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完本——by寒江.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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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节拜辞南归,元绍一行继续向北进发。剑门关地势险要,关城背后遮护荆襄沃野,面前两侧青山夹峙,唯有一条大道可以通行,雄关虎踞,山河表里。十几年前,出剑门关向北,十里之外便是盗匪丛生,马贼蜂起,不要说客商过境必须得多带护卫保镖,就是百姓也不敢离城过远耕种樵采。如今盛夏方过,道旁绿树成荫,极目望去,绵延群山上绿意浓翠如滴,风吹树稍静静生凉,从眼前一直铺展到天边。
队伍又行进了五六里,山势中分,眼前豁然开朗。凌玉城一直被他的近身亲卫簇拥在中间,不时低语几句,身边人来来回回,忙得不可开交。看见先头部队已经踏进这片平地,他勒住缰绳,点马回到元绍身边,躬身道:“请陛下命两位将军约束队伍,臣有些事情要做。”见元绍点头允可,凌玉城调转马头虚抽一鞭,战马迎风长嘶,蹬开四蹄直冲到队伍最前方:
“举旗,吹号!”
身后两骑一左一右应声冲出,马上骑手都是单手控缰,奔到近前勒住缰绳,两匹骏马长嘶着人立而起。执旗人稳稳坐在马背上,手一扬,手中大旗深深插入土中,一阵风来,旗面在头顶刷地展开!
那一瞬间,凌玉城身后的无数亲卫都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热泪盈眶。
执旗人更不打话,单手一拎缰绳,硬生生凭着手力和裆劲,扯得那匹人立而起的骏马转了半圈,稳稳落地护住旗帜。这一手马术之扎实稳健,就是羽林卫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看了也是暗暗点头。大旗招展,另一个骑手纵马上前,在旗帜下右侧勒马站定,昂首举号。
号角长鸣,四野倾动。
凌玉城背后,长年跟随的亲兵卫队左右分开,默不作声地从大旗两侧汹涌而出,四五百人纵马奔腾的气势,竟如千军万马齐至一般。再往后,押运着车队的骑兵们纷纷策马而出,跟着前方同僚的马队划过一个干净利落的弧线,面向凌玉城排成整整齐齐的队列。更远处,山峦谷地中,高亢激越的号声回旋相应,一列列马队从四面八方的山道上奔涌而出,马上骑兵雪色披风翻飞成一片连云,奔行之间,甚至倾身控缰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远处山头上角声才起,哥舒夜默不作声地一提马缰,向元绍靠近了几步。元绍原本看得有滋有味,见他这样倒是笑了:“这是干什么?”点马前行几步,冲着下方的平地一扬马鞭:“好好看看。”
山脊上,骑兵队伍仍然一列又一列地涌将下来,在大旗前面停住,随后自然而然地向两边分开。马队越来越多,远远看去,不断扩大的方队横成行,竖成列,人人在马背上腰板挺得笔直,肃然无声。偌大一片空地,除了马匹偶尔的嘶鸣,竟是只剩下山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响。
凌玉城独自一人勒马站在旗下。这些人的到来早在他掌握之中——前些日子他尽遣亲卫属下,奚军居中调度,金波忙着处理产业,夏白理着北疆种种谍报明线暗线、往来传递信息,罗杀做的就是把凌玉城身边的大半亲卫分散开来,一个营头一个营头找各人的旧部、同僚、好友喝酒聊天。说起京城发生的种种事端,一帮厮杀汉看着好友身上累累的刑讯伤痕,到激动处不免一起痛哭大骂、喝酒砸桌子,很是有人当场摔了腰牌,宣称“这个皇帝咱不保了!去京城跟着大人,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大虞军制,军户另立户籍,赐土地,免徭役,世代从军,不得科考,不许行商。然而多年来军户制度早已败坏,军户多半被将官驱使为奴,边军当中战斗力最强的队伍,恰恰是不入军籍、不领军饷,有些甚至不编入正规军队,由主将自掏腰包供养的亲兵家丁!(注2)
凌玉城麾下五千铁云骑,倒有三千是他自己招募供养的家丁。这些人他多年来着意汰选,大半都是从边地马贼山匪、两边不着落的混血孤儿、打草谷掳来的小部族丁口当中收编。这些人无法无天,无胡无汉,多半都是上无父母,下无兄弟的光棍汉子。他的下属有样学样,除了金波实在是专攻文职,其他人身边都有几十几百不等的家兵。
凌玉城一出事,这些家丁顿时无所归依。反应快的带着兄弟们重操旧业,反正当年山寨里的聚义厅还没有变成危房,做马贼时候的草窝也还能住人。反应慢的被下了兵器关在营地里,一天只有两餐稀粥,骂一句娘,稀粥里多一块土坷垃。左右看看,身边的同袍虽然拿着刀枪看守营地,一个个也是愁眉苦脸——凌玉城对于麾下精兵向来不吝赏赐,他们一个月林林总总拿到的各种津贴,比起朝廷发的军饷都要多个几倍,逢到打了胜仗收入更是丰厚,这下子难道要全部泡汤不成?
如此种种缘故之下,罗杀等人带着部下私下里一招呼,一帮家兵呼朋引伴,引着那些虽在军籍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时靠着赏赐过得红火的大老粗,抄起家伙就钻了老林子,只等着凌玉城大队人马来到。到了今日,山峦上号角长鸣,那些在山寨里、草窝里躲藏了一个来月的家伙应声聚集,百川归海,赫然达到了八千之众!
八千骑兵,默不作声地看着黑甲白袍、策马独立的凌玉城,和,在他头顶猎猎飞扬的大旗。
与其说是旗帜,不如说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黑绸——绸面上没有画图,没有字迹,镶边飘带一概皆无,一色沉黑的旗面上,甚至有无数箭射火燎的痕迹——然而,老资格的卫士们无不出神地仰望着这面黑旗,看着看着,热泪就不由自主地奔泻而下。
十年前火烧芜城,凌玉城还没有资格打出自己的旗号,就是高高擎着这面毫无字迹的黑旗,将北凉军队一路追杀至边境;七年前奉命孤军深入骚扰敌后,也是举着这面黑旗,隐藏了大虞军队的身份千里奔袭,在北凉后方掀起腥风血雨;四年前回朝平乱,更是这面黑旗高高飘扬,旌麾所指,朝局翻覆。
更不用说,他们每一次假作马贼盗匪,在两国边境上截杀北凉小股队伍,引领方向、辨识同袍的,都是这面空空荡荡、一字皆无的黑旗。
此旗之下,无国无家。
旗下,他们多年来仰望的主将按剑独立,神色沉肃,身姿挺拔。
残阳如血。
作者有话要说: 萌物什么的最有爱了!
ps:朋友说:对于练武的人来说,剑穗是比衣带什么的(甩汗)还要贴身亲密的东西……
注: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触詟说赵太后》
大家可以去百度一下,下一句是什么……
注2:明制如此。包括家丁制度也是军户制败坏以后的畸形发展……
pss:上一章没能发生的小剧场:
陛下:十年前你打的那一仗,方便我收了我岳父家的兵权。
小凌:谢谢我吧~~
陛下:但是呢,因为那件事,我老婆受惊早产,儿子养到三岁就没了,然后老婆也没了
小凌:所以?
陛下:所以你赔我啊……
第26章 九天阊阖开宫殿
天统十年七月二十八日,北凉皇帝大驾返国。
次日传旨,赐青州为皇后汤沐邑,所部将士赐名玄甲卫,为皇后亲军。
又次日,传书内廷,散尽妃嫔。
举国哗然。
其实北凉皇帝遣散内宫妃妾也不是第一次了,前面几代先帝姑且不论,元绍登基为帝时,府里的女人就只带了七八个有子有宠的进宫,其余的尽数就地打发嫁人。天统三年,元后薨逝,天统八年贵妃过世,宫里都曾经遣出年长无宠的低位妃嫔。左右草原上兄终弟及的还多得很,那些皇帝宠幸过一两次就忘了的女人与其一直撂在宫里发霉,不如趁她们还能生,赶紧打发出去找个男人生娃。
这么多年下来按说大家也习惯了,反正皇帝放出去一批,隔几个月大家再送一批。然而这一次事态之严重前所未有,宫里有封号的妃嫔一个不留全部遣散不说,新任的皇后还是……唉,还是不说了。这些天晴天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真是让人吐槽都不知道从哪里吐起。
八月十三,御驾还都。
有司早已在城外摆下全副大驾,元绍带了凌玉城同登御辇,携手入都。北凉都城平洛原本是大虞陪都,城垣威严,宫室壮丽。百年前大虞帝都毁于兵火,宫苑十不存一,这座位于陪都平洛的宫城,就是那个昔年傲视北陆的帝国留在世上最后的荣耀。
车驾长驱而入,直至正殿。殿前飞廊双阁从容环抱,当中长长的龙尾道仿佛从天际铺展下来,青石铺就的御道尽头,非登基、正旦、冬至大朝不开的紫宸殿巍然矗立,朱红宫墙之上,金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耀出一片辉煌,如日之生,如在霄汉。
遥想当年,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凌玉城出神地默默看着。
那曾经是在前人诗文中被歌咏过无数次的景象,那是大虞皇室南渡后只有在梦中才能看见的景象,那是他在少年从军时曾经暗暗发誓,终有一天要在他手中恢复的宫阙山河。
“在看什么?”
紫宸殿前的广场上,甲仗三千森严罗列,龙尾道两侧,各部统军使、指挥使、宣徽使、镇守使跪倒在御道边,一条宽阔的红地毯从广场入口直铺到紫宸殿上宝座之前。不知何时,元绍已经挽着他的手步下御辇,沿着红9 地毯穿过跪了一地的大小臣子,缓步而前。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逸出唇齿间的吟咏轻柔得像是叹息,代表着昔日大虞全盛时期最高权力的所在,正以一种他从来没有想过、连梦都没有梦见过的方式向他打开。
北凉新宫,大虞旧阙。
身边的人步子微微一顿,元绍回首凝视着凌玉城从未有过的怅惘神色,轻轻握了下他的手掌,低声回答: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耳语般的声音幽幽传入,凌玉城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在灿烂到刺眼的日光中紧紧闭了一下眼睛。
忍辱偷生,相随北上。半生经营十年戎马全然变成笑话,除了跟随他多年的旧部,几乎所有人望过来的,都是鄙夷、轻视、怀疑的目光。
只有这个人,在他耳边轻轻低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有资格在正殿内迎候的都是北凉权重一时的重臣大将、高官贵族,左侧以左右枢密使、左右丞相为首,右侧以金吾将军雷勇为首,密密麻麻跪满了整座大殿。丹陛上,两位成年皇子一左一右分列玉座两侧,俯首屈膝。
元绍看也不看,挽了凌玉城的手直入紫宸殿。一步步踏过御道,所过之处并无一人敢于仰视,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巨大的王座上两人并肩坐定,元绍微微低头,握在掌心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指和掌心一层薄薄的细茧,那不是女子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而是男儿挽弓握剑征战沙场的手,一挥手间指点江山、激荡风云。
这样一只手如今安安静静地垂落在自己掌心,侧头看去,身边并坐的那人身姿挺拔从容,满殿山呼万岁声中神色漠然望着下方俯首叩拜的群臣,薄唇微抿,眸中寒光隐隐。
一时大礼已毕,群臣默默退出,元绍携了凌玉城扬长直入内宫。内廷总管带领内侍宫人战战兢兢在昭明门迎候,看着陛下挽着皇后的手下了玉辇踏进寝宫,面上恭谨含笑,肚里一叠声地暗暗叫苦。
当日大驾返国,诸多高官贵胄一片震惊过度的失声中,唯有少府令不紧不慢地呈了一封奏折上来,询问内宫殿宇的修缮问题——少府每年的预算有限,承明殿、猗兰殿和汤泉宫应该先修整哪一座?
承明殿是北凉历代皇后所居,自从元后薨逝,这座宫殿空关了足足七年;猗兰殿是元绍的父皇为晚年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兴建的,雕梁画栋,花木遍植,在众多殿宇里最为精致华美。自从接到自家皇帝再次册立皇后的消息,少府令把今年能够动用的资金算了又算,痛苦地得出结论:不管把哪座宫殿收拾到能够住人,今年冬天,宫里就连烧炭的钱都没有了。但要是不修……汤泉宫的房子倒还齐整,可那是皇室每年避暑游幸的离宫,难不成皇后进宫第一天就住离宫去?
七天以后,元绍的御笔朱批快马送回:都不用修。
唉……果然是住离宫。陛下您这新鲜劲过得也太快了吧。
现在好了,皇后跟着陛下径直住进了宫,宫殿没修,人手没拨,祗应诸司、诸局、承应各班一概没有,就连随身伺候的女官——好吧,不用女官,用内侍——都不知道该跟着住哪儿。就算皇后可以先跟着陛下一起住几天,玺印金册也得有个人专门看着,不见得让皇后一天到晚自己揣在身上吧?
老喽……这差当起来越来越吃力喽……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154。单次更新点击141。书评4条。
哭着跑走~~~
第27章 昭阳殿里第一人
过了昭明门,就是帝后妃嫔起居的内廷。按着大虞旧制,天子正寝应该是与紫宸殿相呼相应的昭明殿,然而历代北凉皇帝自太.祖起,多半自己寻了合心意的宫殿来住,此刻元绍携了凌玉城漫步而入的,就是他登基以来的寝宫昭信殿。
一踏进殿门,寝宫里长年执役的内侍宫娥自然而然地上前侍奉,端茶送水,捧巾奉栉,忙得不亦乐乎。元绍若非戎马在外,本也习惯由宫人伺候着更衣洗漱,然而此刻粉白黛绿团团围绕上来,竟不由得愣了一愣,扭头看看凌玉城平静淡漠,似乎于眼前一切毫不在意的神色,忽然沉沉喝了一声:“都退下!”
顿时呼啦啦跪倒了一地宫人,连侍奉过先帝的内廷总管于继恩也站立不住,双膝一软,跪伏在地。元绍眼角余光一瞥那个颤颤巍巍的花白脑袋,口气倒是缓和了几分,摆手道:“都下去。——于继恩。”
“老奴在!”
从人片刻便已退尽,元绍负手看着空荡荡的庭院,总算觉得心里舒服了几分,长长吐了口气:“往后但凡朕在这里,没有旨意,不许进来伺候。”
“老奴遵旨——”于继恩抬头看一看元绍的脸色,咬咬牙,硬着头皮跟了句:“老奴请旨,皇后的寝殿设在哪里?”
“皇后随朕起居,不必另设宫室。”想了一想,忽而双掌一拍,“呈上来。”
……什么?
“十多天了,难道还没制好?”
“——陛下稍待!”
原来是册立皇后用的金册金宝——于继恩伏地磕了个头,弓着身子一路小跑出去,片刻抱了个匣子回来,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元绍接过来翻看一下,随手递给凌玉城:“给你的。”
那木匣长有两尺,宽近一尺,揭开匣盖,满眼金光灿烂。朱红锦衬里一头躺着枚四四方方的金印,另一头,长方形的黄金薄片平平放在其中,凌玉城两根手指捏着边角拎了起来,四页相连的金册逐页打开,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悬在空中轻轻晃动。
金册晃动,映着日头闪过一道金光,于继恩心里就是一拎。这位侍奉两朝的内廷总管分明记得当年元绍登基,册立元后时的盛大场面——重臣持节、侍中宣赞、女官环拱、命妇朝贺,足足从红日初升折腾到过午,若不是当年元后怀了身孕不能劳累,仪式规模还得大出几倍去。现在,现在……
就这么一递一接就算完事了?
念头还没转完,就看到那位刚接了册宝的新任皇后踱了几步,随意找了张条案放下手里的木匣,转头微笑:
“多谢陛下。”
“这也要道谢?”
“臣是谢陛下前些日子,赐下玄甲卫印信兵符——”那一日金吾卫、羽林卫森严拱立,纯黑大旗当空招展,麾下精甲亲卫执戈列队,万众之前,元绍亲自把印信兵符交在他手中,仪制简洁,场面却是异常的肃重威严。那一天郑重其事,今日却是随意的一递一接,两相对比,分外让人心生暖意。
“你啊……”元绍摇头一笑,自己过来拎起那匣金册金宝,左右看看,随手丢进一个柜子角落,“跟朕来。”带着凌玉城出了寝宫左转,穿过横贯禁城的中轴线,就是供奉历代祖宗牌位的奉先殿。
遣退内侍,关上殿门,穿过陈设宝座的前殿,元绍净手焚香,在后殿正中的牌位前拜了一拜,回头对远远站在后殿门口的凌玉城道:“你行臣礼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