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完本——by寒江.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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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来给凌玉城的温泉当然只剩下了那么一个选择。
芳流馆中珠帘半卷,宝鼎香燃,凌玉城对于香料并无多少了解,只觉得那香气氤氤氲氲,甜腻到让人厌烦的地步。清澈温热的泉水从池畔鸾鸟口中无声无息注入泉池,白玉砌成的池底,巨大的千叶缠枝莲花静静舒展,即使在池里随意走动也不会打滑。通天彻地的粉紫帘帷之外,伺候的内侍们垂首而立,无声无息。
“这儿两三年没开过了……”进来之前,引路的内侍恭恭敬敬地弯着腰,满脸是笑,“就是早些年,够资格来这里的,也不过那么几位而已,那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泡了这么一会儿,泉池里的水汽越发厚重,连同周遭的帷幕装饰、格局气息,在在让人憋闷得透不过气。凌玉城快手快脚地洗完出来,还没来得及实践元绍之前说的“随便走走看看”,一堆乱七八糟的后宫事务就已经堆到了面前。
天可怜见,八月十三第一次跟着元绍踏入都城,还没来得及把行李开包就被通知:收拾一下,跟朕去大猎……一切内宫事务到了今天才有机会送到他面前。然而一个长期无主的后宫会积累多少事务需要决定?内宫殿宇修葺,物资拨付,人员升迁调转……凌玉城先前还压着性子看上一页两页,结果面前的簿册越堆越高,最后居然出现了厚厚一叠缀着无数年月日时的妃嫔名册,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把这些都撤下去。——传教坊司,奏乐,起舞!”
“这——”
“怎么,我没这权力么?”
“老奴尊旨——”一边去调人一边努力向下使眼色,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报陛下!
元绍一肚子气地从前朝赶回。倒不是觉得凌玉城传女乐有什么不对,可是自己一头扎到朝政里的时候,有人在后宫小酒喝着,小曲听着,美人儿看着——真的很想把人拎起来狠狠摇上一通。然而急匆匆翻身下马,即使是他早有心理准备,踏进庭院时也几乎一个踉跄。
芳流馆后的景风堂前,箫笛幽咽,琵琶声密如急雨,十数名女乐联袂起舞。堂前正中放了一张软榻,凌玉城一袭白色宽袍,斜卧榻上,半湿的黑发随意散在肩头,双目微阖,似睡非睡。庭中一树红枫伸展如盖,这季节已经悉数被轻霜染透,红得炽烈的枝叶在头顶上斜斜披拂,微风吹来,几枚深红的枫叶飘飘扬扬坠在衣襟发梢,艳色迷离,宛如图画。
元绍呼吸一凝,不由自主地静静停住了脚步。
从来没有想到入目的竟会是这样的场景,树下那人一手支颐,一手执杯,白衣散发,在满树红枫下静静斜卧,一段写意风流态度,宛然魏晋人物重生当世。面前丝竹盈耳,女乐翩翩,这平时的赏心悦目此刻却只见万丈红尘,只管喧嚣,却沾染不了他半点衣袂。
斯人斯景,毫无防备地撞入眼帘,恍惚间整个天地都失了颜色,只有白衣上飘落的枫红在视野里烈烈张扬。
在原地出神半晌,元绍才举步入内,冲着下面随意挥了挥手。眼见乐工舞女流水一般俯身退下,他也不叫凌玉城起身,自己坐到榻上,信手拈起一片落在他发间的红叶:“怎么头发都不擦就坐在风地里?”回头扫了一眼周围战战兢兢的下人:“怎么伺候的!”
凌玉城循声往他怀里一靠,更不起身,连眼睛也懒得睁开一下。元绍失笑摇头,随手拨了一下他垂落在自己膝头的散发。自那日凌玉城在城头挥剑截发以后,不知不觉已经两个月过去,昔日最短只到肩上的头发长了不少。参差不齐的湿发绕在指尖,微风掠过的凉意夹杂着主人身上的些许热度,带起丝丝缕缕的暧昧感觉,缠绕在指尖的触感细柔幽凉,一时竟然舍不得放开。
“这又是怎么了?”随手接过内侍奉上的巾子,元绍细细替靠在怀里的人擦着头发,低声数落。微微用力在他肩头轻压一下,半卧在臂弯里的身体仍然绷得紧紧地,根本不曾交过来半分重量,恍如刚才那自然而然的一靠根本就是个幻觉。元绍心底暗叹,手下却是不停,声音甚至微微带着笑意:“就是再闷,也不能拿自己开玩笑啊!”一边冲着周围挥了挥手,果然两边侍奉的宫人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留下老总管控背躬身立在一边。
“有点累而已。”凌玉城就着他的动作转了一下头,声音有点闷闷的,“刚才看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册子,烦得很。”
“是么。”沉吟一下,扬了扬下颌,方才被送到凌玉城面前的大堆后宫事务再次呈了上来。元绍翻了两下,居然还看到一本前几年妃嫔赏赐升谪的记录,随手拎起来往下一掷:“皇后是做大事的人,这些内廷细务就不用烦扰他了。”
“老奴遵旨——”声音里带着点迟疑,元绍微微抬头,一眼瞥过去:“还有什么事?”
“……老奴告退。”只要宫里维持着没有妃嫔、最起码没有高位妃嫔的情况,就没有内廷总管不能处置的事。至于哪天陛下又想起来立妃子了……到时候再说吧。
杂乱却轻悄的脚步声终于远去。最后一个人刚刚退出景风堂,凌玉城蓦地睁眼起立,转过身,肃然对元绍一礼:“臣失礼了。”
“……”这样的转折已经干脆到近乎过河拆桥了好吧!元绍愣了一愣,才看定了凌玉城,缓缓摇头:“朕倒是不计较。——只不过,你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对朕说,非要拐弯抹角地折腾这些?”
“臣——”
“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你觉得憋屈,觉得不痛快,为什么不出手打回去,为什么不坦坦荡荡对朕说?在猎场的时候你敢把朕麾下的大将挨个教训一遍,回到宫里为什么就不敢了?——朕认识的凌玉城,不是这种放不开手脚的人!”
“臣……”被这样毫不客气地教训下来,凌玉城怔怔地望着元绍,心口反而一阵一阵热流翻涌。后宫这种地方论他本心根本不想插手,可是,如果元绍认为他的职责里包括管理内宫……再多的不服,再多的不甘,都抵不上君王的一道旨意。
今天这一番做作,无非旁敲侧击地试探他的意思,就算不允,这些举动也不至于让元绍太过恼怒。而落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恃宠而骄四个字而已。
却没曾想,他竟回答“为什么不坦坦荡荡对朕说”……凌玉城默默垂了垂眼,忽地躬身下去,嘴角已经扬起了一抹由衷的明亮笑意:“臣遵旨!”
“你想明白就好。”元绍把手里的巾子一抛,长身而起,携了凌玉城扬长而出。踏出景风堂大门,驻足抬头,看了水汽氤氲的芳流馆一眼:
“你刚才就是在这里沐浴?”
“是——”
“以后去朕的寝宫后堂吧。这点小事还要朕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飘动飘动~~~我承认我是一个恶趣味的人~~~~
第31章 青绫何似芦花好
忽忽就到了寿诞正日,天统皇帝御昭明殿,皇子公主、近支皇族、远支宗室、各大国小国使臣、本国臣子一拨儿一拨儿上殿朝贺。殿外百戏杂陈,教坊乐人笙箫琵琶、羯鼓箜篌齐作,数百妙龄女童执花而舞,且舞且唱。场面热闹非凡,凌玉城仅仅是开头出来坐了一坐,随后就托故回宫,对殿外百般热闹、本国官员外国使节之间暗流涌动看也不看一眼。
刚才……阶前下拜的各国使臣,有苏台人,有西珉人,也有……大虞人。
宽袍广袖,文雅雍容,熟悉的、却和他再也没有关系的故国衣冠。
如果说今年的万寿节和往常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忽然多出了大批请求谒见皇后的文书——北凉已经整整七年没有皇后是一个方面,这位新任皇后的表现实在抢眼是另外一个方面。对于这些文书,元绍一点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令人检出来悉数丢到凌玉城面前:
“你看一看,想要见谁,朕派人安排。”
“陛下希望臣见谁?”
“对朕来说都一样。”元绍毫不在意地,“你照自己心意做就好。”
凌玉城低头一本一本翻看。眼前排列的国名几乎涵盖了在大虞万寿节上出过场的全部国家,也是,依附于北凉的那些小国不敢无礼,而其他的国家,对于几个大国来说,花一点点精力交好,总比故意无视要来得合算……
在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手下已经挑出了大虞使臣的文书第一个翻开,雪白的笺纸上银钩铁划,笔力雄峻,骈四骊六的华美文字,洋洋千言只述说了一个要求——为了敦亲睦邻、修两国盟好,希望他能拨冗见一下故国使臣。
一边看,一边本能地开始分析:现在接见他们会有什么益处?有什么害处?如果不接见他们却接见别国使臣会被怎么议论?这样的议论利弊如何?
大虞……大虞。
至今和大虞相关的情报都刻意回避不看不听,曾经以为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会痛不可当,却不料,当事情真正到了眼前,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恍如远远地站在千里之外,看着黑暗中的另一个自己。
“见或不见哪些国家的使臣,以前有先例么?”
这语调实在太过就事论事——元绍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二十年来还真没有——所以一定要说先例,你就是先例了。”
元绍的第一任皇后常年卧病,根本没有参与过政事,至于再往前的世宗皇后,薨逝已经二十五年了。进了北凉就死记硬背下来的资料在心底一掠而过,凌玉城迎着元绍的目光轻轻笑了起来:“既然这样,臣就一个都不见了。”
各国使臣求见的事情就此定论,不仅大虞,连其他国家使臣的请求也被一并挡了——因为用的理由是“皇后偶感不适”,光明正大地出去跑马究竟不妥,万寿节这天,凌玉城便在宫内随意走走看看。
北凉禁宫原是大虞南迁之前的旧阙,当年殿阁楼台,花木池沼,盛极一时。虽然先后落到大燕、北凉这两个起自北方草原的国家手里,许多宫殿都按照草原民族的审美整修得不伦不类,仍然可以依稀看出昔日风华。凌玉城这些日子天天忙于练兵,直到今天才有空来看看这座久负盛名的禁宫,一边四下观看,一边默默追想这些殿宇百年之前的风姿,大有目不暇接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太液池边,夹岸柳树已然转黄,一阵风来,黄叶片片坠下。碧波浩荡,一望无涯,站在水边极目远眺,心情也不知不觉开阔起来。凌玉城信步游赏过去,身后被派来引路的几个小内侍见他步子不快,倒也不急着紧紧跟上,自管自在后面交头接耳。
远处隐隐能听到鼓乐喧天,对岸绿树丛中姹紫嫣红,衣香鬓影。万寿节是北凉普天同庆的节日,这一天就算是不当值的宫女也可以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无拘无束地自由玩乐。因了皇帝在前朝,能抽得出空的宫女几乎都想方设法涌到前朝进入后宫的必经之路附近,靠近御花园的这一片几乎杳无人迹。凌玉城本来就想图一个清净,当下慢悠悠地沿着湖边一路走过去,没走多远,一个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忽然划破了寂静:
“来人啊——救命——”
呼救声一声比一声绝望,凌玉城驻足倾听片刻,眉头一皱:“过去看看。”足尖一点向前掠出,后面几个小内侍拔脚就追,哪里追得上?只见凌玉城展开轻功几个起落,片刻间背影没入树丛,已是去得远了。
凌玉城沿着湖岸循声奔去,几个转折,就看见碧波中一个的小小孩童,正在离湖岸一丈多远的水里载沉载浮。许是淹得过久,那孩子手足都已经不见动弹,眼见得打着旋儿向下沉去。湖岸上一个红衣宫女缩在一边瑟瑟发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身上却是干干净净地全无水迹,哆哆嗦嗦地拿着竹篙一次一次伸过去,怎奈篙头光滑,怎么也没法钩住孩子的衣襟。
“——让开!”
更不去考虑那孩子是死是活,凌玉城劈手夺过竹篙,以篙作枪一枪扎进水里,双臂用力向上挑起。小小软软的身躯应声飞出水面,在空中连翻了几个滚,落到他臂弯里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无。凌玉城更来不及打量他衣着容貌,就地半跪在岸边细草上,让那孩子俯卧在他膝头,一手托起那孩子前额,另一只手运起内力在他背上轻轻拍抚,助他吐出腹中积水。没两下,怀里的小身体颤了一颤,哇的一声,开始一口接一口地吐水。
幸好救过来了……
凌玉城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有心思细细打量,只见伏在自己膝上的男童只有三四岁大,身上的衣服倒是精致的白绸,然而袖口却是比手腕短了两寸,更兼破旧肮脏,一看就知道带他的人不过是面上情分,私底下全不用心。再往边上看去,草地上撇着一身小小的锦衣,显然是那个孩子之前身上穿的,不知为什么脱在地上。
……是个有点身份的孩子呢。不过,算了,他也不是冲着身份救人的。
见得那孩子终于□□出声,边上哆嗦的红衣宫女鼓起勇气扑了过来,却又不敢近前,隔着几步远哭天喊地:
“殿下,殿下您终于没事了——您要出了事奴婢也不活了——”
凌玉城松手起身退到一边,负手冷冷低头看着。——现在哭又有什么用?看这孩子的衣着,显然也是个尊贵人,平常或许没人看顾,真出了事,一两条命不够填的。
“这孩子是谁?”
“是、是十一殿下——”
原来如此。
元绍虽然今年只有三十三岁,然而后宫妃嫔无数,膝下光是满了百日记入玉牒的皇子就有十五六个,可惜活下来的实在不多。太子和康王这两个出宫开府的不算,还没成年养在内宫的,就只剩这个硕果仅存的十一皇子。据说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当时主持后宫事务的是清河公主的生母云贵妃,随手把孩子交给了他的亲姨母养育。
没几个月贵妃薨逝,宫里乱成一团,幸好那小皇子的姨母也不是个得宠的,后面的十二皇子到十五十六皇子全部夭折,这姨侄两个窝在内宫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相依为命,倒也平平安安过了这几年。前几个月元绍遣散内宫妃嫔,这孩子的姨母也一并给打发了出去,小皇子就跟着宫女内侍静静过活。
凌玉城神色不变,心底里却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任凭怎样的金枝玉叶,没娘的孩子,终究总是没娘的孩子。
“殿下,这——”
“去叫总管过来吧。”皇子什么的……不管是真的意外还是有人动手脚,都是元绍应该操心的事,与他何干?
内宫仅存的小皇子险些溺水而亡,就算那孩子年方三岁,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内廷总管于继恩很快赶了过来,看到凌玉城一脸事不关己的态度坐在11 庭院里喝茶,见他到场点了点头起身就走,一时间头痛欲裂,恨不得当场拿脑袋去撞墙。
按说抚养照顾年幼皇子应该是皇后的权力和责任——于继恩第无数次把这个念头按了下去,强自忍住不把凌玉城拖回来。横竖陛下早有旨意:“皇后是做大事的人,这些内廷细务就不用烦扰他了。”现在看看那位的意思,小皇子的抚养教育问题显然也属于“内廷细务”的范畴,指望皇后出面不如指望陛下还来得快些。
进到室内,小皇子裹着一床被子偎在乳母怀里,宫女内侍烧热水,煮姜汤,叫太医,忙得不可开交,二三十号人跟没头苍蝇似的蹿来蹿去,行事全然没个章法。显然一座宫殿没有做主的人总是不行,小皇子毕竟年幼,之前跟着亲姨妈就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陛下你做什么把所有妃嫔都赶出去好歹留一个啊啊啊啊!
这一场内宫风波很快过去。于继恩足足忙了两三天,一天三趟拖着太医过来看诊,皇子身边的人手,上上下下除了乳母全换了一遍,亲自看着杖毙了三四个。元绍拨冗过来看了一眼,摸了摸儿子脑袋上柔软的短发,叫来小皇子的乳母和新选的掌殿女官、首领太监问了几句,点点头赏下两样东西。凌玉城压根没有露面,好似这个小皇子的事情从头到尾就和他没有一点关系,那天把人从水里救起来的根本就不是他。
经此一事,几乎被遗忘的十一皇子行情倒是好了起来。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也够热够分量了,浣衣房洗好的衣衫也一天一送了,更不用说半夜有个头疼脑热咳嗽,太医一叫就到从不推三阻四。这样的动静自然瞒不了人,没过几天,就连几个皇子公主府上,也开始议论起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十一皇子。