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溪完本——bynele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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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爷粗着嗓子说:“怎麽会有用。阳阳和乐乐明年就要读初中了,两个孩子学习那麽好,今後读大学得不少钱。以後还要买房子、娶媳妇,城里的房子又那麽贵,小河哪能不早点考虑。”
“唉。”叹口气,徐奶奶道:“咱们也是小户人家,帮不了他太多。要咱们有个百八万的,给他点,他也不至於这麽辛苦。都十几年了,看他一年到头都是这麽辛苦,我也是心疼啊。”
徐大爷往外走,说:“你得了。咱要真有个百八万的,你敢给小河,你那俩儿媳妇还不把这个家闹翻了天。”
徐奶奶忍不住说:“小河怎麽也是认了咱们当爹妈,我给他点又怎麽了。这几年都是小河守在咱们身边照顾着,她们两个做媳妇的有什麽好说的?”
徐大爷哼了声,走到茶几前拿起自己的烟袋,说:“别把你那俩媳妇的觉悟想得有那麽高。大媳妇是因为多亏了小河,蔓蔓才能考到营海去,所以她对小河好。小媳妇你就甭跟我提她了,如果小河没拿出那两万块钱来给他们买房子,她现在还闹着呢。一说起来我就来气,你告诉丘术,他两口子不把这两万块钱还回来,就别想再认我这个爹!”
“邱术要能管得了他媳妇我早就安心入土了。”徐奶奶也是一肚子的埋怨。两个亲生的儿子还不如一个认的乾儿子孝顺懂事,尤其是二儿子媳妇,自从嫁进来就没少给他们两老口添堵。抽了几口闷烟,徐大爷问:“你那存摺上现在有多少钱?”
“问这干嘛?”徐奶奶好奇归好奇,但还是起身去拿了存摺出来。三年前二儿子媳妇非要在县上给他们的儿子买房子,嚷着闹着从徐奶奶这边拿走了5万块钱,又从顾溪那里拿走2万块钱。大孙女上大学、读研究生,老两口也给了两万块钱,现在存摺上没多少钱了,也就还剩下两万块多一点。
老两口现在的收入都是大队上每年分一点,自己的田租给别人种菜再收一点,就没有额外的收入了。把存摺还给老伴,徐大爷道:“你把钱取出来拿给小河。咱要谁的钱都不能要他的。”
徐奶奶笑笑,说:“我心里有数。这钱小河肯定不会要,我想存着等阳阳乐乐读大学的时候让蔓蔓拿给他们交学费。蔓蔓最心疼她这个小叔,保准乐意。”
“嗯。”徐大爷点点头,表示同意。“蔓蔓这丫头懂事,又是在外头念了书的,明事理。我瞧阳阳和乐乐以後也是要考出去读重点大学的,小河认了咱们当爹妈,咱可不能不管。”
“我知道着呢。”
让老头子不必操心,徐奶奶回屋把存摺藏好。
等到太阳出来了,徐大爷就出去溜达、找人下棋去了。徐奶奶在家里收拾,准备午饭。中午只有她和老头子吃饭,蒸几个馒头,做点汤,炒一个菜就行了。拣出昨晚鸡和鹅下的蛋,徐奶奶数了数,满意地笑了,有十个鸡蛋六个鹅蛋呢。阳阳和乐乐最爱吃咸鹅蛋,明天她就腌上,开春就能吃了。老两口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但最喜欢的还是跟他们住在一起的干孙子。
先别说朝阳、朝乐模样好看又聪明,单就懂事这一点就少有孩子能比得上他们。两个孩子4岁就懂得帮爸爸做事,懂得孝顺爸爸孝顺爷爷奶奶。从他们8岁起,徐奶奶就没做过早饭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两个孩子更是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想办法做,尽量不让爷爷奶奶和爸爸操心。徐奶奶不止一次感慨,如果朝阳和朝乐是她的亲孙子就更好了。不过这两年徐奶奶的感慨越来越少,近一年几乎再也不曾有过了,这俩孩子就是她的亲孙子。
上街买了块肉,买了点菜,徐奶奶寻思着晚上给小河和两个孙子做点好吃的。其实他们晚上回来也很晚了,不过可以做了明天中午吃。想到这里,走在路上的徐奶奶又不禁叹气。都说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放在朝阳、朝乐两个孩子的身上是最恰当不过。顾溪白天在县上的小学教书,他的课都在上午,下午他就在街上摆摊卖饺子,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才收摊。朝阳和朝乐放学后在学校里做完作业就帮着爸爸摆摊,然後再跟着爸爸一起回来。
徐奶奶很为顾溪惋惜,以顾溪的能力和本事在县上找份好工作那是绰绰有余。可差就差在顾溪没有身份。他的身份证过期了,又没有任何学历。当年顾溪带着两个孩子敲开徐奶奶家的大门时,他那个样子看在徐奶奶和徐大爷的眼里就是来逃难避祸的。
而在和顾溪生活的这十二年里,徐奶奶和徐大爷也越来越觉得他们当初的感觉是正确的。顾溪以前的身份证上的地址是营海,可他爲什麽要从营海跑到这麽个偏僻的小地方,他却死活不肯说。後来朝阳、朝乐长大了,要读小学,需要户口。顾溪又似乎顾忌着什麽不肯回去办两个孩子的户口。没办法,徐大爷就找到他在县政府工作的大儿子,走了点关系把两个孩子的户口挂在了徐大爷名下,这样两个孩子才顺利地上了学。再後来,顾溪的身份证也过期了,他就找人做了个假身份证。
徐奶奶怎麽也想不明白,顾溪那麽好的一个孩子能得罪什麽人呢?谁那麽狠心赶走他们父子三人,让他们在这个小地方吃苦受罪。徐奶奶承认,当初就是因为看着顾溪可怜,听着两个孩子的哭声闹心她才会二话不说地让顾溪住下来,後来她索性免了顾溪的房租。那时候她还没想到她会多一个儿子,多两个孙子,所以说啊,世事难料。
至於两个孩子的妈是谁,这也是徐奶奶私下里特别好奇的事情。她当然问过顾溪,但顾溪的回答却是:“我是孩子的爸爸,也是他们的妈妈。”後来徐奶奶就不问了。猜测肯定是孩子的妈抛夫弃子,不然顾溪爲什麽要那麽说。但就是苦了顾溪,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又要四处想办法挣钱,幸好两个孩子懂事知道心疼爸爸,不然顾溪的命就真是比苦菜花还要苦了。
“徐奶奶。”路上有人打招呼,徐奶奶收回心思笑着回应:“王家媳妇。”
对方走过来直接说:“徐奶奶,小河现在还带着学生不?”
“带着呐,每个周末都要补课呐。”
王家媳妇喜忧参半地说:“我家小栓让我帮他问问小河还收不收学生啦,他下学期就要升高三了,他也想像蔓蔓那样考到营海去。小栓说你家小河教得比学校的老师好。”
“哟,这我得问问小河。”徐奶奶话中有话地说:“你也知道我家小河要养两个儿子,补课实在是赚不得几个钱,他周末带的两个学生还是他大哥的人情,推不了。咱这儿补两个小时才给5块钱,蔓蔓说人家大城市像小河这种的一个小时怎麽也得50块。带的孩子多了,小河就不能去摆摊了,补课的钱哪够他们父子三个人过日子啊。”
“这也是啊。”王家媳妇想了想说,“你跟小河说说,我一个小时5块钱,问他愿不愿意。”
“我替你问问吧,不过你也知道小河每天下午都要摆摊,带不了多少学生。如果补课的钱比他摆摊挣得多,他肯定愿意啊。”
“呵呵,实在不行一个小时10块钱也成啊。那就麻烦您了。”
“成。”
跟王家媳妇说完了话,徐奶奶往家走,心里想着他得跟小河说说,以後给人补课至少得一个小时10块钱。现在物价涨了,这补课费也得涨。别人不懂得心疼小河,她这个当娘的得多替他长几个心眼。
第十二章
“顾老师好。”
“你们好。”
“顾老师好。”
下课了,从教室到办公室的路上,同学们很热情地向顾溪问好,顾溪也面带笑容地和这些纯真可爱的孩子们问好。四年前,顾溪被聘为县上小学的英语老师,教三年级到五年级的英语,每周一到五的上午上三节课。
原本小学是没有英语课的,学校也没有英语老师。可随着大城市英语的普及,市里面要求全市的县级以上小学从三年级开始都要开设英语课程。普源县不大,人口也不算太多,这几年随着经济的发展大家的生活好了不少,可要找一个好的英语老师却也不容易。有能力、学习好的,考出去就都留在外头了。小学的老师大部份都是师范中专毕业,那一口带着乡音的英语怎麽能去教孩子?校长也不是没有想过去外头请英语老师,但人家一听他们能给的条件就不愿意来了。也因此,学生的英语老师成了校长的一块心病。
顾溪能来学校当老师也是一个巧合。这还要从他的干侄女徐蔓蔓说起。十二年前他来到这里,那时候浦原县城还在老城区,也就是徐奶奶家住的那一片。举目无亲之下他敲开了徐奶奶家的门,本来是想讨点热水给两个饿得直哭的孩子冲奶粉,徐奶奶一听他是外地来的,有没有地方住,好心之下就让他住了进来。徐奶奶的两个儿子已经成亲了,都分了家住在外头,13岁的徐蔓蔓因为父母的工作忙,就由徐奶奶带着。
徐蔓蔓很喜欢朝阳、朝乐两兄弟,一有空就帮着顾溪照看两个孩子。顾溪也很喜欢徐蔓蔓,在得知徐蔓蔓很想上大学,而浦源县一年最多也就三四个人能考上大学后,顾溪就时常抽出时间给徐蔓蔓补课。他的大学梦是彻底的碎了,但徐蔓蔓有无限的希望。顾溪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虽然他大学只读了一年,但他的学识对这个小地方的人来说却是不得了的帮助。在顾溪的教导下,徐蔓蔓的成绩突飞猛进,初中毕业她直接考取了市里的重点高中,然後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营海大学。
这下子不得了了,浦源县出了个女状元。营海大学可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之一啊,那是多少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地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徐蔓蔓激动地直接给她的小叔跪下磕了三个头,感谢小叔多年来对她的教导。而顾溪也因此名声大噪,这位从外地来的神秘年轻人竟然是“孔夫子”!徐蔓蔓考上大学后,好多人排着队希望顾溪给他家孩子补课。顾溪很愿意帮助他们,但考虑到实际的问题,他都推掉了。补课的费用太低,他要养两个儿子,要给他们存将来上大学的钱,他不能不摆摊。
後来,县小学的校长找到徐蔓蔓的父亲,希望顾溪能来学校教书,以引进人才的方式给顾溪正式的教师资格。但是顾溪没有毕业证、没有户籍,他又很避讳户籍的事,这样他的身份就无法从正规的渠道来获得教师的资格进而获得正式教师的待遇。但校长真的很希望顾溪能来教书,尤其顾溪的英语很好,因为徐蔓蔓高考的英语成绩很高,而且徐蔓蔓也说了,是她小叔教的好。
最终,两方商量了一下,顾溪以应聘老师的资格去学校教书,学校每个月给他300块钱的工资。因为顾溪的工资不是教育部门直接拨款,是学校个人承担,校长也拿不出太多的钱。这次顾溪没有推,他同意了,这是积德的事,他很愿意。爲了方便顾溪能兼顾自己的生活,毕竟300块钱确实不多,校长就把顾溪的课程都安排在上午,这样顾溪中午和晚上就有时间摆摊了。一晃四年过去,顾溪的工资已经涨到每个月500块钱了,加上他摆摊的钱,他的收入在县里都算是不错的了。
在学校顾溪主要教英语,有时候会帮着其他老师代代数学和语文。他懂得多,讲课也很有意思,常常给学生们讲一些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名着故事,再加上他长得好看,性格又好,两个儿子又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学校上至校长老师下至学生都很喜欢他。
走进办公室,和办公室里的老师一一打了招呼,顾溪给自己倒了一大茶缸热水。连讲了三节课,太渴了。在座位上坐下,顾溪把讲义收好,灌了几口水,就又站了起来。
“顾老师,要走啦?”
“嗯。”
同办公室的一位女老师走过来把一个饭盒放在顾溪的面前,说:“我昨晚做的红烧肉,你带回去给阳阳和乐乐吃。”
“李姐,您又给他们做好吃的。总是麻烦你,太过意不去了。”
顾溪打开饭盒,肉香扑鼻。四十多岁的李老师佯怒道:“我这是做给阳阳、乐乐吃的,怎麽是麻烦?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天天吃饺子和面条。”
顾溪笑了,收起饭盒:“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李姐。”
“这才对。”
大家都知道顾溪一个人带着两个儿子很不容易,这十几年大家也都知道他是怎麽过来的。所以平日里大家都会做些好吃的给他们父子三人。不过是些家常菜,也花不了几个钱。更何况顾溪常常免费指导他们孩子的功课呢。
该走了,顾溪跟大家道了再见,提着装着饭盒的塑料袋快步走了。四楼六年级的楼道里,有两个孩子习惯性地在这个时间看向学校的大门口,就见他们的爸爸骑着自行车匆匆离开了学校。上课铃声响了,两个孩子分别回到自己的教室,在位置上坐好。
上课老师走了进来,两个在不同班级的孩子一前一後地站起来:“起立!”
“同学们好。”
“老师好。”
“坐下。”
又一堂课,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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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凳子、桌子一一摆好,系着围裙的顾溪把大锅抬到炉火上,然後倒入水。几个装满清水的桶、一个大案板、还有一盆拌好的肉馅,这就是顾溪每天最重要的工作——摆摊卖饭。冬天,他卖饺子;夏天,他卖手擀面。就是靠着这样没日没夜、起早贪黑的活计,顾溪养大了孩子、帮着乾爹乾妈盖起了新房,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扎下根来。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孩子太小,他也没有能力摆摊子。他就去村子里买来红薯,卖烤红薯。後来又卖烤玉米、烤馒头。再後来,他提着一盒盒蒸好的饺子挨家挨户地卖。人们见他带着两个孩子可怜,总会关照他的生意。渐渐的,他挣得钱多了,阳阳和乐乐也不用他总背着抱着了,他就摆了个摊子卖饭。一摆十年过去了。
後来县城搬到了这个地方,他也把摊子摆到了这里。晚上收了摊,他把摊车放在大哥那边,然後骑车回家。以前路不好走,冬天一下雪他常摔得一身青紫,後来路修好了,回家也方便了,他也就没那麽辛苦了。大哥大嫂是很好的人,路没修好的时候阳阳和乐乐常常住在他们家里。乾爹和乾妈的身体不好,所以来回跑虽然很辛苦,他仍是坚持每天回家。这十二年,多亏了乾爹和乾妈的帮助,也多亏了他们帮他带孩子。这份恩情,他一辈子都还不了。
很快和好了面,顾溪把面盆扣过来醒面。包饺子简单,现在就等人来吃了。把李老师给的饭盒放在泥巴垒成的灶火边热着。顾溪坐着歇息,时不时会咳嗽一阵。十二年的辛苦,他的身体自然会出毛病,更别说他生下孩子后要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又是洗又是涮,根本没办法好好照顾自己。一到冬天,顾溪就咳嗽,四肢的关节更是一捏就痛。
顾溪很瘦,十二年来,他的双颊始终是凹下去的,这显得他的眼睛特别的大。现在是冬天,他身上那件已经穿了六七年的羽绒衣还是徐蔓蔓的爸爸给他的。顾溪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就是直条条的,羽绒衣都无法让他看起来胖一点。
怨吗?他的人生本来不应该如此。如果十二年前你问顾溪怨不怨,那他是怨的。怨那两个人连给他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怨那两个人误会他、冤枉他。可是十二年过去了,顾溪心里的怨早已变成了淡淡的、偶尔的感慨,对一段逝去的友情的感慨。就是那两个人的长相,他都已经十分的模糊了,尽管阳阳和乐乐是他们其中一人的孩子。
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顾溪从未想弄清楚过。两个孩子几乎是一模一样,从他们稚嫩的脸上顾溪能看出一人的影子,但他不会透过孩子去想念他们。那两个人、那个城市都已经离他很远很远,对他来说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如今的他生活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尽可能地多挣点钱好让两个孩子今後没有後顾之忧地上大学、成家、立业。他还要在县里买套房子,真正的扎下根来,以後阳阳和乐乐放假回来就是真正的“回家”了。
远远的,学校的下课铃声传来,顾溪收回神,该干活了。面也醒好了,顾溪动作很快地切面、揉面、擀面皮、包饺子。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人们下班、孩子们放学。有人走到顾溪的摊子旁,喊了声:“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