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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然记完本——by颜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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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明俊终是没娶过亲的少年郎,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爬上脸颊,为了掩饰,他也只好跟着笑。
今夜是婆家人的狂欢,作为娘家的盛武银号正忙着准备女儿出嫁呢,自然不会派人先行过来,于是从主人到宾客,开起玩笑来便更加肆无忌惮。
可是春谨然不喜欢这种玩笑,也不喜欢夏侯赋言谈中流露出的轻佻,这轻佻让他想起了曾经的青风,可青风的轻佻是放浪形骸,是率性而为,是轻视自己,而夏侯赋的轻佻更像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让他自负,让他眼高于顶,是轻视别人。
这么想的似乎不只有春谨然。
那是一位妇人,坐在夏侯正南右侧最近的位置,与左侧杭明俊的位置相对,也是仅次于主位的上座。从容貌上看,女人至多三十出头,肤色白皙,五官清丽,乍一看似乎沉静如水,然若细究,那眉眼间又好似有万种风情。此时,女人神色如常,只微微眯起的凤眼里闪着不易察觉的微愠。
春谨然总觉得妇人的容貌似曾相识,待看到她身旁的靳梨云,便恍然大悟。但同时也不自觉紧张起来,身体下意识绷直,原本闲散观望的心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谨慎与警惕。
靳夫人。
江湖传言,靳夫人用毒手腕极高,却行踪诡秘,从不轻易抛头露面。
江湖传言,靳夫人与两大武林世家家主关系匪浅,所以天然居才能有今日的声望和地位。
江湖传言,靳夫人一生未嫁,实则荒淫无度,其女靳梨云便是她与男宠生的孩子。
江湖传言……
江湖人多嘴多,最不缺的便是传言,而今日之后,怕是这传言里还要加上一条——靳夫人年逾五十,容貌却异常年轻,恐有驻颜妖术。
春谨然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靳夫人忽然看了过来!
春谨然猛地垂下眼睛,可目光还是同对方有了短暂的交汇。他不知道靳夫人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还只是碰巧,但他却忘不了那个眼神,那种仿佛被毒蛇盯上的从脚底凉到头皮的感觉,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众宾客仍在16 与主人家觥筹交错,没人注意到这细微之处发生的甚至不确定是否真正发生了的事情。可春谨然却不敢再动,缓了很久,直到身上、心上的寒意都慢慢散尽,才重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似盯着夏侯正南,实则余光悄悄扫过靳夫人。
女人正同靳梨云说着什么,没几句,母女俩便掩面而笑,无害,美丽,温婉,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春谨然的幻觉。
倒是坐在她们身后的裴宵衣一连给了他几个不满的眼神,好像知道他用余光也能接收到似的。
心酸的是春谨然确实接收到了,而且还不敢明目张胆地瞪回去,只能咬咬牙,装没看见。
这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夏侯庄主,听说盛武银号三番五次来求亲,您起初还不愿意答应?”
春谨然循声望去,原来是青长清,只见他的位置紧邻寒山派,也算是上宾。
夏侯正南仿佛早料到有此一问,很自然收敛笑意,换上一副沉重之情,脸色切换如行云流水:“唉,这就说来话长了……”
既然话长,大家肯定要洗耳恭听,于是这凤凰台也就重新归于安静。
夏侯正南总算叹息完了,开始娓娓道来:“在座的或许有所不知,也可能略有耳闻,我原是想同杭匪老弟结成儿女亲家的,众所周知,我两家素来交好,若能亲上加亲,岂不美哉。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月瑶她……唉。恰逢此时,盛武银号前来求亲,你们说说,我能答应么,别说他盛武银号有钱,就算他是皇亲国戚,我怎能在这时候办红事!所以我断然拒绝。哪承想,那武家姑娘早在几年前与我儿有过一面之缘后,便芳心暗许,这番被拒,更是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后武老爷几次三番前来求亲,同是为人父母,我哪能不知他对女儿的苦心啊。后来我一想,罢了,这谁跟谁啊,许是命里注定的,强求不得,硬拆也不得,就随他们去吧……”
“是啊,”眼瞅着夏侯正南说完,提起话头的青长清连忙接口,“命里有时终须有,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是,这接得有那么点怪怪的,结果就是没人再能接得住他。
这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附和吧,不知从何说起,而且一个不留神还可能得罪杭家。不附和呢,又白瞎了夏侯正南这番用心良苦的解释。再看杭明俊,这会儿老神在在,就是不表态,任凭夏侯庄主的“苦心”落花随流水。
就在众人词穷之际,一直闭目养神的圆真大师忽然缓缓开口:“一切存在皆有缘法,缘起则聚则成,缘灭则散则消。夏侯庄主不必自责,杭老爷亦是通达之人,既能派四少爷前来贺喜,应也是释怀了的。”
三言两语,有根有据,入情入理,顷刻便化解了尴尬。
夏侯正南自是高兴:“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你这一番点化,真是让我等俗世之人茅塞顿开。”
圆真大师只谦虚地摆摆手,笑得和蔼,却不再言语。
但众宾客们总算找到了路子,纷纷就缘分的问题,直抒胸臆,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这才是高人啊,春谨然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也不由得佩服起来,心说这人哪,活得年头久了,确实不一样。
但一种米养百种人,有出手化解的,有随声附和的,自然就会有冷眼旁观的。
杭明俊暂且不讲,作为当事人,他只要当个安静的温润如玉的美男子便好,多说多错,莫不如态度暧昧。而坐在他旁边或者对面的那几家,就值得玩味了。
首先是挨着杭家坐的旗山派。春谨然原是不认得旗山派掌门房钰的,但架不住同他儿子房书路熟啊,今日又一同住到了幽兰小苑,故而此时一眼便认出了。只见房掌门正襟危坐,一脸正气,不能说神圣不可侵犯,也同那干阿谀奉承之辈形成鲜明对比。房书路则仍是老样子,坐姿端正,神情温和,显然对前辈们的交谈不感兴趣,正专心地听曲吃菜。
而在他们对面,也就是挨着寒山派坐着的,是玄妙派。也不知道安排座位的人怎么想的,让尼姑挨着和尚,倒也是别样的风景。只见苦一师太从头到尾眉头深锁,不置一词,不知是不认同圆真大师的说辞,还是压根儿连夏侯正南的装腔作势都看不上,抑或她本就是这样的苦大仇深脸。相比之下,她的两个女徒弟倒是可爱,一个二十五六,一个十七八九,一个稳重些,一个却古灵精怪,但都面容姣好,尤其是古灵精怪的那个,脸蛋圆圆的煞是可爱,让人很想上手捏两下,更难得的是二人都未剃发,不知是带发出家,还是尚未皈依佛门。
相比旗山派的正气和玄妙派的肃穆,天然居和暗花楼就有些难以捉摸了。
靳夫人这会儿倒没有刚才听见轻佻玩笑时的微愠了,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夏侯家与众门派相互恭维,仿佛这是个很有趣味的场面,她不参加,但乐于围观。
暗花楼坐的位置同沧浪帮差不多,相当于较为重要,但又比那些大门大派稍逊一筹的地位。虽然位置普通,但从楼主到骨干都一袭黑衣,就非常醒目了。好在他们的袖口都绣了云纹边,衣衫又做得比较宽松舒展,要不然还以为穿着夜行衣就来了!不过即便没穿夜行衣,暗花楼的三人有一个算一个,那阴冷的表情总让人联想到黑夜里泛着寒光的匕首。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担得起这比喻。暗花楼,名字听着挺风雅,却是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门派,说得好听点是门派,其实就是以杀人为生,而且不问缘由,不分是非,你拿钱,我杀人,就这么简单。楼主戈松香起初只是个独行杀手,甚至都没有在众多独行杀手中干出什么了不得的名堂,后来年纪渐渐大了,深感杀不动了,干脆收了一堆孤苦小儿作义子,说是义子,其实就是培养成杀人工具,也不知道是他眼光独到,还是培养得当,这一干义子倒是闯出了名堂,因为暗花楼杀人之前,都会先给被杀目标送去一枚染了墨的风干海棠花,久而久之,墨海棠竟成了江湖客们的噩梦。而此刻,戈松香便带着冷笑,不远不近地看着这场虚与委蛇。你也不知道他是瞧不上夏侯正南,还是瞧不上众江湖客,还是这所有人在他眼里压根儿就只是一具具说死就必须立刻嘎巴倒下去的躯壳。
要是有人花钱买夏侯正南的命,戈松香会接吗,能取得成吗?
春谨然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别说戈松香能不能杀成,就是能,要的也必定是天价,谁出得起?
正漫天胡琢磨着,戈松香身旁的少年忽然看了过来,与春谨然的视线对个正着。
不同于之前面对靳夫人的惊慌,这一次春谨然大大方方地点了个头,嘴角微扬,善意微笑。对方没笑,却也点了个头,算是回应。
“靳夫人才真厉害,我活了一百零三年,敢这么说,就没见过比梨云更漂亮的姑娘。靳夫人,别的不讲,单凭这个女儿,你便让旁人望尘莫及了。”不知谈到什么话题,夏侯正南将话头引到了天然居这里。
靳夫人笑靥如花:“既然我女儿这么好,怎么不见你来提亲,到头来便宜了那盛武银号。”这话其实是有些失礼的,但从靳夫人嘴里说出来,似耍赖,似娇嗔,不仅不会让人不快,反倒别有一番风情。
夏侯正南显然很受用,非但不计较,反而爽朗大笑:“赋儿可不敢高攀,你家梨云那就是天女下凡,要我说,进宫做个娘娘正好。”
靳夫人白他一眼,却也不恼。
众人更是哈哈一笑。
夜色正浓,酒意微醺,这时可以随便戏说,随便玩笑,没人会真的当回事。
可春谨然发现,那靳梨云不知何时已经默默低下了头,尽管如此,仍能看出她已脸颊绯红,而且光是这带着羞涩的侧脸,便足以让人心驰神荡。
春谨然有些意外,他以为凭靳梨云的绝色,该是习惯了众星捧月的,而且她出场时那派头,也好像印证了这样的想法。但此刻,她又羞涩了,而且并不矫揉造作,看起来就是那种不大出闺阁的女儿家,青涩而美好。
春谨然不了解女人,也并不善于分析女人,但他会观察,不论男人,女人,世间百态。
比如现在,苦一师太身旁那个古灵精怪的玄妙派小师妹,已经呆呆望了杭家四少很久,但杭明俊没有察觉,因为他正痴痴望着靳梨云,眼神之热切同祈楼主看银子的时候如出一辙,可惜这份真挚没有传达给靳姑娘,因为低着头的她,正偷偷抬眼看夏侯赋,尽管那人两日后便会成为别人的夫君。
“唉!”春谨然重重叹口气。
白浪循声回头,担忧道:“怎么了?”
“没事,”春谨然摇摇头,“就是觉得两情相悦太难了,总是你喜欢我,我却喜欢她,可叹哪!”
“……”白浪很想假装听懂,但……实在是太难了啊!
最后,他只能默默无语重新转回了头。

第46章 夏侯山庄(七)
这顿接风宴一直持续到子时,才尽兴散场。夏侯正南是被人搀扶下去的,茶当然喝不醉人,但年岁可以,所以这位老爷离去时一脸困倦,再顾不得展现翻身上马的雄姿。
春谨然同沧浪帮一道回了幽兰小苑,互道睡个好觉后,便哈欠连连回了自己房间。
再然后,确切地说是过了半个时辰,春少侠一扫倦容,换上飒爽黑衣,夜行去也!
暗夜中,一道凌厉身影恍若鬼魅,咻地飞向这边,咻咻地飞向那边,咻咻咻地原地转圈,咻咻咻咻……这他娘的是山庄还是皇宫啊!能不能考虑一下辛苦赶夜路人的心情啊!!!
啪!
哪个王八蛋大晚上不睡觉拿石头乱扔?!虽说不太疼吧……
啪啪!
够了他的忍耐是有限的!!!
“啾。”
就在春谨然忍无可忍即将要咆哮天际的时候,耳朵敏锐捕捉到了奇怪声响。他连忙落到就近屋顶,谨慎地放低身子,侧耳仔细去听——
“啾。”
果然!
春谨然轻轻缓了一口气,然后给予微弱回应——
“吱。”
那头仿佛得到鼓励——
“啾啾!”
春谨然眼睛一亮——
“吱吱!”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唰地跳上屋顶!
“春少侠!”
“祈楼主!”
何谓暗夜最好梦,故人月下喜相逢。
“春少侠你怎么……”
“嘘,先不要说话,听我讲。”
“嗯!”
“杭明俊住哪里?”
“……”
以为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大事而屏息聆听的祈楼主觉得自己受到了惨无人道的伤害。
更惨无人道的是——
“东北院有一片翠竹的君子阁……”
他居然还真的知道。
得到所想的春谨然这才有了闲话家常的心情:“祈楼主,刚刚接风宴上我看你一直没闲着,给前后左右的豪杰们发什么呢?”
“拜帖啊。”说到这个,祈万贯来了精神,“都是琉璃想的办法,让我在上面写万贯楼的业务并且明码标价,然后见人就发。别说,这招还真是直接有效,光在凤凰台上我就接了好几单生意!”
春谨然恍然大悟,然后笑道:“看来琉璃去你那里,还真是去对了。”
“不是他来对了,是我们捡了个宝啊!”祈万贯越说越激动,“刚来的时候还有很多兄弟不服呢,后来那小子轻轻松松就摆平了一个前来闹事的主顾,瞬间服众啊,到如今,已经是万贯楼的头号师爷了!”
“等等,”春谨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何会有‘主顾’来闹事?”
“呃……”祈万贯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
“不用讲了,”春少侠了然,“我可以自行想象。”
祈楼主很满意他的聪慧。
“话说回来,”闲话已经叙得差不多,春谨然才想起来问,“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外面乱转什么?”
祈万贯吐血,心说你有资格问我吗!无奈此刻二人行迹过于可疑,不宜大声喧哗,只能忍气吞声,闷闷道:“去茅房。”
“哦哦,”春谨然连忙点头,“那你快去吧,憋着对身体可不好。”
祈万贯:“……”
鉴于故人结束夜谈的方式过于简单粗暴,目送其往东北院去的祈楼主一腔愤懑,想起了那句古训——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死鬼!
不过平心而论,自己只是给对方提了个醒,那人居然真的就能混进夏侯山庄,也是不简单。春谨然,祈万贯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之前只当他是无足轻重的江湖闲散人员,看来今后要改观了。没准哪天那人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然后自己这个朋友也可以跟着沾光,赚钱,当上祈大富,迎娶美娇娘,走上人生巅峰!
终于寻到君子阁的春少侠不知道自己后半生将要多出一位甩不掉的挚友,此刻的他正藏身竹林,密切观察着不远处的雅致阁楼。
祈万贯并没有讲杭明俊具体住在哪间房,所以春谨然原本是打算先远远观望,再挨屋查看。哪知道老天帮忙,一片漆黑的君子阁偏就在二楼的某个窗口,摇曳着烛光,虽然窗扇未开,但窗纸上却清晰映出一个男人的剪影。
春谨然眼光何等毒辣,但凡江湖男儿,别说剪影,就是只映出个鼻子嘴巴,他也一眼便能认出——这深夜未眠的不是别人,正是杭明俊!
不再耽搁,春谨然足下一点,轻盈的身影便直直奔向那抹方正光亮。
杭明俊已经在窗边坐了很久,因为睡不着。他想不通为何父亲偏还要撑着面子,让他来贺喜,明明人家半点旧情没念,你这边还服丧呢,人家就敲锣打鼓办喜事了,江湖上都看着呢,大家当面不说,可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看笑话呢。破天荒第一次,他站到了三哥的阵营,就该一把掀了桌子,告诉夏侯老儿,杭家与夏侯山庄就此恩断义绝!
可是不能。
不光是父亲千万叮嘱,他自己也明白,夏侯山庄得罪不得。这,才是最让人沮丧的。
然而这番前来,却意外地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虽然只是远远看上几眼,却足够让他在铺天盖地的沮丧中,觉出那么一点点快乐了。
窗外有人!
杭明俊敏锐察觉到了异样,虽然来人将一举一动的声响控制得非常好,几乎无法察觉,但呼吸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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