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完本——by颜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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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四夫人是大夫人的亲妹妹?”春谨然想起了来蜀中路上打探到的闲言碎语。
“嗯,大娘家里有三个妹妹,四姨娘是最小的那个,”青风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所以我娘总说,是大娘故意把她妹妹弄进来的。因为大哥走了,大娘担心自己以后没有依靠,便硬把亲妹妹嫁进青门,这样等四姨娘有了一男半女,她也算半个亲娘,如果四姨娘能生两个三个的,她八成还会过继一个来养。”
“为了争家产吗?”春谨然只能这样想。
青风却摇头:“也不全是。你别看大娘从早到晚冷着脸,但她其实很在意我爹。有一年我爹染风寒,整个冬天卧病在床,她不眠不休地伺候了一冬,还时常躲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泪,我就见过好几回。后来我爹病好了,她的身子却差点垮了,调养了好久。所以我想,她之所以让四姨娘进门,除了担心以后没依靠,也是希望四姨娘能帮她在爹心里继续争些位置吧。”
幼子夭折,红颜已老,还要整日听着新人笑,春谨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江氏那份无助和凄苦。只可惜,让她陷入这份无助和凄苦的那个男人,未必能够理解,甚至,他可能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对结发妻子相敬如宾,对几房妾侍温柔宠爱,不始乱终弃,不拈花惹草,简直是模范夫君。如果还要向他提出从一而终、至死不渝什么的,那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所以啊,”青风并不知道春谨然心中所想,却鬼使神差地与他有相同感慨,“自古最傻是情痴。”
短短七个字,道尽世间情。
只是这话从风流浪荡的青门三公子嘴里说出来,总感觉,哪里不对。
不过眼下容不得春谨然想这些有的没的,他赶紧继续问:“那四夫人,因何而去的?”
“四姨娘体弱,生完四弟之后身子一直没调理好,后来就一直咳嗽,最终变成咳血,没多久就去了。”青风说道,“那之后四弟就由大娘养着,一直到现在。”
春谨然:“大夫人对青宇公子如何?”
“怎么讲呢,”青风皱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说法,“大娘这个人性子清冷,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你也看不出她对四弟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可是我刚才也说了,大娘需要四弟帮她在爹那里争位置,何况她和四弟还有血缘关系,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疼这个儿子,而不是去害四弟。而且这些年四弟备受我爹宠爱,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但脾气秉性却纯良谦和,我想这和大娘的教导也是分不开的。”
“小公子性格谦和?”这倒让春谨然挺意外,通常被宠爱的孩子都会有些娇惯。
青风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四弟性格很好。让我难以忍受的是爹的偏心,但这是爹的毛病,与四弟无关。”
春谨然:“小公子没有恃宠而骄?”
青风:“没有。”
春谨然:“敬重兄长吗?”
青风:“敬重。”
春谨然:“平素修文习武呢?”
青风:“都很勤奋刻苦。”
春谨然:“……换谁来当你爹都会偏心的好吗!”
青风:“可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春谨然:“比如?”
青风:“天生丽质难自弃,诗词歌赋满胸臆,他朝有幸去广寒,敢惹嫦娥魂梦系!”
春谨然:“……”
青风:“春少侠?”
春谨然:“再说说你二娘和二哥吧。”
林氏和青平其实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情况,林氏娘家是开镖局的,嫁给青长清后,便少与家里来往了。她儿子青平在青风的嘴里,就同春谨然观察到的一样,性格木讷,不善言辞。
“所以二夫人和二公子对于青门主过分宠爱幼子,甚至可能会把青门交给他继承,也是十分不满的对吗?”害人,总是要有动机,而动机,便在人与人的关系里。
“二娘肯定是不满的,可是二哥……”青风叹口气,“我真的不能确定。我俩一年也说不上两句话,而且他那个人,脸上从来看不出喜怒哀乐。”
“那江玉龙呢?”春谨然想起了这个身份微妙的人。
一抹鄙夷从青风的眼里闪过,很快,但春谨然捕捉到了,显然这位江公子在三少爷这里并不受欢迎。
“他是四弟刚出生那会儿来的,”青风道,“那时候四姨娘不是身体不好嘛,江家就派人来探望,结果也不知怎的他就跟来了。后面江家人要走,他却不肯走了,非要认大娘做干娘,死乞白赖要留在这里伺候大娘。大娘哥嫂死得早,就剩下这么一个孩子,大娘估计也是可怜他,就和爹商量,把他留在青门了。”
春谨然惊讶:“他现在是大夫人的义子?”
“没有,”青风轻蔑地嗤了一声,“你没听见他现在还是喊姑母吗,大娘根本不认他。”
春谨然点点头,然后道:“再说说孙伯和那几个丫鬟呢。”
“孙伯从小就在青门,伺候完我爷又伺候我爹,要说全青门谁最不可能害我弟,那非他莫属。桃子和铃儿是大娘的贴身丫鬟,四弟年幼,一直还与大娘住在一起,所以她俩也算间接伺候四弟吧。至于燕子,确实是四弟的贴身丫鬟,但她平日里连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我敢用我的名声担保,她绝对不是凶手。”
春谨然:“你的名声有什么担保力!”
青风:“……”
春谨然:“算了,风流也好,逍遥也罢,人各有志,我无权置评的。”
青风:“其实我名声还行……”
春谨然:“那是错觉!”
说完了青家人,就剩下房书路和裴宵衣了,几乎是下意识的,春谨然就把裴宵衣放到了最后。
“房家与我家是世交,这一代子弟来往得少了,但是上一代,我爹和房叔他们几乎是从小玩到大的,去对方家里就和在自己家一样。所以这次四弟生病,旗山派立刻让房书路过来探望,”青风说到这里停住,思索片刻,才道,“我想不出房书路害四弟的理由。”
春谨然点点头,他也同意,在青宇中毒事件里,房书路一没有下毒时机——在他来之前青宇已经中毒,二没有下毒动机——青宇死亡对于他和旗山派都没有任何好处,非说有嫌疑实在勉强。
“那……裴宵衣呢。”春谨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就这么难出口,好像说出来浑身都不对劲似的。
青风没有察觉春少侠的异常,自顾自答道:“这次四弟生病,很多门派都遣人来探望,天然居与青门素有往来,派人过来并不奇怪。不过之前我见过的天然居弟子都是女子,忽然冒出个男的倒挺新鲜。但还是那句话,我想不出他有害四弟的理由。”
是啊,凡事都要有个缘由,在青门这里,便是下毒的动机。
如果青风说的都是实话,春谨然想,那目前看来最可能毒害青宇的只有林氏、元氏、青平和青风,原因无他,因妒生恨,许还掺杂着家产分配的因素。可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个江玉龙,让他怎么都无法忽略。这个人身上并没有直接动机,因为即便青宇死了,青家还有青平青风,断不会轮到外姓人继承。也不大可能是为了独占江氏的宠爱,因为在青风的描述里,江氏就压根没有适合符合这一词的行为。可不知为何……
锵锵——
突如其来的兵刃相接声打断了春谨然的思绪,他与青风对望一眼,后者不太确定道:“好像是二哥那边……”
春谨然大叫一声:“不好!”语毕不等青风反应,已循声纵身而去!
青风也意识到了不对,连忙跟上!
青平的住所与青风挨着,一眨眼的工夫春谨然已经抵达。可仍是晚了一步。青平倒在地上,手里仍握着佩剑,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胸口,鲜血从他的口中不断地冒出来,染红了地面。
“二哥!”青风扑过去,颤抖地扶起青平,声音已经变了调,“到底是谁干的,二哥你说话呀!”
青平或许是想说话的,可是他已经不能了,每次他挣扎着想开口,只会吐出更多的血,没多久,便在自己弟弟怀里闭上了眼睛。
青风抱紧哥哥,仰天长啸:“啊啊啊——”
那撕心裂肺的声音里,带着愤怒,带着仇恨,也带着悲伤,带着苦痛。
春谨然别过头,不忍再看,不忍再听。
第26章 蜀中青门(十一)
青风的嘶吼声很快引来了房书路和裴宵衣,两个男人都穿着寝衣,看起来应是睡梦中听见声响,便什么都顾不得,施展轻功以最快速度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房书路看见房内惨状,也不禁动容,“谁干的?”
春谨然叹气摇头:“凶手跑得太快的,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三公子?”裴宵衣瞥了眼仍在悲恸的青风,话却是问向春谨然的,带着淡淡的微妙。
春谨然明白他的怀疑,果断道:“是我和三公子一起发现的。”
裴宵衣皱眉,仿佛不太能理解:“一起?”
春谨然解释:“我正和三公子在房内讲话,忽然听见二公子这边有打斗的声音,赶过来一看,二公子已经遭遇不幸。所以你不用怀疑三公子,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你正跟被禁足的三公子在房内讲话?”裴宵衣故意加重“被禁足”三个字。
春谨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但这次是干正事,必须昂首挺胸:“对,我是又潜进去了,但我是去找线索!”
“那找到什么了?”裴宵衣问得漫不经心,摆明嘲讽。
“这不还在找呢,二公子就出事了。”春谨然觉得自己也是倒霉,而且……等等,他干嘛要这么老实地回答裴宵衣啊,这人谁啊!
正想反唇相讥,那头房书路忽然大喝:“什么人!”
春谨然连忙全身戒备,却见两个青门弟子出现在门口,见房书路大喝,立刻双手抱拳:“房公子切莫惊慌,是我等。”
原来是看管青风禁足的那两个人。
“我们刚刚听见声音,便立刻赶过来,正巧看见一个黑影往南面逃,我俩就去追……”
“追上了吗?”为首的弟子话说一半,便被青风焦急打断。
弟子摇摇头,也很懊恼,不过却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众人面前:“但是在前院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件被丢弃的夜行衣,从撕开的口子看,脱它的人一定十分着急。
“南面是青门的正大门,这夜行衣又被丢在前院,”房书路沉吟道,“难不成……凶手已经逃离青门?”
“不,如果他想逃离青门,大可以穿着夜行衣逃,有夜行衣的掩护岂不更易逃跑,怎么会反而花费时间脱掉它?之所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丢掉夜行衣,是如果将它藏在自己身边,迟早会被发现……”春谨然说到这里停住,转身看向窗外夜色,目光炯炯,“因为,凶手就在青门。”
青长清到来的时候,青风已经将他哥哥放回床上,用被子盖住了全身。老人颤巍巍地掀开被子一角,便再难承受,踉跄着后退几步,幸得孙伯与江玉龙扶住,才没有摔倒。青长清、孙伯和江玉龙是一起抵达的,按理说青长清与孙伯一起来,很好理解,可加个江玉龙,就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组合,因为江玉龙所住的位置与青长清所住的天青阁在青平出事的这个房间的两个相反方向,断没有两路人马在途中会合的可能。除非,春谨然默默地皱起眉头,青平出事时这三个人就已经在一起了。
“是……我的儿吗……”
一声微弱的无比颤抖的呢喃,带着无法置信的巨大悲伤。
林氏,来了。
房间忽然变得死寂,一室男人,却没人能够回答她。
女人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猛地扑到床边,泣不成声。没多久,她忽然开始用力推青平的尸体,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孩子活过来。
春谨然看得难受,想出声劝慰,可刚说了“二夫人”三个字,林氏便在急促的抽泣中晕厥,倒在了儿子的尸身上。
“快带二夫人回房休息。”青长清已经心力憔悴。
这厢林氏刚被抬走,那厢江氏和元氏也到了。春谨然特意去观察两个女人的表情,江氏虽仍冷着脸,但在看见青平尸体的一刹那,眼里的震惊是骗不了人的;至于元氏,虽也一脸惊恐,但死的毕竟不是她的儿子,相反,青平的死恰恰洗清了青风的嫌疑,故虽不合时宜,元氏还是开了口:“风儿在禁足,不可能是他干的!”
青长清有些疲惫地揉揉太阳穴,毕竟一门之主,再大的变故面前,也没有乱了方寸,面对元氏的说法,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而是看向那两名看管青风的青门弟子。
那两名看守面面相觑,最后由一个人禀告:“我们确实是先听见了二少爷这边的打斗声,然后才看见三少爷和春公子一起出来的。”
意料之外的情况让青长清皱眉:“春少侠和风儿在一起?”
春谨然连忙解释道:“虽然我只是一个外人,但是我真的很想抓住这个下毒的恶人,所以便去向三公子了解一些情况。”
“如果风儿就是凶手,”青长清问,“你岂不是与虎谋皮?”
“我认为他不是,”春谨然迎上青长清的目光,“而且刚刚二公子被害时,我正与他在一起,我可以为他作证,这两位青门少侠可以为我俩作证。”
“那到底是谁!”青长清猛地一拳捶下去,生生震碎了桌案上的茶杯。
春谨然垂下眼睛,思索片刻,道:“现在可以确定凶手就在青门之中,而且会武功。”
“哈,”青长清怒极反笑,“青门之中会武功的弟子何止百千!”
“但是既会武功又有机会给青宇少爷下毒的,”春谨然抬起眼睛,看向江玉龙,“只有你一个。”
江玉龙莫名其妙地张开嘴,一副“你在说天书吗”的无辜表情。
春谨然冷冷勾起嘴角,刚想继续,却被青长清打断——
“不是他。”
春谨然愣住,瞪大眼睛去看青长清,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是他为江玉龙说话。
青长清却重重地叹口气:“我明白你的想法,其实我也像你这样想过,所以在你们离开天青阁之后,我又让孙伯把他叫过来单独问话,结果才问到一半,平儿这里就出了事。”
同自己给青风做不在场证明一样,青长清成了江玉龙的证明人。
春谨然有些恍惚,原本在脑子里争先恐后想出头的线索、推理、分析,像被一盆开水当头浇下的雪团,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凶手不在青家人之中?不,如果那样的话杀掉青平就没有意义了。凶手不会武功?更不可能,打斗声和青平胸口的匕首都说明死者是个练家子。所以他一度怀疑是江氏指使江玉龙干的,可是事发的时候青长清、江玉龙、孙伯在一起,自己和青风在一起,没有证人的只剩下裴宵衣和房书路。难道凶手在这二人中间?可是他们为何要杀害青平?也是受江氏指使?那未免太牵强了……
等等,怎么算来算去,好像少掉一个人。
“丁若水呢?”春谨然四下环顾,也没有看见友人。
“丁神医在天青阁,”江氏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他不放心宇儿,所以想守在那边。”
“我怎么没想到!”青长清像是忽然被点醒,连忙起身往外走,“现下我们都聚集在这里,天青阁那边根本没人看着,这是调虎离山!”
众人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去想这推理是否可靠缜密,立即跟着青长清向天青阁进发——今夜发生了太多事,真的禁不起再来一桩了。
所幸,青宇无事。
众人赶到的时候,丁若水正趴在床边握着少年的手,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场面有些好笑,却更多的,是温暖安心。
“你们怎么都过来了?”见呼啦啦来了一帮子人,丁若水连忙将青宇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起身往外轰人,“出去说,出去说。”
就这样,一群人被丁神医赶到了一楼正厅,也是在此时,丁若水才被告知,青平死了。
丁若水愣住,第一反应就是呐呐道:“如果我刚刚也过去,是不是就……”
“不,你去也无济于事,”春谨然飞快打散他的罪恶感,为了不让青家人二次伤心,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青平是被匕首刺入了胸口,一刀毙命。”
“怎么会……”丁若水似乎仍不能释怀,但这不释怀中,更多的是不愿相信,“究竟是什么人,害完青宇又害青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