?
虞少艾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开门见山这么问,老实回答,台里有点资历的,应该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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