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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然记完本——by颜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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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谨然抿紧嘴唇,有些丧气地摇摇头。
他不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堂摇曳的烛光,照亮了在场每一张脸,却照不明那肚皮里的一颗颗心。
“老爷,”一直跟在青长清身边的孙伯忽然出声,“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青长清摆手:“无需顾虑,你我主仆几十年,我早当你是自家人了,有话但讲无妨。”
孙伯道:“之前您一直认为害四少爷的是青家人,因不满您对四少爷偏爱,所以您怀疑三少爷;这位春少侠和您想的一样,只不过他没怀疑三少爷,怀疑的是江公子。可现在,二少爷去了,三少爷和江公子都洗脱了嫌疑,那有没有可能,这凶手就不是青家人,而是外来之人,目的就是想让青门断了香火?”
青长清听得很认真,嘴上虽没说是否认可,但显然已经陷入沉思。
一旁的房书路插嘴:“长清叔,我也觉得孙伯说的有道理。如果是因妒生恨,或者因为想要继承青门,那青平死了,得利的只有青宇和青风,可青宇中毒在床,青风在事发时同春少侠在一起,他们两个都没有杀害二公子的可能。”
“树大招风,”裴宵衣也帮腔,“江湖上想青门倒的,大有人在。”
青长清仍未讲话,但看得出,已经有些动摇。
“如果真是这样,凶手简直胆大包天!”江玉龙满腔愤怒。
春谨然眉头紧锁,仍坚持自己的看法:“倘若按照你们说的,凶手是外来人,为何要在逃跑之时脱掉夜行衣?”
“这你就不懂的,”房书路振振有词,“夜行衣看似隐蔽,但在子弟众多的青门里反而扎眼,倒不如打晕一个青门中人,换上他的衣服,这样凶手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出门。”
春谨然:“……”
诚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房书路那“看吧我比你聪明”的嘴脸真的很想让人抽两下!
这厢春少侠正手痒,那厢青长清却拍拍三儿子的肩膀,难得说了软话:“委屈你了。”
“孩儿行为不检,也该受罚的,”青风也一改往日的轻浮,浓浓的悲伤里,诚恳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变调,“只是二哥,再也回不来了……”

第27章 蜀中青门(十二)
青平的尸体被运到了天青阁的后院,因为青长清坚持要让丁若水将青平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而丁神医又坚持守在天青阁,于是大家各退一步。
那厢丁若水后院验尸,这厢折腾了小半夜的人们聚在天青阁正厅,仍心有余悸。该分析的都分析了,该推理的也都推理了,可凶手仍在天上飞。
“春少侠,请用茶。”
铃儿和小桃奉命送上茶水,给这一屋子的人压惊。
春谨然从铃儿手中接过热茶,瞬间便被四溢的茶香舒缓了紧绷的神经,遂很自然地冲铃儿笑笑:“多谢。”
铃儿脸颊一红,默默地低下了头,但微微弯起的嘴角透露了她的心情,即便不去看,也可以想出她梨涡浅笑的可爱模样。
春谨然也不自觉莞尔,这是今夜唯一能让他感觉到美好的瞬间,无关情欲,无关世俗,无关爱恨,无关仇苦,简单而清澈,轻巧而明快,就像夏日里的一阵微凉风,又或者姑娘手腕上的一串小铃铛。
……铃铛?
春谨然回过神,果然听见清脆的铃铛声,原来并非自己臆想,而是小桃手腕上确实带着一个银镯,上面挂着小铃铛,随着她将茶端给身旁的房书路,那铃镯便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巧脆响。
“这镯子甚是可爱,”春谨然语气自然,就像随意扯扯闲话,“和你的名字也很配。”
被夸奖的姑娘依然羞涩,却没有再低头,开心地小声回应道:“就是按照我的名字特意找银匠打的呢。”
春谨然挑眉,一脸意外的样子:“你自己特意去打的?铃儿带铃镯,还真是心思巧妙。”
“其实,”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了,“是小桃姐先去打的,夫人日常对我们很好,时不时便赏些银子,后来小桃姐用攒下的碎银找银匠打了镯子,我看着好看,便有样学样。”
春谨然不着痕迹地看向远处角落里正在给元氏递茶的小桃,端着茶盘的手臂袖口微微下滑,露出白皙手腕,却不见铃儿所说的银镯。
“小桃也是铃镯吗?”春谨然轻声问。
“不不,如果是铃铛那也不成铃儿了嘛,”小姑娘吐吐舌头,不知不觉没了拘谨,一只手端着茶盘,一只手比划着,“小桃姐打的是个桃子,小小的挂在镯子上,可美了。”
春谨然微微扬起嘴角,带着淡淡温柔:“我觉着你的,更好看。”
铃儿抿嘴一笑,再不言语,正巧那头江氏召唤,她便一溜烟跑开了。
忍了半天的房书路浅呷一口茶,幽幽叹息:“还是个孩子呢,你怎么下得去手。”
春谨然莫名其妙:“我干什么了?”
另一边的裴宵衣为他解答:“言语轻薄,眼波含春,极尽勾引之能事。”
春谨然:“……你说的和我干的是同一件事吗!”
是也好,不是也罢,反正房少主是受不了了:“不行,太香艳了,我要去缓缓……”
春谨然看着奔向窗口通风处的房少主,一脸无语地问裴宵衣:“你觉得他是受不了我干的,还是受不了你说的?”
裴宵衣耸耸肩:“不管哪个,都非常难以理解。”
春谨然难得苟同:“是啊,这也太没见过世面了。”
两个“见过世面的老江湖”在嘲笑“名门正派家的傻儿子”中,获得了短暂的惺惺相惜的错觉。
就在此时,丁若水回来了。
青长清正要端起茶杯的手迅速收回,焦急地起身询问:“如何?”
丁若水摇头:“没有中毒迹象,致命伤就是胸口那一刀。”
青长清极度失望地瘫坐回椅子上:“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不,”丁若水否定得很果断,“有发现。”
青长清眼睛唰地亮起来。
正厅内的众人也或惊或醒,不约而同将注意力转向这边。
丁若水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二少爷的致命伤在胸口,但除此之外,二少爷浑身上下再没有伤口。也就是说,凶手是一击致命。”
“那又如何?”青长清皱眉,似不想再去回忆青平的惨状。
“原本是没有问题,”丁若水道,“可是刚刚我听大家说,二少爷曾与凶手发生过搏斗。”
“是的,”春谨然接口,“我们是听见打斗声才赶过去的。”
丁若水:“那就奇怪了,如果二少爷曾与凶手发生过激烈的打斗,身上该有其他轻伤,即便没有,衣服也不该一丝不乱。而且匕首是一击即9 中,正中心脏,很难想象一个在激烈打斗中的人可以刺得这样精准。”
“除非……”春谨然眯起眼睛,觉得青门这团迷雾正在渐渐散开,“根本没有打斗。”
“怎么可能,”青风立即反驳,“打斗声清清楚楚,我们两个不是一起听见的吗?”
青长清也不相信:“平儿自幼习武,即便在睡眠之中,也保有几丝警觉,怎么可能任由别人匕首行凶,毫无反击之力?”
春谨然不与他们分辩,当务之急是证实自己的猜测,思及此,他身形一闪,翻出窗口直奔青平院落。
眨眼家,春谨然已重新回到青平卧房。房间仍维持着出事时的样子,桌椅反倒,满室狼藉。春谨然环顾四周,眼睛专挑那铜铁器具去看,像是雕花铜镜,铸铁香炉,洗脸铜盆……铜盆?
仿佛冥冥之中产生了某种感应,春谨然快步走到那扣翻在地的铜盆跟前,蹲下凑近去查看,果不其然,盆底纵横交错着几道硬物劈砍的痕迹,有两处可能因为力度太大,直接凹了进去。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何只有打斗没有呼救?为何丢掉夜行衣?为何所有会武功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为何……青平必须死。
不过青平之死解开了,青宇中毒却依然棘手。尽管自己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和判断,但没有证据,这些便都无法成立。而如果只将青平被害的真相揭开,在青长清的盛怒之下,事情只会更乱,那青宇之事,便更难厘清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打定主意的春谨然将铜盆拾起,紧紧抱在怀中,飞速奔回天青阁!
“啊!窗外有人——”
春谨然刚刚把一只脚踏进天青阁,就听见正厅那边传来小桃的尖叫。他连忙跑进正厅,只见小桃紧张地指着窗外,一脸惊恐:“我、我刚刚看见一个黑影,好像……往上面去了……”
上面?
众人面面相觑,江玉龙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说罢便冲出大厅,疯狂地往楼上青宇房间跑去!
剩下的人也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春谨然就站在大厅门口,江玉龙是擦着他的肩膀跑出去的,所以他也成了所有人里的第二位,几乎是紧跟着江玉龙便转身上了楼!
只见江玉龙来到青宇门口,急得甚至顾不上用手,而是直接拿脚踹开房门,之后飞快扑到床边,将青宇扶起,用力呼唤:“四公子!四公子!”
春谨然慢了两步,来到床前时发现江玉龙怀中的少年面色无异,但嘴唇隐隐有些泛青,更重要的是江玉龙正在探他的鼻息!要知道这样的动作往往意味着……
“死了?”春谨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不是面对死亡产生了恐惧,而是这死亡本可以避免!
江玉龙满脸悲伤不忍,却还是轻轻,点了头。
春谨然怀里的铜盆掉到地上,发出咣当当的巨大声响,且这声响持续了很久,每一声都好像一把锯子,狠喇喇地划向人心最柔软的地方,直到铜盆不再打转,天地与人心,一起归于死寂。
“不——”
丁若水一嗓子吼开室内的停滞与沉闷,就像阴沉夜幕中突现的一颗流星,划破整个苍穹!
只见他拨开人群挤到床边,一把推开江玉龙,让青宇重新躺下,然后细致查看了少年的眼耳口鼻,并以极快的速度切了他的脉象。虽然春谨然不认为一个已经死去的少年会有脉象,但丁若水眼里的执着,让他也好像跟着燃起一丝希望。
收回诊脉的手,丁若水一言不发,转身从刚刚验尸时拎着的诊箱中取出一个布包,将之放到床边打开,包内赫然一排银针。
转瞬之间,青宇几处大穴已被银针封住,丁若水将少年扶至坐起,然后对青长清道:“青门主,能否用内力将毒逼出,就看你了。”
已经傻了的老人这才回过神,呐呐道:“中毒?”
“现在没时间解释更多,”丁若水神情急切,“我已用银针封住青宇少爷的经脉,让毒不能扩散,但这只是暂时的,如果不能用内力将毒逼出,人就真的回不来了。”
青长清终于听明白了,二话不说立刻坐到青宇身后,运气调息,很快,便用双掌抵住儿子后背。
丁若水退到一旁,抿紧嘴唇,满眼紧张。
在场众人论内功修为,自然是青长清年头最久,功力最深,可反过来讲,如果连青长清都逼毒不出,那就算丁若水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医者紧张,父母兄弟朋友者,亦紧张。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盼望着,等待着,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仿佛地老天荒,青宇终于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黑血,虽然骇人,却真真切切地恢复了呼吸。

第28章 蜀中青门(十三)
呕出黑血的青宇,嘴唇的铁青变淡,隐隐的,透出几分血色。青长清将儿子重新扶下躺好,交给丁若水再次切脉。片刻后,丁若水面露惊喜,不住地感叹:“真是祸兮,福所倚。”
青长清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丁若水道:“这次的毒物毒性猛烈,短时间内便将青宇少爷体内原本未清的碧溪草毒和雷公藤毒聚集到了一起,若再晚些封脉,三毒齐发,必死无疑。可同样,正因为聚集到了一起,您刚刚用内力催逼,竟一举将三种毒全数逼出!”
青长清大喜:“所以小儿体内淤毒已清除干净?”
“可以这么说,”丁若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剩下的一点残余,再喝两天汤药,也必定散得干干净净。”
青长清连忙问:“那我儿何时才能苏醒?”
“两天之内,必醒。”丁若水说到这里,表情忽然又凝重起来,“如果,再无人加害的话。”
青长清的喜悦僵在脸上。
歹人已丧心病狂到如斯地步,更要命的是,青门依然束手无策,怎会安心?怎能安心?!
“不会再有人加害青宇少爷了,”春谨然忽然说话,清澈的声音让这沉闷的夜色忽地清朗起来,“因为我已知道,凶手是谁。”
天青阁,一层正厅。
除丁若水寸步不离地守在青宇身边之外,所有人都来到这里——裴宵衣、房书路、青长清、江氏、江玉龙、元氏、青平、孙伯、小桃、铃儿,还有被禁足的燕子和刚刚哭晕本应在自己房间休息的林氏。
燕子是春谨然要求叫来的,林氏是恰好苏醒,听闻凶手已水落石出,立即拖着疲惫身躯硬是赶了过来。当然也不排除她早在暗处安插耳目,以便第一时间获取凶手消息,不过唯一的儿子被害,有此举动,也是人之常情。
东方的天际,已泛起一抹白。
再黑暗的夜也会过去,就像再诡谲的计谋,也总将在某一刻,水落石出。
春谨然环顾众人,他们或坐,或站,或期待,或紧张,每一副面孔都好像是善良的,无辜的。可在这千篇一律的表象之下,却是千差万别的人心,或真善,或盘算,或磊落,或叵测,纵是倾尽一生,也未必能看清楚,想明白。
“春少侠,你将我们都叫到这里,万一宇儿又出什么事……”青长清不知春谨然心中所想,他虽关心凶手,但更担心幼子。
“不会,”春谨然冲青长清放心一笑,“只要现在这大厅里的人不动,青宇少爷就不会出事。”
青长清愣住:“你的意思是……”
春谨然点头:“毒害青宇少爷的凶手此刻就在这大厅里,就在我们中间。”
青长清控制不住地起身,声音迫切:“是谁?!”
“慢着,”房书路疑惑出声,“这次青宇少爷被毒害时,我们都在大厅,并未有人外出,直到小桃看见黑影,我们才一起冲上二楼,凶手怎么可能在我们中间?如果凶手在我们中间,小桃看见的黑影又是谁?”
“房兄的问题问得好!”春谨然很是欣慰地拍拍他肩膀。
房书路黑线,他是真的想不通,不是要跟对方搭档一唱一和烘托气氛啊!
春谨然没有理会房少主的感受,继续道:“正因为这种看似不可能,才恰恰帮我排除了许多种可能,让复杂的局面变得简单起来。在刚刚发生的青宇少爷第三次中毒的事件里,有一处我百思不得其解。当小桃看见黑影之后,我们立刻赶赴青宇少爷房间,门是玉龙少爷踹开的,窗户则仍维持着我们离开时的紧闭模样,那么黑影凶手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破窗潜入、下毒、跳窗而逃这一系列动作,并且还在逃跑时好心地把窗户重新关严?更重要的是,这扇窗里侧的窗栓,是锁上的,你不要告诉我黑影凶手拥有从外面锁里侧窗闩的神技。”
“也许他是从门逃跑的。”青风换个角度猜测。
“不可能,”春谨然坚定摇头,“且不说随手关门关窗是否为凶手特有的好习惯,就算是,唯一能从二楼下来的楼梯口正对着正厅,一旦有人下楼梯,正厅里那么多人,不可能没人看见;好,再退一步,这千载难逢的好事还就让凶手撞上了,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在某一时刻忽略了楼梯口,让他侥幸逃脱,那为何他不赶紧逃跑,非要折回到正厅的窗口外奋力向上跳,还偏偏被小桃看见?”
青风被问得哑口无言。
“后来我想开了,既然黑影的行为这么难以搞懂,更不可解释,那为何不换个角度想呢,比如……”春谨然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到小桃身边,“根本就没有这个黑影。”
“不!”小桃连忙高声争辩,“有的!我亲眼看见了!”
铃儿也着急地帮腔:“小桃姐不会撒谎的!”
青长清虽不愿帮下人解围,却也想不通:“如果没有这个黑影,那宇儿好端端的怎会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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